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尊卑 景平二十三年。盛京穆武侯府。  正是燕语莺啼时节,溪云苑内绿树阴浓,凉意习习。   苏云瑶倚着腰枕坐在窗边,慢慢翻看一本颇为残旧的医典,一旁的婢女清苒轻轻打着扇子,一室静谧安宁。   岚烟端着一碗冰玉莲子羹进来,轻步走到苏云瑶身前,小心翼翼的禀道:“大小姐,膳房这会儿正给老夫人炖汤膳,只有莲子羹能匀出来。”   苏云瑶放下医典,神色淡淡的睇了眼她手中的莲子羹,“无妨。老夫人今日身子可舒爽些了?”   “太医早前来请过脉,说是中了几分暑气,仔细歇歇便无碍了。”   “送两瓶紫芝藿暑丹过去,也算是我这个孙女儿的一点孝心。”苏云瑶挥手示意清苒退下,端起莲子羹,慢条斯理的品了口。莲子香糯芬芳,冰玉仁清爽甘脆,她微微弯眸掩下几分愉悦,脸上却依旧淡漠无波。   在现代死后,穿越到这个大周朝,糟心事不胜枚举,也唯有这些纯天然食材烹制的美食能让她舒心一二了。   岚烟连忙应诺,却未退下,她犹豫了下,方语带试探的又道:“大小姐,郑嬷嬷她们已关了两三日,可是要放出来?”   “想替她们求情?”苏云瑶掀起眼帘,上挑的凤眸婉约柔腻,然则眼波流溢间的霜寒之色却让岚烟心头一凛。她扑通一声跪下,急忙解释:“奴婢只是觉得,郑嬷嬷她们总归是夫人的陪房,若是夫人问起来,您也难做,恐还会带累了您的名声。”   苏云瑶放下瓷碗,碗底磕在小几上,发出不轻不重的脆响。   岚烟眼皮一跳,将头深深伏在地上,不敢动弹分毫。   自打大小姐十日前磕破头昏迷,醒来后便似换了个人,往日的懦弱一扫不见,虽则依旧少言寡语,却并非以往的木讷自卑,言举间更是散发出一股凌厉摄人的气势。一如此刻,尽管大小姐面无怒色,她仍不由自主的心头发紧。一时间,她不由有些后悔开口替郑嬷嬷她们求情,她怎就忘了如今大小姐的脾气已不似往日那般好说话,近来大小姐发作的下人可没一个讨到好的。   她心生懊悔之际,只听头顶传来苏云瑶平缓的声音:“依你之意,那几个奴婢贪墨我的东西,搬弄我的事非,蓄意毁伤我的脸,我还要好生纵着她们,不罚不责,任她们继续背主作窃,欺主为讹?”   “奴、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岚烟额头沁出层层细汗。溪云苑上下共计二十余名婢女嬷嬷,可这段时日被大小姐发作的就达十七八人,而其中被惩治最重的,当属管事嬷嬷郑氏和王氏,以及大小姐的贴身婢女乐芳和乐巧。想及郑嬷嬷她们几个如今的惨状,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   苏云瑶拈帕缓缓拭着唇角,云淡风清的道:“还是你觉得夫人会为几个背主欺主的奴才斥责我?”   岚烟很想点头,郑嬷嬷她们可是夫人专门塞到大小姐身边的,以前大小姐被欺压的那般惨,可不就是夫人在背地里授意的么?可是,如今这话她万不敢吐出半句,只能瑟瑟跪着不敢作声。   “主有主道,奴有奴责,我虽则性子绵软,却也不会将一群刁奴纵成这侯府的副祖宗、副小姐。”苏云瑶看着她,这丫头一直表现得格外乖顺,她还道不必用药就能收服了,没想到还是有二心的。   她意味深长的勾了勾嘴角,“我不管你是收了她们的好处,还是忌惮她们背后的主子,亦或是别有目的,记清楚了,如今你的性命还捏在我手里!那天的事,想必你还未忘记才是!”   苏云瑶的语气不疾不徐,声量甚至没有大上一分,可愣是让岚烟惊出了满头冷汗,眼前不约而同浮现出前几日的那幕惊怖场景。   那日,大小姐将溪云苑内的婢女嬷嬷叫到一起,言及天气炎热,吩咐膳房熬了冰镇酸梅汤,让众婢喝上一碗以解暑,众婢自然高兴,皆是喝了个干净。   众人喝完酸梅汤正要散去,却一个个突然发现自己腿软无力,还没走了几步便齐刷刷的摔倒在地,想张嘴大叫,可竟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后来发生的一切,便似梦魇一般了。   在所有人都倒地不起时,大小姐走到了满脸愤怒的郑嬷嬷和王嬷嬷面前,仅是用脚尖在她们身上踢了踢,那两个素来嚣张无比的管事嬷嬷就痛得满地打滚,发了疯似的在自己身上抓挠起来,直将自己抓得遍体鳞伤、皮开肉绽还不罢休,且愣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那无声的惊骇场景,瞬间就震住了所有人。乐巧当时喝的不多,勉强还能行动,她想溜出院子去叫人,结果大小姐仅是挥了下衣袖,乐巧便疯了似的开始脱衣服跳起舞来,一直跳到双脚血肉模糊晕死过去……   之后接连两日,溪云苑中但凡欺压过大小姐的,都遭到了令人惨到极点却不致命的惩处,唯有她们这几个往日只在院子里做粗活的才幸免于难,最后还被调到了大小姐身边侍候。   其他人,如郑嬷嬷、王嬷嬷则被关在暗房,每隔四五个时辰便会发疯似的将自己抓得体无完肤,而令人震惊的是,她们身上的伤痕每隔一晚便会消失,半点疤痕也未留。这种周而复始的自残,让她们在短短几日便变得几乎人不人鬼不鬼了。   一想到这,岚烟就忍不住浑身发抖。大小姐简直就像会邪术似的,太邪门了!   苏云瑶没错过她们脸上越来越深浓的惊怖,眸中掠过一丝满意。   她如今的身份乃是大周国穆武侯府嫡出大小姐,生母早逝,继母方氏本是妾侍出生,因是侯府老太君的外侄女,加之又诞下了庶长子而极为得宠。原主生母逝世不久,穆武侯苏廷北便将方氏扶正。   虽则大周国没有不许以妾为妻的律条,然举凡有些身份的人家都不会这么做。方氏也因出身问题,在京中贵妇圈中颇受了些排挤与嘲笑,更有人时不时拿原主生母来与方氏比较,方氏对原主自然很是看不顺眼,明面上待原主疼爱有加,实则绵里藏针,处处压制,让原主顶着元配嫡女的身份,愣是过的比庶小姐还不如。   方氏打着体贴的名义,将自己的陪房郑王二嬷嬷调来侍候原主,原主那时年幼又不得父亲祖母重视,很快便被拿捏住了。这些年来,她们牢牢监视着原主的一举一动,让原主想偷偷哭一哭都不能。那二人仗着方氏的势,个个如副祖宗般,只差没让原主给她们端茶倒水、穿衣倒履了,全然不分尊卑,对原主更无半分恭敬之心。   其他人知原主不得重视,而郑王二嬷嬷大半代表了方氏的意思,如何不知方氏有心搓磨原主,对原主自是怠慢轻视已极。   