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1988年1月,四川广汉三星堆正式成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据说挖出了一尊接近四米高的青铜人,眼睛突出眼眶很长。有人说这代表了古人对眼睛的崇拜,有人说这是外星人的样子,众说纷纭。但有一点不可否认,所有的说法都不约而同的认为该青铜人的眼睛应该代表了非凡的视力。  同年,我的父母过完春节,跟着施工队来到广汉。父亲是个建筑工人,时年25岁,母亲已经身怀六甲,因为躲避计划生育背井离乡。六月初,一个男婴呱呱坠地,这就是我。我叫林皆南,我们一家三口住在工地临时搭建的工棚里面,,臭烘烘的工人们茶余饭后谈论的莫过于女人和鬼神,吹的昏天黑地。工地距离三星堆不远,因此他们的谈话内容免不了说到三星堆的传闻。当然,大多都是胡编滥造的无稽之谈,只有眼精很长的青铜人让我印象深刻。说出来不怕笑话,受到工人的影响,我自小就希望自己有一双千里眼,可以看到很多很黄很暴力的画面。   可惜事与愿违,在我不满八岁的时候,父母发现了我的与众不同。我从小走路就不太稳当,容易磕磕绊绊,并且晚上表现的更为严重,他们没有太在意。直到八岁那年父亲给我买了一个很大的跳跳球,砸在地上还会发光的那种。按理说这么个稀奇的玩意儿应该是很珍贵的,可是我不喜欢,因为我一旦把跳跳球砸在地上就找不到了。父母着了急,送我到成都最好的医院做检查。   医生推了推眼镜,看着检查结果头也不抬的问:“你们是近亲结婚?”   父母愣了半天,没明白啥意思。   医生解释说:“就是问你们是不是堂兄妹或者表兄妹。”   父母是表兄妹。按照医生的说法,这种病全称是“视网膜色素变性”,西医也叫“青光眼”,前期发病表现为夜盲。随着年龄增加视野逐渐减小,视力逐渐退化,最终完全失明,简单来说,就是不死的癌症。我当时年龄还小,不知所云。父母也听的一知半解,但他们明白癌症是什么意思,赶快送我到北京检查。首都的专家也没有办法,只在河北石家庄找到一个中西医结合医院住了一个月院,然后用药物治疗。这一晃,就是十八年。   今天的我视力已经严重缺损,我最大的心愿和爱好就是用文字记录我艰难的生平。在我的硬盘里面,唯有那一年的记录最多,而且最为难忘,甚至于至今我都怀疑那只是我的一个噩梦。   三月的阳光还有点凉,四周围一片凄惨的模样,仿佛属于冬天的恶魔还没有离去,正蹲在附近窥视一切。怀着沉重的心情坐在舅舅的车后座上,旁边的小包里面放着我的退学申请书。没错,我为之努力了十几年的大学就这样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中,我仅仅在里面呆了四个月。原因很简单,我的视力条件已经不支持我完成学业了。舅舅和小姨在都江堰做生意已经二十年,都小有成就。小姨更是开办了一个木材加工厂,手底下二三十号人,颇为风光。而我此时面临两个窘迫的选择,要么替舅舅看守铺面,要么在小姨的厂里帮忙。考虑到厂里人多热闹,可以缓解我悲痛的心情,因此我选择了后者。实际上两种工作对我而言都差不多,厂里面也不外乎两种活计,一种要技术,一种要力气,我都不能胜任,也就是混吃混喝。   厂里有个工人和我同岁,叫小胡,一米七的个头,长得相当平常。他的工作是操作雕刻机,将加工好的木材面刻上花纹,偶尔姨父忙不过来也让他开车送货。一般来说,木材加工远比雕刻费时费力,因此他的休息时间比较多。我本来就是个闲差,自然和他走得比较近。   两个月后的一天中午,我和小姨一家正在吃饭,忽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两个月时间我对业务已经大概熟悉,接电话也成为我的工作之一。   我拿起电话,那边传来呼呼的风声和一些嘈杂的电流声,我“喂”了好几声,对面才传过来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经过艰难的辨别,我终于明白是阿坝州里的经销商催我们快点发货。我问清楚了情况就挂了电话,山里信号不好,打电话常常断线,因此我没有太在意这个电话的异常。在从办公室走回厨房的两分钟之内,我的心中已经想好了一个计划。   “小姨,山里面催发货了。”我假装镇定,极力保持和平时一样。   小姨正在给三岁的表弟喂饭,说:“明天让小胡送过去,你姨夫这两天要去成都,没空。”   我暗自窃喜,第一步已经达到,又说:“不行,山里说今天晚上就要送到,明天上午那边有人来取货。”   小姨面露难色,没有说话。   我不等她有所反应,继续说:“干脆下午让小胡送过去,反正他今天没活儿。”   小姨说:“今天送也可以,但是没人跟车。”   我按捺住心头的狂喜,假装为难的说:“那我跟车嘛,小胡知道我的情况,会照看我的。”   就这样,我看着小胡装好车,兴高采烈的爬上了副驾驶的位置。我之所以煞费苦心的想要跟车,根本不是因为工作。一个星期前,我在高中班上的QQ群了解到,有四个同学加入了一个去往九寨沟旅行的车队,前天从成都出发,昨天在都江堰青城山逗留一天,今天开车进山。我是一个玩儿心很重的人,又很爱面子,见他们没有主动邀请我同行,虽然很想去,但不好意思厚着脸皮说出来。正好这个电话帮了我大忙,因此我主动接下了这个又累又不讨好的工作。   同学所在的车队行走的路线和我们相同,都是从都江堰到黑水,再过红原,取道汶川。但是他们是边走边玩,我们是加紧赶路,我希望在天黑前赶上他们。这一年进山的路还没有重修,坑坑洼洼而且非常险峻,,按照常理来说如果他们早上八点出发,我们没什么可能性追上。但是出乎我的意料,刚出都江堰不久,我们就遇到了他们的车队。我虽然视力不好,但是我认识走在倒数第三的我同学的车,褐色的雪佛兰,颜色比较不同。我招呼小胡不要开得太快,跟在车后面就行。小胡被我一会快一会慢的要求搞得莫名其妙,但是山路险峻而且前面车很多,他也不准备超过去。   就这样磨蹭了一个多小时,我们随着车队进入了红原县。就在拐进红原的岔路口,前面一辆黑色的大众停了下来,一个光头司机打开车门看了看,见后面有车,没有过多停留,一脚油门超过了前面的十几辆车。由于距离太远我看不真切,只知道不久所有的车都相继停了下来。我让小胡继续开,既然要演戏就要演的逼真一点。   当我们的小货车洋洋洒洒的开过我同学的雪佛兰,我摇下车窗,假装不经意的往窗外一瞥,然后惊讶的,大声的对着开门下车的几个同学喊了一句:“这么巧啊,你们也在这里。”然后顾不得叫小胡停车,掰开车门就跳了下去。 正文 第二章 我听到一声惊叫从我背后传来,然后是急刹车。我随着货车大概三十多迈的惯性差点没直接撞在我打开的车门上。在四个同学惊讶的目光中,我知道我的姿势一定非常尴尬,但是死要面子的我急中生智回头大喝一句:“叫你停车没听见吗?”然后不等小胡争辩,甩上了车门。  经过刚刚的惊心动魄,我激动的心脏稍稍平复了一些。雪佛兰旁边共有四个人,三男一女。胡二哥,个子不高,一身吊儿郎当的流氓气质,从高一开始任何人看见他都有一种想上去打他一顿的冲动。高中时期他成绩不好,为人也一般,大家都不太看得起。后来他报考了师范,混的风生水起,年前买了这辆车,二十多万,一举成为班里的高富帅。和他个头差不多高而且脑袋和脸蛋看起来比较圆的叫谢神,是我高中的死党,一起打架一起泡妞,因为我班长的身份,我在很多时候做出的决定不能满足全班每个人的利益需求,谢神永远带头拥护。他一直成绩优秀,是某电子大学的学生,前途无量,唯一缺憾就是学校里妹子稀缺。老田,在三个人中个子最高,头发竖着向上长,因此他从来不留长发。初中的时候长青春痘他不注重保养,脸上全是深深浅浅的坑,但刚毅的脸型大概抵消了皮肤的缺陷,看起来也算英俊。他和我关系也算不错,但是我们高二的时候抢同一个女朋友结下了深仇大恨,两个人之间有一个深深的裂痕,但我们都彼此不说破。剩下唯一的女生我们叫她丫头,一米六几的个头,很瘦很可爱,戴了一副眼镜。一年前父母移居北京,她一个人在重庆上大学,算得上白富美了。值得一提的是,她就是高二那年我和老田抢的女朋友。   四个人见到我先是一脸惊讶,然后不约而同的都变成了一脸不悦。我的心顿时沉了下去,心想过年才一起吃过饭,不至于因为我退学了就不念旧情了吧。很快我反应过来,他们并非冲我。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我回头潇洒的叫小胡把车靠边停,然后走近胡二哥询问情况。   胡二哥甩了甩刘海,背靠在车头上说:“妈蛋,学校里傻逼多就不说了,出来旅游还遇到这么多傻逼,真他妈倒霉。”   胡二哥向来如此,我又转身看着谢神,从谢神口中我得知,他们原本上午八点多就从青城山出发了,没想到车队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末尾一辆雪铁龙撞到了一个老太。