正文 001 哥,放过我! 永定三年,南楚太后薨。  萧无衣望着京城的城门楼子,想着当初离开时是怎样的决绝。   干笑两声,终究还是回来了!   时隔三年,物是人非。   太后大丧,皇帝身为人子自然是要大肆操办的。   而萧无衣身为太后膝下唯一的公主,理该入宫尽孝!   皇宫还跟她走的时候一样,只是全然是生面孔。   太后的棺椁停放在僻静的梓宫中,萧无衣退了底下人,想静静的跟母后待一会。未能赶得及回来再看长者临终一眼,终是大不孝。   萧无衣一人守着那棺椁喃喃自语,“母后曾说过,让我走得越远越好。而今阴阳两隔,我终是回来了。”   指尖轻轻抚过棺椁上描金的龙凤纹路,她笑得泪流满面,“他便是如此恨我,连母后的最后一面亦是不愿让我见到!母后,是我回来得太晚了!”   “舍得回来了?”一声磁重之音,让萧无衣猛地僵直身子。   不必回头也知道是他来了!   脚步声沉沉,那是他的龙靴踩在地面的声音,时隔三年她仍是能第一时间分辨出属于他的脚步声!   呵,三年了……   转身时,萧无衣尽量敛去情绪,毕恭毕敬的行礼,“叩见皇兄!”   蓦地,他用力掐起她精致的下颚,强迫她抬头与自己对视。   四目相对的那一刹,恍若又回到了她出嫁的那一日。   大红喜服耀眼夺目,他也曾捏着她的下颚问:就这么想逃开朕?   她望着他,一语不发!   而今她仍是那副模样,望着跟前的萧召南不说话。   他手指上的力道有些重,疼得她蹙起了眉头。   她的情绪都没能逃过他的眼睛,他俯身凑到她的耳畔,口吻极是不善,“阿衣,朕等你很久了!”   萧无衣猛地推开他,快速往后退了几步,脊背重重的抵在了太后的棺椁处。   在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身子止不住颤抖,一双眼睛里蔓开无尽的艰涩与惧色。   为什么?   为什么隔了三年,他还是不肯放过她?   萧召南的脸上带着几分嘲讽,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她跟前。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上,从始至终都没有过多的情绪浮动。   他伸手将她散乱的鬓发拨至耳后,温柔的模样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可她的心里,早已波涛汹涌!   她知道,他始终念着死去的那个人,所以……   盯着他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眸,萧无衣的嘴角止不住的抽动,“我只是来给母后送行的,不会碍了你的眼,我很快就会离开!”   顿了顿,萧无衣声色暗哑,“放过我!”   语罢,她无力的闭上眼睛,任由他冰凉的呼吸喷薄在自己脸上……   突然“砰”的一声响,萧无衣骇然睁大眼睛,萧召南的脸猛地在她视线里放大! 正文 002 他不会放手 “你以为朕想干什么?”萧召南笑得冷戾,单手支在她身边,正巧压着太后的棺盖。  近距离注视的时候,再美好的人和物,都会变得狰狞可怖。   萧无衣绷紧了身子,呵,还能干什么呢?   “既然皇兄不欲做什么,得安告退!”得安,是她的封号。   得安公主——萧无衣!   萧无衣转身就想走,手腕猛地被萧召南扣住,回眸的那一瞬,她看到了他眼里的凉薄。   萧召南嘲讽的牵起唇角,“还跟当年一样,这脾气一点都没改!阿衣还是那么抗拒朕!”   抗拒?   能不抗拒吗?   “当初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得安公主去哪了?”他一番揶揄,让萧无衣想起了昔年风光。   当初的得安公主深受先帝喜爱,又得彼时的皇后,而今的太后庇护,那时候的萧无衣,真的敢把天都捅个窟窿!   后来呢?   后来……   “死了!”萧无衣面无表情,“跟你的那个她一起死在了河渠中,皇兄不记得了吗?”   “萧无衣!”萧召南厉喝,猛地掐住她的脖颈,“你最没资格提她!”   