她会占据这具身体,正是因原主发现郑王二嬷嬷偷拿她的首饰,却不敢阻止,心情郁郁时又险些被郑嬷嬷的干女儿乐巧烫伤了脸,终于忍不住训斥了两句,却反被乐巧乐芳联合起来一阵冷嘲热讽,可谓句句诛心,乐芳更是不耐烦的推了原主一把,原主一个踉跄脑袋磕到桌角,当场便血流如柱晕死了过去,醒来后这具身体的内芯便换成了她。   想一想,原主的死因比起她来似乎同样憋屈。原主被个下人弄死,而她则是被青梅竹马的男友毒死,可笑的是,用的还是她亲自研发的毒药…… 正文 第二章 生疑 其实,原主懦弱归懦弱,并不是全然没主见,奈何身边全是钉子,连半个忠心的都没有,加之爹不管祖母不疼,又有个显然不安好心的继母,可谓是“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处境确实堪怜,最后更是生生被欺负致死。  她是纯粹的理科生,虽顶着医学博士的头衔,但实在玩不来宅斗那套,相较磨嘴皮耍心机,她更喜欢直接动手。她该庆幸前世她前世学的是医,而且拜自家那位老顽童似的老师所赐,很喜欢研究一些整蛊式的中药。她穿越来后,便在花园发现了几种野生草植,略加提炼,便能做出几种让人痛死、痒死的无色无味药粉。   对郑嬷嬷几个欺压原主最深的,她直接用药让她们每隔几个时辰便尝尝万蚁外心的痛苦。其他助纣为虐的,她也一个都没放过,定时定点的让她们遭受一回分筋错骨似的剧痛。   而这些人因服下了暂时性失声药,想叫叫不出,想喊喊不了,真正是生不如死。溪云苑位处偏隅,每日除了两个她挑中的老实婢女去取饭食外,其他人连溪云苑都踏不出,想去通风报信不啻妄想。也正因此,溪云苑内的变故,时至今日候府上下都还一无所觉。   岚烟冷汗涔涔的张了张嘴,“大小姐,奴婢……”   “哟,大姐,你这是发什么威呢?”一道颇有些矫揉造作的女声蓦然自门外传来。   苏云瑶抬起头,就见一名衣饰华贵、丰姿绰约的中年美妇,带着两名方桃譬李的妙龄少女走了进来。   走在左侧的少女一袭藕白轻罗云裳,气质柔婉,容色楚楚,回身举步,恰似纤柳摇花曳曳生姿。她目含不忍的看着脸色发白的岚烟,一幅悲天悯人的神态对苏云瑶说道:“大姐,这丫头可是做错什么惹你生气?妹妹在这儿替她求个情,看在她并非有意的份上,饶她一回罢!”   “就是。”右侧少女娇声附和。端听声音,便知先前在门外说话是正是她。她年岁与左侧少女相仿,穿一身浅粉纹蝶裙,丰容靓饰,神情倨傲,瞧着颇是娇蛮。她不屑的瞟了眼苏云瑶,阴阳怪气的又道,“大姐,你就算脾气再大,也不能随意苛待下人,否则外头指不定以为咱们侯府如何狠毒不仁呢!”   “四妹妹,大姐岂会是狠毒的人,你莫要误会了。”左侧少女急忙劝解。   方氏满面慈和笑容,怜爱的拍了拍她的手,“好了,好了,你们大姐自有分寸,不会传出什么不好的名声。”   苏云瑶神色淡然的看着她们一唱一和,不置一语。这三人她虽未见过,但因原主的记忆所致一点也不陌生。   继母方氏,方氏之女二小姐苏灵韵,以及庶出四小姐苏灵歆——将堂堂侯府嫡千金逼得心灰若死,地位连下人都不如的罪魁祸首!   她溜目扫过方氏,佛口蛇心,这是她对方氏的第一感觉。余光掠过苏灵韵,记忆中是个温婉善良、才情兼备的女子,在京中颇有佳名,曾帮过被欺负的原主,因而原主对她一直印象颇好。不过,尽管她没有宅斗经验,但看人的眼光还算不错。当然,前世害死她的渣男是她永远的耻辱。她一眼就能看出苏灵韵是朵心机极深的白莲花,看似美好得令人怜惜,实则心思阴毒。再看那一脸娇蛮的苏灵歆,乃早逝的柳姨娘所出,从小被养在方氏膝下,颇得方氏宠爱,性子刁蛮任性至极,同苏灵韵形影不离,也因此,将苏灵韵衬托的更美好!   那厢方氏三人你一言我一句的挤兑苏云瑶,余光却扫见苏云瑶竟未如以往一向畏畏缩缩的惊遑失措,反而冷冷淡淡的瞅着她们,不由怔了怔。   待她们住了嘴,清苒方扶着苏云瑶起身,对方氏施了一礼:“母亲。”   方氏眼神一闪,面上不显,亲热的扶起她,笑眯眯的道:“又无外人,瑶儿不必多礼。”今日苏云瑶似乎颇有些不同,要知道,苏云瑶在她面前一直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今日却是如此从容自若,丝毫不显畏意!   苏云瑶不喜与陌生人碰触,更遑论是与原主有隙的方氏了,她抽回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母亲请上坐,”她又看了眼苏灵歆与苏灵歆,“二妹妹和四妹妹也请随意。”   话落,她一拂衣袖,径处落坐,姿态优雅,仪色从容,浑然不见往昔的小家子气。   方氏母女这才蓦然发现,尽管苏云瑶只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缀云纹竹裙衫,闲闲适适的坐在几案旁,却透着满身的淡雅从容,往日眉眼间的那股畏怯一扫而空,偏妍丽的眉眼波澜不兴,清清冷冷间隐有几分凛然贵气,竟丝毫不比她见过的那些世家贵女差。   母女俩不由暗惊在心,这究竟怎么回事?苏云瑶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难道她以前一直在藏拙,这才是她的真实性情?   苏灵韵心中更觉异样。往日苏云瑶一见她便如找到了主心骨般,极是信赖亲近,今日却透着一骨子疏淡,再加之她这大变的气质仪态,着实有些不对劲。她心下一动,莫不是苏云瑶发现了什么?她眸色一沉,眼底隐晦的浮现出一抹阴郁。   苏云瑶对她们神色的变化晃若未察。她丝毫没有掩饰自身变化的意思,虽知方氏等人必会疑惑她的变化,毕竟原主那软弱的样子太过深入人心,但她并不打算伪装成原主那样。一则不愿,二则不惧。   她这番转变,还不至于被怀疑中了邪,至多只会让方氏等人以为她一直在藏拙,尔今才是她的本来面目罢了。纵然会惹来麻烦,但一则就算她装成原主的性情,处境也不会好转。二则她着实不喜原主那小媳妇似的软弱性子,让她整日装做胆小怕事的小可怜样,还不若直接离开侯府来得干脆。不过,这侯府她待不待都无所谓,待辅好了后路,她迟早会离开这里。   一旁的苏灵歆转了转眼珠,挨着苏灵韵坐下。   方氏压下心底的疑虑,关切的询问:“头上的伤可好些了?这些日子我忙着筹备你们祖母的大寿,未能抽出时间来看你,瞧你气色倒是好了许多,以后可得当心着些。”   