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惊天变故 2016年的冬天来得让人猝不及防,也正是在这个时候,A市房地产产业的中流砥柱——汤氏国际,同样遭受着一场突如其来的经济寒冬。在凛冽的寒风中,这个曾经盛极一时的商业帝国摇摇欲坠,岌岌可危。  汤氏国际,员工餐厅。   “据可靠消息,H.T集团总裁今日从纽约乘专机返华,但此行目的暂时不明。有经济专家猜测,或与即将到来的某商业峰会有关……”   财经频道午间新闻里,主持人字正腔圆地的播报着讯息。这本该是最受员工们欢迎的节目,但此时关注新闻的人却寥寥无几。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压抑的气息,自从董事长病重住院以后,这股低气压就一直笼罩在公司的上空。虽然董事会已经在全体员工视频大会上尽力安抚,但群龙无首的境况和公司将大批量裁员的流言还是让职员们人人自危。   餐厅一角,一个穿着白色高领毛衣的女生安静地吃着盘中的饭菜。   她的脸蛋很小巧,精致的眉眼即使不施粉黛也漂亮得很,比起韩剧中的女主角们来毫不逊色。亚麻色的长卷发被她高高束在脑后,只有稍短的几缕卷发落了下来,垂在她的脸颊两侧,却丝毫没有影响她干净甜美的气质。   如果非要在她身上挑出什么毛病来,那就只有她眼中浓郁的倦怠和眼底淡淡的青黑显得有些破坏美感。这显然是长期熬夜与高强度工作而留下的痕迹,任谁看了都要生出几分心疼来。   菜色很一般,一荤一素,是餐厅里最便宜的套餐,与她胸口别着的“设计部高级设计师”的工作牌很不相衬——除了公司高管以外,汤氏国际的设计部是最吃香的部门,即便是最新入门的初级设计师也能拿到近万的薪水。   路过的人时常投来疑惑的目光,但她却丝毫不受影响,顾自安静缓慢地吃着饭。米色的风衣静静地挂在椅背上,和它的主人一样保持着沉默。   仔细地吃下最后一根青菜,女生一手拿起风衣,一手端着餐盘走向回收处,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着良好的家教。   “下面插播一则消息……”巨大的中央屏幕中,主持人俊朗的脸上闪过一丝惊疑,口中却毫不迟疑地播报着最新传来的讯息,“北京时间12点43分,汤氏国际董事长汤万城不幸在仁安医院病逝……”   “什么!”   “这不可能!”   “完了完了……这下真完了……”   餐厅里面一片哗然。几乎是同时,许多业务员的手机纷纷响了起来。   “许先生您好,您、您说什么?江南水榭的房子您不要了?不不,您听我说……”   “张太太,哎,望江华庭的那套房子您要退?不不,您放心!不是,您相信我,我一定……喂?喂!”   ……   餐厅里乱成了一团,咒骂声、抱怨声、八卦声……人人都为这则消息感到震惊。   “啪——”   瓷盘坠地的尖锐声响压过了所有嘈杂的声音,众人目瞪口呆地将目光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不……不可能的……”餐厅的角落,穿着白色毛衣的女生手足无措地站在过道上,怔怔地盯着前方的屏幕,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氤氲的水汽。两个纯白色的瓷盘被摔得四分五裂,凌乱地散落在她的脚边。很显然,造成刚刚那声巨响的人就是她。   “唯安……”有设计部的男同事认出了自己部门的女神,很是怜香惜玉地上前解围,“没事的,只是几个盘子。”   “是啊是啊。”另外几个男职员也跟着帮腔,有人甚至弯腰帮着去捡破碎的瓷片。   “啧啧啧,人要是漂亮,果然做什么都是对的。”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一脚将瓷片踢得老远,语气嘲讽地奚落道,“连人家有没有男朋友都不打听一声就往上凑着献殷勤,就不怕到头来还是成为人家的备胎?”   她早就看不惯这个女人了!   两年前空降到设计部也就算了,居然没干满半年就顶掉了她跻身高级设计师的名额!天知道她为了争取这个名额付出了多大的代价,直到现在她都还记得部门主管那令人作呕的舌头。   “Lucy,你少说几句行不行!”被戳中了心思的男职员有些难堪,低声斥责了一句。   “怎么的?我一没骂人,二没撒谎,怎么就不能说了?你们既然敢做,还不许别人说了?”Lucy双手环胸,不依不饶地跟男同事们对骂,“有些人啊,看着正经得很,清清纯纯的,一朵白莲花儿似的……”女人美丽的脸上露出恶意狰狞的笑容,“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谁知道人家背后有没有干爹干叔干伯伯呢。”   “够了!”有个颇知道内幕的男同事终于听不下去了,忍无可忍地戳穿了她的掩饰,“设计部又不止唯安一个高级设计师,你为什么总要跟她过不去!”   Lucy的眼中闪过不甘、后悔、嫉妒,最后化为浓浓的恨意。   “姓杜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用不着找我吠!赶紧回去抱紧你姑妈的大腿,别上这儿英雄救美了!”   杜姓的男职工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愤怒和屈辱使他丧失了理智变得口无遮拦:“公司走后门的又不只我一个,哪比得上你跟主管的活春宫!”   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一个打破盘子的小插曲渐渐演变成了一场部门的内斗。   在巨大的危机面前,原本隐藏在深处的职场潜规则终于亮出了它丑恶的嘴脸,仿佛是为了嘲笑这个商业帝国的坍圮是罪有应得。场面愈演愈烈,甚至有人动上了手。   没有人注意到,叫做汤唯安的女生痛苦地捂住了脸,跌跌撞撞地离开了餐厅。   ###   “唔……”   “慢点儿,你慢……唔……”   “珍珍……我的宝贝儿……”   销售部的茶水间里隐约传来暧昧的喘息声。   狭窄的空间里,一男一女紧紧地纠缠在一起。面容姣好的女子衣衫凌乱,衬衫大敞,包臀裙下风光尽显。而男子身上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儿去,熨得齐齐整整的衬衫早已变得皱皱巴巴,也许是脱得时候太过急切,就连纽扣也崩掉了一颗。   “振飞……”女子喘息着推开黏在身上的男人,媚眼如丝的双眸勾魂夺魄,“你爱我吗?”   “爱!爱!当然爱!”林振飞想也不想就回答道,原本算得上是俊朗的一张脸因为猴急而变得丑陋可笑,“珍珍,快让我亲亲……”   “你急什么——”涂着豆蔻色指甲油的纤指不轻不重地点上男子的胸口,汤珍珍的嘴角勾起一抹似嗔似怒的笑意,“你说,你什么时候带我回家?”   回家?林振飞被问得一愣。但他很快反应了过来,对答如流地说道:“上次不是说了吗?房子正在装修,味儿太大,冲着你不好。等过两个月气味都散了,我再……”   “哼。”汤珍珍的脸色顿时冷了一下,推开他站直身体一颗颗扣着扣子。   林振飞知道自己是惹着她了,恨不得立马答应她才好,可一想到自己家里的情况,他又……   “你要是不带我回家,就别再来找我了!”汤珍珍整理好衣着,一边作势去推门,一边又下了句猛料。   “别!别啊!”林振飞真急了,飞快地捉住她的一只手,“三天!就三天!三天以后我就带你回家!”   汤珍珍的眼底闪过一丝得意,但回过头时早已换做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振飞……你可千万别觉得我是个随便的女人,我……我只是太爱你了,你那么优秀,一定有很多女人喜欢你。只有你带我回了家,我才会有安全感。”   汤珍珍的夸赞极大地满足了林振飞的自尊心和虚荣心。   农村人的出身一直是他心中拔不掉的一根刺,即使后来他考上了大学、找到了大公司的工作,也没能改变他与生俱来的自卑。   但是现在,董事长的千金正楚楚可怜地望着自己,为自己而患得患失,这怎能不让他感到自信和骄傲。   澎湃而来的虚荣心冲昏了他的头脑,让他的嘴巴完全不听理智的使唤:   “明天!珍珍,明天我就带你回家!”   汤珍珍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但还是甜甜笑着在他的右脸颊上印上一枚香吻:“振飞,你对我真好!”   其实话一出口林振飞就感到了一阵心虚,但是此时他已没有了退路,只好硬着头皮强撑下去,略显尴尬地回以一笑。   离午休结束还有一段时间,林振飞还想搂着美人温存一番,外面却传来了一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 正文 第二章:残忍的背叛 茶水间的两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汤珍珍咯咯笑了两声,先踩着高跟鞋走了出去,留下林振飞一个人在茶水间里整理衣服。  跨出销售部的大门,汤珍珍与来人打了个照面,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换成了人畜无害的笑意:“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汤唯安的双眼早已哭得红肿,苍白的脸色让人看了很是担忧。会在这里看到妹妹,她也很是意外。但眼下已经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了,看珍珍心情大好的样子,肯定是还不知道父亲病逝的消息。她慌乱地捉住她的肩膀:“珍珍,爸爸他……”   “啪——”茶水间有了动静,里面的人似乎即将要出来了。   汤珍珍并不想这么快就揭开谜底结束这场有趣的“游戏”。她有些强硬地挣开汤唯安的手,抱歉地冲她笑了笑,橙红色的口红张扬又靓丽:“姐,我还要忙,有事的话一会儿再说吧。”说完便毫不迟疑地踩着高跟鞋快速离开了。   “珍珍……”汤唯安追了两步,却不慎别了脚,狠狠摔倒在了地上。从脚腕处传来剧烈的疼痛使她说不出话来,洁白的贝齿紧紧咬着惨白的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唯安!”   焦急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汤唯安感到身子一轻,双臂不自觉地揽住了来人的脖子。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林振飞的声音里满是心疼,他大步走进办公室,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人放到自己的座位上,“让我看看,伤到哪儿了?”   单单凭声音来判断,十个人中有九个人会觉得林振飞在紧张。可是如果仔细看去就不难发现,他的紧张不全是来自于对汤唯安的关心,而是险些被撞破奸情的心虚。   脚踝红肿的很厉害,林振飞的语气中不知不觉多了几分真正关心的成分:“什么事情这么重要?走得这么急。”   三年多的感情自然不能全部作假。   他和汤唯安是从校园中牵手走出的模范情侣,他的确深爱过她。   汤唯安真的很漂亮,即使现在他跻身社会精英的行列,见惯了各式各样的美人,也从没有人能够撼动她在他心中是最美的地位。   但是美貌并不是无敌的。人一旦进入了社会,就容易变得物质。   “振飞……”也许是见到了熟悉的人,原本以为已经哭干了的眼泪再次涌出了汤唯安的眼眶,“我爸他……”   “你爸他怎么了?”