萧无衣挣扎着,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恍若回到了那一日,胸腔里有东西在剧烈的跳动着!   蓦地,萧召南松了手,萧无衣如同一滩烂泥般滑在地上。   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她猛地爬起来冲出了门。他就是她此生的梦魇,恨不能一辈子都别再遇见!   “公主?”丫鬟卓然慌了神,“怎么了?”   “没事!”萧无衣一张脸煞白如纸。   太监孟德年上前行礼,“皇上口谕,请公主暂住关雎宫。”   “本宫该住在听雨轩!”萧无衣冷声。   听雨轩才是她出嫁前居住的宫殿!   关雎宫是什么地方?   是那个人曾经住过的地方,萧无衣无论如何都不愿去那个鬼地方!   “皇上口谕!”孟德年俯首,“请公主不要为难老奴!”   孟德年是看着萧无衣长大的,有关于萧召南和萧无衣的恩怨,他理该最清楚。   “是他在为难我!”萧无衣音色沉沉,身子颓然软瘫下去。   所幸卓然眼疾手快,快速搀住她,“公主?公主?”   “药……”萧无衣靠着墙,浑身颤得厉害。   卓然慌忙让人扶住她,忙不迭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红色的药丸塞进了萧无衣的嘴里。   萧无衣生生咽下,整个人如同去了半条命,“没、没事!”   孟德年一声叹,“来人,送公主去关雎宫!”   这是皇宫不是名州府,萧无衣没有拒绝的权力。   关雎宫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熟悉得让人抓狂!那些如潮涌动的记忆,将人寸寸凌迟!萧召南要的,不就是这样的惩罚吗?   萧无衣站在园子里望着那棵枫树,还记得当初这是他们三人一起种下的,如今早已亭亭如盖。   三年时间,只会让恨越久越浓。   萧无衣避开寝殿,住在偏殿。   半夜的时候,门外传来孟德年的声音,“皇上口谕,请公主前往御书房,事关容驸马!”   容承继出事了?   那宝儿呢? 正文 003 阿衣,你动了心? 要知道萧召南这个人,惯来心狠手辣,什么都做得出来!  披上衣衫,萧无衣匆匆忙忙的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灯火明亮。   落地烛台前,萧召南穿着一袭金丝绣龙纹寝衣,手中的铜剔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挑着烛心。   约莫是听得脚步声,萧召南幽幽然开了口,“看样子容承继在你心中的分量很重!阿衣,你变了!”   他背对着萧无衣,她无法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只是那声音幽冷入骨,让她有种不寒而栗的错觉!   “你把承继他们怎么样了?”萧无衣音色微颤,始终站在原地。   “过来!”他仍是把玩着手中的铜剔子,“靠近点!”   萧无衣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向前迈了一步。   萧召南突然转身,面露厉色,“听不懂朕的话吗?过来!”   “你到底还想怎么样?”萧无衣猛地上前。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萧召南狠狠钳住她的腰,将她摁在了墙壁上,贴身相欺。幽邃的瞳仁里,泛起难掩的血色,伴随着他略显粗重的呼吸。   胸口起伏,四目灼灼,是谁的倔强任性蹉跎了岁月?   萧召南的寝衣半敞,灼热的呼吸悉数喷薄在她脸上,“还敢问朕想怎样?阿衣,你是不是忘了你离开之前,朕说过什么?”   萧无衣,你要走朕不拦着,但你最好别回来,朕只会放你一次,绝不会有第二次。哪日你重回京都,入了这宫就再也别想再离开朕半步!   “君无戏言!”他眸光利利,“阿衣,朕……不是在开玩笑!”   音落,他埋首在她胸前,灼热的呼吸穿透单薄的衣衫,熨烫着肌肤,惹得她止不住战栗。   “还记得那一次,在宗庙……”   萧无衣骇然回过神,用尽全身气力快速推开他,恍若是如梦初醒一般,面上完全脱了血色,“你把容承继怎么样了?