苏灵韵也掩下了异色,面带歉疚的接过话:“是啊,那日母亲听说大姐磕着了头,急得不得了,奈何祖母那会子身上不爽快,实在走不开身,我与四妹妹又要陪着定远侯家的冯小姐,也离不开身,才未来看望大姐,还望大姐见谅。”   “嗤,母亲,二姐,”苏灵歆嗤笑出声,鄙夷的瞟了眼苏云瑶的脑袋,“大姐这头上连半点印子也没有,气色也红润得紧,哪有受伤的样子?别是借故懒怠去孝顺祖母和母亲吧?” 正文 第三章 婚事 苏云瑶容色无表,不疾不徐的道:“待会我让人将那日染了半床血的褥子给你送去。”  苏灵歆怒道:“你是什么意思?我要你那血褥子做什么,没得惹我一身晦气!”   苏云瑶挑眉,“你不是怀疑我未受伤要看证据么?”   苏灵歆一噎。方氏冷眼瞧着,见此笑道:“瑶儿,你四妹妹说话素来直率,你莫要与她见识。”她扭头指向还跪着的岚烟,“这丫头是犯了何错?”   “就是。母亲在这里,你要是有何委屈直管对母亲说,母亲自会为你做主!”苏灵歆充满恶意的瞪了眼苏云瑶。   岚烟低垂着首,一声不吭。方氏不由蹙眉,苏灵歆柳眉倒竖,不满呵斥:“主子问话,你是哑巴不成?”   苏云瑶不紧不慢的道:“夫人问话,你自管说便是。”   岚烟的身子细微颤了下,她悄悄觑眼坐在上首的苏云瑶,只见她微垂着眼帘,长长的乌睫在白皙的脸容上投下层层阴影,眉目无波,瞧不出丝毫情绪,可就是如此才让她愈发害怕。当日小姐惩治那群刁奴时,就是这般神态。她心下一紧,咬咬牙道:“回夫人,奴婢是在叩谢大小姐。”   苏灵韵轻声问道:“叩谢?”   岚烟忙道:“是。蒙大小姐器重,特特将奴婢提拔上来,奴婢感激不尽,故而给大小姐磕头以表心意。”   苏云瑶眉尖轻挑,若有似无的扫了眼岚烟,眼底闪过一道冷意。看来这些时日的震摄,还是没让人学乖呢!   “真的?”苏灵歆一脸狐疑,俨然很是不想相信苏云瑶竟不是个“苛刻”下人的。   苏灵韵还想说什么,方氏横了她眼。苏灵韵撇撇嘴,不甘的住了口。   方氏看看着的岚烟,心思一动,问向苏云瑶:“怎不见乐巧和乐芳?郑嬷嬷和王嬷嬷怎也不在?”   岚烟闻言暗舒口气,她的话总算提醒到了方氏。   突地,她感觉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了身上,身子不由一僵,不由自主的将身子蜷了蜷,耳边传来苏云瑶淡漠的声音:“乐巧和乐芳近日侍疾累着了,我便让她们好生歇息几日,郑嬷嬷和王嬷嬷却是不知在哪。”   方氏眉头一皱,那两个老货八成又跑哪儿吃酒赌牌去了。近来她颇是忙碌,无暇关注溪云苑的动静,也因苏云瑶磕破头未唤她过去立规矩,故而才未发现苏云瑶的性子有了变化。那两个老货竟也没禀告她,竟是愈发玩忽职守了。   不过,她也并不怎么怀疑苏云瑶的话。尽管今日苏云瑶看似大有变化,但她积年的胆小怕事形象太过深刻,她并不觉得苏云瑶敢在她面前撒谎。而且,溪云苑上下全是她是人,若是发生了什么事,不会无人禀告她。   虽则苏云瑶今日的变化有些出乎她的意料,让她不由怀疑苏云瑶一直以来是不是在藏拙,但不管是不是藏拙,她有的是办法让她一直“拙”下去!   想到苏云瑶堂堂侯府嫡小姐,生生被她“调教”成了个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的,成功惹得老夫人和侯爷对她极不待见,她心中就一阵快意。当年她在苏云瑶那死鬼娘面前连大气也不敢喘,如今风水轮流转,她的亲生女儿落在她手里,自然是想让她生就生,让她死就死。   一个不受宠的女儿,纵是嫡出,最后还不得乖乖的任由她拿捏?   一番思量,方氏也未再多问,只打算回去后敲打敲打郑嬷嬷几个,省得她们被纵得连自个的身份也忘了。她微微一笑,对岚烟道:“大小姐待人和气,提拔你是你的福气,你当更加用心侍候。”她的声音骤然严厉起来,“若让我知道你怠懒欺主,定不轻饶!”   岚烟一颤,“奴婢谨记!”心中却是大急,眼见夫人打算揭过这事了,而她当着大小姐的面告状,已然是得罪了大小姐,若是没达成目的,待夫人走后,大小姐能饶得了她?   如此想来,她是愈发焦急,心下一狠,当即就想直接将郑嬷嬷几人的现状吐露出来,可她一张嘴,却没吐出半点声音。她登时浑身寒毛倒竖,一抬头就对上了苏云瑶冰冷无波的眼,脸上瞬间血色全无。   “好了,起来吧!”方氏没觉察到岚烟的异状,挥手示意她退下。   岚烟浑身僵硬,苏云瑶睇了眼侍在一旁的清苒。清苒上前扶起岚烟,笑道:“大小姐,岚烟姐姐怕是腿麻了,奴婢扶她出去罢!”   清苒将不得动弹的岚烟搀了下去,方氏微微皱了下眉头,倒也没怎么在意。   “大姐这里的下人可真是没规没矩,母亲还未发话便自做主张!”苏灵歆愣是要找茬。   这丫头可真呱噪呀!   苏云瑶冷冷睨向她,乌眸透出摄人的幽光。苏灵歆对上的眼神,不由一阵恍惚,只觉自己仿佛落进了一口不见底的深潭,浮浮沉沉的几乎不知身在何处。   “四妹妹这是对母亲有意见?”苏云瑶眸光流盼,不为所察的收回了催眠术。   苏灵歆猛地哆嗦了下,脱口反问:“你说什么?”   苏云瑶睇眼方氏:“溪云苑的下人皆是母亲赐下的。”言外之意,下人是方氏调教后送来的,她指责这些下人没规矩,不就是对方氏不满?   苏灵歆一滞,她纵是再大胆,也不敢指摘方氏。   方氏横了苏灵歆一眼,“这些丫头如今是你大姐的人,自然要听你大姐的。不提这些,”她看向苏云瑶,“瑶儿,我今日来是有一事要与你说。”   “母亲请讲。”苏云瑶淡淡道。   “你父亲从宫里请了两位教养嬷嬷,过几日便会进府。两位嬷嬷规矩极好,你日后须得仔细学着。”   突然请嬷嬷回来,苏云瑶直觉不会是好事。   苏灵歆咯咯娇笑起来:“是了,大姐,我还没恭喜你呢!你可就要当皇子妃了!”   苏云瑶眼眸微动。苏灵歆仿佛扳回成,笑得格外不怀好意:“大姐难道不知?丽妃娘娘前些时候在皇觉寺拜佛,替六皇子求了姻缘签,慧觉大师占算一番后,言之六皇子的天定之人竟是大姐姐你!父亲说了,圣上有意替六皇子和大姐你指婚呢!”   “六皇子?”苏云瑶眉尖轻挑,记忆中并无什么六皇子的资料。不过,以她对方氏母女及苏灵歆的了解,若她能嫁入皇室,怕是要嫉恨个半死才算正常,眼下却笑得这般如沐春风,而苏灵歆明显还有些幸灾乐祸,显然那位六皇子不会是良配。   苏灵歆笑得愈发夸张,“大姐莫不是不知六皇子?