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楔子 “英和,开门。”  莽城西郊,一个穿着破旧的老太婆敲着门,她手中的拐棍杵在地上,手扣房门,一边朝房子里头张望。   十分钟之前,她算了一卦,此处有凶事,自己十八年前预言的那一场灾厄,终于来了。   一个人头突然闪在窗子上,老太惊叫一声,细看一眼,才发现是鬼婆,她连忙转身,将房门打开,鬼婆拄着拐杖走进门来。   “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这娃娃是怪物,窗帘都不拉上的么。”   “我刚才是拉上的啊。”   英和此时已魂不守舍,她每一次睡觉之前,都要检查门窗的,这一次,怎么会让外孙女随便就看到月亮了呢。   她的记性不是很好,唯独这一句话,她记了十八年,在孙女十八岁这一年,在月圆之夜,她不能看到月亮,可是即便是这样,孙女的怪病还是发作了。   “走开,去烧一壶热热的开水。”   彼时彼刻,她的披肩上穿行着数十条的细蛇,他们的尾巴被打结一样地束在了一起,只有头可以占据自由的空间,每一条蛇都如同沉睡了一般。   “不想让你的孙女儿死,就快点,我们现在在争分夺秒,还由得你害怕么。”   鬼婆说着,一个挥手,用手中的符咒绕着女孩儿的周围贴上,刚开始贴上的时候,血瞬间就浸湿了黄纸,一圈下来,鬼婆脸色苍白有些体力不支。   灵蛇瞬间收到命令,上百条灵蛇同时苏醒,它们统一蠕动身体,驾着围巾而去。   鬼婆站在中央,将左手手指叠在右手手指上,她的右手中指是缺的,多年前的一场祭祀,因为缺一样祭品,她用自己的顶替上了。   “九曲轮回,孟婆现身,鬼神潜面,同去同归。”   鬼婆念念有词,灵蛇跟指挥好的军队一样,缓慢地盘踞上了小姑娘的身体,他们将姑娘的脖颈团团围住,另有十六条体量较大的母蛇束住了姑娘的手脚,小姑娘的眼睛突然睁开,直直地看着天花板的位置。   “你看到的是谁。”   鬼婆缓缓地绕着小姑娘走,小姑娘平静地说:“相熟的人,我不知道是谁,你是谁。”   “我是孟婆,我要让你忘了前尘往事,你可知。”   鬼婆眼神凌厉,这个女孩子前世带了冤屈而来,过奈何桥的时候漏喝了孟婆的汤,寄居在这样一具弱小的躯体中,等着月圆之夜,和某个屈死鬼灵魂互换。   但是,按照女孩的身体,灵魂强行出窍是会死的,如果让那个枉死的人发现了女孩的意图,趁虚而入的说不定是他了。   鬼婆清清楚楚地读懂了女孩的前世今生,她加大咒语的频率,灵蛇对女孩的脖锁越来越紧,让这个拥有前世记忆的躯体永远被尘封在今生的身体里,再以符咒加持,至少能保她十年的寿命。   “你这个老太婆,你何必阻了我复仇的路!身体是我的,灵魂也是我的,你安敢如此!”   被封锁在女孩脖颈之下的恶魂灵狠狠地说着,鬼婆不予理睬,而是以右手轻捻披肩,披肩瞬间飞扬到了女孩的正上方,光芒瞬间倾泻在女孩的身体上。   “啊!我要死了,我就会死在你的手上!死老太婆,你究竟要对我如何!”   死魂灵的声音越来越急切,越来越尖锐,女孩的肚子随着她的击打,迅速地膨胀与收缩。   “你就不怕我会穿破她的皮肤么,死老太婆!”   “如果你真的逃了这具肉身,你的灵魂永世不得入轮回,你想要做鱼死网破的事情么,我想,当年你既然有不喝孟婆汤的胆魄,现在也会忍一时之气吧。”   鬼婆迅速地绕着女孩的身体旋转了起来,她那一双三寸小脚上套着乌黑布鞋,速度越来越快,死魂灵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你这样拼死保全有什么用,总有一天,我还是会弃了这一具身体的,只要寻好了机会,还怕没有枉死人么。”   “可是纯阴之日加月圆之时,你这一辈子就只能遇上一次,我已将你的希望全部阻断,你能奈我何?”   鬼婆说着,愤而将手指指向了女孩的正脸,沉沉地喊了一声:“破!”   合欢跪倒在地上,灵蛇趁机将合欢的双手和双脚束在一起,现在,就是要用灵魂锁喉了。   “鬼婆,我的水烧好了。”   英和的声音沉沉地响起,带着惊惧,鬼婆缓缓地说道:“放在门口,不要进来,守住窗户的位置,月亮第十八次被乌云遮蔽的时候,告诉我。”   英和带着哭腔地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月亮会被乌云遮盖。”   “你不想救你的外孙女了么,我也可以现在就收手,这样,你就等着给你的宝贝孙女收尸吧。”   鬼婆虽然这么说,但是额头上分明已经渗出了细碎的汗珠。   “好好好,我去。”   英和忙将水壶放下,奔到了窗旁。   “你就算是是将我的灵魂禁锢了,从此我的天眼已开,肉身的寿命缩短一半,你耗费元气来救她,有什么用?”   “至少,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出来害人了。”   说着,鬼婆抽身面向门外,双手手掌心在胸前打开,水壶中滚滚的热水,穿破了门洞,汩汩不断地汇聚在鬼婆的手掌心。   “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   死魂灵龇牙咧嘴地说,鬼婆冷冷地一笑:“只要断了你轮回的路,我这一辈子就算是没有白活。”   “你……你说什么?”   还没有等到死魂灵明白其中原委,滚滚的开水从头顶灌入,合欢的天灵盖被灵蛇掰开,一张金黄色的符咒顺着水流入了小孩的头盖骨,结结实实地贴在了她的反骨上。   “你不需知道我和你的仇恨,你要牺牲这么年轻的肉体,就不可以。”   大功告成之后,鬼婆才收了手,灵蛇顿时像被施了咒一样,随着盘旋的披肩起舞,一条条稳稳地落在了披肩上,它们的尾巴纠缠在一起,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一样。   鬼婆这才腾出手,将额头上的细汗擦去,小女孩瞬间瘫倒在地上,刚才汩汩流出的鲜血,全部变成了一滩黑水。   ……   “英和,进来吧。” 正文 第一章 冷月 女孩的外婆再进门的时候,已是一个小时之后。  鬼婆厌看着眼前的女孩,女孩的模样不算精致,却带着南方水城特有的灵气,一双扑闪的大眼睛,瞳孔有灰绿两色,长发如锦,此时倾泻在地上。   英和跌跌撞撞地推门进来,她喃喃自语:“算是好了么。”   鬼婆冷笑道:“自然,寄存在丫头身体里的死魂灵,这辈子都没有办法解了封印了,但是,有一件事情我需要和你说明白。”   夜分外地沉寂,英和要十分谨慎地控制呼吸,才能不打扰到鬼婆的思绪。   “你说吧。”   “她这辈子不能生育,不可有情爱,一辈子只能做一个活死人,才能保住性命。”   “您,您不是说,只要是她开了天眼之后,寿命就会跟野猫一样么。”   鬼婆这么说,似乎是让一切有了转机,按照鬼婆的说法,若是一辈子不结婚不生子,是不是就说明,她还算是有救的?   “可是这个小孩命硬啊。”   鬼婆沉沉地说,她能看透人的前世今生,当然也能看清楚,冥冥中的命数,今天晚上,死魂灵本来要盗取的,是女孩父亲的魂灵,但是女孩的父亲不舍女孩的命运,在通往黄泉的路上,多讨十道轮回的遭劫。   得到的回报,是女孩子在这一世的寿命,多二十年。   可是这些,这么能和英和说?   毕竟明天早上,英和就要妥妥地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您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明白。”   英和说着,已经扯了自己身上的披肩,搭在了外孙女的身体上,她沉沉地睡着,蜷缩在一起,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能不能触碰她,不知道她的身体疼不疼。   “反正,你自己搞明白,不要让她接触爱情和婚姻,才能保长久。”   