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还有宝儿!   她的宝儿……   萧召南站在那里,宽敞的寝衣慵慵懒懒的晃悠着,他勾唇笑得那样嘲讽,颇有几分恶作剧得逞的意味。不善的口吻里,透着极为清晰的凉意,“朕拿你都没办法,何况是他这个丞相之子?”   “丞相府容家,位高权重,权势滔天,连朕都奈何不得!”   字里行间,别有意味。   萧召南骤然盯着她,“朕的好妹妹,你说呢?”   萧无衣凝望着他手中的棋子,上好的墨玉映着他眼里的凉,尽显微光潋滟。   “吧嗒”一声,他的棋子落定。   萧召南恢复了帝王该有的沉稳,敛尽方才的寒戾之气,一脸的温润的瞧着她,“不是想知道容承继的消息吗?云州的大夫,怎么及得上宫里的太医呢!”   心头咯噔,萧无衣心惊,“你跟踪我们?萧召南,害死鸢儿的人是我,你恨的人也是我,别动他们!”   “他……们?”萧召南意味深长的望着她。   望着萧召南的神情,萧无衣大梦初醒,“你在骗我!”   明白了这一层,她当即转身离开。   “萧无衣,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萧召南狠狠将棋子摔在地上。   墨玉棋子当场碎成两半!   萧无衣站在那里呼吸微促,袖中拳头紧握,“你出尔反尔,还妄谈什么君无戏言?母后已死,我已一无所有。但求一死,免于羞辱!”   萧召南徐徐起身,一步一顿的朝着她走去,“阿衣,你动了心?!” 正文 004 淤泥下的尸群 萧无衣眸色温凉,“而今我是容承继的妻子,就算动了心又如何?!”  语罢,萧无衣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棋盒被拂落在地的声响,棋子散落一地。   萧无衣没有回头,反而大步流星的离开。她是容承继的妻子,是丞相的儿媳,萧召南忌惮丞相府自然不会再像三年前那样……   好在萧无衣是掐着时辰回来的,天未亮,太后的棺椁便已经出了梓宫。   今儿的天灰蒙蒙的,透着彻骨阴冷。   萧无衣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自己的婢女,好似从她自御书房回来,便没有再见到卓然。这丫头惯来不离她左右……心中隐忧,别是出了什么事才好!   入皇陵,下地宫。   眼见着母后的棺椁已经入了皇陵,萧无衣急着赶回云州与容承继汇合,却始终不见卓然回来,心头愈发不安。   正当愣神,骤见孟德年与萧召南不知说了什么,萧召南脸色瞬变,抬头的那一瞬正当与萧无衣的视线撞个正着。   但,仅仅只是一眼。   萧召南快速敛了视线,与孟德年疾步离去。   萧无衣下意识的绷紧了身子,该不是出事了?   难道跟卓然有关?   翻身上马,萧无衣紧跟着萧召南身后回宫。   御林军在冷宫外的河渠里,挖出了一具满是淤泥的尸身,从身体轮廓初步判断,应为女尸。   冷宫常年失修,关着的都是先帝时期的那些废太妃,死个人原本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然而怪就怪在,之前有人看到卓然出现在冷宫附近!   “小卓?”萧无衣不敢置信的望着放在地上的死尸。   萧召南蹙眉看她,“卓然?”   萧无衣不语,心里却很清楚,无缘无故的,卓然不可能会出现在冷宫附近!   “查!”萧召南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开始忙碌起来。   然则……   “底下还有尸体!”御林军的一声高喊,惊了众人。   萧无衣比萧召南快一步走到了河渠边上,凝眸去看被御林军逐渐挖出的尸体。   又是一具女尸!   事情远远没有结束,接二连三,一共五具尸体,其中有一具是男尸!   “拿水冲干净!”萧无衣眯了眯眼眸。   孟德年抬头望着萧召南,“皇上?”   “照做!”萧召南冷着脸,疾步走到萧无衣身边,“你发现了什么?这么多尸体,哪具是你的奴才?”   “淤泥未清,皇兄如何肯定其中必有小卓?”