六皇子生母早逝,自幼被抱养在丽妃娘娘膝下,性子最是纯真烂漫,只爱好同旁人有些不同罢了!”   “是么?”苏云瑶表情平静。   纯真烂漫?一个到了婚龄的皇子还能被称纯真烂漫,怕是智力有损吧! 正文 第四章 揭短 苏灵韵眸中划过抹得瑟与讽刺,芙颜上依旧一派温柔,她柔声道:“大姐,虽然六皇子因幼时染疾损了几分心智,为人却极是宽和友善,皇上和丽妃娘娘对六皇子也甚为疼爱,且又是皇上赐婚,必不会叫人小瞧了大姐。”  果然如此!   苏云瑶心下冷笑,神色漠然:“父亲并未与我提及,且御旨未下,二妹妹和四妹妹言之尚早。”自她醒来,就没见过那便宜爹,只是从记忆中得知便宜爹名叫苏廷北,武将出生,因功封爵,如今手握兵权,属于当朝新贵,为人颇有些强势,对原主称得上视若无睹,很是不喜。   “这事宫里和京城都传遍了,父亲昨日也说了,圣上不日就会下旨,大姐你就等着当六皇子妃吧!就算六皇子心智不高跟个孩子似的,大姐你不正好最喜欢小孩子么,这么看来,你们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苏灵歆笑得格外欢畅。   苏云瑶并不理会她,而是看向方氏,“母亲,我们侯府可是皇族宗室?”   苏灵韵讶然接话:“大姐怎会这般以为?我们家虽蒙皇上器重,父亲手握兵权,却也只称得上新贵之家,远比不得那些世家大族,更遑论皇族宗室了。”说着,她又担忧的道,“大姐,你今日这是怎么了?咱们家虽比不得那等人家,然则自来只有穷子嫌母丑,馋狗嫌家贫……”   苏云瑶没理会她的意有所指,冷冷道:“既非皇族宗室,妄议皇子,我记得按律应当庭掌嘴五十。”   她的话让方氏几人莫不一怔,苏云瑶看向苏灵歆:“四妹妹,幸而今日无外人,若叫外人听见,便是父亲在皇上面前有些薄面,怕也护不住你,恐还会被你带累。须知,皇子乃皇上亲子,鄙薄皇子,无异于轻视皇上,你说是吗?”   “你、我……”苏灵歆一时词穷,有些心虚,也有些恼怒,瞪着苏云瑶,一副恨不得吃了她的样子。   方氏意味深长的看眼苏云瑶,“好了,好了,瑶儿,你又不是不知歆儿素来心直口快,却并无坏心。她方才也只是无心之言,当不得真。依我而言,她这份率真才真正难得,比起那些年纪轻轻就城府深阻不辨本性的更惹人疼爱。”   苏云瑶不置可否。还真不愧是母女俩,含沙射影的伎俩着实了得。一个骂她馋狗不如,一个骂她内里藏奸。她姿态自然的轻抚过发鬓,淡声道:“母亲所言极是。女儿亦有听闻,有些人生就一张菩萨脸,整日也是颂经念佛,背地里却做些蝇营狗苟之事,真正是佛口蛇心,表里为奸。更可怕的是,她不仅自己持身不正,还引得子女枉辔学步,小小年纪便生出鸡肠狗肚,不过臭肉来蝇,丑类恶物,上梁不正下梁歪,如此想想,倒也不奇怪了。”   她这一番指桑骂槐,登时气得方氏和苏灵韵七窍生烟,差点没跳起来。而母女俩此时再无怀疑,苏云瑶往日必然是隐藏了真实性情,今日露出本性,竟是个扮猪吃虎的,往日她们实在是小瞧了她!   方氏满目怒火,冷冷一笑。苏灵韵则立时红了眼眶,拈帕掩唇,泫然欲泣的望着苏云瑶,一幅受尽欺辱的委屈之态。   侯府无人不知,方氏在自己的院中修了间小佛堂,尽日念经拜佛,旁人总会夸她句菩萨心肠,而苏灵韵是她的女儿,苏云瑶这番话指的是谁不言而喻。然而她们又不能反驳,毕竟苏云瑶并未指名道姓,她们若跳出来,不正好将自个填了进去?   无人注意到,苏灵歆的目光在苏云瑶抚过自己的鬓角时,瞳孔猛地一缩,在瞬间的恍惚后,她突然指着方氏尖声道:“母亲每日都会颂经念佛,可是撷兰院的婢女总是换的很快,那些婢女后来都消失了,嬷嬷说是被母亲处置了,这可就是佛口蛇心?”   屋中霎时鸦雀无声。   方氏的脸色刹那间黑如锅底,苏灵韵素来貌婉心娴的脸也是沉得令人发寒,她冰冷的瞥了苏灵歆一眼,苏灵歆却毫无所觉,一脸好奇的望着方氏。   苏云瑶老神在在的端起香茗浅呷,恰好掩住了翘起的唇角。   “歆儿,你打哪听来的胡话?”方氏强压住怒气,但眼底的跳跃的火光还是泄露了她的怒不可遏。   苏灵歆呆愣愣的看着她,刚想问“什么话”,耳边突地传来一记细微的瓷器刮面声,她瞳孔缩了缩,张口就道:“就是母亲身边的张嬷嬷说的啊!”   方氏霍地扭头看向侍立在一旁的嬷嬷,那嬷嬷一惊,慌忙跪下,“夫人,奴婢并未说过这种话啊!”   方氏脸色更冷,却又见苏灵歆指着苏灵韵问道:“二姐,我听说你房里那个叫紫春的婢女是被你割破相的,就因为子峰哥哥多看了她几眼?还有那个芷珊,因为她和子峰哥哥说了几句话,你就打算将她卖进青楼里,后来她吊死在你院子里了,是不是啊?”   苏灵歆的话再度让房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之中。苏云瑶挑挑眉,看来论起心狠手辣,苏灵韵才算内中翘楚啊!   苏灵韵面色变了几变,转瞬间她掩面悲泣起来,“四妹妹,我哪儿得罪了你,竟让你空口白牙说出这种话来冤枉我?”   方氏在一惊之后,勃然大怒,一拍桌案,厉声喝斥:“歆儿,你胡说八道什么?来人,四小姐迷障了,送她回房休息,没我的吩咐,不许出来!”   立时,方氏带来的两名嬷嬷冲过来将苏灵歆牢牢架住。苏灵歆瞪着眼,一边拼命挣扎,一边不满的嚷叫:“母亲,我清醒着呢,哪里迷障了?”   方氏的脸色益发难看,她说自己清醒,不就是在说之前说的并不是假话吗?她下意识的看眼苏云瑶,却见她一副看好戏的悠然模样,不由心中又怒又恨。   苏云瑶若有所触,抬首与她对视一眼,似笑非笑的道:“母亲,四妹妹此言怕是需得谨慎对待。毕竟流言虽未可尽信,但毕竟空穴来风,总归是事出有因。”   苏灵韵突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泪痕点点的脸容,晶莹泪珠挂在眼角,端是惹人怜惜。她委屈至极的望着苏云瑶,哽咽道:“大姐,难道你认为我是那样的人么?”   苏云瑶瞥她一眼,“我信不信有何用?终归要母亲查证清楚,才能还你清白,不是么?”   方氏一扫最初的慈爱,冷视她眼,站起身来:“此事我自然会查个清楚明白,胆敢在背后污蔑主子,若叫我查出是谁在乱嚼舌根,必叫她悔不当初!瑶儿,这几天你就不要出去了,待教养嬷嬷来后,你仔细学学规矩,莫要失了我侯府行端坐正的家风!”   话罢,她怒气冲冲的带着苏灵韵扬长而去,两名嬷嬷也半拖半拽的强行将不断挣扎嚷叫的苏灵歆带走了,隔得老远,还能听见她的大喊大叫。   