正文   阳春三月,深夜。   莽城西郊的草堂,我枕着外婆温暖的臂弯睡着,突然,在我那白雪皑皑的极地梦境中,骤然迸出殷红色的血液!   “有人死了!”   我猛一蹬腿,从睡梦中惊醒,醒来的前一秒,我看到有人从高处跌落,脑浆混合着腐朽的味道,溅了一脸,我瞬间惊醒,手里还攥着被褥,手指冰凉。   “囡囡,你怎么了?是不是做恶梦了?”   外婆忙起身,从枕头底下掏出三颗药丸,送到我的嘴边。   “哪里来的药啊,外婆。”   我揉着惺忪的睡眼,问。   我看到外婆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挂历,喃喃自语道:“十八年了。”   “外婆是在说我已经十八岁了吗。”   我浑身上下翻滚过了层层的热浪,胸口一阵阵的恶心。   从我的母亲将我这个灾星送到家里到现在,十八零三个月,从我有记忆开始,城东的鬼婆就对我很好,我依稀记得,她为我看过命数,从那以后,生性孤僻的鬼婆就对我极好,三不五时地就来我家。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现在这个时候会想气那个诡异的老太。   “是啊,你都已经十八岁了,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阿弥陀佛。”   “外婆,您说什么,我从小就是体弱多病,这个病也算不上奇怪。”   “乖孩子,不要再问什么了,这个药,从你出生,就给你备着了,你快点吃下吧。”   “外婆,有人死了,您知道么。”   我看到外婆始终不听我的劝,喃喃说道。   “孩子,你看到了什么。”   我的瞳孔泛着翠绿色,我的奶奶看这我是家族中的第二个女儿,连抱都不肯抱我,再加上我的瞳孔颜色诡异,从一出生,就注定了不受家人疼爱的宿命。   我,也只有这个外婆了吧。   “有一个人,从高处跌下,血溅了我一身。”   我平和地说,现在身体的疼痛感好歹也消停了一会儿,可以认真地与外婆进行交流了。   “你快把药吃了,就不会有这么多鬼怪来纠缠你了。”   外婆说着,将床头的温水倒入中,捧给我,我皱着眉头看着手中的药,摇了摇头。   “我们是不是应该去救人。”   我说着,掀开被子,从床上跳到地上,房子狭窄,走几步就来到了窗边,我抬头仰望月光,许久,眼泪从眼眶中流下。   “那个人是我很亲的人,可是我触不到他。”   “傻孩子,是不是因为太想你爸妈了,才这样,快,将这药吃下,就好了。”   手中的藏青色药丸散发出淡淡的泥土气息,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可是我总觉得这东西是鬼婆给外婆的,她虽然对我很好,可总架不住她那神叨叨的样子让人心烦。   可是我不知道,这是鬼婆做了四十九天的法,才熬成的药,只要在我看到异界的景象之后哄我吃下,就可以及时止损,要不然,我一旦开了天眼通了灵,寿命就和一只野猫一样短暂。   这些东西,在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决定了,没有人可以更改。   “我没有想他们,外婆,你相信我。”   我转过脸来,外婆看了我苍白的脸,连连退了几步,手中的药瓶险些掉在地上。   我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睛火辣辣的,突然,从双眸中滚滚落下了暗红色的血液,红色的轨迹划过脸颊,砸在了地板上。   “囡囡,囡囡!”   回过神来之后,外婆忙找来草纸,想要为我擦拭去,可是血越来越多,越来越浓稠,很快的,整张脸就被暗红色的血液覆盖。   “外婆,我没有骗你吧,我都说了血液溅了我一身了,可是我们要怎么样才能找到那个人啊。”   我有些惊慌失措地张开嘴,血就立刻顺着嘴唇渗透进了牙齿,我的嘴巴因为血液的涌入难以发出声音,一会儿,喉咙只能发出咕噜咕噜的含糊声响了。   “你,你不要吓外婆啊,囡囡!”   外婆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在我的昏死过去之前,嘴巴里已经塞入了酸涩的药片,可是完全没有效果,我只能感受到血越来越多,从眼眶中流出来的血液将我围了起来,连踏入一步都不可以。   第二天,我睁开了眼睛,我发现,我看到的世界是带着一点灰的,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我完全不知,只记得,月亮很圆,床,好冷。 正文 第二章 初入向家(上) “外婆,房间的地上怎么有一滩水啊。”  我看着地上的一滩黑水,疑惑地问。   “别问了,吃完饭,外婆带你去一个地方。”   外婆刚要说什么,不远处已经传来电话员火急火燎的声音了:“英和婶,您的电话!”   等到外婆回来的时候,她像完全换了个人一样,她将厨房的门上了钥,走之前,还将炉子里的火熄了,桌子上的菜被端到隔壁的阿姨家,央他们喂自家养的鸡仔。   然后我被外婆沉沉地拖走,等到反应过来,已经是在前往我老家的公车上了。   我靠在公车的玻璃窗上,看着外面奔走的人,始终都高兴不起来。   等到我站在老家的堂屋前,看到的父亲的灵柩。   还有哭喊着要撞死在台阶上的母亲。   人群将我给冲开,外婆也松了我的手,他抢先一步上前,将妈妈的头护在了自己的怀里,一边失声哭道:“孩子,你要死,妈妈和你一起,黄泉路上,我们做个伴也好啊。”   我缓缓地绕开了喧闹的人群,随手捡起角落的一根棍子,突然,背后传来阴沉的声音:“不许动,那是我爸爸的东西。”   我转过头来,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充满敌意地看着我,她将一个小男孩护在身后,小男孩偶尔将头探出来,脸蛋上还挂着晶莹的泪花。   “你爸爸是谁。”   我打量着手中的东西,总觉得他有巨大的魔力,吸引着我剖开他来,不就是一根棍子么,用得着这样?   “我爸爸已经是个死人了,你为什么要动死人的东西!”   说着,那个姑娘抢先到面前,伸手就要抢我的东西,我灵巧地一个闪身,她扑了个空,我这才注意到,原来她被绑起来的头发上,是系着白带子的,同样的,她的手臂上,也缠绕着白麻。   “可巧了,我和你是一个爸爸,你应该是我的姐姐吧。”   我说,那么不用再猜了,那个女孩子身后的小男孩,应该就是我的弟弟,当初就是为了应付弟弟的出生,才将我送走的,我在他们家,一直都是透明人。   “你一点都不伤心,你不是好女儿。”   姐姐绕到了我的身后,还想将我手中的棍棒抢下来,我却事先洞察了,一闪,来到了弟弟的面前。   姐姐果然好看,比我一岁,眉眼间就有了柔媚的仙气,至于弟弟还小,他没有主见地站在姐姐的身后。   “你伤心了,就是好女儿么?我看,爸爸是被人害死的,你不想着帮他报仇,反而和我较劲儿,你就是好女儿了?”   我从小记忆力惊人,对场面的还原能力很强。   想不到,今天会在这个地方派上用场。   “你说什么?爸爸分明是喝醉了酒,自己从二楼摔下来的。”   我看了一眼楼上,老家的房屋上下两层,口字布局,按照姐姐的说法,爸爸应该是直挺挺地摔在偏右的青石板上,那里还有血迹,最重要的是,妈妈始终跪在那一边的地上,不起来。   “你相信么?你觉得摔下了楼之后,鞋子有可能整整齐齐地摆在一起?”   我嗤之以鼻,姐姐的眼神从仇恨变成了讶异,她沉沉地盯着我看了很久,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转身,朝楼上奔去,大人们哭作一团,看来,也不会有人在意我们这几个小孩。   二楼的楼板是木头,就算是小孩子的重量,踏上去也吱吱作响,我小心翼翼地来到了围栏前,说是围栏,实际上,也不过是不到一米高的红砖墙,我一个小孩尚且能十分轻松地越过去,更何况是爸爸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这里,大人不让上来的。”   