萧无衣心跳加速,脑子里有些抽抽的疼,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总觉得似有灵光闪过,依稀见过类似的画面。   可到底是在哪儿见着的?   怎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   御林军包围在外侧,所有不相干的人都退出了冷宫地界,等候盘问。   淤泥被清除,尸体逐渐露出了本来面目。   “不是同时死去的。”萧无衣蹲下身子,“冬日里温度较低,按理说腐败的程度是最慢的,何况还是在这淤泥之中冻住。但最左边的那具女尸腐败得很厉害,尸体发泡早就面目全非,显然死去已久。”   “那个男的死得比较晚,所以尸体腐败程度最慢。其他三具尸体保存完好,从表面上来看,应该跟那个男人的死亡时间相差无几!”   没听到萧召南的回答,萧无衣微微一怔,当即抬头看他。   萧召南站在那里,“朕倒是忘了,你师从玄机门!”   心头一窒,萧无衣深吸一口气站起。   四目相对,各怀心思!   玄机门!!   萧无衣捏紧了袖中拳头,凉凉的笑道,“皇兄似乎还忘了一件事,玄机门在三年前……” 正文 005 仵作公主 凌厉的视线狠狠剜过她的脸,萧无衣将未说完的话咽了下去。  罢了……   宫里死几个奴才算什么,反正跟她萧无衣都没什么关系。   母后已经出殡,她身为已经出嫁的公主,也该离开皇宫了!   所以眼下,找到卓然最要紧!   然则找遍了整个皇宫,都没有卓然的下落。一个大活人,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在皇宫里蒸发了,谁都不知道卓然去了哪儿,最后一次看见她,竟然是在冷宫附近!   萧无衣还是回到了冷宫,那些尸体还停放在冷宫后面的屋子里,由专人看管。   “或许你破解这件事,就能找到你的丫鬟!”萧召南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回来,早早的等在冷宫里。   “这是冷宫,不是皇兄该来的地方。”萧无衣看了一眼停尸房的方向,“卓然,是不是在你手里?”   “朕的阿衣那么聪明,肯定会觉得这是朕给你的一个圈套。”萧召南突然捏了她的手在自己的掌心。   “放手!”萧无衣挣扎。   “朕不介意抱你进去!”萧召南惯来没脸没皮,却也说到做到!   萧无衣没再挣扎,任由萧召南牵着往里停尸房走去。   站在停尸房外的院子里,御林军快速撤离在外,不敢教任何人靠近分毫。   “屋子里的尸体,按照你们玄机门的习惯,以腐败的程度依次排开!”萧召南说,“朕知道你会回来的!”   他勾唇笑得那样邪魅,“你一定会回来!”   四下无人,萧无衣狠狠甩开他的手,“卓然在哪?”   “不过一个奴才,阿衣怎么如此生气?”萧召南慢条斯理。   “旁人不知,皇兄还会不知吗?”萧无衣深吸一口气,“你到底要什么?”   “要你!”他眸光利利。   “萧召南,你闹够没有?”萧无衣哽咽,“鸢儿的一条命,三年前我已经还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她捋起袖口,那一道刺眼的伤疤至今没有消退分毫!   萧召南望着她,眸中带着难掩的愠色,几近咬牙切齿,“只要你还活着,就不算!”   “那你杀了我!”她盯着他。   “朕那么喜欢阿衣,怎么会舍得杀了你呢!”萧召南面色淡漠,“朕要重组玄机门,想来想去都没有更好的人选,不如就让朕的阿衣去吧!”   萧无衣骇然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重建玄机门?   “当年的玄机门誓死效忠先帝,而今的玄机门,朕希望誓死效忠于朕!”萧召南眯了眯眸子,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懂?”   萧无衣不语。   萧召南揉着眉心,仿若有些头疼,“不如就从这些人身上开始,阿衣若是能解开其中之谜,朕就帮你找到卓然如何?”   萧无衣还是不说话。   “又或者,朕让人去趟云州,把朕的眼中钉、肉中刺接来!”