溪云苑又恢复了清静,苏云瑶淡淡扬声:“带进来。” 正文 第五章 驯服 少顷,清苒押着岚烟进来。岚烟扑通一声跪在苏云瑶脚下,满面惊惶,嘴里啊啊呀呀的却吐不出半个字。  苏云瑶没有理会她,看向清苒:“夫人和四小姐的话都听见了?”   清苒低眉顺眼的应声:“是,清萝已去打探了。”   苏云瑶点点头,方氏专程跑来告诉六皇子之事,想来不会有假,她需要尽快弄清原委才能应对。她垂眸盯住岚烟,“你想投靠的那位主子,可不是个慈善人呢!”话罢,她一挥衣袖,岚烟只觉喉头一松,张嘴吐出了声音来:“……大小姐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不敢?我看你敢的很,当着我的面就敢告状!”苏云瑶的声音没半点起伏,可话里的冷意如同实质一般,割得岚烟簌簌发抖,万般后悔之前猪油蒙心一般,竟只想着若能揭发大小姐,日后必能得夫人重视,却忘了大小姐的手段有多狠辣骇人!   “奴婢、奴婢是,是……”   苏云瑶打断了她:“我也懒怠听你的解释,你既然一心向着郑嬷嬷她们,我便送你与她们做伴吧!”   岚烟一听这话,登时吓得面无人色,拼命磕头:“大小姐,奴婢真的知错了,奴婢……”她猛地抬起头,一咬牙,“奴婢知道夫人的一件隐私,能保证夫人不敢再找您的麻烦。”   苏云瑶挑眉,提起了几分兴致,“说说看。”当初她将岚烟提拔到身边侍候,便是觉得这个往日只做些粗活看似老实的丫头并不简单,如今看来,她或许没看走眼。   岚烟咬咬唇,“大小姐有所不知,奴婢的母亲其实本是老夫人的陪房,后来当时还是姨娘的夫人进门,老夫人便将奴婢母亲调去侍候夫人。”   苏云瑶点点头,“继续。”老夫人的陪房去侍候方氏,看来老夫人对方氏也并不怎么放心。   “当时奴婢母亲被老夫人寻由贬到院子里做杂活,调到夫人身边后,夫人也并不知晓奴婢母亲本是老夫人的陪房,遂颇得夫人信赖,奴婢母亲也就、也就知道了夫人不少事情。”岚烟顿了下,“当年夫人进门后,有段时间时常做噩梦,奴婢母亲有一晚上夜,偶然听见夫人发梦说梦话,夫人在睡梦中吐露件往事,奴婢母亲后来暗地里查证了番,才知、才知……”   岚烟见苏云瑶神情平静,咬牙继续道:“才知夫人进门前几个月,竟和寄居在夫人娘家的表兄私奔,后来却是被夫人的兄长在百春院里找到的……”   “当真?”苏云瑶脸上流露出几分意外和玩味,想不到方氏还有这般戏剧化的经历。   岚烟一幅视死如归的点点头,“奴婢万不敢欺骗大小姐,奴婢母亲当年知道后暗中查证过,夫人确实被卖到过百春院。”   “你母亲没告诉老夫人?”若是老夫人知道,纵然是外侄女,也绝不会让方氏进门,更遑论后来抬举方氏将她扶正了。   岚烟眼神有些闪烁,嗫嚅道:“奴婢母亲觉得……”   “觉得这是个可以威胁夫人的好把柄,故而隐而未报?”苏云瑶若有所思。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在现代还不至于如何,但在这等名声大过天的古代,一个与人yin奔,又落入青楼的女子,不管有无失-身,在世人眼里就已是不贞不洁。就算如今方氏被扶正成了侯夫人,只要这事被老夫人或苏廷北知道,方氏的下场不是“被”病逝,就是“被”青灯古佛终生。   岚烟深吸口气,挺直背:“奴婢母亲并不想威胁夫人,只是为奴之人,生死都不在自己手里,而奴婢母亲那时已发现夫人并非良善之主,加之又刚生下奴婢兄长,故而才想求得几分自保的本钱。”   苏云瑶不冷不热的道:“你既然知道夫人这么大的秘密,若是以此来要挟,她必然不会对你如何,说不定还能将你捧起来。”   岚烟抬起头,直视苏云瑶道:“两年前,奴婢母亲突然暴毙,奴婢怀疑母亲的死与夫人有关。”   苏云瑶挑起眉,这丫头果然不简单!   “你是想告诉我,你先前意图告状,是想借此被夫人看中,从而接近她查清你母亲的死因?”   岚烟咬紧唇,“奴婢的身世若被夫人知道,夫人必不会留下奴婢。”言外之意,她的生死全捏在苏云瑶手里。   苏云瑶冷笑,不置一言。   岚烟看出苏云瑶的不以为意,心中一慌,忙又道:“还有一事,奴婢母亲曾告诉奴婢,大夫人的死与夫人或许有关。”   大夫人指的正是原主的生母。苏云瑶眉头蹙紧两分,“可有证据?”她没有关于原主生母的记忆,原主生母死时原主还未记事,仅有的资料只有生母似乎姓风,因难产而逝。   岚烟踌躇了下,“奴婢母亲只是隐约偷听过到一回,不过,大小姐可以从当年为大夫人接生的稳婆身上着手……”   苏云瑶曲指叩了叩桌几,沉吟半晌,“让我饶过你不难,甚至我还能助你一臂之力。”   岚烟双眸一亮,急忙磕头道:“奴婢愿为大小姐驱遣,再不敢有二心!”   苏云瑶将一只药瓶掷到她面前,“螫乌丸,每月需服一枚解药,否则肠穿肚烂而死。”   岚烟瞳孔缩了缩,紧紧一抿唇瓣,拾起药瓶倒出一枚乌紫药丸,塞进嘴里咽了下去。   苏云瑶眉头松缓了两分,“起来吧!”这药还真是毒药,而且解药只有她能配制。她没时间玩心计来收拢人,直接拿药控制,比起难测的人心,直接捏住他人命脉显然更保险。眼下她身边得用的人太少,这岚烟能隐藏这么深,手段当是不错的,值得一用。   岚烟心头一松,知大小姐接受了她的投诚。不过想到刚吞下的那枚明显不是好东西的药丸,又不由苦笑,从此她的性命就真的就捏在大小姐手里了。   “方氏当年的事,你母亲可留下了证据?”   岚烟摇头,“奴婢母亲死后家里突遭大火,什么都烧没了。” 正文 第六章 投诚 苏云瑶不由多看了她一眼,这丫头倒是个命苦的。  “不过,奴婢听母亲提过,当年曾偷偷在百春院的龟公那里拓过一份卖身文书,以奴婢母亲的谨慎,那文书应没有留在家里,只是奴婢一时也想不到会在哪,还请大小姐给奴婢一些时间。”   苏云瑶点点头,“你在府外可有信得过的人?”   “奴婢有一位邻居,与奴婢感情甚好,也曾帮过奴婢不少忙。”   “你可能让他去那百春院寻当年的龟公,找出文书原本?”那百春院和龟公虽不知还在不在,但如今没有更多的证据,也只能从源头找起了。   岚烟略一思索,“应是没有问题。”   “那好。过两日-你支些银子,出府去找他,请他走上一遭。”   “是。”   苏云瑶指指清苒,“日后你与清苒负责我房里的事。”   岚烟看看清苒。