从楼上看下去,大人们都跌坐在地上,有的人围着妈妈哭,还有一些人木讷地望着,我一个踮脚,想要试一试高度,姐姐再次低声地喝止了我。   “我看你就是在胡闹!爸爸都死了,你为什么还这么不懂得难过!”   弟弟听到姐姐这么说我,也十分配合地瞪了我一眼,他的眼睛如绿豆一样小,鼓溜溜地直转。   “我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好难过的,从我出生到现在,他们每年就去两次,我要难过,也很难吧。”   我冷冷地说,踮起脚尖去看爸爸摔下去的位置,突然,我看到人群中有一个穿着和长相都不一样的男人,他的面色苍白,手还在胸口上划着十字,我看了他两秒钟之后,他突然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我,这个不是爸爸么?   我的脑袋轰然炸开,虽然与爸爸见面次数不多,但是他的长相,我是深深记在脑海里的,他穿一件纯白色的西装,可是却光着脚。   “你在干什么。”   突然,低沉的男声在我的耳边响起,我的心头狠狠一沉,手瞬间软下,跌在地板上,姐姐快速地闪到一边,对我也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斩钉截铁地选择阵营,我想是姐姐的绝活吧。   “没有。”   我稳了稳精神,拍拍屁股上的泥土,站起身来。   站在面前的是一个三十五六岁左右的男子,他的手臂上也缠着白布,许久,我才听到姐姐沉沉地说:“二叔,是她一直要跑上来,我和弟弟怎么拦都拦不住。”   “合晏,你先带弟弟下去。”   姐姐却不愿意,定定地站在原地,像是等候旁人对我的审判。   我站在那,打量着这个男子,白皙的肌肤,修长的手指,一双微微上扬的眼睛,泛着深不见底的黑光。   “我是来的调查我父亲的死因的。”   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我挺直了腰杆,说。   “下去,不要淘气。”   二叔说着,要来将我抱走,我看了一眼他的手指尖,说道:“二叔,你是来过第一现场的人,对么,甚至,你搬运过父亲的身体。”   我沉沉地看着他,直到他的额头上泛起了细碎的汗珠。   “难道要让你父亲在冰天雪地里冻着么,还有,你怎么用这么不尊重人的语气和长辈说话?”   二叔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我姐姐,将他和我弟弟往自己的身后拉一把。   “你们为什么要破坏第一现场,这一场可能根本不是意外。”   我的脑海中充斥着侦探小说的套路,心中笃定,父亲绝无可能自己寻了短见。 正文 第三章 初入向家(下) “你不要胡说,快点停了你脑袋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二叔的眼神变得严肃了起来,我却摇了摇头。   “这不是乱七八糟的念头,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不信,去找警察来搜集物证。”   直觉告诉我,这一位叔叔,背景很不简单。   “将这块白布戴在手臂上,到你母亲的跟前,好好地劝劝她,在这里说什么有的没的。”   二叔说着,将白布扔到了我的面前,我连忙伸手接住。   “为什么你们总是不相信我的判断。”   我还想要多看一眼这里的不同,双臂已经被厚实的大手架着,是二叔将我强行从那里抱走。   “合欢,你可不可以有点家教,我们现在死了爹,你这个样子,亲戚要笑话我们的。”   姐姐在我的耳边小声地说,我愣住了,原来,我是属于这个地方的,当初他们人丁旺盛的时候只想着将我送出,如今,父亲去世了,才终于想起我来了?   父亲的尸体停在了大堂的正中间,我被挤到了不远处,外婆抱着妈妈,她原本是个很坚强的女人,可是此时可此刻也只是谨慎地抱着女儿,怕女儿喋血灵堂。   在那之前,我原本以为自己的人生是健康顺遂的,就算是没有人将我接回本家,我一辈子守着外公外婆也算是过了,可是老天爷总是喜欢捉弄人,我像一个死魂灵一般,站在大人中,想念刚才父亲的那个微笑。   “孙儿,我的孙儿啊!”   人群中传来了苍老的声音,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有人将我推到了奶奶的面前,姐姐是从另一个方向被推到奶奶的面前的,刚才被二叔抓了个现行之后,姐姐就有意和我离开了。   “我的心肝啊,我的心肝啊,你这么扔下三个小孩,丢下你老母,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奶奶哭的伤心,一股脑地将我和他们搂紧了怀里,一股十分浓厚的麝香味道传来,是老人的味道,我不由自主地皱了眉头。   “幺婶儿,您看开点,这些孙子可都是您的指望了,如今您不想着您大儿媳,也该想一想这三个孙子啊。”   有人啜泣着说道。   “我儿啊,我儿啊,你就这么将我们丢弃了,我们要图什么活路啊,你告诉妈妈,有什么想不开的,妈妈替你去死啊,你留着,不要躺在那里,不要啊……”   奶奶边哭边说,眼泪和鼻涕一并下来,掉进了我的脖颈中,凉凉的,好难受。   我刚想和奶奶说,爸爸的死亡可能不是意外,只要找警察来就搜寻物证,不会太晚。   可是在努力地将脖颈从奶奶的下巴下抬起来之后,我看到了在二楼上,我刚才待着的位置,父亲站在那,跟我微笑着摇头。   “爸爸,我知道,您是死于非命,是么。”   我喃喃自语,这是我在一个小时内,第二次看到往生的人了,我相信,这并不是幻觉,如果父亲真的在天有灵的话,他的魂魄被带走之前最想见的人,也不会是我。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我真的看到了。   “只有我死了,这幢老屋才不会被诅咒,我和这里的每个人都格格不入,我必须走了。”   我看到父亲的肉身在阳光的照耀下,正在一点一点地消散,我连忙摇头:“不不不,您告诉我,我怎么帮助您,您不要走,大家都这么伤心,您忍心么。”   原本和父亲是没有什么感情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断地往地上砸去。   “谁死都有人哭,你爷爷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我,这个家里,也只有我死了,他们才能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要不,我们这家,就是要散了啊!”   父亲惆怅地看了一眼天空的方向,我清清楚楚地听见,有寒鸦掠过天空,父亲的肉身在不断地消失,可是我的脚像是完全定在了地面上一样,动弹不得。   “我不管,您看妈妈,他这么伤悲,您能不能有一次不那么无私,不要替别人去死。”   我虽然不懂得什么是儿女情长,但是目睹了家中的惨状,而如今,我是唯一一个站在生死界的人,我必须将这句话带到。   “所以,你要好好照顾你的妈妈,合欢,我一直忘了告诉你,我们没有遗弃你。”   父亲说着,腹部已经慢慢地变得透明,他的四肢都在以很快的速度消失,日光越来越强烈了。   “现在说这些做什么,我能如何帮助你,你告诉我,我一定要做到。”   我虽然说的十分笃定,但是心中清楚得很,生命是不可逆的过程。   “不用了,命里无时莫强求,用我的生命献祭给它,对谁都是好的。”   “献什么?父亲,您将话说的清楚一点,您不要总说我听不懂的话,好不好。”   我几乎是带着哭腔了,脚越来越不听使唤,说的没一句话好似气若游丝。   “你首先答应我,不要憎恨我们这个家族,好么。”   父亲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微弱,他的脖子也被毒辣的日光侵蚀得只剩下支撑头颅的骨,我狠狠地咬住嘴唇,恐惧慢慢地弥漫上了心头。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如果让我自己选,我真的不愿意回来的。”   “可是父亲的死来的这么仓促,遗言,我只能说给你听,这样,你都不愿意听从吗。”   父亲说着,两行清泪从他的眼眶中滚落下来,眼泪刚到半空中,就瞬间被热热的浪给瞬间蒸发,发出了滋滋的声音。   “你要让我将话带给谁,我帮你带着就是了。”   我反手将眼泪抹掉,才发现,自己像是没了泪腺一样的,连眼泪,都滴不出来了。   “告诉你的妈妈和姐弟,我永远爱他们,还有你,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我知道这对你来说非常不公平,但是爸爸能不能请求你,在我死后,你能好好地照顾他们。”   爸爸的语速越来越慢,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的白骨上,仍然有暴起的血管和青筋,我沉沉地说:“我是个小孩,哪里就能照顾别人了。”   “爸爸没有时间和你说了,爸爸……” 正文 第四章 作法 很显然,爸爸还遗漏了十分重要的消息,因为我看到,在他全身被阳光击溃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睛分明是死死地睁着的,大概,他的尸体被别人发现的时候,也是死不瞑目的吧。  我蹲下来,一个劲地呕吐着,喉咙里发出了酸涩的味道,像是从肠胃里出来的一样。   “水水水,外婆。”   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人箍紧了一样,说不出话来,耳朵嗡嗡嗡地叫着,一直到有人在我的后脖颈上重重落下了一掌,我才能听到遥远处的声音。   “囡囡,囡囡。”   外婆的形象慢慢地变得清晰了起来,我放心地笑了,刚想和外婆说,我见到爸爸了,后脖颈上又重重地落下了一掌,我彻底地晕厥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是在漆黑的屋子里,只有一盏油灯在摇摇晃晃,我撑着脑袋坐起来,才发现自己是在东边的堂屋里。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自己是来过这个地方的,所有房间的特征都被我清楚地记在脑袋中,东边的第一间屋子,炉子里焚烧着檀香,东边的第二间屋子,墙上挂着唐寅的字画……   这个老宅,我完全没有来过,但是闭上眼睛,我却能看到他所有的格局和内里。   外面没有声音,偶尔传来干干的咳嗽声,现在应该是在守灵,周围一片肃穆。   我晃荡着沉沉的脑袋,蹑手蹑脚地来到议事厅的门口,脚上连一双鞋子都没有,手指尖钻入了阵阵凉风。   “外婆。”   我有些虚弱地叫了一声,外婆看到我出来,连忙将我拉到一旁:“囡囡,冷不冷啊。”   “不冷。”   我抬眼看了一脸阴沉的奶奶,虽然记忆中留下的唯有她的刻薄,可痛失一子,对谁都会是致命的打击吧。   “其实,爸爸的死,是有问题的。”   我努力地让自己的语气镇定下来,可是这一句话的厉害程度相当于一颗炸弹,外婆一听这话,连忙将我的嘴巴死死地捂住,厉声说道:“你这个娃娃,是不是发烧发糊涂了,说的什么糟心糊涂话?”   “外婆,我不会说谎。”   “还说你不会说谎,还说你不会!”   外婆着急地在我的屁股上重重地落下了一掌,我有些惊恐地看着外婆的脸,她紧紧地攥着我的手。   “妈,合欢一直都是神叨叨的,不知道她的脑海中在想什么。”   姐姐思考了片刻,才缓慢地说出。   “合欢,你来。”   妈妈狠狠地擤了一下鼻子,她的左手边站着我的姐姐和弟弟,其实每个人看我,都是跟多余人一样的,对么。   “不用了,我站在这里就好。”   姐姐充满敌意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二叔刚才还生气了,她在爸爸的葬礼上都不得安生。”   姐姐喋喋不休。   “我觉得,这件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爸爸的鞋子是被人摆得整整齐齐的。”   我没有顾及到姐姐这时的心情,由着自己的一门心思说下去。   “你怎么知道你爸爸的鞋子是被摆整齐的。”   妈妈的眼睛熬得通红,她的手腕上挂着一串黑色佛珠手串,表情肃穆。   “房檐上滴下来的水。”   众人都在静静地听我说话,唯独外婆的表情很紧张。   “昨天晚上下过一场雨,我问过了,早上水从房檐上滴滴答答地掉下来,会在地板的泥土上形成印记,堂屋东边房檐下,不会有人到,但是那里却有整整齐齐的一对脚印,我用尺子量过了,是四十二寸的鞋码。”   “一派胡言。”   奶奶狠狠地说,她的手砸到了桌子上,可是我明白,越是生气的人说明他们的心里头越害怕,我始终承担着与我的年纪不相符合的担心,有的时候我也很烦这样的。   “我向家什么时候和旁人有过节,谁会害我的儿子,永杰平日里就是爱喝酒,酒后误事的事情,也不少。”   妈妈的脸色,骤然变冷。   “你现在说这些做什么,白白地让妈妈伤心么?”   我正在出神的时候,姐姐狠狠地推了我一下,将我往外婆的身上挤去。   “合欢,平日里你接触的都是什么东西,满脑子神神鬼鬼的东西,这样说错话让你妈妈伤心,是应该的么。”   奶奶在我的印象中一点都不和善,现在看起来尤为狰狞。   “你不用说这些,如果你真的能尽到做奶奶的本分的,就亲自管教我,我外婆为你们代劳了这么久,你们一声尊重都不会,还高高在上么。”   我扬起了脸,看着奶奶的表情越来越冷淡,他刚要说什么,已被一口浓痰哽住了喉咙,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外婆,现在这个时候就不要将合欢带进来了吧,他现在看我们就像是外家人一样,说一些不尊不重的话,何必?”   奶奶说。   外婆急忙答应着,牵着我的手走出议事厅,议事厅通往门外的门槛儿很高,外婆跨过要很费力气,可我却轻松跨过,只有在这一刻,我才发现,外婆是真的老了。   外婆为什么要这么惊慌失措呢,我带着怨恨地回头,看到二叔的表情平静,像是看透了一切一样。   “好孩子,这个时候你就少说一点话吧,你妈妈和你奶奶都很难过,不要雪上加霜了,就算是外婆求你了,好不好。”   外婆将我拉到了房子的南边,离议事厅远远的,爸爸的灵柩停在大堂的正中间,这么看过去,挺可怕的。   “外婆,我不会撒谎的,您也不相信我么,我爸爸的死没有这么简单。”   我紧紧地抓着外婆的手,也就是到了这一刻,我才真正地感觉到害怕了,白天和父亲灵魂对话的场景走马灯一样地在我的脑海中闪回,爸爸苍白的嘴唇一开一合,谁会愿意去死呢。   “外婆信你,外婆信你,囡囡,你从生下来就注定是个不平凡的人,看到的东西总是要比别人多,但是你要学会闭嘴,答应外婆,好么。”   外婆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屋子里头的情况,间歇性的争吵声此起彼伏,他从兜里掏出了一块浅白色的麻布手帕,将我头发上的汗珠擦拭干净。 正文 第五章 堂屋 春夏之交的风将堂屋上的砖瓦吹得哗啦啦作响,我艰难地点了点头。  “那这些事情是不是要等警察叔叔来了,我才能说。”   我问。   “如果警察叔叔来了,你就说,但是如果没有来,这件事情你不要再提起了,好么。”   外婆紧紧地抓住我的胳膊,狠狠地说。   “是不是我会有危险?”   