原本大家准备等着鑿事司机解决完纠纷再一起出发,没想到中午传来消息说司机有可能存在酒驾嫌疑。剩余人员商议准备午饭后继续出发,与此同时我们的货车也已经出了厂,所以没过多久就赶上了。   这个社会交通事故非常普遍,我不以为意的说:“也没什么大事嘛。”实际上我的心里是相当感激那位司机的,否则我不可能如此顺利的追上他们。   老田没好气的说:“你当然没事,我们出来耍还逃着课,万一被逮了不划算。”老田这个人桀骜不驯,一句话就戳中了我的痛点。的确,我现在的身份等级和他们已经不一样了,但说者无心,我不应该听者有意。   谢神看出了我脸色变化,说:“刚刚后面的车超过去截停了头车,估计又发生什么事了,我们去看看。”   小胡已经把车开到最前面靠边停下,正朝我们这边走过来。我对他挥了挥手,他于是站在头车的位置等我们。我走近了才发现,头车是一辆路虎,凭我的不多的车辆知识,这大概是整个车队最贵的车。司机是个一米八左右的男人,三十岁左右,英俊潇洒,后来知道是某企业的副总,是车队的发起人,据说是搞什么市场调查。站在他对面的是我们在路口看到过的光头大叔,金链子金手表,一看就是暴发户。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中我们知道,原来刚才经过岔口的时候大众车压死了一只兔子,光头大叔感觉不吉利,尾车接连出事,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尾随。他想要退出,而且劝说领头人解散车队。   我回想起刚刚光头司机开门查看的行为,我不记得路上有什么兔子,也没看见血。我不相信我的视力,转头问小胡,他也摇摇头表示没看见。   正在我纳闷儿的时候,听领头人提高了声调说:“既然如此,大家商量看吧,有谁想要回去就和这位大哥一起。”   没有人说话,领头人又问了一遍。   一对小情侣忽然表示要回去,不是因为进山不吉利,而是因为女孩子突发奇想,不去九寨沟而转向四姑娘山。   我们两点出发,解决完这个小纠纷已经四点多了。再次出发我才知道,离队的两辆车正好是车队最末尾的两辆车,除了我们的小货车之外,现在车队的末尾就是胡二哥的雪佛兰了。我看着外面摇摇晃晃的大山,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丝不详的感觉。回忆光头大叔的话,很多地方的司机都有一个不约而同的共识,在路上撞到小动物是非常不吉利的,其后果很可能比撞到一个人付出的代价更重。我不由得想起了老家的一个传闻。   就在去年,临近春节,村里一个男人从地里干活回来,小路中间静静的坐着一只兔子,睁着血红的眼睛看着他。年底农活少,四周围没什么人,兔子见男人走近也不跑。男人没有多想,一锄头砸死了兔子,提着耳朵就拿回去炖了。没想到过了几天女婿和女儿开车回家过年,双双掉进河里淹死了。村民迷信,就把兔子和车祸联系了起来,说兔子是给男人报信的,男人不识好歹还要了它的命。当然,这个传闻毫无科学依据,而且没有可信度,我当时也就是随便一听,在这个场合想了起来。   中午的饭菜和两个小时的兴奋共同刺激了疲劳的感觉,我在回忆中进入了恍惚的梦境。在梦里,我隐约感觉到自己身处一个山洞里,非常黑,但奇怪的是我居然可以看清东西。忽然,我看到头顶一块巨大的石头砸了下来,不知为何,石头落下来的速度非常慢,我想跑跑不掉,想喊喊不出,只有眼睁睁看着石头砸在我的额头上。   “砰”!我惨叫一声用手捂着额头,在脑袋的嗡嗡声中莫名其妙。刚才是梦?那我不应该头痛,如果不是梦,那砸我的石头去哪里了。等我缓过来我才发现,车已经停了,小胡蹲着看车底。我明白了,我没有系安全带,一定是小胡急刹车我一头撞在了空调上。我这个人有点小脾气,平时怎么开玩笑或者争论我都不会动气,但是我睡觉的时候一旦有人打扰,我必然翻脸,即便是我妈。我一肚子火气,看着小胡一脸疑惑的上了车,半天没有开车的意思。   我冷冷的说:“怎么了?”   小胡没注意到我的反常,说:“撞到个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我还是忍住气,毕竟要找一个合适的借口才能发作。   “好像是个猫还是个兔子,没看清。”与其说小胡是在解释,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   “到底是什么?”我可以感觉到我的肚皮都已经快要胀破了。   “不知到,找不到了,奇怪。”小胡喃喃的说,发动了车。   我终于找到了借口,突然大吼一声:“去你妈的,你睡着了吧。” 正文 第三章 小胡显然被我吓了一跳,握着方向盘的手都抖了一下。他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看了看我,既不生气,也不说话,只是默默从口袋里掏出20块钱扔出窗外。  我吼了这一句,心里马上平静了许多,然后就是一阵愧疚,小胡人不错,我实在是没有必要发这么大的火。但转念一想,我一头撞在空调上,他丝毫不过问,而是立马下去看车,这种做法又让我的惭愧减少了许多。我用嘲讽的语气说:“真是睡着了吧,钱都拿去扔了。”   这句话的嘲讽味道非常明显,我知道小胡肯定听出了我的意思。他好不生气,也不争辩,只是简单的说:“我从小在这个山里长大,我爸说这种叫鬼拦路,是有不干净的东西讨钱。”   我打小就知道中国有“破财免灾”的说法,但是因为面子上过不去,嘴巴不肯饶人,继续不阴不阳的说:“那你扔十块就够了啊,你是个穷人,拦路鬼会放过你的。”   话音刚出我就后悔了,我平时虽然工于心计,但是并不弯酸刻薄,这句话有点伤人了。没想到小胡还是不生气,淡淡地说:“你十块,我十块。”   我瞬间眼睛湿润,不再说话。   山里的天黑的非常早,五点多就必须要开着车灯前进了。五月的天气还不算热,我关紧了车窗还是感觉凉意袭人。自从刚才发生意外之后,小胡一直面色沉重。我知道小胡是个没有心机的人,什么事都写在脸上,而且他读的书不多,比较封建迷信,于是想找点话安慰他。   “不要想那么多,这些都是迷信,世界上哪有鬼嘛,鬼长什么样子嘛,都是人想出来的是不是?难不成鬼还可以把我们的公路变成大河?”   我话音刚落,又是一个急刹车。这次我反应及时,伸手按着前面稳定住身体,我正想问小胡是不是看到个白衣女鬼飘过去,忽然发现前面所有的车都停了下来。我第一反应就是到汶川了,按照时间上来说早该到了,但是环顾四周一片荒凉,肯定不是县城附近。这种光线下我已经行动不便了,只好坐在车上等小胡下车查看,原来是头车带错了路。我听到前面一片抱怨的声音,小胡随即调转车头带路。   我心中不安的问小胡:“前面不会真是一条大河吧?”   小胡摇摇头说:“是条土路。”我刚刚放下心,他又说:“奇怪,这条路没有岔路,我前几天还走过。”   或许是因为环境的荒凉,或许是因为奇怪的梦境,我不再说话。一直到六点半左右,我们才到达汶川县城。进入县城我们就必须要分开走了,车队去找住宿的旅馆,我们去经销商的库房卸货。车开到库房门口我们就傻眼了,关门闭户,鬼影都没有一个。我赶紧掏出我的诺基亚给经销商打电话,那边的信号正常了不少,我说:“不是喊我们拉货吗,怎么库房没人啊?”   对面先是一阵沉默,然后是一个惊讶的声音:“拉货?我没有打电话让你送货呀。我库房还是满的,这个月生意不好。”   这回轮到我沉默半天了,事到如今,我只能低声下气的问:“那你看我们送都送来了,不能再拉回去吧。”   电话那头有点恼怒:“我们都是老客户了,你不能用这种方式来处理你卖不完的货吧,你们厂不厚道啊。”   我解释再三,好说歹说,对方愿意以便宜两百的价钱卸货。我们这一车木材也就七八百块钱,少两百估计就是白干。我从自己的零花钱里面拿出两百补上,还叮嘱小胡不要告诉小姨。小胡一脸狐疑,眼睛里满是深意。我知道他是在怀疑这一切都是我撒谎安排的,有可能中午那个电话根本不是催货的,完全是我借题发挥,目的只是想追上我的同学。我一心只想中午那个奇怪的电话,顾不上解释。中午因为在吃饭,我没有看来电显示就慌忙的接了起来,里面的风声和电流声的确很奇怪,但是如果一个人站在风口打电话也是可能的。我只能理解为有人拿我或者我们厂寻开心,反正有通话记录,回去我一定要找到这个家伙不可。   我们卸了货,闷闷不乐的坐上车。   “现在怎么办”小胡问、按照平时的速度,我们五点前送到,然后立即返回,最迟十点可以回到都江堰。但是现在已经七点,天完全黑了,山路险峻,荒无人烟,这样的条件是不利于深夜开车的。   我灵机一动,想到了妙招。“我们去找我同学吧,他们人多,说不定有床让我们将就一晚上。”   我们给厂里打了电话说明情况,又打给我同学问他们所在的地址。我们赶到的时候,他们一行二三十人正在旅馆楼下聚集,准备去吃羊肉汤。我们没有惊动太多人,找到我的同学一问,天无绝人之路,他们住的套间正好多了一张床,可以给我和小胡住。   