清苒是苏云瑶亲自挑到身边的,比起她们只是因为眼下无人侍候才得了差事,清苒显然更得苏云瑶的器重。   “去将郑嬷嬷几人带上来。”苏云瑶吩咐。   清苒和岚烟应声退下。一出房间,岚烟看着满园碧意,凉风轻拂,背后一片冰凉,她始觉后背早被冷汗沁湿。看着走在身边表情沉稳的清苒,她唇瓣翕动,很想问问她是否也吃了那螫乌丸才能得苏云瑶的信任,可问了又如何,终归如今只能依附于苏云瑶了。   不多时,清苒和岚烟便领着神形憔悴至极的郑嬷嬷、王嬷嬷及乐芳乐巧走了进来。   郑嬷嬷和王嬷嬷是方氏的陪房心腹,被方氏派来把持溪云苑,原主也一直被她们压得死死的。她们虽是下人,但在溪云苑内素来过得如老祖宗似的,养得极之富泰。乐芳和乐巧则是府里的家生子,父母皆为方氏做事,甚得方氏信任,在溪云苑亦如副小姐般养尊处优,平日连端茶倒水都鲜少做。   四人被押上来时,却具是神色萎靡,满身脏污,再不见分毫往日的趾高气扬。   四人畏畏缩缩的看向苏云瑶,一对上她波澜不兴的墨眸,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哀求:“大小姐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知错了?”苏云瑶淡淡看着她们。   郑嬷嬷慌不迭使劲磕头:“大小姐,奴婢是猪油蒙了心,才做下那些混帐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她边说边抽自己的嘴巴子,只几下脸颊便一片红肿,显见是下了大力气的。她不得不狠下手,生怕让苏云瑶觉得打轻了再惩治她。“求大小姐看在奴婢侍候您一场的份上,饶了奴婢一条贱命吧!”   “饶了你们,对我有何好处?”苏云瑶慢慢问道。   郑嬷嬷一愣,王嬷嬷眼珠一转,忙道:“日后大小姐指东,奴婢绝不敢往西,只求大小姐枉开一面,饶奴婢一命!”   “对对,奴婢以后愿为大小姐马首是瞻,再不敢有二心!”郑嬷嬷连忙表衷心。   乐芳和乐巧颤着身子,跟着她们使劲磕头。待磕得额头红肿乌青,苏云瑶方不疾不徐的开了口:“想投诚,那便让我看看你们的诚意。”   郑嬷嬷小心翼翼的道:“不知大小姐想吩咐奴婢做什么?”   “你们说呢?”苏云瑶凉凉反问。   郑嬷嬷和王嬷嬷对视一眼,眼底的犹豫逐渐变成纠结,最后化作了坚定:“奴婢晓得夫人不少隐私。”在她们看来,突然一身邪术的大小姐,最恨的人应当就是方氏了,如今显见着是想将她们拉拢过来,要对付的必也只有方氏。   苏云瑶嘴角漾开一抹笑,“夫人未进侯府前,与人私奔落入青楼,此事是真是假?”   此话一出,郑王二嬷嬷惊得差点跳起来,乐芳与乐巧亦是猛地抬起头,表情惊诧至极。端看郑王二嬷嬷的神色,苏云瑶便肯定了岚烟所言非虚,她微眯眼眸,“看来是真的了。”   “不知、不知大小姐是从何处得知的?”郑王二嬷嬷抖着嘴唇,脸色灰白。   “何处得知与你们无关。夫人先前来了趟溪云苑,问到了你们几个,想必她晚些时候就会召你们过去问话,该怎么说,你们可明白?”   郑王二嬷嬷心下一横,叩首道:“但请大小姐指点,奴婢听大小姐的。”   如今她们是切身体会到了苏云瑶的骇人手段,这几日她们可谓是备受折磨,那透入骨髓的骚痒让她们恨不得剐下自己一身皮,而每每她们挠得自己体无完肤,翌日身上的伤痕铁定会消失不见。这等鬼神邪术,怎能让她们不畏惧?加之如若方氏的丑事被宣扬出去,方氏死不死她们不知道,她们俩的命保不住是肯定的。她们如今若想保住一条命,除了归顺苏云瑶,也再无退路可走。   苏云瑶瞟了眼她们身后的乐巧和乐芳,二婢一个哆嗦,连忙道:“请大小姐吩咐。”   苏云瑶站起身,走到郑嬷嬷几个跟前,伸出玉手,露出掌中四粒乌紫药丸,“此乃螫乌丸,有剧毒,每月必服一枚解药,否则肠穿肚烂而死。我给你们一次机会,服下此药,或者回去继续享受那‘胭脂乐’的销魂之乐。”   岚烟飞快的觑了眼苏云瑶的手掌,心中莫名觉得快慰,总算不是她一人受此待遇了。   郑嬷嬷四人脸色发白,看着静静躺在苏云瑶掌心的药丸,浑如看着什么剧毒之物。诚然,那的确就是毒物!   苏云瑶垂眸看着她们,“忘了告诉你们,‘胭脂乐’……喔,就是让你们近来‘销魂’至极的那物,中者四日内如未服解药,最后会骨碎而死,外人绝对查不出你们的真正死因。对了,今天似乎就是第四天。”   郑嬷嬷四人的面色越发惨白,浑身簌簌发抖。这哪里是给她们选择?不过是随时死和马上死罢了!   郑嬷嬷一咬牙,拿起一粒药丸,一仰头将药丸吞了下去。王嬷嬷哆哆嗦嗦的也拿起一粒服下。   乐巧和乐芳则是犹豫不决,苏云瑶掌心一收,淡声吩咐:“带她们下去。”   二婢一惊,慌忙扑到苏云瑶脚边,“大小姐,奴婢吃,奴婢吃!” 正文 第七章 流言 苏云瑶目露讥讽,却也没多言,将药丸给了她们。二婢服下药后,整个人便瘫软了下来,捂着喉咙一副绝望哀凄之色。  苏云瑶没有理会她们,坐回桌边,淡声道:“我不要求你们忠心不二,只要你们在动什么心思时,想想这几日的经历,再想想值不值得拿命来背主。”   郑嬷嬷四人不禁一颤,连忙表忠心,“奴婢绝不会背叛大小姐!”   “方氏召见你们问话,除了药的事,其他的你们尽可告诉她。”原本她就打算在整顿好溪云苑,收拢几个得用之人便去寻方氏的错处。如今拿住了方氏那等秘事,撕破脸也无妨了。   郑嬷嬷但听她直接称方氏,便知她对方氏确实是积怨已久。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劝说一二,虽然拿捏了方氏的短处,但这么快撕破脸也未免操之过急。毕竟方氏当家多年,手段和底气确确实实不浅,如果不能一招毙命,必是后患无穷。   然而,她哪里晓得苏云瑶的心思根本不在后宅,也懒得同方氏一直斗来斗去,既然如今有办法将方氏打落尘埃,哪还有心思继续浪费时间?   苏云瑶看出了她的踌躇,却没理会,“溪云苑里的人你们仔细梳栊梳栊,不能用的找个由头撵出去,能用的我好好调教调教。”她深深看眼郑王二嬷嬷,“丑话说在前面,日后那些人若做出一点背主之事,我不会找她们,只会找你们!”   郑嬷嬷和王嬷嬷心头一凛,心中叫苦,却也不敢迟疑,连忙应诺:“是。奴婢定会好生管教她们!”   苏云瑶挥手示意她们退下。四人退下后,苏云瑶曲指轻敲桌几,若有所思。   郑嬷嬷四人明显是惜命的人,有了之前的痛苦经历,暂时是不敢生异心的。