外婆慈爱地看着我,将黏在我脸上的发丝给捻走,她抚摸着我的头,说道:“你怎么会有危险呢,外婆会保护你的,可是唾沫星子是会淹死人的,你想让别人说你是小怪物么。”   “我不在乎。”   我摇了摇头。   “傻瓜,你长大了就会在乎了。”   外婆说完,又多加了一句:“在这里等着外婆,不要随便去,晚上,你还要守灵。”   我微微地颔首。   哪里都不能去,这怎么可能,妈妈生就了我一个调皮人的性格,我这辈子也就只能这样了。   等到外婆重新在妈妈的身边坐下,我寻了一个空隙,从侧门旁边经过,大概是因为我的脚步实在是太轻了,以至于奶奶家的大黄狗都不知吠了。   我将鞋子脱掉,溜到了井旁边,姐姐说这里在一年前已经是一口枯井了,所以现在只是被石头井盖严严实实地封住。   我好奇心很强地想看清楚里头的情况,努力地踮起脚去搬动井盖。   “你干嘛。”   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沉沉的声音,我吓得捂住了嘴,忙忙后退。   “你干嘛啊,这是我家。”   我四处寻找可以攻击别人的东西,最后将注意力集中在了不远处的鞋子上。   “我是赶路人,要去旁边的村子,到这一带迷了路。”   男孩子比我高出一个头,他的肩膀上背着篓子,却穿的体面,长衣飘飘,像是小人书画册上的赶考书生。   “我也不熟这里,你问我们家的狗,说不定他能回答你。”   我说。   “你们家有丧事?”   男孩往里头探了探,其实不需要这么费劲,只要看大门上的两盏白色灯笼,大概就能了然了。   “我父亲去世了。”   我说。   “对不起,节哀。”   男孩有些抱歉地说,夜色中,我注意到他的手了,很宽厚很温暖的样子,如果父亲还在这个世界上的话,手也会这么好看的吧。   “不用,我和我父亲感情也没有很深。”   跟陌生人,我往往更加容易表达内心。   “你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吧。”   沉默了很久之后,男孩子才开口。   “你怎么知道。”   “这个村子叫做慈孝村,母慈子孝才是表现在外的现象,恕我直言,你的父亲刚刚去世,我看不到你难受的样子。”   “所以我和你说了,我和我父亲的感情不是很深。”   男孩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温度迅速传递到了我的血液中。   “很多人会这么想,但是不会有人这么说,这才是我说你不是本村人的原因。”   有一种十分奇异的感受从我的心里头流淌而过,我抬眼看了男孩一下,他的眼睛一闪一闪,眼眶中像是含了水一样,眼睫毛将倾泻而下的月光分割成了均匀的光亮,挺拔的鼻翼上沁着汗。   “还好,你也不是本村人,所以我将这句话告诉你听,你也不会留在这里。”   我向往极了侠客,这个男孩大概就是那样的人吧。   “为了你这句话,我也会留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我出现了幻觉,男孩子拨弄了一下我的头发。   “反正我也会走,我真希望没有来到过这个地方。”   我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脑海中浮现出父亲要让我好好照顾母亲的话,过完年我才十八岁,如果真的和外婆说的一样,我能看到比别人多的东西,以后的路,是不是要艰难很多了?   “你的家人没有找你,你愿意和我谈一谈么。”   男孩找了一个地方,用袖子擦了擦,请我坐下。   那个所谓的家就在离我三米远的地方,但是给我的温暖还不如这个男孩。   “奇怪。”   “怎么了。”   “大黄狗都没有叫。”   男孩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分外地温暖。   “大概是因为它知道我是好人,所以就不叫咯。”   “你就是喜欢这么哄女孩子的么。”   我虽然这么说,也一屁股坐在了男孩为我准备好的位置上,粗麻制成的宽裤管晃晃荡荡的,让我原本纤瘦的身子,变得更加摇晃。   奇怪的是,这个英俊倜傥的男子,没有与我一同坐下,他微微屈膝,蹲在我的面前,表情十分认真。   “我只哄自己有兴趣的人,我看过这么多的女孩子,你是最不简单的一个。”   他说。   “女孩子还是简单点比较好,我觉得,我以后的人生会很阴暗。可是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我的未来是有光的。”   我一下下地搓着手,手指头的缝隙指甲搓出了细细的泥土来,在别的女孩在寻着春闺梦里人的时候,我却与爸爸的亡灵完成了一场对话,在爸爸死之前的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一直到现在,脑海中还是一点记忆都没有?   “傻孩子,你这么悲观做什么,这家人我知道的,一家之主对长房看不顺眼,天天粗口咒骂,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败坏了儿子的寿命也不一定。”   男孩右手的手指头一点一点地往手掌心扳,像是在计算什么,我有些疑惑地说:“你不是说,你不是本地人么。”   “不是非要本地人才能知道,这些年我走访了许多地方,有些东西,早就记在心里了。”   我重新打量起这个男孩来,他的嘴唇上有青色胡须,头发也是灰扑扑的,这么一看,倒是玷污了这一身书生装扮的青衫了。   “我觉得你有说不出来的古怪。”   我说。   “你以后才会发现,这个世界上古怪的人多的去了,并非只有我一个,其实你也是一个怪人吧。”   男人微微地将盘在地上的脚给伸直了,他似乎不想走。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怪人,可是我回不了家了。”   “这里不是你的家么。” 正文 第六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上) “不是,我的家是离这里七十四公里的一处矿区,我的外公外婆在那里。”  男孩子蹭地一下来了精神,他带着意外地说道:“你,是怎么丈量土地的。”   “大概是梦里出现过的吧。”   我也有些迷迷糊糊的,不知所以。   “其实,你的身上是有很多你并没有发现的技能,你知道么。”   男孩说着,仰望着头顶上璀璨的星辰。   “如果真的能有这样好的本事的话,我倒是希望自己可以让时光倒流。”   “让时光倒流有什么好的,一些要经历的东西你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逃掉。”   “我好讨厌你们说的这样深奥的话,其实我还比较想知道,我的父亲到底是怎么去世的。”   “这件事情对你来说很重要么?”   男孩说。   “当然,我没有办法挽救我的父亲,这种感觉太难受了。”   眼泪啪啪哒地掉落在地上,我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手,虽然不能很明白,为什么从始至终我都是被抛弃的那一个,可大人们的谈话和表情,有的时候真的是太伤人了。   “你不要哭啊,我最怕小姑娘哭了。”   男孩子手忙脚乱地从他那破旧的背篓中拿出乞丐的行头,先是铁锹和斧头,发现不对味,然后是乌黑色的纸,我看到他这个蠢样子,又气又急:“你要干什么,是要杀人么。”   眼泪仍然掉下来,突然,我的目光被一个亮闪闪的圆球给吸引了,圆球刚开始是红色的,随着角度的变化,成了粉色。   “这个是什么啊?”   我情不自禁地用手去触碰,男孩还在翻找着自己的小背篓,怅然若失地抬起头来:“嗯?”   “我说这个啊。”   我的手指头刚触碰到了那看起来沉甸甸的东西,突然,就被一阵尖锐的刺给扎破了手。   “啊!”   我尖叫着被弹开,这一下的动静可了不得了,我还以为,自己肯定是要被家人发现了,至少,一直守候在门口的那一只大黄狗,会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吧。   可是,没有。   四周仍然像是死一般地安静,男孩子看都我这个样子,他也慌张了,忙将翻出来的东西给塞入了背篓中,过来要拉起我的手。   “你怎么样,我的东西,你不应该碰的,有些,都是给死人准备的。”   “你不让我碰,还拿出来做什么?”   我的后背稳稳地接触到了坚硬的水泥地板,尖锐的疼痛袭来。   “我其实是记得出门的时候带了罗帕的,你们女孩子哭的时候,不是需要擦眼泪么。可是翻找出来的东西,就只有这些破烂了。”   男孩十分愧疚地说,他挠了挠头,眼里头带着沮丧。   “我又不是那些大姐姐,哭了就是为了让男孩子哄的,还不是因为你说了这么不合时宜的话,让我莫名地有些想家了。”   听了男孩子的话,我反而有了志气,不想做男孩们讨厌的拖油瓶,拍拍手,才发现手指头上已经渗出了绵密的血珠子了。   “糟糕,你这样是不行的。”   男孩子的眼睛尖的很,他一个箭步上来,要将我抱到一旁的石墩子上,可是伸出来的手在空中停了片刻,才说:“没有关系吧,我需要帮你将这东西吸出来。”   男孩子厚实的手,像极了童年里的引路人,我稍微犹豫了一下,才问:“你几岁啊。”   他似乎没有想到我会突然问这么无厘头的问题,只好挠了挠头,说道:“你是问我年龄么。”   “不然呢。”   “要说年龄,我比你大了去的。”   “可是我看你的样子,也没有很大吧。”   我记得,外婆跟我说的很清楚,不能跟相貌清纯的男生接触,他们是恶魔,会吞噬我的身体。   可是与生俱来的,对这个男生有说不出道不明的好感,他应该不是坏人吧,至少他很笨拙地想要哄我开心。“我没有骗你,如果论辈分,我是你叔叔了。”   男孩说到叔叔两个字的时候,下意识地停顿了片刻。   “如果我不在一刻钟内帮你将东西吸出来,你会得重病的。”   “一刻钟,那还早,现在才过去五分钟。”   我不在乎地说,但是心里已经在犹豫了,到底要不要叫屋子里头的大人出来?   “如果你是旁人,我早就不会理会你这么多无理取闹的要求了。”   可以看的出来,男孩子又气又急,他的脚跺在地板上,像是一个滑稽的小丑。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对我做坏事啊。”   “我都说过了,谈到辈分,我比你大多了,你在我的眼中,不过是一个小孩,请问我能对你做什么啊。”   男孩越发地着急起来。   我怎么就是个小孩了,分明已经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奶奶娘,内心还在做着激烈的斗争。   可手指上的疼痛在不断地积累,我的脑袋晕沉沉的,渐渐地,有些神志不清了。   “喂喂喂,算了,我不管了。”   在我倒下去的那一刻,分明感受到了腰肢被紧紧地束住了,我的双脚轻飘飘地离了地,之后就不省人事了。   等到清醒过来的时候,自己是靠在一个宽厚的肩膀上的,杜若的味道扑鼻而来,手指头倒不是很痛了,就是冰的很。   “你醒了。”   男孩说。   “怎么又晕了一次,真是倒霉。”   我晃了晃头,坐起身来。   “我说,你这个姑娘,没有什么本事,脾气倒是很大,你以为我会对你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么,嗯?”   男人突然之间凑过了头来,他的胡茬就在我的面前晃啊晃的,我皱了皱眉:“你这么大条,我担心也是应该的,不过我现在想一想,现在就在我家门口,你根本不敢怎么样的,对吧。”   这个问题倒是让这个男孩乐了,他托腮看着我,许久才说:“那你怎么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们在这里讲了这么久的话,四周却这么安静呢,你们家的狗呢。”   我一听这男孩这么说,突然就惊出了冷汗来,朝周围看去,倒是在家门口的院子不假,可是总觉得有什么不对,那种场景,就像极了是人们离世之后,活人为他们扎的纸房子一样。 正文 第七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下) “你,你到底是谁。我跟你说,我能看到灵魂,所以,我也不怕你。”  虽说的初生牛犊不怕虎,但是因为自己已经经历过了和父亲的对话,这个世界在我心中的印象,已经是完全扭曲了。   似乎,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吧。   “小妹妹,你不要害怕,我都说过了,我是个行者,今天我走了之后,以后也未必能见到你了。”   “那你就走啊,在这里跟我说话做什么。”   我慌忙说道。   “我如果刚才就走了,现在了你们家要多一口棺材,多一个死去的黑发人了。”   这句话好熟悉,似乎是在哪里听过,对了,刚才我就是触碰了那万恶的水晶球,之后才开始浑身刺痛,昏迷不醒的。   “原来水晶球是你的凶器!”   我恍然大悟,忍不住捂住了嘴巴,手心传来尖锐的疼痛感。   “如果真的是凶器的话,你现在怎么可能还活着呢。”   那个男子突然凑近了我的脸,我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些。   “真是糟糕,本来今天能讨你开心的,就是因为该死的水晶球。”   这么说着,男人用手指头轻点了水晶球,水晶球瞬间化成了一汪清泉,流入了男子的袖子中。   “你是有法术的人?”   我看得到出了神,连嘴巴都忘记闭上。   “你不是也会法术么,你能看到死魂灵,我却不能。”   男子说着,缓缓地将背篓放到了肩膀上。   “我那算什么,你的比较厉害一点,能不能教我一些。”   “可是你明明这么讨厌我,还甘心做我的徒弟么。”   “哪个要成为你的徒弟了,我只要你教我刚才那一招,让物体能够听从你的指挥,收入囊中。”   男子笑了笑,他多近了一步来到我的身前,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香味,混合着森林里的味道。   “其实我挺伤心的,你都不问我叫什么名字。”   “你是异乡人,我问你叫什么做什么?”   我虽然这么说,但是鼻子酸酸的,人生再一次要经历一场离别,即便是这个和我无亲无故的大哥哥,都能让我感受到关怀,可是身后黑洞洞的大门里头,能够容纳我的人又有多少呢。   “我叫邱牧原,你呢。”   男人根本没有关心我的感伤,反而是抛出了这么一个轻巧的问题。   “我叫合欢。”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说出。   “那,我们后会有期,希望你能快乐。”   说完,男子转身离开,我的头顶立刻现出了一片清朗的苍穹,星星点缀在夜空之中,带着调皮和狡黠的色调。   “你真的走了么。”   我高呼了一声,可耳边已传来了急急的喘息声。   “宝贝。”   我缓缓地睁开眼睛,却看到外婆泪湿的眼眶。   “阿嬷。”   “让你在门外站着,你怎么跑到天井里来了,是不是困了,睡着了?”   什么,我睡着了?   我一个鲤鱼打坐起来,四周都是黑漆漆的,只要头顶上还悬着昏沉沉的灯笼。   “我,我没有睡。”   “你进来,阿嬷有话和你说。”   我点了点头,我不希望别人说我是怪胎,阿嬷这么担心我的闪失,可见,我已经表现得太怪异了。   眼前闪过一道人影,虽然人影已经被墙壁掩盖住了,但是我还是能清楚地辨认出这个人,是我的姐姐。   我晃了晃脑袋,敏锐的直觉再一次来了,有的时候我好憎恨这种特异功能,他让我像一个怪胎。   