萧召南有些为难。   萧无衣恨到极处,他这是拿容承继来威胁她?!萧召南,算你狠!   “皇兄深情厚义,得安岂敢拂逆!”萧无衣跪地磕头,“得安领旨,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召南蹲下身子,捏起她精致的下颚,迫使她看向自己,“朕不喜欢万岁,朕喜欢跟阿衣一样!”   她鼻尖酸涩,依稀记得曾经那一句:愿郎君千岁常相伴!   他想着:很好,她还记得!   起身,拂袖而去。   萧无衣晃了晃,勉力站直了身子。   站在冷宫的枯井边,她遥望天际,答应了容承继数日便回,而今要食言了。   卓然曾经救过她数次,她不能抛下卓然不管,即便卓然……只是个奴才!   孟德年把东西送了进来,再熟悉不过的物件,是师父留给她的,特制的手套。   “皇上特意吩咐,让奴才带着人过来听候公主差遣!”孟德年行礼。   穿上白布衣,萧无衣恍若回到了当年!   “虽是冬日,尸臭犹存不可近。烧苍术、皂角可避之!待会入内莫要深呼吸,免污秽入口鼻!”萧无衣吩咐底下人,嘴里含着一片生姜,缓步回转停尸房。 正文 006 验尸 尸体最初挖出来的时候,因为有淤泥覆盖,未见得如此腐臭。然而洗干净之后放在屋子里,房门一关,室内温度便上来了,尸体就开始逐渐散出腐败的恶臭。  皇宫毕竟不是停尸的地方,谁也不敢敞着窗户,若是恶臭传出,宫里还不得乱了套?   屋子里燃起了苍术和皂角,将臭气稍稍压制了些许。   萧无衣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工作,回头冲着孟德年道,“会写尸格吗?”   孟德年咽了口口水,以袖掩口鼻道,“老奴不曾试过,不过这小奴才倒是懂得一些,公主但说无妨。”   萧无衣点点头,“记得要一字不漏的记下!”   “是!”孟德年颔首,一脸嫌恶的瞧着掀了白布的尸体。恶臭袭来,他当即背过身去,腹中翻滚得厉害,也不知萧无衣一介女流之辈,又是娇生惯养的公主,怎么受得住这样的场景。   洗冤录集之序言道: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   言外之意便是,一切案情定罪都是以仵作检验为前提,是以对尸体的检验便是重中之重。   仵作又统称为行人,是唯一犯不得错误之人,一旦行差踏错便是冤假错案,此生将背负一辈子的污名不得洗脱,亦会叫人抱憾终身。   这些法则在当年萧无衣入玄机门的时候,师父和师兄们都曾耳提面命过。她平素喜欢横冲直撞,可到了正题上却丝毫不敢马虎!   尸体被清理干净,衣衫尽褪。   萧无衣俯身检查第一具尸身,从头开始,如地毯式搜查一般,寸寸都不可放过,“记:女,身高五尺,年纪约二十左右。发完好,头皮无损伤。耳骨皮破,摩擦伤,不致命!”   孟德年凑上来,“那致命伤是什么?”   闻言,萧无衣瞪了他一眼,“急什么?那么能,你来!”   孟德年悻悻的退开,“老奴等着便是!”   死尸眼皮子上的淤泥冲刷得不是太干净,萧无衣取了清水沾了刷子慢慢清扫,俄而掀开死尸眼皮子瞧了一眼,“眼下有出血痕迹……”   “这是什么意思?”孟德年又问。   萧无衣呼吸微沉,“这说明很可能是窒息死亡。”   “掐死?闷死?捂死?或者是……”   还不待孟德年说完,萧无衣眉心蹙起,“孟德年,本宫记得你以前可没这么多话!”   “公主见笑。”孟德年再次悻悻的退到一旁。   切开鼻腔的时候,孟德年骇然瞪大眼睛,手中的拂尘止不住的抖。他从未见过这么“心狠手辣”的得安公主,对着尸体的那份沉着冷静与动作娴熟,可谓干劲十足!!   “鼻腔内覆淤之下有所损伤,从损伤的位置初步判断,应为生前或者初死之时入水所致,不致命!”萧无衣眯了眯眼眸,撬开死者紧闭的嘴。   蓦地,萧无衣绷直了身子作思虑状态。   木片在死者口腔内轻轻翻动之后,她便将戴着手套的手慢慢摸上了死者的脖颈。   “公主发现了什么?”孟德年忙问,“这嘴巴里也有破损?”   萧无衣回过神来,瞧了记录尸格的小太监一眼,“舌骨骨折,喉珠已碎,颈部筋脉全部断裂,致命伤!”   孟德年摸了一把身边小太监的脖颈,“掐死的?脖子都被扭烂了,可见力道不小啊!”   