教训刁奴的事暂可缓下,方氏那儿也有了报复的法子,当务之急,还是方氏之前提及的六皇子之事。   她倒不怀疑方氏会拿此事来胡绉,方氏母女和苏灵歆先前分明就是刻意来告诉她,一是打算刺激她,二是存心看她笑话,可惜最后自个被刺激大发了。   嫁人,她没想过。不说那是个傻子,便是个天才,她也不打算嫁。前世那渣男嘴里说着甜言蜜语,背后却冲她下杀手毒死了她,一次背叛就足够她记到死了,她得有多傻才会又和个男人绑一块?   这一世,她只想活的自在随心,不为情所累,不为情所困!   是晚。   苏云瑶梳洗过后,披散着青丝在廊亭中纳凉。晚风轻拂,略略舒解了几分闷热之气。   清苒将一盘切好的水果放在苏云瑶手边,抬首看看天色,“大小姐,天气有些泛潮,怕是有大雨要下。”   苏云瑶摇着团扇,懒懒道:“郑嬷嬷几个呢?”这丫头本是负责溪云苑洒扫之事,不算十分聪慧,但胜在性子稳沉,而且她才进侯府不久,与其他人并无牵扯。   “夫人刚派人来叫了她们过去。”   “郑嬷嬷和王嬷嬷见过兰晴那些人了?”   “是,白日见过您后,她们回去便见了兰晴她们,很是威逼利诱了一番,兰晴她们最后莫不发誓今后对您奉命唯谨,矢忠不二。”清苒轻笑,“奴婢瞧着倒不必郑嬷嬷她们教训,兰晴她们就已不敢有二心了,这些时日她们可是很吃了些苦头,想是长记性了!”   “往日她们跋扈欺人惯了,受些苦头不委屈她们。你苒暗中盯着些,莫出了纰漏。”   “是。”   就在这时,一个相貌干净清秀的婢女走了过来,“大小姐。”   “清萝,查到些什么?”苏云瑶抬手示意她起身。   清萝恭敬的禀道:“赐婚的事是从老夫人院子里传出来的,奴婢买通了老夫人院子里的庄嬷嬷,庄嬷嬷说此事最先是夫人向老夫人提起,老夫人同意后,便与夫人拜访了丽妃娘娘的娘家,主动提出了这桩亲事。没过两天,丽妃娘娘的母亲便进了宫,之后便传出了圣上欲赐婚的消息。”   苏云瑶眯了眯眼,冷笑一声:“倒真是我的好祖母呢!”   方氏不必提,不是龙潭虎穴还懒得让她去呢!   而老夫人还真是让她颇感意外,她虽知老夫人不喜她,只是没想到会不喜到能将亲孙女往火坑里推。纵然那六皇子身份尊贵,以她的家世嫁给他也是高攀,但六皇子是什么人?   之前她已从清萝那得知了一二,一位因病损伤了脑子,已近弱冠之龄,心智却一直停留在七岁的出了名的傻子皇子!   她不歧视低智的人,甚至颇为同情,但要将终生交给这样的人,她自问做不到。况且,不说六皇子心智不全,便是文韬武略的正常人,她也不会嫁。   好在这桩婚事虽非假的,但御旨一日未下,便一日未成定局,她还有时间化解此事。   “大小姐,郑嬷嬷和王嬷嬷来了。”清苒轻声提醒。   苏云瑶抬起头,就见游廊尽头,郑王二嬷嬷一前一后而来。   不多时,二嬷嬷到了苏云瑶跟前,行过礼后,郑嬷嬷恭恭敬敬的说道:“大小姐,夫人刚召了奴婢二人前去问话。”   苏云瑶没作声,只抬抬下巴,示意她继续说。   “夫人问了您近日可与人接触过,为何会突然性情大变,又怀疑您以前一直在做戏,让奴婢二人务必盯紧您,如果您、您再有异状,便、便……””郑嬷嬷小心翼翼的觑眼苏云瑶的脸色,“便说您是中了邪,打算请太清宫的道长来、来驱邪……”   郑嬷嬷心中苦闷万分。她从夫人的心腹陪房到大小姐院里的管事嬷嬷,地位不说一落千丈,有落差是肯定的,好在后来她在溪云苑说一不二,还能管着堂堂侯府千金,还是很有面子的事,也就散了几分不满。就在她以为能这样继续下去时,大小姐突然性情大变,用那令人胆寒的邪门手段让她大吃一番苦头不说,如今连性命都被捏在了大小姐手里。   经过这几日的惨痛教训,她是再不敢对大小姐起半点轻突之心。为了保住性命,她只能投到大小姐这边,可夫人也不是善与之辈,一旦知道她背主,她也绝不会有好下场。   唉,以往只觉大小姐懦弱得谁都能欺负一下,谁知不爆发则矣,一爆发就让人心惊胆寒。   “你们怎么说的?”   “奴婢二人只说您那日撞伤头后,性情便有了些变化,为何如此便不知了。其他的事奴婢二人也只字未提。后来夫人也没再提此事,只是命奴婢二人将您,”郑嬷嬷一脸尴尬,“将您的性子调教过来。”   苏云瑶容色无表,“还有什么?”   王嬷嬷看了看郑嬷嬷,接话道:“夫人还命奴婢二人在您面前多说些六皇子的事儿。” 正文 第八章 祖母 “犯傻气的事儿?”苏云瑶挑挑眉尖。  王嬷嬷干笑两声,没作声,显是默认了。   苏云瑶嘴角噙起冷意。方氏的用意很简单,打算时刻提醒她即将嫁给个傻子,让她绝望,让她痛苦至极却无力抵抗。可惜,那是以前的苏云瑶,如今的她可不会坐在这里自怜自哀!   “府里常用的大夫你们可熟悉?”   郑嬷嬷想了想,“老夫人和夫人身上有诰命,常请的是太医院的徐太医,其他姨娘和庶少爷庶小姐都是请的回春堂的阮大夫。奴婢和阮大夫有几分相熟,徐太医也见过几回。”   苏云瑶那日磕破脑袋,醒来后伤口已经包扎好,也不知请的是哪个大夫,但想来方氏是不可能给她请徐太医来的,遂道:“明日请阮大夫来一趟。”   郑嬷嬷张了张嘴,想问请来做什么,但想想如今的大小姐不比以前,遂将疑惑咽回了肚子里。   翌日。苏云瑶带着乐巧和清苒去荣安堂给老夫人请安。   昨日方氏才来看过她,知她伤势已无碍,今日自然得恢复请安了。   她去的不早不晚,在荣安堂外与方氏和苏灵韵打了个照面。   穆武侯苏廷北两子四女,方氏所出的长子在北鹿书院读书,半年才会回来一次,还有一子是抬了贵妾的邓氏所出,如今在京城护卫营中,也是十天半月才能回府一次。   四女除了苏云瑶,苏灵韵和苏灵歆,还有个庶出三女苏灵韺,乃是周姨娘所出,前些时候周姨娘不知因何事惹恼了老夫人,被打发到了白云寺抄经祈福,苏灵韺也跟着去了。苏廷北每早要去上朝,出门时老夫人都还未起身,通常也只是到荣安堂外看看便走了。故而,早上能来请安的便也只有她们三个了。   方氏见到她,倒又是恢复了一派慈和,笑眯眯的道:“我还道你今日不会过来,难得你身子才好便来请安。老夫人也有些时候没见着你了,今日过来,正好叫她老人家安一安心。”   苏云瑶容色淡漠,并不置声,只是随她朝荣安堂内走去。   苏灵韵有些担忧的轻声问道:“大姐,你这两日究竟怎么了?可是伤口还未痊愈?”   苏云瑶看她一眼,反问一句:“你觉得我会怎么了?”   苏灵韵一怔,还未出声,便到了正堂外。   