外婆牵着我到了屋内,将我抱上了太师椅。   “外婆问你,你刚才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   “我怎么会骗你。”   “可是这样的话你不能再说了,明白吗,囡囡。”   虽然是寒冬腊月,可是外婆的额头上还是生出了细细的汗水来。   “外婆,您这么紧张做什么,如果爸爸是被冤枉的,我们应该为他主持公道,不是么。”   我看到外婆湿了的眼眶,忍不住说。   “好了,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有的事情,没有这一道劫数,是不行的,你不收敛自己的性格,外婆怎么忍心将你放在这里呢。”   “放在这里是什么意思?外婆也要离我而去么?”   我终于慌张了起来,牢牢地攥住了外婆的手。   “当初你奶奶只说将你送到我的身边将养着,并没有将你送给我,我怎么能做这种事?”   “她不要我的,才将我送人,您为什么还要把我送出去。”   我着急地说。   外婆连忙过来捂住我的嘴,低声地说道:“小祖宗,你小声点,外婆就是这么一说,你不要这么紧张,晚上你是要守夜的,知道么。”   “知道。”   我有些担忧地看着外婆,如果不再提起这样的事,大人应该会忘记吧,我小心翼翼地守着心里头的害怕,说道:“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但是不要让我离了您,行不行啊,阿嬷。”   外婆重重地擤了一下鼻子,她将我从太师椅上抱下来,帮我掸了掸衣服,“和你的姐姐站在一起,他们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要让别人以为你是个不孝顺的孩子,好么。”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灵堂中,父亲的遗像被供在正中央,跟白天里看到的比较起来,父亲照片里显得更瘦弱一点,姐姐拉着弟弟的手站在那里,我一个人站在离他们比较远的地方。   奶奶和妈妈都跪在另一边,所有的争吵到了爸爸的遗像前,都成了微不足道的较量。   我在努力地让自己镇定下来,我告诉自己,肯定是因为压力太大了,刚才才会出现那样的幻觉,毕竟,这世上哪里有人和我一样,生来就是怪胎的命格呢。   更何况,我的手指头已经不疼了,那里了无痕迹。   耳朵顷刻之间被灌入了沉沉的风声。   有人。   有人在外面。   我迅速地分辨出了人数和男女。   一伙人有十三个,其中有两个女人,我看了一眼外婆,按照辈分,她是不应该站在内围的,可担心妈妈再做傻事,一直以来循规蹈矩的她也管不了这么多,就侯在妈妈的身边。 正文 第八章 鬼目 要不要告诉大人,我还看到,他们中有人是手持棍棒的,难道是来搞破坏的?  恍惚之间听到大人说过,父亲死的前几天,家里头自营的水泥厂又发生了一场亏损,连带着之前,负债已达到八百万,虽然落款的是爷爷的名字,但是爸爸作为长子,自然是首当其冲的。   “你干嘛一直发抖,刚才不尊重爸爸就算了,现在在爸爸的面前,还要这个样子吗。”   姐姐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眼角还挂着泪花。   那些人正站在门口,可是我们距离大门还有十几米,我要怎么说,才不会暴露自己的特异功能。   “你没有听到声音么,有人在外头。”   “你又在发什么神经。”   姐姐恶狠狠地说。   “咣当——”   房门被狠狠地敲了一下,所有的大人都吓了一跳。   “开门,开门!”   尖锐的声音响起,奶奶一抹脸上的泪水,气鼓鼓地就要往外走。   “我去。”   二叔沉思了片刻,挺身而出。   虽然外表镇定人,他还是藏了一把铁锹在门口,我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外婆想要抓住我不让我去,还是晚了一步。   侧门被打开,门栓在被解下来的一瞬间,敲门声戛然而止。   “哟,这不是向永研么。”   “薛老板,我哥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事到如今,就算是催着,我们也未必能这么快筹到钱。”   二叔的声音低沉。   我站在二叔的身后,在通往侧门的长长的走廊上,恍然看到了父亲,也许他曾经也一次次地抵抗住了讨债的人,只是那个时候谁能感念他的英勇呢。   “现在说这些话,太可笑了吧,你哥哥发生这种事情,谁都不想的,可欠债还钱,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一个公职人员会不知道?”   奶奶始终都在探听这一方的消息,大佬威胁二叔的语气太明显了,他连忙重跪到了父亲的灵位前,哭天抢地了起来。   “永杰啊永杰,你这样就放了我和你的孩子去,你让我们这一家老小的怎么办啊,我死了算了,死了算了啊。”   “让开。”   外面的人听到里头的哭闹,推搡了二叔一下,二叔顺势让开路来,那群人朝着走廊的尽头走过来,最后,我才看清楚,真正的老大是那个跟在大块头身后的女人。   大晚上的来闹灵堂,这一群人也真是很大胆。   “你等等。”   我拦在了女人的面前。   “做什么?”   女人皱了皱眉头。   “我爸爸还在棺材里,你不准在他的面前说可恶的话。”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小的身子就挡在了走廊上,像是有无名的力量在支撑着我一样。   “你是永杰的女儿吧。”   女人轻蔑地看了我一眼。   “是。”   “老二的吧,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你姐姐和弟弟倒是经常去我家玩,在你们家还没有欠一屁股债的时候。”   女人偏头跟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要来抓我。   “你快死了。”   我低沉地说。   “你说什么?你给我再说一遍!”   女人的脸瞬间变得狰狞了起来。   “第一个到我父亲灵堂前闹的人,七天之内会死于非命,你可以试试。”   “死孩子,我去你的!”   身后的那个汉子伸手就要来抓住我的领子,我的手被沉稳有力地拽住,身体也到了一边,“小孩子童言无忌,你看,我们现在已经这样了,就算是硬讨也得不到钱,不如让我们缓一口气。”   是二叔将我救了下来。   我甩开了他的手,不愿意领情。   灵堂上,奶奶的哭喊声更加地大,他将姐姐和弟弟拉到了身边,一边哭还一边说:“永杰啊永杰,你睁开眼看看你的孩在,我们可怎么办啊。”   女人咳出了一口浓痰,三下五除二地朝灵堂上走去,来到奶奶的身边。   “欠债还钱,你们跟我签的合约里,就是今天到期了,死人也是拦不住我的哦。”   女人说着转头看了我一眼,我这才真切地看到了她的眼睛,是深灰色的瞳孔,像猫咪一样。   “你看我们家都这个样子了,你还要穷追不舍么,也算是可怜可怜他们孤儿寡母的。”   奶奶哭着说,眼泪一点都没有停过,如果不是因为她是这么善变的人呢,有那么一秒钟的时间,我还是很佩服她的。   “真是笑话,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欠债还钱,还需要看欠债的人家里头是什么情况的。”   女人冷冷地说。   人还没有全部进来,就进来了七个,看来这群人是有备而来,分成内外两拨人,这是为了防止有人逃窜吗。   “当初你和我儿子也算是同学了,何必将我们逼迫的这么紧。”   奶奶有些绝望地说。   “那当初,叔叔这么草率地签字,让我们的合作土崩瓦解,拜你们所赐,现在我的公司还欠别人的钱,你能不能可怜我啊。”   “够了,钱晚一点给你,如果你不答应的话,就只有一条命了。”   奶奶知道苦肉计是没有用了,才收敛了神色,开腔说话。   “你啊?你能代表什么,你儿子都不敢冒着危险这么说,你怎么能做出承诺?”   奶奶狠狠地看着这女人,脸色被气得煞白。   “你讨债就讨债,不要在这里破坏我们的关系。”   “你们的关系还需要我破坏么,现在还跟我哭哭啼啼的,当初永杰在的时候,你们家老头不是整天咒他去死么。”   这一句话就像是一个炸弹,妈妈的表情瞬间不淡定,一直都没有盈眶而出的泪水,瞬间砸在了地上。   “你这坏嘴的,这么说别人的家事,也不怕遭报应么。”   奶奶一听到有人说爷爷的不是,猛地站起身来,因为一时站不稳,差点趔趄在地。   “现在分明是你们家遭报应了,你们不是正好逼死了一个么。”   女人如此气焰嚣张,可是字字句句都说到所有人的心坎上了。   “不就是欠你几个臭钱么,我们会还的,可你一定要步步紧逼,我一头撞死给你,可以么?”   奶奶狠狠地说。   真是一个烈性的女子,动不动就想用死来抵消全部么。   我抬头看这一出闹剧,莫名地想起了半梦半醒之间的那个男子。 正文 第九章 大闹丧礼(上) “果然,你们向家是从来不欠好儿女的,个个都这么烈性,可是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你不是男的,挣不了什么钱。”  “你也是女人,有必要这么看不起?”   “我只是担心,还没有等到你将债务还清,你就入了棺材,到时候你剩什么?连给儿子娶媳妇的钱都要赔进去?”   女人不是来讨钱的么,可是这字字句句都是为了诛心吧。   “我赔不赔的,和你有狗屁关系,你不就是来要钱的么,这么着急,不如就先将这点冥币拿去花吧。”   奶奶说着,转身就要将身后的冥币扔到女人的身上。   “臭婆娘,你做什么!”   一个彪形大汉走上前来,狠狠地攥住了奶奶的手。   “好了,你做什么?我们抬头不见低头见,我母亲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走得出去吗。”   二叔见状,出手将讨债人的手握住,我看的出来,就算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二叔还是给对方留足了面子的。   奶奶将手解脱出来了之后,忙拉了拉姐姐和弟弟的袖子,姐姐倒是很懂事很配合,“阿姨,您就发发慈悲,不要将我们逼的这么急,我们已经没有爸爸了,不能再没有妈妈。”   说到妈妈的时候,奶奶的动作稍微怔住了。   “我看你的儿媳妇到是硬骨的很,也不曾见她软下态度,估计也不喜欢你这么做吧。”   女子这么说着,眼神中已经迷起了层层的雾气,这个人估计是快死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燃起这样的心思。   “够了么。”妈妈站起身来,脚步踉跄,女人还是挺给妈妈面子的,暂时住了嘴。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什么够不够的。”   妈妈走到女人的面前,冷笑道:“当年是我公公跟你签的合约,结果这债落在了我丈夫的身上,如今我丈夫也死了,你占了便宜,说不定,我老公就是替你们逼死的!”   妈妈气喘吁吁地说,她大概是太不快乐了,否则也不会将自己的手掐出青筋来。   “你们家的事情,我并非没有同情心,可是在我的面前装可怜,我自认为,还是知道一些向家挥霍无度的事情的。”说着,女人沉沉地看了一眼四下,最后停留在父亲的牌位上。   “这些我不管,我丈夫的债务,本来应该是我还的,可是这个家族也有责任,我只领走六分之一,你每个月都来找我支取,还完了,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行么。”   “六分之一?那另外六分之五呢。”   女人大概是了然了妈妈的意思,微微陷入沉思。   “你跟他们协商,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也不需要扮可怜来求你的松泛。”   说着,妈妈的眼中像是绽着光芒一样的。   “青兰,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样子,是要让我们家四分五裂啊。”   奶奶听到妈妈这么说震惊了,撕心裂肺类地说。   “在外人面前,我不想说过分的话,您也别绑着您的两个孙子做乞讨状,我的孩子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说着,妈妈低下头看了一眼姐姐和弟弟,表情坚决。   “你们两个,给我过来。”   我的手被二叔狠狠地攥着,虽然妈妈下意识地将我忽略掉了,可我还是主动挣脱了二叔的手,奔到了妈妈的身边。   弟弟一直都是胆小的,听到妈妈这么说,亦步亦趋地去了。   倒是姐姐,左右看了看,才有些不情愿地走到妈妈的身边。   “好,我喜欢爽快人,那你们呢,你们这些人,怎么想的?”   讨债人对这样的事情倒像是喜闻乐见,她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烟,将烟头凑到了香烛上,烟丝瞬间被火焰吞噬,熊熊燃烧起来。   奶奶无奈地说:“我儿媳妇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只是,我们还欠着别人的债,大概不能给的这么准时,你稍微宽泛一些,我们这两三年慢慢还,自然会给你的。”   “两三年?你当我是傻么,现在的钱每天都在贬值,谁知道两三年之后,我还拿不拿得回本钱!”   女人的火气重新被燃了起来,妈妈靠在一旁,我觉得她浑身上下力气都被抽光了。   “那怎么办,我去做工,我全家人都去做工,我们做牛做马也生不出这么多钱。”   我总觉得奶奶又要开始放她的那一招绝招了,抵赖。   “你的二儿子不是有公职么,不如这样吧,你让他给我哥,还钱的事情,我们另说。”   “不行!”   奶奶之前还唯唯诺诺的,可是一旦说到了这句,立刻就笃定了起来,像是被人击中了软肋一般。   女人沉沉地笑道:“这不是你们家的传统么,子承父业,父债子偿,你们家老二是不是应该顶上。”   “我们家怎么样,用不着你来指使!”   “我是在给你们出谋划策,你不要不懂得知恩图报。”   “什么狗屁知恩图报?我儿子的铁饭碗来得这么不容易,说给你就给你?你哥哥坐得上去么?”   奶奶愤怒地说,看来对二叔不利的事情,才是她的痛点。   “坐得上去坐不上去,能力也不重要,当年,你家老二和我哥哥比起来,还少读一年书,这个要怎么说呢。”女人就像是泼皮无赖,靠在墙壁上,对向家的种种如数家珍,就好像,她亲身经历过一样的。   “从前我待你不薄啊,现在你就惯会落井下石,我们好歹也是一套祖屋的,你就一定要对我苦苦相逼么。”   奶奶老态尽显,可是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爷爷还不出来主持公道,我看着堂屋尽头那一处黑索索的小屋子,想象着爷爷在里头会有什么表情。   “待我薄不薄的,我也不知道,阿姨,这么跟您说吧,如果您愿意让您家老二将饭碗让出来,这笔债务我们一笔勾销,如果您不愿意呢,那我也没有什么情面好说了。”   说着,这个女人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另外一本账本:“这是叔叔早前跟我爸爸签的借条,我看时间上,那会儿也正是你们有钱的时候,为什么叔叔还是这么着急用钱呢。”   奶奶听了这话,瞬间要晕倒过去,还好是支撑在了椅子上,才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