四川不仅有火锅闻名天下,羊肉汤也是一绝。新鲜的要肉放在滚烫的骨头汤里,然后沾上风味独特的辣椒酱,配上阿坝州的羊奶茶,真是美妙无穷。反正旅行者互不认识,我们白天在红原又和大家打过照面,没有人对我们出现在饭桌上感到奇怪。吃饱喝足后,我们步行回旅馆。我们所有十二辆车几乎占据了整条马路,其中一辆长安面包车非常惹眼。因为出来旅游的大多是情侣或者亲眷,或者像我们一样互相交好的年轻人,面包车上坐的是两个中年人和一个三十来岁的瘦高年轻人。白天我们的注意力都在头车和光头大叔上,现在三个人站在长安车边拿东西我才感到奇怪。不仅如此,我从两个人当中隐约看到车上装满了大包小包的东西,似乎很重。正当我想走近看的时候,把着我肩头的谢神用力拉了我一把,我这才发现其中一个中年人正冷冷的看着我。我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四下张望,嘴里喃喃念叨:“这是我们的旅馆吗,我怎么感觉不像。”然后挠着头和他们一起走进了大门。   中年人的反应更加重了我的疑惑,一般说来,开车旅游的人大多家境比较宽裕,开的都是比较讲究的车。其次,三个男人出门旅游,而且互相好像没有什么血缘关系,非常奇怪。最后就是他们车上的行李,男人出门东西应该不多,何至于堆满一辆面包车。但怀疑归怀疑,我也不可能报警搜查他们的东西,也就无果而终了。   旅馆是一幢小产权的农民房,五层,我们五个男生住在五楼的套间,丫头和另外几个女士住在对面的套间。一路旅途劳累,加上今天怪事连连,大家都没什么太好的兴致,各自洗漱了就上床睡觉。我看了看时间,才九点多,本来不太困,看到小胡都睡着了,困意也就涌上心头,熄灯睡了。   这一夜我睡的不太安稳,总是感觉自己躺在一个山洞里面,周围一片漆黑但是我可以看清楚一切。正在我打量山洞环境的时候,一束亮光从头上照下来。我一惊,原来是曙光穿过窗户照到床头上。小胡已经起床,我看了看时间,八点多了,连忙起身,担心同学他们已经不辞而别了。   推开卧室房门,另外两个卧室门都开着,空无一人,就连小胡也不见踪迹。我吓了一跳,连忙跑下楼去,还好,车都还在,人应该没有走,有可能是吃早饭去了。我非常纳闷,为什么小胡没有叫醒我呢?忽然眼前一亮,一堆人站在路口,正是他们。   我高兴的跑过去,只听到一个声音传出来:“那报警吧。” 正文 第四章 二三十号人围在一起,还有一些当地的居民在外围观望,我挤不进去。抬头看了一圈,没找到我的同学,也没看到小胡。正纳闷的时候,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正是小胡。  原来,今天一早,大家陆续出门吃早餐,坐面包车的三个人拿着个小包,准备放进车里。没想到刚打开门,其中一个瘦小的中年人就嚷嚷了起来,众人立即前去查看情况。据他们说,他们放在车上的一个挎包不见了,里面装着两万多块钱现金,是他们这次旅程的费用。众人不敢懈怠,找来了领头人商议。面包车的保护措施并不太好,可是车窗也没有明显的损坏。他们一直走到街口,领头人提出了报警。   由于昨晚上的经历,我已经在潜意识里认定这三个人不是什么善类。因此,当听到瘦高的年轻人拒绝报警的时候,我没有任何的惊讶。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临近出发,四个同学还是没有提出邀请我同行,如果他们一直缄默,我不得不打道回府。   我一边想心事,一边站在人群外围观望事态发展。忽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人群向两边让出了一条路,开口正好对着我和小胡。我脑中破天荒的出现了一个画面,从人群的缺口中走出一个白衣飘飘的姑娘,手捧鲜花...还没等我白日梦做完,人群向我们投过来的冰冷的目光已经将我带回了现实。一看这气氛,我就知道不好。   果然,领头人从缺口走出来,两边跟着一胖一瘦两个中年人,背后是瘦高个年轻人,都不太友好的看着我们。   “你们不是车队的吧?”领头人音量不大,但是非常严肃。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脑子一片空白,没有回答。   “既然不是车队的人,你们怎么会一路跟随我们到这里,你们是什么人?”领头人语气没变。   我狂跳的心脏逐渐慢了下来,气也缓过来不少,回答说:“我们是都江堰过来汶川送货的,昨天不是还给你们带过路,怎么不记得了?”实际上昨天走错路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除了胡二哥,后面的车很可能没有注意到前面有货车带路。   旁边瘦小的中年人踮着脚对领头人耳语几句,领头人眉头皱紧了,冷冷的说:“那你们怎么会和车队的人住在一起?”   不等我回答,谢神从人群里挤出来说:“他们是我的朋友,昨天半路遇上了,晚上我们的套间有空床,就让他们一起住了。”   即便这样说,周围的人看我们的眼神还是充满了不信任,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大清早的,哪门子事啊,这不是公安机关审查协议人吗。我忽然灵光一闪反应过来,对领头人说:“你的意思是,我们偷了两万块钱?”   此话一出,众皆哗然,我也后悔的要死,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不打自招了。开面包车的三个人明显要做出下一步行动,我脑中正激烈挣扎是应该转身逃跑还是奋起反抗,毕竟对面人多势大,我虽然没有偷,潜意识还是忍不住想拔腿就跑。   正在这万分紧张的时候,一声尖叫救了我一命。   “天呐,那是什么?”   我此刻心情紧张,分不清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过来的,只好顺着众人的目光抬头看。街边大多都是我们昨晚居住的那种农民房,有的三层,有的四层,没什么特别。我努力看了好久,才在每一幢小楼的屋檐下找到了猫腻。只见每一幢小楼的屋檐下都被一层黑气覆盖,看不出墙体本来的颜色。我睁大眼睛竭力分辨,终于看清了,全部是黑灰色的飞蛾,黑压压一大片,爬满了整条街的屋檐。我立即回忆刚才从旅馆出来时候的情形,好像没太在意头顶,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爬在上面的。   我还没有从屋檐下黑色的幽灵中回过神来,又听见一声惊呼:“地上也有。”我又连忙低头看地上。   这种小街道只在行车的路面铺了水泥,人行道只是在泥土表面铺了石板,石板之间有很宽的缝隙,从缝隙里面爬出一串一串的地乌龟,还隐约可以看到一些蜈蚣。不大一会儿,整条街的人行道就爬满了这些恶心的东西。这些虫子似乎有人指挥,朝着同一个方向齐头并进。我看了看它们前进的方向,没什么发现,因为我是个路痴,加上视力不好,基本上没什么方向感。   顾不得震惊,我连忙朝公路中间没有虫子的地方走了两步,还一个劲儿跺脚。我从小害怕虫子,生怕裤管里面爬进两只,不吓死也会恶心死。众人见我又蹦又跳,都回过神来,几个年轻的女孩子发出刺耳的尖叫,然后冲到路中间,比我还跳的欢腾。   看着几个女孩儿失态的样子,我知道自己也好不到哪去,有点尴尬。我挠了挠头,故作镇定的走到小胡身边问:“你不是从小在山里长大,这是什么情况?”   小胡一脸惨白,看来也吓得不轻。看他半天不回答,我正想再问一遍,忽然又是几声尖叫,我抬头一看,所有的蛾子都拍打翅膀飞了起来,像铺天盖地的乌云一样,从我们的头顶缓缓飘过。看这架势,估计整个汶川县所有房子的屋檐下都是这玩意儿。我们都知道蛾子寿命很短,而且不善于飞翔,因此黑云掠过头顶,一些蛾子相互碰撞,刷刷往下落,好比暴雨倾泻而下,砸在我们头上。我下楼走得急,没有穿外套,此时再也顾不上面子问题,一头钻到老田的风衣下面,哇哇大叫。众人也顾不上审问我,都用手和衣服捂着头跑进旅馆。我的头钻在老田的衣服下面,而且被吓破了胆,死死抓着他里面的衣服,不肯松手也不肯往前走。老田没有做过多停留,反身一个“公主抱将我抱了起来,不顾自己的头顶成了众矢之的,硬是把我抱进了旅馆。   有人会说我表现的过于夸张,其实这很正常,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特定的恐惧对象。有的人怕血,有的人怕蛇,有的人怕老鼠。我唯独对虫子恐惧到了极点,想起虫子那样恐怖的外表,想象千百条脚在皮肤上爬来爬去的感觉,我的脊背就一阵发凉。进了旅馆,几个人帮我清理身上的飞蛾,我半天才回过神来,一抹眼睛,湿漉漉的。我知道这次真的是糗大了,还好没有尿出来。我偷眼看丫头,很明显,所有这一切她都看在眼里,因为此刻她正用崇敬的目光看着老田。   