林振飞有些惊讶,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起自己的父亲。   “他……他……”仿佛是不愿接受这个事实,汤唯安怎么也无法将“死”或者“去世”这些字眼说出口。她艰难地抽泣着,大颗大颗的泪水不住地滴落,“我想去医院看他,你能不能陪我……”   “医院?”林振飞的心中立即警铃大作。   对于农村人来说,医院是个最可怕的名词。那些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会想尽办法从你的口袋里榨干最后一毛钱,再人模狗样地对你说一句“我们已经尽力了”。   一听到汤唯安说要去医院看爸爸,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他那个姓名不详、工作不详、收入不详、一切不详的老丈人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在一定程度上,他的想法并没有错,但是可惜晚了些,他那位神秘的老丈人已经等不到见他一面,一命呜呼了。   “安安,我今天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办完,改天行不行?”林振飞警惕地斟酌着措词,他可不想为那位老丈人掏一分钱。   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称谓,汤唯安有些恍惚。他已经很久没有叫她安安了,而在他之前叫她安安的那个人,也仿佛永远尘封在了中学的相册里。   “那个,唯安……”见她半晌没有答话,林振飞心虚地舔了舔嘴唇,“我把车钥匙借给你,你自己先去好不好?”   在一起三年,林振飞从来没有见过她的父母,每一回他问起的时候,她也总是含糊其辞。林振飞心想,八成是她家境也不好。   尽管毕业以后她为了表示想跟他在一起的决心从家里搬了出来跟他同居,尽管她体谅他刚找工作时窘迫的经济一个人承担了房租,尽管她允许他将母亲从乡下接过来同住还悉心照顾……尽管她有千般万般的好,她也注定不能成为他林振飞的妻子。   他需要的,不是陪他一起受苦受穷的普通女人,而是汤珍珍那样能够让他少奋斗二十年的千金小姐。   那为什么还不跟她分手?   林振飞的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自卑、无耻、心虚、后悔……种种情绪掺杂在一起,使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些狰狞而可怕。   没错,他舍不得她的美貌,更舍不得……她一直在帮忙还贷的那套房子。没有她的高薪水,他和他妈根本住不上那么好的大房子。   唯安,对不起,你以后一定会遇上更好的人的。等房子的贷款还清,我立马给你自由!   “借车?”汤唯安怔忡地望着自己肿的像是馒头的脚踝。   任谁看了都知道,她的脚伤成了这样子肯定不能再开车,可她的男朋友居然还想让她一个人开车去医院?更何况……这车本来就是她买的,只是顾着他的面子借给他开,他竟然说把车借给她?   不,不对。汤唯安的瞳孔微微瑟缩了一下。她的目光缓缓上移——   他的衬衫很皱。   他的衬衫扣子少了一个。   他的脖子上有半枚橙红色的唇印。   汤唯安的脑袋嗡嗡地响着,仿佛有千万个人在争吵。突然,她的脑海里闪过汤珍珍的笑脸,汤珍珍的红唇……橙红色!   “轰——”   她的世界仿佛爆炸了开来,眼前的一切变得迷幻而恍惚。   她的妹妹,她的男朋友,他们……呵!   “唯安……”   水雾迷蒙的眼中映出他慌乱和紧张的面庞,汤唯安却只觉得荒凉而可笑。   这场残忍的背叛,究竟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的思维迟滞不堪,身子则变得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啪——”   脑中的某一根弦终于绷断,她彻底失去了思考的力气,如堕地狱。   ###   仁安医院,304病房。   汤唯安迟滞地睁开了眼睛,缓缓地打量着周遭的环境。她显然是在医院,但病床边没有陪护的人,只有两个标着葡萄糖的点滴空瓶挂在床边的铁架上。   昨天的记忆随着身上的力气潮水般地涌入脑海,汤唯安支撑着身子坐起来,心里满是物是人非的苍凉。   林振飞、汤珍珍……   她痛苦地眨了一下眼睛,将满腹心酸咽回肚子里。放在床头的手机已经彻底没了电,她向临床的阿姨借了充电器和数据线,顺利充上了电。   手机刚刚开机不久,就传来好几声叮叮咚咚的短信提示音。她随手翻了翻,发现大多都是主管质问她为什么不说一声就早退的消息,而属于林振飞的那条短信则孤零零地躺在最下方:   ——“这个月的300块全勤不能丢,我先回去上班了,你的钱包在枕头下面。”   收件时间是昨天下午2点,很显然,他把她送进医院就走了,丝毫没有逗留。汤唯安不禁苦笑。明知道他背叛了他们的爱情,她竟然还对他有所期待,还真是犯贱。   她撑着身子下了床,虽然有些腿软但勉强还能独立行走。账单挂在床尾,和她想的一样,除了8块钱的挂号费,林振飞没有多出一分钱。好在他还没有卑鄙到将她的钱包据为己有的地步,她按照短信的提示找到了钱包打算出门去结账。   “喂,贺先生,是我,您在哪个病房?”   “啊,我是天宇建设的朱成宇,上回跟您谈了北边儿的那桩合作案……对对,您想起我了没?”   刻意讨好的声音由远及近,汤唯安没怎么在意,没想到刚刚探出身子就被人狠狠撞了一下。原本就扭伤的脚踝承受不了撞击的力度,她的身形一晃,险些再次跌倒在地上。   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不悦地瞪了她一眼,继续边打电话边往前走。   “上次我们在纽约的会谈可能存在一些误会,您看,正巧您这回来A市,今晚我做东,咱们再商量商……”   “先生!”过来换药的小护士气愤地拦住他,“您差点撞倒了汤小姐,怎么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   “别多管闲事!”中年男人烦躁地捂住手机,压低了声音训斥道。这位H.T集团的贺先生能回国一趟实在是很难得,要不是他碰巧跟这家医院的高层有些关系,哪能这么早摸到他落脚的地方。但说早也早不到哪儿去,和这家医院有关系的人不只他一个,想要和这位贺先生“吃饭”的人多了去了,此时恐怕都在路上了,他必须赶在这些人的前头拿下这个项目。   “出什么事了?”电话另一头的人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响动。   “没什么没什么。”中年男人干笑了两声,“一点小事情,您稍等一会儿,我马上就能解决好。”   一放下手机,他就川剧变脸似的换了另一幅神情,冷着脸走到被自己撞到的年轻女人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女人长得很漂亮,身上穿的衣服虽然都是大牌,但却都是几年前的旧款,想来是哪家落魄的千金,或者是打肿脸充胖子的普通白领。自以为做出了正确的判断,中年男人的嘴角扯起一丝满意的弧度: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相当好打发。   “拿着。”   汤唯安愣愣地看着被递到眼前的一小叠现金。   见她迟迟没有接钱,男人不高兴地蹙起了眉头:“嫌少?”他从钱夹中又抽出几张钞票,连同先前的一小叠一齐硬塞到她的手里,语气嘲讽地说道:“好好珍惜这笔钱,下次碰瓷想再碰到我这么好说话的人可不容易,唐……唐……”他一时记不起她的姓氏,于是偏头看了眼护士手上的病历单:“哦,汤唯安,汤小姐。”   他的声音钻入听筒,字字清晰地将这个名字送入顶层VIP病房那位“贺先生”的耳中。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话音刚落的瞬间,手机屏幕闪动了一下,通话结束了。 正文 第三章:错过 冬日的暖阳穿过阳台上的绿植和巨大的落地窗,斑斑驳驳地落在柔软厚重的波斯地毯上。房间的装修很用心,大到桌椅家具,小到花瓶壁灯,无一不精,无一不细,就连色彩淡雅的墙壁上也挂着几幅价值不菲的名画复制品。要不是床边还放着几台急救装置,很少有人能猜到这里是病房。  “啪——”一支黑色磨砂的手机被人随手放在床头柜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床上的人有些急切地掀开被子下了床,墙角的穿衣镜里映照出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柔和温暖的光影打在他的身上脸上,映照出一张让所有男人嫉妒、所有女人疯狂的俊脸。   “贺?你怎么起来了?”一个外籍医生推门而入,惊讶地望着正在穿衣的病人。   “史密斯,你来的正好。”被叫做“贺”的男人眉宇间隐隐透着焦急,“你帮我查一查,医院里有没有一个叫做汤唯安的病人?她在哪个病房?是哪里不舒服?”   “唯安?真是个美丽的名字。但是……”金发碧眼的史密斯医生无奈地摊了摊手,“你也知道,我只接触像你这样的尊贵的病人,很少会去关心其他的病患。”   男人好看的眉头紧紧拧到了一块,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扣上左手的袖扣:“算了,我自己去前台问。”   “NO!NO!”史密斯连忙拦住他,“贺,你的情况还没有稳定,必须留院观察!”   “史密斯,非常感谢你对我的治疗,你是个很优秀的医生。”他的语气诚恳,声音如同大提琴般低沉动听。   “噢,贺,多谢你的夸奖!”突如其来的赞美使史密斯受宠若惊,不自觉地放松了对他的阻拦。   “但是……”男子的嘴角微微扬起一抹弧度,不动声色地绕过挡在门口的人,“我现在要去见一个更适合我的‘医生’。”   “更适合?NO!不可能!我可是仁安医院里最好的心脏专家!你的问题也一直是我在负责!”像是被抢了第一名奖状的孩子,史密斯气鼓鼓地揪住男人的衣角,“你说的那个医生,是什么人?”   “她啊……”男人冷峻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温情的神色,嘴角的笑意愈深:“是我的心上人。”   ###   “您平时要多注意休息,规律饮食,配的膏药也要按时贴……”小护士收起费用表,尽职尽责地提醒着自己的病人。   “我会记住的。”汤唯安感激地冲她笑笑,“刚刚的事情,多谢你了。”   “您不用客气。”小护士不好意思地抓抓脑后的丸子头:“是那个人太无礼了,任谁看了都会跟我一样做的!”   是吗?汤唯安可不这么认为。这个社会冷漠的人太多,像小护士这么善良又勇敢的女孩子已经很少见了。   “对了。刚刚那个人给的那笔钱,我已经按照您说的打入隔壁病房的那位奶奶账上了。”小护士的眼睛亮晶晶的,“汤小姐,您真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人!那位奶奶家里很困难,为了给她治病,家里都已经砸锅卖铁了,您的这笔钱真是雪中送炭!”   汤唯安浅浅一笑:“这没什么,反正是笔‘不义之财’。既然那个人非要塞钱给我,不如收下拿来帮助需要的人。”   “要是每个人都能像您这么善良,世界一定会变得越来越美好。”小护士的脸上洋溢着不谙世事的天真,煞有介事地感慨道,“你做了好事,一定会有好报的!我以后也要像您一样……”   “等一下——”汤唯安突然打断了小护士的话,眼睛紧紧盯住护士服上的一行小字,脸色白得可怕,“你们这里是仁安医院?”   “咦?是啊,怎么了吗?”   “我爸爸他……他到底怎么了?”汤唯安紧紧握住护士的双臂,身子不住地颤抖,眼里有一丝微不可见的希冀,但更多的却是仿佛一碰就会碎的脆弱。   “您别着急,好好说。”在医院实习了几个月,小护士没少见过生离死别的大场面,所以此时镇定的很,“您父亲的名字是什么?住在哪个病房?”   “汤万城……他叫汤万城,他是我的爸爸。”汤唯安痛苦地捂住脸,语无伦次地回答着。滚烫的眼泪润湿了她的指缝,却顷刻被寒冷的空气冻得冰凉。   这个名字太如雷贯耳,小护士即使不查也知道他的死讯。   “汤小姐……”小护士扶着她坐回病床,用怜悯的目光安抚着她,“您节哀顺变。”   最后一丝希冀也被冰冷的事实碾碎,汤唯安的眼中失去了一切神采,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他……我要见……见他。”   ###   医院走廊里,两个人影行色匆匆。   “贺,你居然会有心上人?是上回周刊上爆出的那个嫩模儿?还是上上回娱乐新闻里说的那位明星?”史密斯紧紧跟在穿着黑色毛呢大衣的年轻男子身后,一直从顶层下到三层,一路上都在兴致勃勃地八卦,“真是令人惊讶,H.T集团的冷面总裁居然也会有心上人,如果把这条消息透露给报社,不知道能拿多少奖金?嗯?”   黑衣男子忍无可忍地揉了揉耳朵,停住脚步警告他:“你要是敢说出去一个字,我可不保证你收藏的那些性感杂志会安然无恙!”   穿着白大褂的洋医生不敢置信地踉跄了几步,佯装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为了一个女人,你居然要对我的命根子下手?贺!我们可是8年的好朋友!”   黑衣男子转过身,定定地看了史密斯一会儿。   “贺?怎么了?我,你……”   正当史密斯惴惴不安的时候,黑衣男子突然倾过身子,单手按住墙壁,将人困在自己与墙壁之间,富有磁性的声音准确地传入史密斯的耳中。   “没错,史密斯,我20岁的时候就认识你了。”   185cm的身高使他即使面对欧洲人也丝毫不显得逊色,而长期身为决策者的气度更是使他看起来气势逼人。   “但是你猜猜……我现在要去见的那个人,跟我认识多少年了?”   史密斯眨了眨眼睛:“一年?两年?肯定不超过三年吧!听名字应该是中国人,但是自从三年前的平安夜那天开始,你就再也没有回过中国了!”   听到他提起三年前的平安夜,黑衣男子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但是他很好地将自己的情绪掩藏了起来,似笑非笑地公布了答案。   “二十年。”   看着呆若木鸡的好友,他总算拾回一些高兴的情绪,大步向着304病房走去。   “二……二十年?”史密斯背靠着墙壁,一脸震惊地自言自语,“那也就是说,8岁的时候就认识了……噢,我的上帝,那个冷情的家伙居然有青梅竹马!”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喂!贺!”他终于回过神来,小跑着追了上去,“等等我!”他一定要瞧瞧,这位比大熊猫还要珍贵的“心上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站在304病房门口,年轻男子突然没有了推开门的勇气。   八年没见了,她还认得出他吗?   “贺,你怎么不开门?”史密斯追了上来,“锁上了吗?”。他来中国的时间不长,还不懂得中国人特有的一种名为“近乡情怯”的委婉情感,于是随手握住门把手转了转往里一推,“咦……没锁……啊……贺?”看着对方愈来愈黑的脸色,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做了什么了不得的蠢事,连忙将门虚掩上然后灰溜溜地退到一旁。   走廊里刮过一阵风,房门慢悠悠地被风吹开,黑衣男子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虽然他的脑中早已演练过了千万次他们重逢的场景,但当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他还是紧张得无以复加。   病房内的一切在他的眼前一点一点展露开来,洁白的病床终于完整地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但是他的瞳孔却猛地一缩……   ——人呢?! 正文 第四章:他回来了 晚高峰的繁忙景象从出租车窗外飞速掠过,汤唯安只觉得恍若隔世。  ——“病人的遗体昨天就已经被家人取走了,您还是回家去吧。”   小护士的话在脑中回荡,她怔怔地看着钱包里与父亲的合影,鼻子酸涩不已。   怎么会这样呢?   明明前几天她还去医院看望过爸爸,爸爸亲口跟她说病情已经得到了控制,很快就会痊愈。   是他骗了她,还是所有人骗了她?   她现在后悔极了,后悔当初没有相信爸爸的话,后悔搬出家里与他对抗,后悔没有在他最后的时光里陪伴在他身边。   “林振飞这个人,起于贫寒,毁于腾达。小唯,相信爸爸,跟他在一起你是不会幸福的!”   父亲苦口婆心的劝诫在脑中回响,汤唯安的心愈发揪着疼。如果能再重来一次,她一定会听父亲的话,离林振飞那个渣男远远的!   但是可惜,没有如果。   出租车离开主干道驶上一条山道,在蜿蜒山道的尽头,是一片足以媲美宫殿的别墅群。这是汤万城最得意的作品,也是A市权贵最青睐的安宅之地。   下了出租车,熟悉感和陌生感一同袭向了汤唯安。自打搬出去住以后,她已经有两年没回过这个家了。   深冬的空气冷得磨人,等走到家门口,汤唯安的双脚已经冻得发麻,但即便是这样,脚踝的疼痛却依旧折磨着她。她颤抖着手指按了门铃,不敢去回想小时候父亲给自己开门的场景。   门外的电子屏幕上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吴妈……”汤唯安的眼眶一热。   “啊!是大小姐!大小姐回来了!”吴妈的眼眶也是红的,显然哭了不少时间,她迅速开了门,将人迎进了屋里。   “你这孩子,要回来怎么也不提前打一声招呼?”吴妈极为熟稔地接过她的风衣,从鞋柜里取出一双她以前最爱穿的卡通棉拖鞋,“来,快穿上!冻坏了吧!”   房间的暖气温暖了她的身体,吴妈的话温暖了她的心,汤唯安终于找回了类似于亲情的感动,听话地穿上了拖鞋。   “哟——还真是唯安!”油光可鉴的实木楼梯上走下一个端庄美貌的妇人,笑意盈盈地打着招呼。   “小姨。”汤唯安略显局促地回应了一声。   妇人的面色一僵,但很快恢复了常态,亲昵地拉着她的手在沙发上坐下:“怎么还这么见外?就是叫一句后妈,妈心里也高兴啊。”   汤唯安垂着头没有回答,被吴妈捂暖的心顷刻冷了下来。   多么可笑。顾甄,她的小姨,她母亲的亲妹妹,却也是她的后妈。姐妹俩共侍一夫的笑话,竟真真切切地存在于这个文明的时代里。   即使父亲现在已经走了,但是在这件事情上她依旧对他有着怨念。   顾甄显然也没指望她能改口,她慢条斯理地沏了茶抿了一口,幽幽说道:“你总算是肯回来了,你不知道你爸爸平时有多么挂念你。只是可惜还是晚了……唉。”   略带责备的语气压得汤唯安抬不起头来。   “你爸他偏心啊。”顾甄有些幽怨地看着身边的人,“打小起,他给你的东西就样样要比给珍珍的好。给你请的钢琴老师是外国的,给珍珍请的却是国内的;你上的大学是省里最好的,珍珍却只能勉强念个专科;就连你们父女俩闹矛盾了,你爸还惦记着给你在公司里安排个好的职位,可我们珍珍呢,却要在最苦的销售部门上班。他对你那么好,你却伤了他的心啊……”   不,不是这样的!   汤唯安很想出言反驳。   当初两个人一起学琴,是布鲁斯老师亲自挑中了她;   她能考上H大,靠的是实打实的成绩,压根儿没有托爸爸那层的关系;   珍珍虽然是在销售部,但却是部门的管理层,论起地位并不比她的低……   一句句反驳的话堆在汤唯安的舌尖,但最后还是被她咽了回去。   因为有一句话小姨说的没错,爸爸的确对她很好,但她也的确伤了他的心……   “小姨,我爸呢?”她晦涩地开口问道。   顾甄的眼中浮现一层真真切切的忧伤:“早上送他去了殡仪馆,现在……”她缓缓转过身子,目光投向大厅里的一张遗照。   不好的预感袭上汤唯安的心头,她僵硬地顺着顾甄的目光看去,视线先是落在那张慈祥的黑白相片上,而后落在相片前的一个白瓷罐上。   “不……不!”她的身子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像是北风中树枝上的最后一片树叶。   “唯安……”顾甄有些被她的样子吓着,下意识伸手去摸她的肩膀。   没想到她却腾地站了起来,捂着耳朵尖声哭喊:   “不!不!那不是他!”   “你们怎么能这样做!你们怎么能!”   “我还没有见他最后一面!你们不可以这样!”   “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吴妈握着饭铲从厨房里惊惶地冲了出来,见到眼前的场景她先是一愣,嘴唇动了两下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顾甄凌厉的目光一横,身子瑟缩了一下缓缓退了回去。   她能怎么办?她是主,自己是仆,能怎么办呢?唉,可怜的大小姐啊……   汤唯安失魂落魄地将白瓷罐抱在胸口,任顾甄怎么劝也不肯放手。   她怎么也不愿意相信爸爸已经变成了罐子里的一抔灰。她的爸爸那么高,那么大,怎么可能被装进这么小的罐子里?他一定是在生她的气,怪她怎么这么久不来看他。对,他一定是藏起来了,她要去找他!   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汤唯安狠狠地将顾甄推翻在地上,抱着骨灰罐子往外跑。   “唯安——”顾甄脸色发白,起身想去追,却一时半会儿站不起来。万一这小妮子想不开拿着这罐子去做检验,指不定能查出什么来,绝不能让她带走它!   房门就在眼前,汤唯安快跑了几步……   “咔——”房门被人从外打开了。   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从门外走了进来,看到汤唯安先是一愣,而后一边摘着皮手套一边热情地打了声招呼:“唯安,是你啊。”   汤唯安神情恍惚地望着进来的男人,又低头看看手里的罐子,一时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梦。   “爸爸……”她冲着男人委屈地喊道。   男人的脸色一僵。   “瑞辰!快拦住她!”顾甄有些生气地扶着沙发站起来,“别再让她胡闹了!   汤瑞辰的视线在屋里两个人之间打了几个转,很快就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他的脸上换上一副慈祥的模样,自然地揽着汤唯安的肩膀往屋里走:“唯安,小叔知道你心里很难接受这件事情。但是咱们应该向前看,好让你爸爸快点入土为安是不是?”   汤唯安的眼神逐渐清明了起来,但是依旧痛苦。是的,她爸爸已经死了。来的人是她的小叔叔,爸爸的亲弟弟,汤瑞辰。   “唯安呐……”汤瑞辰扶着她在沙发上坐下,面上的笑容慈祥可亲,“你放心,你爸爸的身后事小叔和你妈会好好操办的,你先回家睡一觉,什么都别想好不好?”   缓和的语调有着奇妙的催眠效果,汤唯安下意识就想点头,却猛地醒悟了过来。   回家睡一觉?回哪个家?这里不就是她的家?   她直直地望向汤瑞辰,后者轻咳了一声别开脸去。   顾甄低头看看表,有些不耐烦了。再过段时间律师就要来了,如果当着这个小妮子的面宣读遗嘱,万一出了什么“意外”那可就都板上钉钉、改动不了了。   “瑞辰。”她暗示性地提醒了一声,“赵先生一会儿就要到了。“   汤瑞辰也觉得有些头疼,本来两人约得好好的,今晚把汤万城的律师叫过来将遗嘱先过个目,万一出什么岔子也好在律师那里用钱活动一番。谁知道汤唯安会来得这么巧,正好打乱了两人的计划。   “唯安啊……”   “我不走!”汤唯安不傻,这两人摆明了是有什么事瞒着她,想要把她往外赶。但这是她的家,谁也别想把她赶走!   汤瑞辰的神色顿时也阴沉了下来,再也看不到刚刚的和蔼可亲。   “汤唯安,说句不好听的,你就是一个不孝女!”他冷冷地斥责道,“你父亲生病的时候你不好好照顾他,却在他死后回家来给你妈找不痛快,我们汤家教不出你这样的小辈!”   “我……”   “你什么你!”顾甄在一旁惺惺作态地帮腔,“你爸爸尸骨未寒,你就在家里搅弄是非。我受点委屈不要紧,可别扰了你爸的魂灵!”   汤唯安被这一顿夹枪带棍的话抢了白,又被扣上了不孝的大帽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见她一副心神恍惚的模样,汤瑞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猛地从她怀里抢过瓷罐交到顾甄手里,又闪电一般迅速地扣住她的手外往外拉:“你现在就给我走!滚回你那个男朋友那里去!别给你爸找不自在!”   “不……不!我不走!”汤唯安哀求地摇着头,试着去挣脱被紧紧揪住的手,“小叔,我求你,你让我陪陪我爸爸……我求求你!”   汤瑞辰丝毫不理会她的哀求,顾自将她往外拉。顾甄几乎藏不住脸上的笑,恨不得鼓掌庆祝才好。她甚至殷勤地打开了房门,方便汤瑞辰将人往外推……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门外响起一声愠怒的质问。   屋内的三人愣在当场,不约而同地往外看去。   屋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雪,一个身穿黑色毛呢大衣的青年男子站在门外,肩上缀着几朵洁白的雪花。他的眉目刚毅,身姿英挺,像是一座古希腊雕刻家最成功的作品,就连皱眉生气的样子也英俊得不像话。   顾甄一时没回过神,倒是汤瑞辰率先将来人认了出来。   “是你?你回来做什么?”他蹙眉问道,语气中丝毫没有半点儿旧相识见面的熟络。   黑衣青年没有回答,迈着修长的双腿往屋里走了两步。汤瑞辰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脸色也有些不好看起来。   刚刚离得远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靠得近了,他却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青年的身上散发出一种专属于上位者的气势,让人不敢直视。   可是,怎么可能呢?   汤瑞辰惊疑不定地偷偷打量眼前的人,不敢相信方才的判断。   黑衣青年的薄唇上下碰了碰,幽深的双眸里酝酿着可怕的风暴。   “放开她。”   不轻不重的三个字仿佛是三块烧得通红的烙铁,烫得汤瑞辰情不自禁地松开了对汤唯安的钳制。   一支似雪的白菊被送到默默垂泪的少女面前,黑衣青年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两下,喉间溢出一个滚烫灼热的称谓——   “安安。”   两个简单的字,一个寻常的称呼,却在瞬间将汤唯安送到了过去。沧海桑田,故人旧事,过去的一切猛地袭上心头,汤唯安的瞳孔骤然一缩,一个尘封已久的名字流畅地自舌尖滑出。   “贺奕……” 正文 第五章:明争暗斗 听到她正确地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贺奕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眼中的冰雪消融,暖意乍现。  “你……你是贺奕?”顾甄震惊地凝视着眼前的人,怎么也不能将眼前的青年才俊和八年前老管家离家出走的养子联系在一起。   贺奕瞥了她一眼,没有答话,重新将目光放回了汤唯安的身上。现在的他已经有了保护她的能力,这些跳梁小丑,他会一个一个地帮她收拾。   “贺奕,这里是汤家!”汤瑞辰不悦地警告着来人。别说是他,就算是已经被辞退的老管家亲自来了,也不能越过主人往屋里走!   贺奕倒没有反驳他的话,他微微侧过身子,朝着外头说了一句:“赵律师,您可以进来了。”   汤瑞辰和顾甄这才发现外头还有人,两人的心头同时涌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拎着公文包的中年男子上前一步,摘下头上的绅士帽放在胸口,礼貌地冲众人微微颔首:“汤小姐、顾太太、汤先生,你们好。”   “赵律师,你们……”汤瑞辰满脸惊讶,视线不停地在两人之间打转。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的人怎么会一起来?莫非有什么该死的私交?   “啊,是这样的……”赵律师刚想解释,却被身前的青年不急不缓地截了话。   “来的路上刚巧碰到,就一起过来了。”贺奕的面上平静无波,丝毫没有作伪的痕迹。   “哦,原来是这样。”汤瑞辰松了一口气,悬在半空的心晃晃悠悠地落了地。   “哦,对了。”面前的青年徐徐递来一张深蓝色的方形卡片,声音沉稳镇定,“这是我的名片。汤先生,幸会。”   名片的设计倒是大气得很,汤瑞辰漫不经心地接过来,草草扫了一眼,却登时愣在了原地。   “怎……怎么可能!”他失态地叫出了声。   只见夜空般深邃的背景上烫着一串再简单不过的金色英文,却重的让汤瑞辰几乎拿不住。   ——TheChiefExecutiveOfficerOfH.T   他……竟然就是近几年崛起、名震中外的H.T集团的神秘CEO?!   ###   以赵律师为分界线,屋里的四个人两两分组,分别在沙发的两端落了座。这种入座方式太过泾渭分明,任谁都看得出双方的敌对。   偌大的黑白遗像前,一支白菊静静地躺着,照片上汤万城那双睿智的眼睛正对着沙发的方向,仿佛还在观望这个家。   大厅里的暖气开得很足,顾甄的双手却依旧凉的可怕,甚至瑟瑟发抖。汤瑞辰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她终于有了底气,略显勉强地拾回了屋子女主人应有的热情和笑容。   “赵先生,下这么大的雪,还麻烦您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赵律师得体地回以一笑:“不客气,这是赵某人的职责所在。”他小心地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密封的文件袋,简单地向众人展示了一番,“这是汤万城先生生前做了公证的遗嘱,此前一直没有拆开,现在由鄙人来为你们宣读。”   顾甄和汤瑞辰紧张得说不出话来,眼也不眨地盯着那个文件袋。相比之下,坐在沙发另一端的两个人就显得过于漠不关心了些——   汤唯安蜷缩在沙发一角,双臂紧紧抱着膝盖,她的视线一直没有焦点,无神地落在地毯上。而贺奕的关注点则全落在汤唯安的身上,半点儿也没分给律师手上的遗嘱。   巨大的反差让赵律师暗暗叹了口气,他不再吊着某些人的胃口,小心翼翼地撕开封条,从里面取出薄薄的几张纸。   “立嘱人:汤氏国际董事长汤万城”   “本人最近身体抱恙,未防万一,我自愿将名下财产做以下分割,分别赠予以下亲友。”   “第一条:本人名下共有房产13处,除盛世华庭的主屋依旧由现有亲属共同居住以外,余下的12处由长女汤唯安、次女汤珍珍、弟弟汤瑞辰、妻子顾甄分别继承,具体分配方案见下表。”   “第二条:本人名下共有存款5800余万,其中5000万将由我原先的理财师代为打理,全部用于慈善事业。剩余的则由上述亲属分别继承,具体分配方案见下表。”   赵律师有条不紊地宣读着汤万城留下的遗嘱,一桩桩、一件件,每一个字都凝聚着逝者的深思熟虑。   沙发角落传来的抽泣声越来越响,顾甄的眉头不禁蹙了起来,强忍着才没有发作。   跟公司的股份相比,律师刚刚念的那些不过都是些小玩意儿。汤万城还算是有良心,不算太偏心。也罢,就再忍耐她一会儿。   贺奕有些无措地看着身边哭泣的女孩。他犹豫地伸出手,探向她满是泪痕的脸颊,但终究还是在半空中改变了方向,转而安抚性地落在她的肩膀上。   “安安……”他的声音喑哑,极力克制着内心汹涌的情感。   瘦小的身子颤了颤,随后极为自然地靠了过来。   “砰——”   贺奕的脑中炸开一阵炫目的白光,世界仿佛失去了一切声音。   怀里温暖柔软的触感是那么真实,他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曾经日复一日地做着拥她入怀的黄粱美梦,也一次又一次地经历美梦成空的失落。他本以为此生再没有机会抱着她了,却没想到上天会在他的余生里赐予给他如此珍贵的礼物。   “贺奕……贺奕……”她无意识地呢喃着他的名字。   仿佛是被世上最柔软的羽毛扫过,贺奕的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他心中警铃大作,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一遍遍地告诫着自己:   这只是她失去父亲后脆弱的表现,没有其他任何含义,你不该趁人之危……   她早已有了相伴三年的恋人,你不该让自己的爱成为她的负担和困扰……   推开她吧,只做一位值得依靠的兄长,不要再有不该有的奢望……   他自以为能够保持处理公司事务时的理智,或是处理那些莫须有的花边新闻时的果断,可当他睁开眼睛、目光触到她的脸庞的那一瞬,所有的自制力瞬间化为了灰烬。   “安安……”仿佛是中了最难解的魔咒,他不由自主地伸手将人环进怀里,凑近她的耳朵轻声说了一句:   “让我来保护你吧。”   这不仅仅是一句安慰,更是一个永恒不变的承诺。   他愿意成为最忠诚的骑士,为落难的公主扫除一切荆棘和阴谋,扶着她登上女王的宝座。   “第十条,关于公司股份的分配……”   赵律师停了停,善意地提醒了一句:“汤小姐,这一条尤为重要,还请您认真听一听。”   汤唯安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突然感到自己的手被人用力握了握。她如梦初醒般地坐直了身体:“您说吧。”   怀里空荡荡的感觉并不好受,贺奕的心中一阵失落,但也无可奈何。其他的东西他可以不计较,她父亲能给的,他一样能给她。但汤氏国际的股份就不一样了,这是她父亲和母亲毕生的心血,对她来说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绝不能落在别人的手里。   “赵律师,您快宣布吧!”顾甄急不可待地催促着。汤瑞辰虽然看起来比她镇定些,但紧紧绞在一起的手指头却泄漏了他真正的情绪。   赵律师清了清嗓子,格外认真地念了下去。   “关于公司股份的分配,本人共持有汤氏国际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其中百分之三十二为本人自有,另外的百分之十九则是代亡妻顾韵所持。”   “我自愿将本人名下的百分之三十二的股份平均赠予长女汤唯安、次女汤珍珍、现任妻子顾甄、弟弟汤瑞辰,每人各得百分之八。而代亡妻顾韵所持的百分之十九的股份则由长女汤唯安单独继承。”   “综上,长女汤唯安共得股份百分之二十七,为汤氏国际最大股东,按照汤氏成立之初的约定,最高股份持有者任汤氏国际董事长一职。”   念完了遗嘱,赵律师慈爱地望向坐在角落的女孩:“恭喜您了,汤小姐。”身为汤万城生前的御用律师,他和这位汤小姐打过几个照面。这孩子的秉性善良,也很有才华,很得汤万城的喜爱。由她担任汤氏的新任掌权人,的确是在情理之中。   虽然有些心神恍惚,但汤唯安还是感受到了来自于这位长辈的善意。她站起身来鞠了一躬:“谢谢您,赵伯伯。”   赵律师看了看遗像上老朋友的微笑,眼角也有些湿润:“您别客气,我只是代为转达您父亲的意思罢了。后天是周一,我会陪同您去公司入职,还请放心。”说完,他对着客厅里的其他人点头示意,“如果大家对遗嘱都没有什么疑问了的话,我就先走了。”   最后一句当然是场面话,所有的财产分配,遗嘱里面已经交待得清清楚楚,只要是认字的,就不会鸡蛋里挑骨头非得在遗嘱的内容上做文章。   “我说赵律师,您别急着走。”顾甄慢悠悠地开口阻拦,面上的笑意不及眼底,“我这儿还有点私事儿想要找您帮忙。”   私事?赵律师的心中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是出于职业上的礼貌,他还是坐了下来开口问道:“什么事?您请说。”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顾甄掩嘴一笑,“万城的遗产分摊得很公道,只是我和瑞辰年纪也大了,对做公司股东没什么兴趣,想把万城赠予我们的股份都送给珍珍,不知道可不可以?” 正文 第六章:黄雀在后 这句话一说出口,房间里的人都愣住了。  将股份全部转移到汤珍珍身上,这位汤二太太摆明了是要夺权啊!   赵律师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可以倒是可以。只是汤氏的股份价值很高,汤珍珍小姐恐怕没有能力支付这么庞大的金额用以交换。”   “都是一家人,谈什么钱不钱的呢?”顾甄慢悠悠地将右腿翘到左腿上,笑着望向身边的汤瑞辰,“你说是不是?瑞辰。”   汤瑞辰的眸光闪了闪,吐出一个字:“是。”   顾甄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你看,瑞辰也答应了……”   “别急,大嫂,我还没有说完呢。”汤瑞辰微笑着打断了她的话,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你和珍珍是母女,股份无论挂在谁的名下其实都一样。但我毕竟只是叔叔,把这么大份额的股份白白送给侄女怕是要招来别人的非议,依我看,不如用分到珍珍名下的那三套房产和四辆车来交换?”   “瑞辰!”顾甄的笑容顿时僵了,有些着急地喊了一声。   汤瑞辰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大嫂,你觉得这个提议怎么样?跟百分之八的股份比起来,区区几套房子根本不算什么。我可是看在珍珍是我侄女儿的份儿上,才忍痛割爱的呢。”   顾甄死死盯着他的脸,咬牙切齿地答道:“小叔说得对,就按你说的办!”   只要有些眼力价的人都能看出来,刚刚上演的分明是一出后母和小叔合作夺权,却因分赃不公产生了分歧,公然撕逼的大戏。   汤唯安的眼中噙满了泪水,对这些所谓的亲人愈发感到心凉。贺奕则始终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场闹剧,只在中间的时候掏出怀中的手机随意按了几个键。   “赵律师,那就这么决定吧。”顾甄心有不甘地横了汤瑞辰一眼,“我和小叔的股份全部转移给珍珍,作为交换,珍珍名下的房产和车都归小叔。”   赵律师仔细地将她的话一一记下,心里却浮上一层疑惑。   顾甄这么做显然是想推自己的亲女儿上位,但汤万城生前就已经考虑到了这种情况,所以才在立遗嘱时特意说明了汤唯安生母留下的那份股份,并将它全部留给了汤唯安。按照现在的状况,即使顾甄和汤瑞辰联手,汤珍珍也只能持有百分之二十四的股份,依旧低于汤唯安获赠的百分之二十七,这根本是在做无用功。   难道,顾甄还有什么没有亮明的底牌?   仿佛是为了验证赵律师的猜想似的,顾甄袅袅娉娉地站起来,上楼取了一个文件夹,打开来递给赵律师。   赵律师迟疑了片刻,取出文件夹里的东西扫了一眼,脸色登时大变:“顾太太,这是……”   “没错,是汤氏的股份。”顾甄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偏头故作担忧地解释道,“全部都是我合法所得,赵律师,您可千万别多想!”   “可是……顾太太,这么多的股份,您是从哪儿得来的?”赵律师的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前阵子股市不是形势大好吗?那时候我手里正好有些闲钱,就跟风进去玩了一趟。”顾甄转了转戴在食指上的祖母绿戒指,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是个新手,对长线短线什么的一窍不通。所以啊,我索性就全买了咱们汤氏的股票,涨了就卖,跌了再买,这不,竟然攒了这么多了。”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眼里却迸出两道森冷的寒芒。   “不多不少,正好是百分之五。唯安呐,真是对不住了!”   大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顾太太……你!”赵律师愤怒不已,几次想要开口,却不知该如何反驳才好。   房间里坐着的人都不是傻子,谁也不会把顾甄炒股的那套说辞当真。即便汤氏国际的股票已经大跌,但公司的总市值依然稳居上百亿。就算是汤万城本人,恐怕也难以抽出好几个亿的流动资金来炒股,更别说是顾甄这样一个整日生活在大宅里面的无业妇人了。   但令人气愤的就是这一点。   明明知道顾甄的这百分之五股份来路不正,但股权证明就摆在这里,谁也拿她没有办法。   就连死去的汤万城都不会想到,顾韵居然会来这一手,自小就被父亲保护得很好的汤唯安更是没有见过这样的手段。面对后妈的咄咄逼人、步步紧逼,她顿时慌了神,手足无措地抓住身边那人的手:“贺奕……”   她漂亮的眼睛里水光涟涟,像是一只无助的小鹿。贺奕的心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心跳快得不像话。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反手握住她的柔荑,语气极尽温柔:“别怕,有我在。”   大提琴般低沉的声线稳重而富有磁性,令汤唯安慌乱的心莫名其妙地平静了下来。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明明只是一个久别重逢的儿时玩伴,却能给予她莫大的安全感。就连在林振飞身边的时候,她也从没感觉到过如此的安心。   两人的小互动全被顾甄看在了眼里,但她丝毫不以为意。木已成舟,尘埃落定,汤唯安那个小妮子还能搅出什么风浪来?   在赢得汤万城的心这件事情上,她的确输给了自己的姐姐顾韵。但是那又怎么样呢?顾韵早就做了古,就连她们争了一辈子的汤万城本人也离开了这个世界,现在她所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助自己的女儿赢过汤韵的女儿。   没错,她必须要赢一次!   “这么算下来,我们珍珍的名下就有百分之二十九的股份了。”顾甄的眉宇间满是得意的神色,却偏偏还要明知故问,“哎呀赵律师,这可怎么办好?万城想要唯安继任董事长,但珍珍的股份却要比唯安多,那到底谁才是汤氏的董事长啊?”   赵律师扭过头,不想去看她惺惺作态的丑恶嘴脸,但嘴上还是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回答:“当初汤氏成立董事会的时候,董事们就一起约定,为了防止董事长换任的时候各方势力相互倾轧影响公司运营,决定由持有股份最多的人担任董事长一职。”   “噢,原来是这样。”顾甄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继而满脸惊喜地掩住了嘴,“啊,天呐,持有股份最多的人?那不就是我们珍珍?我们珍珍担任董事长?是这样没错吧?”   对于汤二太太的卖力演出,贺奕一直冷眼旁观。怀里的手机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他取出手机滑动了一下屏幕,眼里终于有了些许笑意。不过,那是嘲弄的笑意。   赵律师不想理会顾甄虚伪可笑的提问,只假装没听见,专心看着手里的股权证明。谁知顾甄却不依不饶,非要他给个说法。   “赵律师,真是不好意思,这个领域我不太擅长,怕弄错惹出笑话。汤氏国际的董事长是我们珍珍,是这个意思吧?”   赵律师的心中腾起一股无名之火,硬梆梆地答道:“从法律上来说,董事长的人选是要由董事们召开董事大会投票选举的。”   “哎呀,管什么法律不法律的呢!”顾甄满不在乎地说道,“股份最多的人就是董事长,这是以前约好的嘛!万城虽然走了,但是这规矩不能破,您说是不是?”   赵律师想要反驳,但最终还是化为一句长叹,气恼地垂头不语。   大厅里顿时陷入了沉寂,顾甄脸上的喜色更深。   “这么说来,顾太太是完全认同‘持股份最多者任董事长’这条规矩的吧?”   低沉的男声从沙发的另一头传来,屋里的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声音的主人。   “顾太太,您是这个意思吧?”尽管被所有人注视着,但贺奕丝毫没有怯场,反而落落大方地又追问了一句。   “是!”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顾甄还是坚定地给了肯定的答案。   贺奕的嘴角微微上扬,偏头望向另一个人:“那汤瑞辰先生呢?也认同这条规矩吗?”   从进屋开始,汤瑞辰一直都在有意无意地观察这个与以前判若两人的年轻人。见他突然向自己发问,他下意识迟疑了一会儿。直到确定这个问题里没有任何陷阱,他才肯定地回答道:“既然是我大哥定下的规矩,我自然也是认可的。”   “很好。”确认了汤瑞辰的态度,贺奕的眼中闪过一丝嘲讽,转头礼貌地招呼一直在旁边伺候茶水的吴妈:“吴妈,麻烦您帮我去开一下门,我的助理送了点东西过来。”   “哎!好的!”吴妈立刻放下了手上的差事,快步走出大厅去开门。   她是汤宅里的老佣人,以前的贺奕她也是见过的,因此不自觉地感到亲近。更何况人家显然是站在大小姐那一边的,她愈发觉得他可亲。   “贺奕啊……你说的那个,是什么东西啊?”见沙发上的年轻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顾甄的心中无端地有些惴惴不安,忍不住开口问道。   如果放在八年前,他还不过是个管家的养子,她连白眼都懒得给他一个。但今时不同往日,任谁也不会想到,这小子出走后居然会有这么大的作为,还成了H.T集团的掌权人。   这样的大人物站在汤唯安的那一边,顾甄不得不在意。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给安安带了些小礼物。”虽然是在回答顾甄的问题,但贺奕的眼神却一直落在身边的小女人的身上。   “给我的礼物?”汤唯安的眼中浮起一层疑惑,好奇又懵懂地望着他。   “对。”一对上她小心翼翼的目光,贺奕坚毅的眉眼顷刻柔软了下来。他轻轻捏了捏她的小手,小声而亲昵地补充道:“你一定会喜欢的。”   没过多久,吴妈果然领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进来了。   戴着金丝眼镜的助理礼貌地对着屋里的众人点头致意,然后将手上的东西递给沙发上的人:“Boss,你要的文件。”   顾甄的心中警铃大作,面上的笑容也几乎要挂不住:“贺奕啊,不是说是礼物吗?怎么是文件?”她还以为会是珠宝香水之类的东西,但是现在看来,显然不是她想的那样,难道……   “这的确是我要送给安安的礼物。”贺奕的脸上看不出半点端倪,他接过助理手中的文件袋,一边打开一边缓缓说道,“说起来我和顾太太也算有点缘分。”   顾甄一脸的莫名其妙:“什么缘分?”   “您不是前不久试着炒股吗?”贺奕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讥笑,“巧了,我也刚好在那个时候有了点炒股的兴趣。”   “贺奕,你这是什么意思……”顾甄的心中涌起浓浓的不安。   “我能有什么意思?当然只是字面上的意思。”似乎是为了配合顾甄的焦灼,贺奕刻意放慢了抽出文件的速度,面上的表情愈发高深莫测:“当然了,同时炒股算不上是什么缘分。但是您说巧不巧?我看好的,恰恰也是汤氏的股票。”   “贺奕!”顾甄的声音颤抖,恨不得立马撕了那几张让她心神不宁的纸。但更让她绝望的事情还在后头……   “但最巧的是……”贺奕顿了顿,将手中的文件不轻不重的按在桌面上,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我所购买的股份,不多不少,正好也是百分之五!” 正文 第七章:尘封的记忆 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面对这峰回路转的剧情,赵律师几乎想要拍案叫好。看着顾太太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他心中积攒的一口恶气总算痛痛快快地释放了出来。可是等冲动散去、理智归位之后,他却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如遭雷击。   “贺……贺先生。”他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震惊地向坐在一角的年轻人求证,“您刚刚说……这是送给汤唯安小姐的礼物。也就是说,您要将这百分之五的股份无偿送给汤小姐,是不是这个意思?”   贺奕正在愉悦地欣赏着身边小女人傻愣愣的可爱模样,听到律师的提问,他随意地一点头,目光片刻也没有离开汤唯安的小脸:“没错。”   听到这个毫无迟疑的回复,赵律师浑身颤抖,几乎握不住手里正在记录的笔。   汤氏国际百分之五的股份……那至少值五个亿!沙发上那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居然轻轻巧巧地当众宣布,要将这五个亿拱手让人?   跟在汤万城身边这么久,他也算是见过不少大世面,但是像这样的大手笔,绝对是头一次碰见!   他不是不知道这个青年的身份,但是……赵律师顺着贺奕的目光望向沙发角落穿着白色毛衣的女孩。   ——对于这个年轻人来说,身边的这个女孩真的已经重要到这样的地步了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桌面上的东西整理好一一放回公文包:“今晚就到这里了吧,后天我再来这里一趟,陪您一起去公司。”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顾甄气得发青的脸,最后温和地落在汤唯安的身上,“汤董事长。”   “赵律师!”顾甄焦急地喊了一声,脸上写满了不甘心。   赵律师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顾女士如果还有别的事务需要咨询,可以改天再预约。我今天还有别的事,就先走一步了。”   顾甄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只好眼睁睁看着他扬长而去。   大厅里的气氛再次降到冰点。顾甄气到头脑发昏,再也没有力气维持脸上虚伪的笑容,怒气冲冲地上了楼。   汤瑞辰虽然比她镇定一些,但是脸色也很不好看,只客套了几句就离开了大厅。   看见两位“瘟神”都走了,吴妈总算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和蔼亲切的神色来:“大小姐,贺先生,你们还没吃晚饭吧?我去给你们做饭,你们慢慢聊。”   大厅里很快只剩下汤唯安和贺奕两人。   这场跌宕起伏的闹剧总算收了尾,汤唯安终于有了可以冷静的时间和空间。   她虚脱般地向后一靠,下意识倚近一个能给她带来温暖的地方,脑中不停地跳出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妹妹的、男友的、后妈的、小叔的……每一张脸都使她感到害怕和疲倦,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夕之间这些亲近的人全都换了嘴脸。利益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汤唯安的鼻子有些发酸。   除了故去的双亲以外,这个世界上就真的找不出一个真心对待她的人了吗?   不,不是的!   她的心底隐约出现一个反对的声音。恍惚之间,一段被她深深埋藏起来的记忆如同旧电影一般地在脑海中重现:   二十年前的盛夏,刚刚落成不久的盛世华庭别墅群迎来了第一批入住者。   “小姐……小姐……”女佣们焦急地在迷宫似的房子里搜寻那个小小的身影。   呼喊声渐渐远去,躲在庭院花树下的小女孩站了起来,一边小声啜泣,一边紧紧抱住一只手工制作的熊宝宝玩偶。   “小奕,你先在这里玩一会儿,爸爸有点事情要处理,一会儿再来接你。”   “哎!”   短暂的对话刚落,庭院里响起一阵欢快的脚步声。小女孩惊慌失措地想要再次躲回花树后面,却被人从背后叫住了。   “咦,你就是爸爸说的小公主吗?”稚嫩的声音很好听,语气中带着满满的惊喜。   小女孩慢慢转过身,水雾朦胧的眼睛里映入一个小小的身影。   “我爸爸说,这座城堡里住进了一个小公主。”男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被剃得很短的板寸头:“我问他公主长什么样子,他说我只要看到她就会知道了。我还以为爸爸骗我,原来是真的!”   到底还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小女孩被勾起了好奇心,怯生生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公主?”她今天明明没有拿仙女棒,也没有穿公主裙。   男孩咧开嘴笑了,露出一颗可爱的小虎牙:“因为你最漂亮啊!”   被人夸奖总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小女孩的心情刚刚好了一些,却又想起另一桩伤心的事情,漂亮的大眼睛很快又变得湿漉漉的:“可是,从今天开始,我就不是爸爸唯一的小公主了。”   男孩一脸惊讶:“你妈妈要给你生小妹妹了吗?”   小女孩委屈地摇摇头:“不是妈妈,是小姨。”   男孩不解地抓抓头发:“那你还是你爸爸唯一的小公主啊。”   “不是这样的。”小女孩的眼泪顿时汹涌了起来,不住地拿肉嘟嘟的小手去擦拭,却怎么都擦不干。   “妈妈不见了,小姨变成了妈妈,小姨要生宝宝了,呜……我不是爸爸唯一的小公主了……”   虽然比同龄的孩子要聪慧一些,但大人的世界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还是太复杂了。小男孩怎么也弄不懂“妈妈”“小姨”“爸爸”之间的关系,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对小女孩表达自己的善意。   他从草地上折了一朵可爱的小雏菊,真诚地递给身前的小女孩:“在我心里,你就是唯一的小公主!”他的脸颊微微泛红,鼓足了勇气开口问道,“我……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我叫汤唯安。”小女孩嗅了嗅手里的小雏菊,软糯的声音像是世界上最甜美的棉花糖。   “哇……安安,好可爱的名字!”小男孩睁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睛,满是期待地问道,“安安,安安,我可以叫你安安吗?”   小女孩紧紧揪住手里的熊宝宝,好一会儿才郑重地点头答应:“如果你让我做你唯一的小公主,那我也只允许你一个人叫我安安。”   意外获得了这么大的“殊荣”,小男孩心花怒放,拼命点头保证:“你永远都是我心中唯一的小公主,我会一直陪着你,守护你,为你打跑所有坏人!”   仔细地将这份承诺记在心里,小女孩眨了眨天真纯净的大眼睛:“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的名字有魔力哦!”男孩的脸上露出自豪的神色,“只要念我的名字,你就会微笑哦!”   “真的吗?”   “嗯嗯!你听好了哟——”   “嗯!”   “我叫,贺——奕——”   “贺……奕……”汤唯安失神地望着地毯,长长的尾音使她的嘴角始终保持着上扬的弧度。   “嗯?”突然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贺奕的眸色瞬间温柔了起来。   “贺……奕……”   怀里的女孩显然没有从沉思中醒来,无意识地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贺奕犹豫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安安,怎么了?”   女孩抬起头望着他,迷茫的眼神里满是无助和乞求。   “贺奕……”   “嗯?”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好脾气地回应她。   女孩的眼角蓦地落下一颗热泪,啪地一声砸在他的心脏上:“你为什么要走……”   贺奕浑身一颤,再也说不出话来。 正文 第八章:消失的信(1) “为什么要丢下我……”汤唯安泣不成声,“你不是说,会一直陪着我、守护我的吗?”  她脆弱的抽泣像是一根尖锐的锥子,一次又一次地戳着他的心。贺奕的眼角有些发酸,但还是倔强地与她对视:   “是的,安安,我一直都在努力那样做。可是你呢?”   “我?”汤唯安眼睛里满是迷茫。   “我给你写了信。”贺奕的眼睛泛红,拳头紧紧地攥着,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我一直在等你……我等了你整整一夜,可你为什么没有来?”   “信?”汤唯安的心中涌出一股恐惧,“什么信?”   “八年前的那天,我……”   “奕哥哥!你回来了?”