这次,孟德年终于说了一句让萧无衣满意的话。   凶手不只是力气大,而且…… 正文 007 杀人手法各有不同 萧无衣冷了眉目,“凶手不但力道大,而且对人体结构很清晰,所有的力道几乎是一蹴而就。”  “这是什么意思?”孟德年不明白,“老奴不懂!”   “除非是行家,否则没人能在一招之内拧断人的脖子。”萧无衣仔仔细细的检查尸身,“从上至下,除了一些摩擦伤,没有半点抵抗伤。”   “这足以说明凶手杀人的时候,死者根本来不及反抗!又或者是熟人作案,疏于防备,以至于被凶手一招毙命!掐断脖子这种事情,必须快准狠,否则受害人有足够的时间挣扎或者嘶喊!”   孟德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公主还能找到什么线索吗?”   “要查过那几具尸体,才能做出最后的判断!”萧无衣眯了眯眼眸,口中满是姜味。   事实是,除了那具腐败得最厉害的尸身死于毒杀。其他几具尸体全部死于一种杀人手法,舌骨骨折,致命伤全部是脖子被扭断!!   萧无衣一颗心却已沉入深渊,凉薄之意蔓延至四肢百骸。身处这腐臭的房内,瞧着那一具具冰冷的尸体,萧无衣面色惨白。   “公主?”孟德年低低的喊了一声,“这……”   萧无衣回过神来,“查出来这些都是哪儿的宫女吗?”   “司织坊早就送了信儿过来,说这些从死尸身上剥下来的衣裳,都是早些年思凰阁的宫娥服饰。”孟德年解释道,“这思凰阁是先帝宠妃慕容氏的住处,早先年先帝在世的时候,可是真当热闹。”   顿了顿,孟德年问道,“公主应该还记得慕容氏吧?”   萧无衣想了想,父皇在世的时候,那么多的慕容氏……   “你是说当初那个推本宫下水的慕容英?”萧无衣问。   孟德年意味深长的点点头,“当初这事儿不了了之,先帝虽然宠爱公主,可更相信慕容氏,是以并未做什么处置,只说是禁足罢了!”   深吸一口气,萧无衣敛眸,“当初本宫年幼,尚无证据指证!”   此后,她便被母后送去了玄机门,说是让她能有一技傍身,不至于叫人暗害了去!不过落水之后,她撞到了脑子,忘了很多事情……   孟德年笑道,“先帝走后,慕容氏膝下无子,皇上便打发她去甘露寺里修行!这会,皇上已经着人去甘露寺外守着,就等公主这边忙完了,亲自去一趟,好好问个明白。”   “萧无衣一愣,这萧召南动作可真快。   孟德年瞧了一眼那具腐尸,“咱先出去吧!这儿臭烘烘的,老奴都快撑不住了……”   “罢了!”萧无衣眉心微蹙,“那腐尸与这四人根本不是死于同一种杀人手法!”   “哟,难道不是一个凶手?”孟德年音色微颤,“要死啦,这宫里到底有多少刺客?”   萧无衣瞪了他一眼,“凶手脸上写着字,你挨个去找!”   孟德年随即赔笑道,“公主说笑了,奴才……也就是这么一说!”紧忙追上萧无衣的脚步,快速离开这臭烘烘的地方。   这臭的,怕是洗个三天三夜都未见得能洗去一身臭味。   原以为去了甘露寺便好,谁知这半道上,还遇见一帮多管闲事的!!   萧无衣勒紧马缰,不悦的眯了眯眼睛。 正文 008 死了 “你们是何人?”萧无衣凝眉,身后随行的侍卫当即一字排开,冷剑齐刷刷出鞘。  显然,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杀!”为首的一声令下,双方打了个照面便已经交手。   奇怪的是,他们似乎并不是为了杀人,虽然招招狠戾,但看得出来都是点到为止。   被踹下马背的亲卫都还活着,只是伤得不轻。对方用脚踹,或者掌风,眼见着刀刃要欺上身了,又换成了刀背相袭,似乎很不愿意伤人性命!   “公主快走!”孟德年惊呼。   音落,萧无衣勒紧马缰,猛夹马肚,“走!”   哒哒的马蹄声,快马奔驰而去。   身后,亲卫死死缠着这些黑衣人。   萧无衣回头的时候,看到为首那人正回头看着自己。那人勒着马缰,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不追也不急,就这样四目相对。   恍惚间,她觉得那种场面有些熟悉,可一时间又说不出来到底在哪见过!她的记性,越来越坏了吗?   至甘露寺,萧无衣纵身下马,快速进了大门。   