飞蛾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毕竟这一分一秒飞过去的都不是一个小数目,要是时间长了估计要用火车才能运送蛾子的尸体了。在确定天上没有飞蛾之后,我胆战心惊的跟着众人走出旅馆,公路上蛾子铺了一地,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有零星几只没有死,还在扑腾。众人开始清扫车上的飞蛾,各家各户也拿出笤帚清理窗台和街道。我在书上看到过沿海地区天上下“鱼”的神奇景观,但是这天上下“飞蛾”估计没有多少人体会过。人们默不作声,气氛非常压抑,只能听见扫帚刷刷的声音。我比较喜欢读中国的古籍,知道“天生异象必有灾难”,心里也惴惴不安。但是没有在书上看到过类似的场面,所以无法有更深层次的推测。   这样持续了半个钟头,不远处又传来了争吵声。 正文 第五章 我们实在是没有闲心再管闲事,任凭争吵声越来越大。我看了看车队其他的人,大都只是埋头清理爱车,大有天塌下来高个的会顶着的架势。胡二哥骂骂咧咧的弄下来最后一只挡风玻璃上的蛾子,又用毛巾擦车表面的灰尘,一脸心疼的样子。很快,争吵声越来越大,我们隔着十多米都能清晰的听见。原来是几个人在讨论是继续旅程还是就此返回,只是由于谈话比较激烈,不是我想象中的争吵。显而易见,刚才发生的事情对大家影响很大。如果说昨天接连发生的怪事都是巧合,那么今天的诡异绝对是不祥之兆,估计超过一半的人都不愿意继续深入了吧。  果然,在不久之后的讨论中,十一辆车有五辆不愿意继续。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们得知领头人姓李,因为我第一次听见有人叫他李总,他非进山不可的理由是做旅游市场调查。我对经济市场方面的东西一窍不通,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总之,加上我们返程的小货车,继续的和返回的车辆正好相同。   “你们还要继续?”我悄悄问谢神。他们不在返程车队中,而是选择继续前进。   谢神也有点为难的说:“二哥和老田的脾气你也晓得,不会这么轻易就回去的。”   我点了点头,他们四个人还是没有邀请我同行,但我心里明白,即便这时候他们提出来,我也不会跟他们走了。我虽然不迷信,但我知道《易经》,很多事情发生前都是有征兆的,这点不能不信。   从我下楼到最终确定各自的行程,时间已经到了中午。所有人都没什么太好的胃口,一盘散沙似的到处转悠,有的三三两两去了面馆,有的五六个人炒几盘菜。我们六个人简单买了点干粮,正坐在路边吃着,那三个开面包车的人又朝我们走来。我心头一凉,心想真是没完没了,刚想站起身和他们理论,没想到他们看都没看我一眼,一脸黑线的走到李总旁边,三个人比比划划说着什么。   我很奇怪,他们三个属于返程的车队,这时候去找李总,莫非是改变了主意?很快我就明白发生了什么,李总再次把所有人召集在一起,说了其中原因。原来,飞蛾尸体不仅县城里面有,连县城周围的道路和农田里面也全部都是,山路崎岖险峻,如果不清理干净就直接开车上路,势必会让轮胎打滑,那可不是一件小事情。   我在前面提过,因为高中当班长的经历,我养成了一个不太好的习惯,就是工于心计。因此,当李总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心中出现了两个不太和谐的词,一个是“被困”,一个是“踩点”。我们虽然距都江堰的直线长度不过90公里,但是我们已经在山区腹地,一旦阻断了唯一的交通要道,相当于把我们困在了这个人口不足一万的小县城。再有就是我多次提到的,我对这三个人没什么好印象,大家中午都在找饭馆用餐,他们为什么这么闲跑到城区外面的农田和公路上去,综合他们车里的包袱和今天上午的闹剧,我认为他们是在踩点。难道他们是杀人犯,车上拉的全部是尸体,他们在找抛尸地点?我被我丰富的想象力吓了一跳,赶紧往谢神的旁边靠了靠,远离那三个人。   百无聊赖的等了两个小时,县政府的宣传车用高音喇叭边走边喊:“本县通往红原和黄龙溪的两条要道已经疏通,请各位滞留旅客放心上路。”   胡二哥啐了一口,骂骂咧咧的说:“妈蛋这小地方的人话都不会说吗,还放心上路,上他妈个大头鬼。”   我听了也是浑身不舒服,这些政府部门工作的人脑袋被门夹了吧,话都不会说。不过话说回来,这疏通的效率还是值得肯定的,也就不过于计较了。说动就动,我和谢神四人一一挥手告别,爬上小货车的副驾驶座,汶川县就在我们的车轮下逐渐朝后面远去。这时候我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5月12日14时18分,看着手机,我始终感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又说不出来。   车一出县城,路面就颠簸起来。五月的阳光非常温和,加上午后两点正是人最容易犯困的时候,没过两分钟,我靠在座椅上摇摇晃晃的进入了梦乡。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昨天进山,我一闭上眼就感觉自己身在某个山洞里面。山洞非常大,没有任何光源,但是我可以清晰的看到墙壁和石头。正当我隐约看见洞里有个人影,我感觉山洞开始摇晃起来,越来越晃越来越晃,然后我感觉有个人在把我往外面推。我睁眼一看,小胡满脸焦急对我大声说着什么,但是我耳朵里面轰隆隆的,听不真切。我第一反应就是,出车祸了!连忙上下左右检查自己有没有受伤。我感觉车辆摇晃的厉害,头开始晕,立即就想吐,我忍住没有吐出来,大声对小胡说:“你他妈开慢点。”瞬间我就发现不对,小胡两手都在推我,好像是喊我下车,我一看车根本没动,知道出了大事,掰开车门就跳了下去。   首先我要说,我视力不好,看到的东西比常人少很多。其次我要说,我长这么大的确运气不太好,常常闹笑话吃哑巴亏。我搬开车门什么也没想就跳了下去,这时候我听见了后面传来小胡的怒吼声:“卧槽!”   是的,小胡根本不是在推我而是在拉我,车根本没有动而是地震,小胡对我说的话是:“不要开车门,从我这边下车。”当然,这一切都是我跳下去之后才明白的。我原以为脚可以落地的高度什么也没有,我根本没有做任何动作就继续下落,然后感觉浑身一凉,眼前一黑,世界就安静了。与此同时,我的脚应该是踩到了什么东西,很软,然后就陷了下去。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太突然,当我憋不住气呛了一口水我才明白,我掉进了水池,脚下是淤泥。我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几乎要断气了。这个时候,一只手抓住我的衣领把我提了上去,然后我感觉自己上了岸。   我已经完全没有了力气,只能凭借生理反应,死死闭着眼,从嘴巴和鼻腔往外呛水和杂质。休息了约有半个钟头,期间我又感觉大地晃动了几下,但我实在没有力气,好不容易恢复了体力,当我睁眼一看,终于忍不住,连同去年吃的东西都一起吐了出来。我特么哪里是掉进了水池,这是一个粪池!在山区或者丘陵地带,耕地大多在山坡中上部分,浇水和施肥都比较麻烦。聪明的庄稼人就在耕地边挖一个小水坑,挑几桶农家肥倒进去,平时又可以收集雨水,非常方便。而我,就义无反顾的跳了进去。   我的身上全部是粪渣子,嘴巴和鼻孔里面也有。幸亏这里面只是掺合了少量的粪便,又经过雨水不断稀释,闻上去不怎么丑,否则我非要裸奔不可。我转头看看小胡,他也一身湿透,但是脚上没有淤泥,身上也没多少粪渣子。我想起当时是有个人把我从水里拽上来的,想必小胡大喊了一声“卧槽”之后,见我半天没动静,只好跳下水救我。我感慨万千,心想进山的时候欠他一个人情,出山又欠一个这么大的人情,怎么还呢、   在我终于站起身来的时候,眼前的一切瞬间让我目瞪口呆、 正文 第六章 我长这么大没有遇到过什么自然灾害,最多就是遇到暴雨造成的城市内涝和乡间发大水。在我站起身来这一刻,我才真正知道什么叫做地震,什么叫做灾难。我们行驶的道路左边是悬崖,右边有一小片农田,正因如此,小胡在紧急停车的时候才会如此靠近右边以至于我直接跳进了粪池。在前面几十米的地方,山体垮塌,路面断开一个巨大的口子,仿佛一个巨人用锄头挖断了半边山。向后看去,情况一点也不比前面好。我们一共六辆车,散乱的停在公路上,最恐怖的是,路面裂开了许多缝隙,有大有小,最大的有一两米。一个女人跪在一条缝隙旁边抱头痛哭。即便我视力不好,但血的鲜红色还是非常醒目的,虽然我没有亲眼看见,但是很容易想象当时的场景。男人发现地震,于是和女人下车逃离,男人跑在前面,地上忽然撕开一个口子,他控制不住身体栽了进去,由于地壳的剧烈晃动,裂缝很快合拢,女人眼睁睁看着一股鲜血从手掌宽的裂缝喷涌而出。