一道惊喜的呼唤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贺奕不得不暂停了解释,将目光移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娇媚的女孩正站在玄关处,一面脱着沾满亮片的高跟鞋,一面兴奋地向贺奕发问:   “奕哥哥?是你没错吧?我没认错人吧?”   贺奕微微眯了眯眼睛,好一会儿才将人认了出来:“二小姐。”   “你怎么还叫我二小姐?又不是旧社会。”汤珍珍不高兴地撅起来嘴巴,走到沙发边上挨着他坐下,“叫我珍珍就好了,你不是总叫我姐安安吗?”   这称呼太过亲昵,贺奕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他礼貌地扯了扯嘴角当作回应,然后不动声色地往汤唯安的身边更凑近了一些。   没能在第一时间里将人认出来,不怪贺奕眼力不好,而是汤珍珍这八年的变化实在太大。   明明比汤唯安要小上五岁,可两姐妹坐在一块,反倒是姐姐看起来更加清纯可人一些。汤珍珍过早地挥霍光了属于女孩的单纯,急不可待地用高跟鞋和香水口红将自己武装成魅力女人的模样。这种变化难以定义好坏,也许会有人钟爱她的早熟,但这个人绝对不会是贺奕。   “奕哥哥,你好像变得越来越帅了耶!”汤珍珍的眼中一派天真之色,很是自来熟地挽住他的手臂,“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模特?还是白领?”她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另一侧的姐姐,示威似的扬了扬眉毛。   汤唯安的眸光瞬间黯淡了下来。   贺奕有些强硬地将手臂抽了回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避重就轻地随口答道:“没什么特别的,跟一个朋友一起开了一家小公司玩玩。”   不跟除安安以外的任何女人发生暧昧,这是他坚持了二十年的人生信条。   汤珍珍撇了撇嘴,倒是没再继续纠缠:“奕哥哥,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早知道你今天要回来,我就不去朋友家玩了。”   她的重音刻意落在“朋友”两个字上,语气说不出的古怪。贺奕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她正用挑衅的眼神看着角落的汤唯安。而汤唯安的反应更加奇怪,她似乎一直在回避汤珍珍的目光,甚至整个身子都在瑟瑟发抖。   贺奕微微皱眉。   难道汤珍珍说的这个“朋友”,跟安安也有关系?   似乎是被汤唯安怯懦的反应所取悦,汤珍珍心满意足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贺奕堪称完美的侧脸,只是这一看,她却看得险些失了心魂。   贺奕长得好看,这是汤宅上上下下所有人公认的事实。   汤珍珍从小就爱黏在他身边打转,可是他的眼里永远只有一个汤唯安。她使尽了办法想要多获得一些他的关注,却一直没能将他放在汤唯安身上的心思移到自己身上半分。后来她上了小学,升了初中,交往过的男孩子多了,对他的执念也就渐渐淡了。可是时隔八年再次见到他,她的心却再次狂跳了起来。   造物主本就给了他最漂亮的五官,他却用这八年的时光将自己打磨得愈发无暇完美。这种改变不仅仅是外貌上的,汤珍珍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身上散发着一种令人着迷的气质,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却又害怕被自己的目光亵渎。即使处于人群之中,他也是一个能够轻而易举掳走所有人目光的发光体,他的一举一动,都像是电影中精心剪辑的镜头。   在他消失的八年里,究竟都发生了什么?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贺奕吗?   汤珍珍的心微微颤抖起来:“奕哥哥,刚刚你说你开了一个公司,能告诉我名字吗?”   贺奕眼神微妙地瞥了她一眼:“没什么名气,不提也罢。”   “哦。”汤珍珍不再追问,但已经跳乱的心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她掐了掐自己的腿,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你们聊吧,我有点累了,先上去休息了。”   说完也不等两人的回答,自个儿蹬蹬蹬地跑上了楼。   客厅里再次只剩下两个人。   短暂的沉默之后,汤唯安忍不住开口发问:“贺奕,你说的那封信……”   话题再次被带回过去,贺奕却突然没了回忆的勇气。毕竟对于他来说,再回忆一遍那个夜晚的孤独和失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算了,都过去了。”他勉强挤出一点笑意,将外套披在她的身上,“刚刚看你在发抖,是不是冻着了?”   “你……”汤唯安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将疑惑埋回了心里。   “放心吧。”见她这幅模样,贺奕以为她还在担心后天上任的事情,于是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有什么事情尽管找我,我的安安公主。”   “谢谢你,贺奕。”她对上他的眼睛,脸上绽放出一个单纯干净的笑容,“谢谢你能够回来。”   因为这个笑容,贺奕内心的苦涩潮水般迅速褪去。他突然觉得,八年前的那个晚上,无论是误会也好,错过也罢,都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还肯对他微笑,他还能守在她身旁。   想到这里,他轻轻握住她的手,眼里盛满璀璨的星光。   “我会一直陪着你。”   一直陪着你,无论风雨。 正文 第九章:消失的信(2) “在哪里……在哪里……”  急切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从门背后传来,吴妈犹豫了片刻,还是抬手敲了敲门:“二小姐,你没事吧?”   房间里一下子静了下来,仿佛里面的人突然人间蒸发了似的。   这事儿透着诡异,长廊里又突然吹来一阵冷风,吴妈心里觉得毛毛的,转身想要离开,没想到门却突然被人打开了。   “吴妈。”汤珍珍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手指紧紧地抠着门框,“你有没有看见我的木盒子。”   她的表情看起来有点骇人,吴妈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但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什么木盒子?长什么样子的?”   “红色的木盒子,上面刻着玫瑰花,花枝是黑色的,花蕊是金色的……”汤珍珍絮絮叨叨地描述着盒子的样子,恨不得将玫瑰花上每一根线条的走势都说清楚。   “噢……您说的是小时候装玩具的那个箱子吧?”吴妈恍然大悟,隐约记得的确是有这么个东西,“去年我收拾房间的时候您嫌箱子放着碍事,让我拿去二楼的杂物间……”   汤珍珍猛地一拍门板,气急败坏地冲她吼道:“谁许你乱动我的东西了!”   “是您自己那时候说……”吴妈委屈地解释。   “废话什么!”汤珍珍却丝毫不给她解释的机会,盛气凌人地使唤她:“还不快给我拿回来!”   毕竟只是个仆人,吴妈只好将辩解的话全部吞回肚子,小跑着下了楼。   杂物间在二楼走廊的尽头,紧紧挨着一个隐蔽的露台。   “红盒子、红盒子……”吴妈一面反复念叨着,一面焦急地在杂物间里打转,“搁在哪儿了呢?”   “瑞辰……”   房间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耳熟的说话声。   “都这么晚了,谁会在那儿呢?”吴妈自言自语着,不自觉地竖起了耳朵。   “你不该现在找我过来。”声音的主人似乎很是不悦,“唯安还在家,太危险了。”   “顾不得那么多了,我心里慌得很……瑞辰,这件事儿不会就这样了吧?”   “什么事?”   “汤瑞辰!这儿就我们两个,你还装什么蒜!当然是汤唯安那小妮子当上董事长的事儿!”因为愤怒的缘故,女人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好几度,“咱俩之前可说好了,要一起把珍珍送上那个位置的!”   “……”男人沉默了片刻,半晌才接话,“我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姓贺的小子回来得太不是时候。”   “这下可怎么办才好。”女人慌了神,“珍珍刚刚回来了,我都不敢把这事儿告诉她。”   “谁让你之前在她面前把话说得那么满!”男人似乎也生气了,“我一直在提醒你,这件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你偏不听!”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珍珍是外人吗?!”女人开始胡搅蛮缠,“我还没跟你计较那三套房子和四辆车的事情呢,你倒自己凑上来了!汤瑞辰,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想要跟我们母女俩划清界限吗?”   “你不要胡闹行不行?”男人压抑着怒气安抚她,“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们着想?汤唯安是性子单纯,但赵律师却是个人精,那个贺奕更不是傻子!白白送五个亿给一个侄女,你让外人怎么看我?还不得戳断我的脊梁骨!要是这档子事传了出去,咱俩的事情迟早也要被揭出来!”   “啊……是这样,是这样没错。”女人这才知道害怕,感激地说道,“瑞辰,幸好你想得远。”   “哼。”男人冷哼一声,“倒是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告诉珍珍真相。”   女人一下子心虚起来:“再等等吧,珍珍现在还太小,我怕她一时接受不了……”   “你别再拿这一套鬼话诓我!”男人的声音猛地高了起来,“这话你都说了多少年了?珍珍是我的女儿!是我的亲生骨肉!你还想瞒她到什么时候!”   “瑞辰……你小点声!”女人害怕地央求着。   “现在才知道害怕?”男人的语气充满了嘲讽,“那你当初怀着我的孩子灌醉我大哥把孩子栽赃给他的时候怎么不害怕?”   “瑞辰,求求你别说了……”女人羞愧地哀求着。   “我为什么不能说?”男人的声音冷了下来,“你让我大哥戴了这么久的绿帽子,让我为你守了二十年的单身,难道还想一辈子都这样不成?顾甄,你真的有心吗?”   “瑞辰,求求你……就帮我最后一次,帮你的女儿一次。”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我输给了顾韵,凭什么我的女儿还要输给顾韵的女儿!我不甘心啊……她到底哪里比我好……”   “……别哭了。”男人叹了口气,语气也终于软了下来,“你想把人都招过来不成?”   “瑞辰……”   “放心吧,我会一直扶持你们母女的。我汤瑞辰的女儿,一定要坐上汤氏掌门人的位置!”   ……   ###   “笃笃……”   门外传来底气不足的敲门声,汤珍珍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迅速地打开房门:“拿来了?”   “哎……”吴妈脸色发白,怯懦地将红木盒递给她,“你的箱子,二……二小姐。”   汤珍珍的心总算落回了原处,高兴地伸手去接箱子。   “吴妈……”她皱眉看着正在发抖的苍老的手,“你怎么了?”   吴妈的眼皮一跳,勉强挤出一点笑意:“没什么没什么,走廊里有点冷。”   “哦。”汤珍珍没再深究这件事,将红木箱子抱进怀里,冷冷地开口赶人,“这里没你事了,去忙你的吧。”   “好的!好的!”吴妈头一次没有因为她的冷淡而难过,如释重负地掉头就走。   “搞什么嘛……”汤珍珍不高兴地翻了个白眼,将门砰地关上了。   她快步走到梳妆台前,将红木箱子放在桌上,又从抽屉里掏出一把小铁锤,几下砸开了箱子上的小铜锁。   刚刚落回原处的心难以控制地再次加快了跳动的速度,汤珍珍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缓缓将木箱子打开,从一堆杂物中翻找出一个淡紫色的信封。   信封看起来很有年头,不少地方都褪了色,但正中央收件人的位置依旧清清楚楚地落着三个漂亮的行楷字。   ——“安安收”   嫉妒、快意、心虚……种种感情交织在一块,让汤珍珍的眼神看起来很是古怪。她做贼心虚似的打量了一番空荡荡的房间,然后“啪”地点燃了手上的打火机,缓缓地凑近紫色信封的一角。   橙红色的火焰贪婪地舔着淡紫色的信封,火势很快就蔓延了开来。   汤珍珍松开了手,点燃的信封缓缓飘落在一个没有水的鱼缸里。跳跃的火光美丽又残忍,将梦幻浪漫的淡紫色化为了黯淡的灰烬。汤珍珍眼也不眨地旁观着信封的消失,涂着猩红色口红的嘴唇冷酷地微微翕动:   “呵呵,汤唯安……”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八年前的那个晚上……”   “你错过了多么令人艳羡的东西。” 正文 第十章:比生命更重要 也许是因为身心俱疲,汤唯安一夜无梦,安稳地睡到了天亮。虽然父亲突然的离开依旧让她觉得难以接受,但是事实就是事实,无论她再怎么抗拒,父亲也不会回来了。  离家两年,汤宅里的生活让她感到陌生又熟悉:浴室里换下的衣服早就被女佣安静地拿出去浣洗,下楼以后餐桌上也适时地摆上了精致温热的早餐。端起精致的瓷盏抿了一口浓稠适中的小米粥,汤唯安终于后知后觉地记起,从出生开始,她过了23年像今天这样公主般安逸的生活,直到两年前——   被愚蠢的自己亲手毁去。   汤唯安用力眨了眨眼睛,努力将视线中的水雾眨去。小口小口地将小米粥喝完,她安静地走到父亲的遗像前,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早安哟,爸爸。”   汤万城在照片中和蔼地笑着,仿佛在回应最心爱的女儿。   汤唯安倔强地擦去眼角涌出的湿意,哽咽着向他保证:“爸爸您放心,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这一大早的,哭哭啼啼的给谁看呢?”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汤唯安将脆弱的模样尽数收起,态度冷淡地跟来人打了声招呼:“小姨。”   昨天那么一闹,他们之间也算是撕破脸皮了。因此顾甄没再提改口的事情,冷哼一声在餐桌边落了座。   “妈——”楼梯上传来汤珍珍烦躁的抱怨声,“我不是说了今天要睡懒觉吗,你怎么还让吴妈来烦我!”   “哎唷我的小祖宗,你就消停消停吧!”顾甄殷勤地为女儿拉开座椅,声音比抹了蜜糖还要甜:“今儿个就少睡一会儿,妈一会儿带你去见几位伯伯,穿得漂亮点,记住了没?”   汤珍珍却丝毫不领情,故意将刀叉碗碟弄得哐当作响,顾甄却全当没听见,依旧好脾气地哄着她。   看着眼前“母慈女孝”的场景,汤唯安实在是有些待不下去。她默默地绕过餐桌,想要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却被人从背后叫住了。   “姐!”汤珍珍故作亲昵地喊道,“晚上你有空吗?我们一起去逛街吧!咱俩好久没有一起出去了。”   汤唯安的脑中闹哄哄的,妹妹的红唇和男友脖子上的唇印不停地在脑海中交叠。她使劲地晃了晃脑袋,想要把这些令人难受的景象从脑海中赶出去,却是徒劳无功。   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汤珍珍突然有些心虚。   难道汤唯安知道她和林振飞的事情了?   不,不可能。她立刻否定了这个猜想。   昨天去林振飞家的时候,那个蠢货分明跟平时没有什么变化。如果他真的跟汤唯安摊了牌,情绪上多多少少还是应该受一些影响的。他俩在一起都三年了,就算林振飞的心再黑,那也是肉做的不是?   汤珍珍打从心里鄙夷那个脚踏两只船的臭男人。除了脸长得好看以外,他全身上下几乎再找不出任何优点,也不知道汤唯安到底是看上了他哪一点。要不是为了给她心里添堵,她才懒得搭理这样的男人。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再次开口去戳汤唯安的痛处:“姐,你还跟你的那个大学同学在一起吗?这都三年了吧,不如带回来让妈掌掌眼……”   “汤珍珍!”   “啊?”汤珍珍愕然地看向突然强硬起来的受气包姐姐。   “你怎么还有心情说这些……”汤唯安浑身颤抖,放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爸爸死了……你知不知道?爸爸死了!”   汤珍珍的嘴唇紧紧抿着,眸中闪过一阵黯然。但是很快,她无所谓地撇了撇嘴:“我知道啊。”   可那又怎样?死去的是她汤唯安的爸爸,又不是她汤珍珍的!   她时常会想,这个一直被她叫爸爸的人究竟是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如果是的话,为什么他会这么偏心?虽然他也会送她跟姐姐一样漂亮的衣服、一样好玩的玩具,可是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看姐姐的眼神跟看她的完全不一样!   难道就因为她们的母亲不同吗?可是既然不爱她,为什么要让她来到这个世上!既然让她来到了世上,为什么还要安排一个汤唯安!   汤珍珍恨透了自己的名字,也为自己的母亲感到可悲。   珍珍。   甄甄。   呵,就凭这种自欺欺人的做法,就能弥补她得不到他的爱的缺憾了吗?   “珍珍,你……”妹妹的冷漠让汤唯安感到浑身发冷,她不敢置信地后退了半步,“你就一点都不难过吗?”   “难过?”汤珍珍的脸上露出一丝讥笑,连伪装都懒得伪装,“反正对于我来说,有他没他都一样!”   汤唯安气急攻心,几乎要气得背过气去。这个所谓的家让她感到压抑和恐惧,她一刻也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一个人跌跌撞撞地逃了出去。   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顾甄阴阳怪气地笑了笑,小声奚落了一句:“瞧这德行!”   听到这话,汤珍珍心里说不出的烦躁。她“啪”地将手上的叉子丢到桌上,面无表情地用餐巾擦了擦嘴:“我不吃了。”   说完她蹬蹬蹬地上了楼,将顾甄连声的哄劝全部抛在了后头。   ###   清晨的花园充满了朝气,虽然空气很冷,但是梅花的淡淡芬芳还是稍稍抚慰了汤唯安受伤的心。   她小声地啜泣着,躲在五岁时躲过的花树背后。只是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人出来叫她小公主了。   她很想找一个人诉说内心的痛苦,可是长长的电话簿里找不到一个真正值得信赖的人。无意中触到了通话记录,她的心颤了一下,紧紧盯着屏幕最上方的那串陌生的数字。   ——“这是我的私人号码,24小时开机,你随时都可以找我。”   低沉好听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贺奕……可以找他吗?   汤唯安的睫毛颤了颤,指尖迟疑地靠近那串号码。   “叮咚——”   手机跳出一条短信提示,覆盖了那串莫名令人心安的号码。   汤唯安点开一看,心脏猛烈地收缩了一下。   ——我们谈谈吧。   这是林振飞发来的消息,汤唯安的心顿时乱了。她隐约猜得到他想跟她谈什么,可是她却有些不敢面对这样的结果。   她咬了咬唇,慢慢地编辑了一条短信回复了过去。   ——什么时候?在哪儿?   屏幕很快又亮了起来。   ——现在,家里。   家?汤唯安苦笑。   两年前,她正是因为听信了这个男人的甜言蜜语,为了跟他一起打造那个“小家”,才叛离了爸爸专门为她搭建的温暖的“大家”。她放弃了一切,甚至不惜与最疼爱自己的父亲对抗,可是现在……   呵,多么可笑。现在的她,居然变得无家可归了。   ###   “到了,一共是34元。”   下了出租车,原本冷静下来的心情突然又变得紧张起来。汤唯安心中挣扎了一番,终于还是忍不住掏出了手机,忐忑不安地按下了那个陌生的号码。   “嘟——嘟——”   汤唯安头一次觉得振铃的声音是那么长,她几次想要慌乱地挂断电话,但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仿佛过了几个世纪那么久,电话终于接通了。   “喂?”充满磁性的声音从电话的另一端传来。   “喂,贺奕。”汤唯安紧张地报明自己的身份,“我是……”   “安安。”电话那端的人轻笑了一声,“我知道是你。”   汤唯安的心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安定了下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贺奕,你现在有空吗?”   明亮宽敞的诊疗室里,贺奕旁若无人地拔下手背上的针头,嘴角噙着一抹宠溺的笑容:“嗯,有空。有什么事吗?”   有空?呸!   史密斯的脸“唰”地黑了下来。   居然当着他的面说谎话,真是……谁允许你拔针头了!当他这个医生不存在吗!   可惜某人似乎真的没把他放在眼里,他熟练地除下身上的医疗器械,甚至还穿上了外套准备走人。   “没问题,我一会儿就到。”   “放心吧,真的不忙。”   “地址呢?嗯……好的,我半个小时后就到。”   “嘿!喂!贺!”见这小子似乎是来真的,史密斯立刻坐不住了,一脸抓狂地冲他发飙,“你疯了吗!你今天必须做治疗!”   “嘘——”修长白净的手指靠近嘴唇,贺奕警告性地横了他一眼。   史密斯急得跳脚,但也只能任由他将电话打完。   “你找个暖和的地方坐着,我快到了的时候给你打电话。”   “嗯,一会儿见。”   一按下挂断键,贺奕的耳边立即传来中西合璧的咆哮。   “excuseme?贺,告诉我,你是在开玩笑对吧!”   贺奕挑了挑眉,没有答话,拿起桌上的车钥匙就想往外走。   “喂!”史密斯真的急了,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袖,“贺!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场治疗非常重要!”   “我很清楚,史密斯。”   “那你为什么还……”   “因为她更重要。”   一提起那个人,他清冷的眉眼顿时变得柔和起来,说话的口吻却异常坚定。   “那个人……”   “比我的生命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