外头的守卫慌忙行礼,“公主殿下!”   “人在何处?”萧无衣边走边问。   “在禅房!”为首的是侍卫长——苏叶。   语罢,苏叶带着萧无衣快速朝着禅房走去,“事发之后,司织坊传了消息,说是那些死尸身上的衣裳来自思凰阁。皇上第一时间想到了慕容氏,着臣快速赶到了甘露寺守着!”   苏叶脚步匆匆,“皇上知道,公主一定会来这里,所以提前让咱们做好准备,务必确保公主的安全!”   萧无衣心头冷笑:分明是有别的企图,他怎么可能在乎她的生死!   萧召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而今她只求卓然无恙,对萧召南重组玄机门之事,没有半点兴趣,更不想参与其中!   “什么人?”推开禅房大门的一瞬,苏叶厉喝一声,快速窜出了窗口。   萧无衣当即跨步进门,只看到窗户晃厉害。屋子里唯有一根白布挂在梁上,太妃慕容氏就挂在那白布上,随着门外的风灌入,僵直的身子微微摇晃。   地上,翻倒着一张被踹倒的凳子!   “怎么回事?”孟德年心肝直颤,“方才怎么了?”   “少废话,救人!”萧无衣扶起凳子,在孟德年的帮助下将慕容氏解了下来,平放在地上。   脉息全无,身子也冷了,肌肉开始微微僵硬。   从放下来那一瞬,萧无衣摸着慕容氏的身子便知道来不及了!   只不过……   眉心微微蹙起,萧无衣神情微冷,若有所思的望着死去的慕容氏,俄而抬头瞧着挂在梁上的白布圈。   苏叶刚才跃出了窗口,而今正从门外快速转回,“人跑了!”   “到底是什么人?”孟德年忙问。   苏叶朝着萧无衣行礼,“是臣无能,方才进门的时候正好看到黑衣人窜出窗外,臣马上去追,但是……没追到!请公主恕罪!”   语罢,苏叶跪地。   “罢了!”萧无衣想了想,当即踩上了那张凳子,重新站在凳子上,抓着白布就把脖子往圈里套。   吓得孟德年尖叫着扑上来,“公主不可……” 正文 009 自缢还是他杀? 萧无衣只是试一试慕容氏站在凳子上的高度,确定慕容氏是否真的是自缢。  哪知这孟德年猛地的扑过来,一把抱住她的腿,惊得萧无衣一下子滑了脚,凳子“砰”的掀翻在地。   这下萧无衣真的挂在了白布上,脚上还挂着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孟德年!   窒息的感觉快速袭来,萧无衣瞬时翻了白眼!   “公主!”苏叶纵身而起,一剑割断了白布,快速救下萧无衣。   “孟……孟、德年!”萧无衣怒喝,一脚踹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孟德年,“你找死啊!”   孟德年觉得冤,他本来是想劝公主想开些的,谁知道公主踹了凳子……好在将功折罪,在公主坠下的时候,赶紧当了一回人肉垫子。   否则公主有所损伤,他回去还不知要怎么跟皇上交代!   “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谁要寻死??”萧无衣摸着自己生疼的脖子,喉咙里火辣辣的,疼得厉害。   她捂着自己的脖子用力咳嗽着,差点把颈骨都勒断!!查案查案,险些把自己查成吊死鬼!   孟德年揉着扑通跪在萧无衣跟前,“老奴该死!老奴该死!皇上嘱咐,若是公主有所损伤,就把老奴扒皮抽筋!老奴该死,公主恕罪!”   “公主没事吧?”苏叶也是面色铁青。   “没事!”萧无衣捏着那条白布,看了一眼地上的慕容氏,“吩咐下去,搜查整个甘露寺,也不知那人是否跑出去了!”   苏叶行礼,“外头都是咱们的人,凶手定是跑不出去的,臣马上去搜!”   语罢,苏叶快步出门。   “还愣着干什么?”萧无衣冲孟德年吼,“还不快让人进来把尸体搬到床上去!”   孟德年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毕竟是一把年纪了,难免老糊涂反应迟钝。   瞧着孟德年扶着腰走出去,萧无衣有些怨气,“走路慢吞吞的,扑上来要命倒是挺快!”   慕容氏的尸体被抬到了床上,萧无衣上前查验,“双眸紧闭,嘴唇发黑,舌抵齿,齿微露。”   “是被勒死的吧?”孟德年低低的问,“要是自尽,不该伸舌头吗?”   