地震时伴随着轰隆隆的巨响,没有人听见他或者她的惨叫,就在几分钟时间里,世界恢复平静,但已满目疮痍。  这对夫妻我印象深刻,因为昨晚上吃饭我们正好在一桌,男的三十岁,女的二十八岁,是来度婚假的。我还来不及感慨,旁边几个人忙碌吆喝的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原来是有一辆车的前轮附近裂开了一个缝隙,整个车栽了进去,车上的人没办法出来,几个人正在用绳子往上面拖。我想去帮忙,但以我的身体条件恐怕只会越帮越忙,于是打住了。好不容易拖出了两个人,是两个三十岁上下的妇人,地震的时候吓破了胆,坐在车里不敢动弹。好在车栽进裂缝的时候已经熄火,没有了初速度,两个人基本没有受伤,只是受了不少惊吓。   我们统计了一下人数,面包车里的三个男人,救上来的两个妇人,失去丈夫的女子,一对在都江堰开店的夫妻和一对在成都开店的夫妻,加上我和小胡,总共十二个人。失去丈夫的女子坚持央求我们帮她挖出她丈夫的尸体,大家都表现的非常为难。不是不肯挖,谁知道挖出来是个什么惨烈的场面,虽说人死大于天,但我们都没有要动手的样子。女子见迟迟没人搭理,于是自己动手开始挖掘。   我于心不忍,走过去安慰她:“别挖了,你看天色这么灰暗,估计马上要下雨了,我们要快点回县城,节哀顺变吧。”   女子耐心的等我说完,抬起头很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又继续用手扒着碎石。我头皮一麻,这种眼神我太熟悉了,上午被李总审问的时候所有人投过来的都是这种眼神,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看来大家是真的把我们当成小偷了,我有点愤怒,正不知所措,面包车三人组的胖大叔一脸悲痛的走过来,和蔼可亲的对女子说了几句话,女子果真停止了挖掘,和其他人站在一起。胖大叔轻蔑的看了我一眼,然后走到众人身边说着什么。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气愤不已,对他们的谈话完全没有听见。我就奇了怪了,那三个人一看就面带不善,而我长得如此诚实善良,为什么这些人区分不出来呢?扪心自问一下有多少人冲着对自己好的人恶言相向,却一门心思讨好那些对自己不冷不热而且算计自己的人。人心和人性大概就是这么个玩意儿,不识好歹。   等我默默在心里发完牢骚,其他人已经从车里往外拿必要的东西了。大家心里都明白,车必然是开不成了,这里一面是山一面是悬崖,呆的时间太长非常危险。我们离开县城不过十分钟,路程不算远,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返回县城,等待救援。我和小胡没什么东西,就是手机钱包和身上穿的衣服。不幸中的万幸,我在车上的时候由于车辆晃动,手机从口袋里掉出来了,没有损坏。我拿起手机一看,没有信号,根本没办法打电话。我忽然心头一惊,对了,刚刚出县城的时候我就感觉手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就是没有信号!按常理说,我们过了中午还没到都江堰,小姨早该打电话问了,可是等到两点我们出发的时候一个电话都没有,原因就是没有信号。难道地震前几个小时所有信号就中断了?我百思不得其解。   在回县城的路上,我们看到很多断裂和塌方,有的地方甚至要用手抓着山壁的藤条和树枝才能勉强通过。前面的人都显得齐心协力,面包车三人组开路,五个女士走中间,后面两个男人断后,而我们,明显被他们分别对待,一路都保持距离。值得一提的是,面包车三人组每个人背了一个大包,鼓鼓囊囊的,而且很重。我听见他们对其他人解释说他们是登山爱好者,背包里全是登山和急救工具。这样一说,其余人对他们更是信任,对我们更加排斥。   原本十几分钟的路程我们走了一个小时,才重新站在汶川县的路口,我们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回到了汶川县而不是走错了路到了人间地狱。整个县城原本林立着参差不齐的房屋,有街道,有学校和医院,现在我们所站的位置不算高,但是可以轻松一览整个县城。不错,整个县城几乎被夷为平地,看不到任何建筑,只有废墟和零星几个在废墟之间穿梭的影子,不知道是活人还是地狱的恶鬼。   我没有办法,也没有勇气更深层次的去描写当时的场景,或许说几个数字更加容易,也更加直观。我从故事开头就说过,汶川是个小地方,人口万余,除去出门打工的人,县城里居民恐怕不足一万。虽然如此,但这是一万个活生生的人,是一万个生命啊!现在我们对全县的场面一览无余,剩下的人数加起来还数的到八百吗?我不敢想,每一幢倒塌的房屋下面会是怎样一个惨烈的场景。   天空阴沉的可怕,狂风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哭声,和鬼哭狼嚎不相上下。县政府的幸存者已经在组织人员自救,有几个医生护士模样的人忙里忙外,剩下的人在废墟中搜索。面包车三人组立即投入救援之中,带动了其他几个人也加入进去。我和小胡相视一眼,我知道我的眼里满是无奈,我视野不全,走进废墟很有可能陪葬,而不是救人。小胡似乎明白我的心情,点了点头,一个人在附近的废墟查看。我知道,我们这样的表现和面包车三人组的表现已经非常明显的证明了“好人”和“坏人”的区别,我们恐怕要一直背负着做贼的帽子直到回到各自的生活了。但是我并不生气,不管面包车三人组是真心实意救人还是虚情假意装样子,能救一个是一个吧,不管他们是杀人犯还是采花贼,至少比我作用要大。   四点不到,天色就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了,不知不觉之间气温下降非常厉害,我不敢挪动,只好坐在一块砖上瑟瑟发抖。不远处的自救队已经搭起了帐篷,用几个发电机点亮了灯泡,又在附近烧了几堆火,便于晚上施救。   正在我茫然睁着眼睛在黑暗里寻找小胡的时候,伴随着鬼哭一样的大风,不远处几点诡异的,闪烁的,惨烈的灯光朝县城中心的方向悠悠的飘了过来,仿佛地狱的业火烧到了人间。 正文 第七章 雨夜幽灵 看着远处几点鬼火悠悠飘近,我想大声呼救,但不知是由于寒冷还是由于恐惧,但是只听到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忽然我的后背上一紧,凭感觉似乎有个什么东西趴在了我的背上。我的肌肉已经僵硬了,只是回头看了一下,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  “我在倒塌的服装店找到的,将就穿一下吧。”一个声音在我脑袋另一边响起。   如果不是我的潜意识认定世界上没有鬼,这个声音一定可以把我吓死。我的心脏在短暂的停止跳动之后,明白了说话的人是小胡,他在附近一个倒塌的废墟中给我找了一件衣服。我回过神来,想指给他看那几点鬼火,结果发现已经消失了。正在我四处寻找的时候,小胡一把拉起我说:“过去看看。”   还没有走到目的地,我就明白了我看见的不是什么鬼火,而是谢神他们的火把和手机的手电筒。谢神和我们出发的时间相同,在地震发生的时候应该和我们处于差不多的情况,他们唯一的选择必然也是返回汶川。只是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我居然没有想到这一点。但是既然我们的情况差不多,为什么他们这么晚才到达。我看不大真切,简单清点了一下人数,似乎不到十个,而且有两个明显带伤,看来他们遇到的情况比我们严重许多。一直走到自救队的营地灯光下,我才勉强看清楚了几个人的面相。他们可比我们狼狈许多,全部灰头土脸,而且只回来了六个人。好在我的同学都在,只有胡二哥腿上受了点轻伤,另外回来的就是李总和一个头部受伤的年轻人。   从他们的叙述中我们得知,出发后胡二哥依然走在最后,倒数第二是李总。地震发生的时候,他们所在的整一段路都塌方了,前面三辆车瞬间被泥土和石块卷到了悬崖下,第四辆也掉下去一半,命悬一线。李总赶快冲过去救人,从开着的车门里面抓到一个,老田还没跑到车尾,整辆车就掉了下去,司机的头也被滚落的石头砸伤了。胡二哥几个人连忙过来帮忙,终于把悬在空中的司机和探出半个身体的李总拖了上来。结果余震又让后面的塌方加重,直接把剩下的两辆车也卷了下去,亏得他们站的一点点位置没有垮塌,六个人手拉手趴在地上才保住了命。胡二哥的腿伤不是石头砸的,是因为心疼爱车,踢了石头一脚,没想到用力过猛,疼得不行。   一边听李总诉说情况,自救队的一些妇女忙着生火,准备给忙了一下午的救援人员煮稀饭,没想到天公不作美,酝酿了一下午的雨终于倾盆而下,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浇了个透。现场一片混乱,有人忙着加固唯一的一顶大帐篷,有人吆喝着把伤员抬进去,有人大喊“帮忙”,因为在废墟中又发现了幸存者。大雨浇灭了周围所有的火堆,风声雨声叫喊声混成一片,比电影里面鬼子进村的场面还要乱几分。帐篷虽然大,但是伤员源源不断,根本容纳不下,至于我们这些没受伤的人,只能在雨里淋着。我不敢走动,又怕妨碍别人救援,就摸索着在帐篷左侧外面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这种又冷又饿又混乱的感觉我真是有生之年再不愿意经历了。   雨大风大,除了帐篷前面照明的三四个小灯泡,周围一片漆黑。很多人都知道,眼睛不好的人耳朵会灵敏一些,我看不见人们在忙活什么,但只是听就能大概揣测。听着听着,我发现有什么声音从背后传过来。这让我很奇怪,因为唯一的照明只够帐篷前面使用,后面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难道有哪个幸存者摸黑寻找被困的亲人?我先是回头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任何亮光,又侧耳听了听,的确有什么声音,似乎有好多人在废墟里面翻找东西。   我心头一热,一股热血涌上头顶,站起来就大声喊:“后面那边有人被困,有好多,他们正在废墟里面敲东西呼救。”是的,我的想法很简单,既然不可能是摸黑救人,只有可能是有人被埋了而又没办法呼喊,所以用东西制造声音呼叫救援,这是书上看到的。众人一听,连忙朝我说的方向跑去,泡了一半就停下来了,然后是一阵沉寂。如果不是在这样的气氛中,我一定会笑出来,因为那场面相当有趣,十几个人在雨里狂奔然后忽然停下来,在雨中默默站了两分钟,简直就是行为艺术。我正在想他们找到了声援为什么不施救,灯光下几张阴沉的脸已经走向了我。   “都啥时候了,你他妈有病吧。”一个声音吼道。   “有个鬼声音,操,拿我们寻开心呢。”一个年轻一点的声音又说。   然后就是一个干部模样的人走到我身边,用一口四川方言严肃的说:“你不帮忙滚开,莫要添乱。”他还想说什么,听见远处有人喊:“这里有人!”他顾不上训斥我,带着几个人朝另一个方向跑过去了。   我大概是被冻糊涂了,我想,这下完蛋了,不仅车队的人把我当小偷,现在还傻乎乎得罪了本地人,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要是平时,大不了一走了之,可是现在吃喝拉撒都得靠这些人,万一他们不给我分配食物,或者把我赶出县城,那不是死路一条?我越来越后怕。   “妈蛋,真是倒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想起,然后我感觉有个人坐在我旁边。   我心说这人怎么把我的台词说了呀,仔细分辨了声音和人的轮廓,明白了是胡二哥,我知道他是在说那辆二十多万的新车。胡二哥其实伤的不重,但好歹算个伤员,可以不用干活儿。   我感慨说:“别心疼那点钱了,看看我们现在,活着就算幸运了。”   胡二哥依然心疼的说:“靠,等我出去了,我要找个吊车去拖出来。”   我点点头不置可否,这个时候的我们都还非常乐观,认为救援部队在雨停之后就会赶到,人进不来可以用直升机转运伤员和空投食物。我们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这不过只是这个噩梦的开始。   雨越下越大,救援人员不得不暂停搜救,聚在营地周围。这么大的雨无法使用手电筒,因此刚才从一个超市废墟找到的几把手电筒没有派上用场。大家从超市搬出一些食品和饮用水,每个人发一些,一边休息一边补充体力。我原以为除了同学之外大概没有人会想起我,没想到刚才那个干部模样的人径直走到我旁边,递给我一个蛋黄派和一小瓶矿泉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知道他的脸色是不好看的。即便如此,我还是心生感动,毕竟世界上还是好人多,不管他们面对的是强盗还是天使,只要是一条生命,谁都会在危难时刻伸出援手。我像基督徒捧着十字架亲吻那样捧着这点食物,泪流满面。很多人都是如此,家人无论对自己做出多大的牺牲都被认为是理所应当,而陌生人的滴水之恩也要终生回报。   我吃着食物,又听到有人冒雨搭帐篷。这时候我看见谢神和老田都在灰暗的灯光下帮忙,只是没有看见丫头,应该也在附近照顾伤员吧。   几顶帐篷又在周围立了起来,而且亮起了火光,营地瞬间明亮了很多。雨声逐渐减小,在午夜一点终于停了。乌云散去,天空黑亮如洗,闪烁着满天繁星。   众人短暂的沉浸在高原的星空璀璨之中,四周围一片安静,让我错以为这是在露营。正当大家收拾家伙准备继续施救的时候,一个人大喊一声:“你们看那是什么!” 正文 第八章 血月惊魂 看着浩渺的闪烁的夜空,我情不自禁的想到了冰心先生的《繁星》,我想到了我的母亲,我的过去,也感叹刚才还面目可憎的大自然,一下子冰清玉洁,亭亭玉立。就在这时,一声惊呼打破了平静,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救援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不约而同的望向天空。  刚才还瑰丽美妙的天空中,隐约出现了一个圆圆的光圈,然后逐渐明亮,逐渐饱满。按照正常的逻辑思维,这应该是月亮。但是,如果是月亮,那刚才拨云散雾的时候就应该出现,而且更为诡异惊悚的是,月色并非柔软的白光,而是鲜红如血。曹操的《短歌行》里面有“月明星稀”的说法,在这里也得到了印证,刚才还熠熠生辉的繁星都消失不见,唯独一个红色的圆盘挂在天空,仿佛某个死不瞑目的人,睁着血红的眼睛,怨愤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我知道沿海有过“血月”的记载,传说某个地方在阴历七月十五这天就可能会出现“血月”,也就是红月亮。一旦出现这种诡异的情况,势必伴随着灾难,比如海啸和飓风。或许,这根本不是月亮,而是死神的眼睛。我不知道在那个被恐惧和死亡笼罩的晚上有多少人看见了这个死神的召唤,反正我们在场的每个人都明白,白天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电影前期的铺垫和开场白,真正的好戏还在后面。   就这样,在所有人的恐惧和惊讶之中,血月逐渐暗淡然后消失,璀璨的星空也没有再出现。从血月产生到消失,总共也不超过半个小时。人们望的脖颈发酸,此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眼都是惊悚。   “天塌下来我们不能等着被砸死,”站在我身边的干部首先开了口,声音浑厚雄壮,应该是当过兵,不过着实吓了我一跳。在他的组织下,众人分成几个组,配备了手电筒等简易的照明工具,从几个方向展开搜救。当然,他们仅仅靠人力,是不可能救出埋在深处的伤者的,只是搜索一些埋的比较浅,而且能够呼救的人。还是那句话,能救一个是一个。老干部看看我,发现我还是没有要加入的意思,摇了摇头。我真想上去好好解释一下,恨不得这里有个眼科医生可以当场为我作证,可是没有意义,解释只会让讨厌你的人更加反感,我又默默的坐在一边的石头上。胡二哥跛着脚,一瘸一拐的也在我身边坐下,但此刻我已经可以看出,胡二哥是在装,他既不想干活,也不想受人白眼,所以将计就计,装出腿伤很严重的样子。   周围的声音还是很嘈杂,但是没有了大雨的阻挠,听上去有序了很多。这样的环境是不可能睡觉的,又冷又湿。我和胡二哥都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这时候我看到一个人影站在我的面前。“去那边帐篷里面嘛,烤烤火。”他说。我听出来,这是谢神。如果从面子上来说,我打死都不愿意进帐篷,因为那是给伤员用的,我这样一个外表看上去正常的人和伤员待在一起,可能比在外面更难受。话虽如此说,如果真的面临进帐篷和把我打死这两个选择,我还是会义无反顾的选前者。   我有些担心的说:“帐篷里面都是伤员,够不够用?”实际上我此刻已经冷的不行了。   谢神说:“我们搭了好多帐篷,你别担心。”   我勾住谢神的肩膀,试了几次才站起来,腿脚都僵硬了,胡二哥也比我好不到那里去,他这时候不是装的,是真瘸了。我们跟着谢神绕过中心的一圈帐篷,视野一下开阔了,果然周围有好多亮着火星的小帐篷,围成了一大片。谢神带我们进入比较远的一个,我顿时感觉到了一股暖意。帐篷不大,五六个人蹲在里面稍微有点拥挤,老田和丫头都在里面,没看见小胡,谢神摇了摇头表示刚才也没找到,这让我心头有些担心。