萧无衣白了他一眼,“绳索勒在喉结下面,嘴巴才会张开,舌会伸出牙齿外面两三分,但如果绳索在喉结的上面,就不会伸舌头。”   是以不是所有的吊死鬼,都会舌头外露。   “凡是上吊死的,面色紫红,乃是血液停滞所致。唇角有垂涎落下,拳头紧握,或身上留有自己的抓痕。小腹处因死前血液下坠而呈青黑色,或尿粪自流,或污秽出血。”   “颈上唯有一条勒痕,勒痕呈紫红色,死亡时间长久则会变成黑色淤血印记。勒痕一直延伸到左右耳后发际,无交叉痕迹。”   “慕容氏颈部勒痕颇深,符合脚下虚空的死亡场面。”说着,萧无衣瞧着慕容氏脖颈上的勒痕,“勒痕有所褶皱交叠,与这白布宽度相似,基本可以确定这白布便是凶器!”   孟德年半张着嘴,听得一脸懵逼。   良久才咽了咽口水,怯懦的问一句,“公主说了那么多,老奴一句都没听明白。敢问公主,这慕容氏到底是怎么死的?自缢?还是他杀?” 正文 010 东西被谁拿走了? 萧无衣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孟德年,我离开的时候还没见着你这般蠢钝,怎么时隔三年你的脑子就拐不过弯了呢?”  孟德年无奈的笑笑,“公主说的是,老奴……老了!”   “初步鉴定,尸体的各项特征都符合,上吊自杀的痕迹。”萧无衣长长吐出一口气,“暂且把尸体存放好,莫要再出差错!”   “是!”孟德年颔首。   萧无衣洗了手,开始绕着屋子走。   这禅房是慕容氏之前生活的地方,想必会留有一些可查的痕迹。真是太巧了,她要查思凰阁,这慕容氏便早一步自杀死了,死得可真巧!   但验尸结果显示,慕容氏的确是自杀。   慕容氏在甘露寺已经多年,那河渠里挖出来的些宫女却是刚死没多久,按理说也不太可能跟慕容氏有关。   然则若是没关系,慕容氏自杀做什么?   这里头到底夹杂着什么秘密,以至于慕容氏宁死不敢言说?   蓦地,萧无衣徐徐蹲下身子,“那是什么?”   顺着萧无衣的视线看去,孟德年发现衣柜底下的空隙里,有个木盒子,当即拿了一根小棍子,将木盒子踢出来。   这盒子拿在手中轻飘飘的,打开来里面也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萧无衣蹙眉瞧着手中的木盒,孟德年道,“瞧着是个簪盒,不过里头的东西……”   闻言,萧无衣开始翻查慕容氏的梳妆台,抽屉里只剩下一些不值钱的银簪或者是木簪子,可见这些年她在这甘露寺的日子不好过,该典当的东西都已经拿出去卖了!   “估摸着卖了簪子,又想给自己留个念想,所以把盒子留下来。”孟德年猜测,俯首嗅了嗅这簪盒,“呲,不是檀木也不是梨木,倒像是桃木的。”   “有什么不一样吗?”萧无衣蹙眉。   孟德年笑了笑,“公主有所不知,这慕容氏好歹也是先帝的宠妃,所用之物必定都是价值不菲。可这桃木虽说也能放簪子,可桃木容易被蠹虫所食,实在是不中用。慕容氏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瞧得上眼呢?”   “宫里头的嫔妃用度,帝王恩赐,哪怕是从宫外带进去的,只要看得见的都是有记录的。”孟德年说,“奴才在宫里当差了一辈子,从先帝那会就开始伺候,这点还是很清楚的。”   “司制坊,司造坊都没有用桃木的习惯,除非是那些宫女或者小太监私相授受,才会用这些瞧不上眼的小物件。但凡有品级有位份的,就算不是小叶紫檀,也该是精贵之物方可彰显身份。”   “否则,宁可不用,免得让别的妃子笑话!看这盒子上的雕工拙劣,这边边角角的都还有毛刺,肯定不会是宫里的东西!”   萧无衣点点头,这倒是实情!   那这桃木的簪盒该怎么解释呢?簪盒都不值钱,这里头的簪子还能有多值钱?   慕容氏的身上和发髻上没有任何装饰,发髻只是在发尾用绳子随便绑缚,此刻早已散落下来。周围也没散落的珠钗发饰,这地方一眼就看到边了……   这簪盒里的东西,到底是凶手拿走了,还是被慕容氏典当了?   蓦地,萧无衣眯了眯眼眸,她把盒子凑到自己的耳畔,用力的晃了晃。   这盒子,有夹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