帐篷中间烧了一堆火,木材不太干,火烧的不旺,况且帐篷里也不敢烧的太大。我们顾不得呛人的烟味,连忙伸出手脚烤火。   原来,谢神他们一直在帮忙搭帐篷,最后特意把救援队找出来的防水塑料布和木架子围成一圈就搭好了一个简易帐篷,让我们这些老同学能有个休息之处,但是这小帐篷受不了大风大雨,不过还好现在天老爷已经停止了发怒。天边已经有了光,一两个小时就会亮了,人们忙了一夜,现在都在营地周围休息。   我的手指头慢慢恢复了感觉,牙齿和大腿也不打颤了,身体逐渐恢复。丫头又递给我和胡二哥几块饼干和一杯热水。我在整个高中和半年大学时间里都喜欢喝饮料,不常喝白开水,对饼干这种食物也不感兴趣,但是在这个时刻却感觉无比香甜,美味无穷。我心中感叹,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懂得珍惜眼前呐。   在温暖的环境里面打了个盹儿,天就亮了。   我是在嘈杂和冷冻的共同作用下醒来的,火已经灭了,冷气从塑料布缝隙灌进来,丝毫没有升温的迹象。能烧着的柴火基本都被烧光了,大家只好裹紧衣服走出帐篷。这个时候我才真正看清我们所处的位置,大概是县城中心的大广场,中间一片空地,搭满了帐篷,周围一片废墟。看样子聚集的人还不少,估计没有八百也有五百,分散在广场周围。   我和二哥四处看了看,景象惨不忍睹。经过自救队一夜的努力,救出了好几十个被埋的人,不过大多都受了伤,而且有的伤情严重。医院里抢救出来少量药品,但是根本不足以救治重伤员,已经有十几个重伤员不治身亡了。没有任何办法,干部只能让救援队用布料裹住死尸,放在路边排列好,等待家属认亲,然后分批安葬。阿坝州属于羌族和藏族共同辖制的自治州,又混有汉族和少量回族。汉族习惯土葬,藏族崇尚水葬和天葬,回族和羌族的丧葬也各有不同,因此不能统一。况且死者为大,最好还是等待家属认亲过后安葬比较合适。   我想起来昨晚上我在最大的帐篷附近听到的奇怪声音,并且想在那附近找到小胡,就和一瘸一拐的二哥绕过忙碌的人群,走到帐篷左侧附近。二哥扶着我,一路骂骂咧咧,我则一路留心观察。凭借我对声音敏锐的感觉,我朝着帐篷正后方走去,周围都是废墟,不在乎走的是房顶上还是街道上,终于,我在一堆废墟前面停下来。   经历过地震或者看过地震照片的人都知道,房屋倒塌主要是因为墙壁和竖梁断裂而塌下来,几乎没有整幢房子像比萨斜塔那样斜倒下来的,因此房顶和每一层的楼板会像积木一样堆叠,这是对救援工作最大的阻力,因为房顶和楼板很重,而且很容易形成二次垮塌,所以没有大型机械很难施救。有了这点常识,那么我面对的这一处废墟就非常不可思议,因为房顶和楼板几乎是分开的,各自平放在周围。举个例子,如果把倒塌的房子比作几块平放在一起的木板,那么这个现场很像几个人一层一层抬开木板,从而寻找下面的东西。这话说起来非常简单,但是实际操作起来恐怕起重机也很难做到,不说别的,要多少人才能抬起一吨重的大石头?如果没有听到昨晚上奇怪的声音,我或许会相信这只是个巧合,楼房倒塌的过程中某根柱子没有断而形成了支持点,让楼板散架,又在余震中逐层滑落形成了现在的情况。可是,昨晚上我明明听见了一些声音,可惜没人相信。   我心中疑惑重重,那……究竟是什么声音呢? 正文 第九章 迷雾丛生 我苦思冥想,得不出个所以然,于是蹲下身仔细查看。忽然我眼前一亮,看到地上残存的一截柱子露在外面,我立即确定,这绝对不是正常倒塌可以形成的,因为柱子里面的钢筋断面非常整齐。一般情况下的倒塌,不要说钢筋最不容易折断,即便真的那么巧合都断了也不会呈现出一个平整的断面,唯一的解释就是,昨晚下大雨的时候,有人用某种工具切开了断层的钢筋,然后搬开了上层的屋顶和楼板。那么,他们这样做最大的可能就是寻找楼层下面被掩埋的东西。但是大雨几乎洗刷了一切痕迹,看不见血迹也看不到脚印,不知道他们要找的是被困的人还是掩埋的财产。  我的大脑高速运转,脑袋里面出现了很多画面,有的大毒枭在城市中央最繁华的地方生产毒品,有的富商在不起眼的一幢小楼的墙里砌上黄金,更有可能是某个恐怖组织在这里藏了军火准备袭击省会成都。正在我出神的时候,一只手从上方伸下来掰着我的额头往后一用力,我蹲着的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我从刚才的幻想中回过神来,心想谁他妈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这种玩笑,一脸不高兴的转头看去。   不等我发话,站在我旁边的胡二哥开了口:“妈蛋,你蹲那么下去搞鸟,老子不是抓你一把,你眼睛都要糟钢筋戳爆。”   我恢复了刚才蹲着的姿势,仔细一看,刚才埋头苦想没有注意,眼睛正下方的几根钢筋几乎都要碰到睫毛了。我心里一阵后怕,也对刚才丰富的想象力感到好笑,我的推理逻辑完全来自于犯罪小说,那些大多都是作者在不切实际的巧合和精心的安排下完成的犯罪。要想我的推理正确,必须要有一台大型的起重机,否则几十上百个人抬一幢房子的屋顶,简直是天方夜谭。这时候胡二哥指了指大帐篷方向,我看到了四个人抬着一个简易担架走进了帐篷,其中一个抬担架的人正是小胡。我在走回帐篷的时候忽然莫名的再次回头看了看后面的废墟,数了数断层的楼板。“三块,那应该是四层小楼。”我喃喃说。   “什么?”胡二哥以为我在和他说话。   我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扶着又变成瘸子的胡二哥走到帐篷附近,一股血腥味儿夹杂着粪便一样的臭气还有消毒水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人们进进出出忙的不可开交,医生护士还有一些护理人员的衣服血迹斑斑,夹杂有很多黑绿的污渍,想必是忙了一夜。想起干部大叔昨晚上对我的态度,我不敢走近,只能在僻静的地方等小胡出来。小胡走过来的时候我几乎认不出他的模样,眼睛周围黑一块青一块,不知是污渍还是一夜没睡觉的黑眼圈,脸上也沾满污垢,汗水留下来就形成一个长条形状的痕迹,衣服也是肮脏不堪,破了好几个洞。   “我还以为你被野狗叼走了。”小胡走近了,对我们咧嘴一笑,露出全身唯一还算白的牙齿。   我心中很是惭愧,用非常纠结的眼神看了一眼旁边的二哥,而他只是吊儿郎当的看着周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后来我一想,你肯定是和同学搭帐篷去了,我就没来找你,直接去帮忙抬担架了。”小胡大概注意到了我的表情变化,他可能理解为我是在责怪他昨晚一个人走开,所以还稍作解释。   我一直觉得小胡这个人没什么特点,读书少,文化层次低,每个月挣两三千块钱,还了房贷连一打啤酒都喝不起,而且长的还那么普普通通。这一路走来,他给我的印象真是大为改观。“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呐。   小胡在昨晚的那块石头上坐下休息,他累得够呛。不远处的一小块空地上飘来一阵炊烟混合米饭的香味,我的唾液腺立即兴奋了起来。原来,空地中央支起了一口大锅,里面正在熬着一锅白粥。或许在家常便饭之中,白粥是最简单无味的食物,但是在这种生死关头,饥寒交迫的人喝上一口热气腾腾的粥,应该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要好吃吧。这段恐怖的经历过后,直到今天的七八年里,我一直保持晚餐喝粥的习惯,   但是很快我就明白了,营地周围五百来人,要多少米多少水多少锅灶才能满足所有人的需求?因此这一锅粥只是给几个大帐篷里面的中重度伤号准备的,他们伤情太重吃不下干冷的东西,干部大叔就找了几个人熬粥。闻到饭香,忙了大半夜的搜救人员都感觉到了疲劳和饥饿,纷纷从周围撤回来休息,只有少数一两队正在施救的还在忙活。李总也加入了面包车三人组的搜救队中,此刻几个人正灰头土脸的走向营地。   我从来没有完整的描述过这三个人,因为我从心底里认定他们不是好人,所以没有正眼看过。现在他们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过来,让我有机会仔细打量。胖大叔走在前面,浅平头,肥头大耳,但是乍一看上去还真有些慈眉善目。他其实也不算很胖,只是看起来比较壮实,给人一种厚重敦实的感觉。瘦大叔看上去年纪要大一些,一脸皱纹而且皮肤很黑,一看就是常年受风吹雨打。和胖大叔不同,他长了一个尖下巴,一对小眼睛,而且眼神时常漏出凶光。我知道苦命人对周围的一切都没什么好脸色,老舍先生的《骆驼祥子》就是一个典型,但是脸色不好不算特殊,凶光中透着杀气就十分渗人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最后那个瘦高个,听两个中年人见他“小luo”,不知道是哪个字,暂且用“小罗”代指吧。他不爱说话,没什么表情,眼睛也常常看着远方,看不出具体有什么特点。最后不得不再说一下李总,虽然衣衫不整狼狈不堪,但是那种潇洒和优雅的气场依然不减,即便灰尘和疲劳也遮挡不住一个成功企业家的气场,我不由得暗自佩服。   我自信我的眼光还是非常独到准确的,我说过,在高中当班长的时候我非常注重同学之间的关系,因此了解过相关的心理学知识。我们班是全县的尖子班,每一个同学几乎都是各乡镇的初中第一,因此大多桀骜不驯,性格迥异,甚至还出现了上课打架,寝室群殴的事情,我责任重大。在一年的学习和调整中,我通过心理学的表情观察和性格辨别对全班五十多个同学逐一分析,然后各个击破,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班级变得非常团结,这也是我和班上大多同学关系不错的原因。有了这个经历,我与人交往的时候就不自觉的要揣测别人的内心,从而获取别人的认同和好感,这个不自觉养成的习惯也让我非常苦恼,让一些人认为我心机颇重,对我敬而远之。   但此时此刻我不得不说,我开始怀疑我的判断,这三个人如此尽心竭力的救人,他们有可能是惨无人道的杀人犯和大毒枭吗?何况像李总这样场面上混的人,难道分不出好人还是坏人?看来我真的是“外貌协会”的VIP成员,忠诚的履行着“以貌取人”的“协会章程”。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不记仇,而且容易忘本,我完全忘了他们凭空污蔑我是贼而不报警,以及当众审问我,毫不留情的尴尬场面,居然心声敬意,默默感谢他们的伟大无私。 正文 第十章 野人传说 几个大帐篷围起来的空地上,又是抬担架又是烧火做饭,还有医护人员来来往往,没多少空地。李总等几个人私下里看了看,坐在我们旁边的一堆废墟的屋顶上,他们周围还坐着一些当地居民。干部大叔见人到的差不多,指挥一些人分发食物,先分给老人和小孩,然后是搜救人员,最后分给我和胡二哥这种闲人。我看了看,似乎只有我和胡二哥的脸和衣服是最干净的,就连丫头可爱的脸蛋儿上也有几道灰尘印。我心里明白,这个时候脸蛋干净并不意味着骄傲,正相反,这是耻辱的象征,就连昨天被李总救起来的砸伤了头的年轻人也在帮着搬东西。好在分发食物的大神只顾着手里干活,没来得及给我一个白眼,我才敢伸手去接。食物是两小块饼干,应该也是从超市废墟中扒出来的,我们营地周围人太多,恐怕十家超市也不够我们吃两天的,何况现在只是扒出来少量食物,如果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恐怕明天只有坐等救援飞机空投或者直接喝西北风了。  嘴里嚼着饼干,我听见旁边的胖大叔和当地人聊起了天。   “您老人家今年有八十了吧?”胖大叔问。   坐在他对面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一边颤颤巍巍地端着小罐热粥喝着,一边含糊不清的说:“八十九了。”   “那可真是高寿了。”胖大叔表现出惊讶的样子,想了想又问:“那您老人家对这山里很熟悉吧?”   老人嘴里没多少牙,一边吧唧粥里的几粒米,一边沾沾自喜的说:“年轻的时候闹饥荒,我去深山里头逮过兔子,遇到过野人。”   我看到坐在周围的不少人也竖起耳朵听着动静,听老人如此说,有几个年轻人对视一眼,都露出了不相信的表情。   “这山里还有野人?”胖大叔故作惊讶的问。   老人大概注意到了众人的目光,放下手中的罐子,一本正经的说:“野人厉害的很哩,有一层楼高,一拳头可以打死猿猴,”   “吹牛的吧。”不远处一个声音传过来。   见众人更加不信,老人又补充说:“老头儿我活了八十九岁,哪个龟儿子才吹牛。”   我虽然没有在意细听,但是对老人最后一句话也表示不屑。不要说阿坝州山里没有野人,就连神农架的野人传说也是假大于真,那么大一片原始深林都没有野人,何况阿坝州还是个不大的自治州,虽然地处川西高原,但人口分布相对还算密集,不可能有房子那么高的野人而从来没有被发现。老人一把年纪,吹牛还要捎带着骂骂自己才算痛快。   胖大叔担心老人动气,一脸虔诚的说:“别听他们胡说,您老既然亲眼看见,就肯定有。”见老人很受用,他又试探着问:“我听说你们县城里有一幢十层高的楼房,在哪里呀?”   老人“呵呵”几声笑了出来,慢悠悠地说:“我们这里地方小,还经常地震,哪里来的十层高楼。”他随手指指县医院的方向说:“医院住院部最高,有九层,然后就是近几年新修的小楼,有五六层,没有高房子。”   胖大叔和瘦大叔相视一看,似乎都心领神会,旁边的小罗望着县医院的废墟,若有所思。   胖大叔又轻声说:“老大哥啊,给我们讲讲你看到野人的事情吧。”   老人看了看胖大叔,面露喜色,似乎这一声“老大哥”正中他的软肋。他颇有兴致的开始了讲述:“那年我二十出头,年轻小伙子啊,一身都是胆。听说日本人的飞机都开到重庆了,我们怕得很,不敢出山。山里头吃的少,除了草根树皮就只有逮野鸡逮兔子吃。”老人嘴里砸吧着,似乎还有点回味,我们都等的有点迫不及待了,他才如梦方醒一样接着讲述:“有一天呐,我想起走老林子去看看,说不定逮个野猪就巴适了,可以吃好几天。那个时候年轻,不晓得事情,扛起小猎枪就往山里头走。听老人家说,红原那边的山头有鬼扯脚,走到里头就出来不了,我还是怕,不敢走那边。”说到这里,老人又开始砸吧起来,还呼呼的吹气。我们都等的不耐烦,但是又被勾起了兴趣,眼巴巴望着他。瘦大叔最先回过神来,从包里掏出一包中华烟塞在老人手里,还附上一个打火机。   在老人慢吞吞点烟的过程中,我可以给大家解释一下什么叫“鬼扯脚”,川西山地沟壑纵横,有许多深谷,水长期浸泡冲刷,形成了很大的一片沼泽区,表面长满杂草或者落满枯叶,人一旦陷进去很难自己爬出来。这些知识高中地理都会讲,现在大多年轻一些的人都知道,只有少数老人还当成迷信。   亏我不是一个听故事的强迫症患者,否则我非上去踢老头一脚不可。等他慢悠悠点燃烟,又吸了几口,心满意足的继续开口了:“我没走好远,就听到草里头有动静,好大一个东西,不晓得是野猪还是猴子。我跟到后头追了几里路,心头害了怕。当时我眼睛只看到底下,没注意周围,等我抬起脑壳看的时候,命都吓掉了。”老头又抽了一口烟。   旁边一个粗犷的声音实在忍不住说:“到底咋个了嘛,整的悬吊吊的,讲完嘛。”   这次老人没有生气,反而表现出得意的神情说:“我看到我跑进一个空地上,周围啥子都没得,全是人高的草啊。”   我们虽然听着有趣,但是并不相信,只有胖大叔兴趣浓厚,追着问:“啥子都没有,树和山坡都没有?”   老人点点头,说:“一片大草原,啥子都没有。”顿了顿他又说:“我想掉头回去,哪晓得一眨眼看到个人,一两层楼那么高,肩膀上扛一头大猴子,看不清脸。我的妈呀,你不晓得我当时尿都出来了,掉头就不要命跑啊。”   “后来呢?”连我也不禁问。   “全都是草,我不晓得往哪边跑,反正就是不要命了,结果一脚踩空不晓得栽到啥子坑坑里头了。”   我还想多问一句后来呢,但是想到故事后来的情节都是一样的,醒过来的时候就莫名其妙的在村子里面了。我本来就对这个荒唐的故事不怎么相信,旁边一个大妈小声说:“你们莫信他,他是个疯子,原来进山打猎摔了头,我老爹带着人找了两天才在一个山沟沟找到的,当时已经昏迷好久了。醒来后就胡说八道,不管见到哪个都说自己看到了野人,还看到了女鬼,神神叨叨的,没人信他就自言自语,怪吓人的。老人们都说,他是中了山里的魅,早就不是人了。”我一听就完全明白了,这样一来就可以解释他说的一切了,对一个疯子来说看到什么都是正常的。大妈说话的声音虽然小,但是我们之间距离都不远,既然我能听见,老人也一定能听见,然而他只是瞪了那大妈一眼,接着挺直了腰,一脸不屑的样子,看来他对人们的闲话已经习以为常了。   吃完东西,干部大叔还没有下达继续搜救的命令,面包车三人组就主动展开了工作,李总和几个人也随即动身。我越加感慨,原来他们真的是面恶心善的好人,居然可以如此卖命的救死扶伤。   老人还是端坐在地上,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我也拍拍屁股起身,想到处看看能不能帮忙,免得坐在这里受人白眼。我瞥了一眼老头,发现他已经放下了手中的罐头,正在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我,我心生疑窦,刚想开口询问,忽然看见他眼中金光一闪,脸上露出一丝诡笑,我不知怎的,尾椎骨突地升起一股寒意,直冲向上,直炸得头皮发麻。   胡二哥推了推我:“走啊,卧槽。”   我手指颤抖着指着老人说:“他,他的眼睛。”话没说完我自己就收住了,老人正襟危坐,目视前方,一切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