两名小丫鬟打起帘子,苏云瑶跟在方氏身后走了进去。   室内,一名颇为富泰的半百妇人偎在凉榻上,正端茶漱口。   “请祖母安。”苏云瑶和苏灵韵福身请安。   沈氏搭着婢女的手坐起身,扫了眼苏云瑶,眼神冷淡,看向苏灵韵时却透出十分的和蔼,她招了招手,笑容可掬的道:“韵丫头,过来祖母这边。”   苏灵韵袅袅亭亭的走过去,偎着沈氏坐下,“祖母今日起身可舒爽些了?”   沈氏拍拍她手,笑道:“昨晚你母亲送来的那味药膳,我吃了心里总算松快些了,夜里歇息的好,早上也舒服多了。”说着,她看向方氏,“你有心了。”   方氏笑道:“老夫人可是夸错了人,那药膳方子是韵儿在一本古籍里找着的,是专门针对您这暑症的。儿媳只是请徐太医确认方子没有问题了,才烹了那药膳送来给您,也只能算是借花献佛。”   沈氏闻言笑的愈发高兴,扭头对一旁的婢女吩咐:“将我那套金钑花孔雀纹的头面拿来,赏给韵丫头。”   苏灵韵娇声道:“祖母,韵儿又未做什么,怎能受您的赏?”   沈氏嗔笑道:“你能为老婆子专程去寻那古方,足以证明你的孝顺,自然该赏。”   “那祖母也不能厚此薄彼,那方子里的好些药食都是母亲专门派人去找的呢!”   “好好好,你们母女俩都孝顺,都赏!”沈氏哈哈大笑。   那边厢祖孙齐乐,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苏云瑶坐在下首的软墩上,半阖着眼帘,容色淡漠已极。   苏灵韵一直用余光觑着她,见她一副与己无关的神态,微微抿紧了唇。沈氏顺着她的目光望向苏云韵,脸上的笑顿时淡了许多,“大丫头今日过来了,听说你前些时候磕着了头,今日见着倒是无碍的样子。”   苏云瑶掀起眼帘,淡声道:“劳祖母垂询,伤口本不深,只是流了不少血,大夫嘱咐不能惊风,便一直未来向您请安,还望您恕罪。”   沈氏皱了下眉,看了看方氏,方氏一脸无奈的低声道:“昨日见她便是如此了,怕是有些怨怪我和韵儿这几天未去看她吧!”   沈氏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不悦的对苏云瑶道:“我瞧你这一病,脾气倒是大了不少,摆出这副阴阳怪气的样子,是想给老婆子脸色看?还是责怪老婆子没去探你的病?”   苏云瑶有些诧异的道:“祖母何出此言?孙女素来便是如此模样,怎会是在给您脸色看?况且,这些时候您一直抱恙,孙女儿因着受伤未能来侍疾,已是万分内疚,又怎会不孝到责怪您呢?”   沈氏眉头稍松,训诫道:“你是侯府的大小姐,一言一行都代表侯府的脸面,切不可成了那斗筲之辈。”说到着,她眼神一动,“过两日府里会来两个教养嬷嬷,都是打宫里出来的,规矩最是好的,你跟着好生学学,日后有得用处。”   方氏笑道:“也是瑶儿你的体面大,你四妹妹她们可都请不到宫中出来的嬷嬷。”   苏云瑶淡声道:“若非祖母和父亲母亲的面子大,岂能请来宫中出来的嬷嬷?”她看向苏灵韵,“倒是机会难得,不如届时叫二妹妹、四妹妹一块同嬷嬷们学规矩。”   方氏笑容微滞,苏灵韵眸色闪了闪,笑道:“那是父亲专程为大姐你请来的嬷嬷,妹妹可不敢跟着去。”那两个嬷嬷规矩极好不假,但脾气也极是不好,轻责打骂,重责体罚,手段很是严酷。加之母亲已买通那两个嬷嬷,届时必要“好生”教导苏云瑶,她可不想凑热闹。   见苏云瑶似还有话要说,沈氏打断了她,“四丫头怎么没来?”   “歆儿那丫头昨日随我去看瑶儿,回去后便有些不适,今日我就让她在房里休息了。”   苏云瑶哪里听不出方氏的话中有话,什么叫看了瑶儿后回去便病了,她那是传染病中心? 正文 第九章 威胁 不过,沈氏听了这话果然面露不喜,老人家本就在意沾上晦气的人或事,如今对她是愈发有成见了。  方氏看在眼里,心中得意,却听苏云瑶不疾不徐的道:“祖母,孙女儿近来养伤,看了本杂记,里面记了个故事,说来颇是有趣。”   沈氏倒起了几分兴致,“喔,是什么故事?”   苏云瑶嗓音徐缓,慢慢说道:“说是有户富家千金,与在家中寄居的表兄两情相悦,奈何那表兄家中贫寒,富家千金的双亲知道他们的事,百般阻挠,一边准备将那表兄送走,一边打算给千金定亲。千金与表兄正是情到浓时,哪里肯分开,便相约私奔……”   说到这里,方氏的脸色逐渐苍白起来,她死死盯着苏云瑶,皮笑肉不笑的道:“瑶儿,你这看得什么闲书,什么情到浓时,私奔不私奔的,可不该是你这样的千金大小姐能说的。”   沈氏倒是觉得无所谓,她摆了下手,“然后呢?”   苏云瑶看眼方氏,见她手中的帕子被绞得生紧,幽眸中划过一丝冷嘲,“千金与表兄趁夜逃走后,千金的家人自然四处寻找,寻了两三个月,千金的家人终于找到了她,结果却是在一家青楼里找到了那千金……”   沈氏一挑眉,“那千金难道是被她那表兄卖到青楼的?”   “正是。”苏云瑶余光一瞬不瞬的注视着方氏,如愿看到她的脸色难看至极。“那表兄本就是贪图千金的家财,后来见无法如愿,又被千金双亲嫌弃,心生怨气,遂拐带了千金,最后将她卖进了青楼里。”   “后来呢?”沈氏感慨了两声,追问道。   “后来千金的家人担心被人知晓,将她远远嫁了,以千金的家世,正头娘子自然是做得的,结果因着此事,正妻是不必想了,最后将她嫁给了一名将军为妾,再后来那将军的元配夫人死了,便将她扶为了正妻。”   方氏死死掐着掌心,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发抖,她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在来回回荡一个问题:苏云瑶怎会知道这件事?   苏灵韵敏锐的察觉到母亲的异样,微微拧眉,不动声色的握紧了她的手。方氏一颤,眼神逐渐恢复清明。她慢慢吐出口气,眼神阴冷至极的盯住苏云瑶。   沈氏倒是未觉察,唏嘘道:“她也算好命的,虽非元配嫡妻,到底成了将军夫人,也是她的造化,只不过终究是落到过那等腌臜地,那将军竟也不嫌弃。”   苏云瑶睨眼方氏,似笑非笑的道:“说不定她一直隐瞒着,才叫那将军不知不晓。”   “八成是如此,否则堂堂一介将军,岂会将个落进青楼的女人扶做正妻?”沈氏每说一句,方氏的脸色便阴鸷一分。   苏灵韵感觉母亲又抖了下,急忙岔开话题,“祖母,您身子才好,该按时用膳才是。韵儿没看过大姐说的这种书,如今也只是读了女四书,祖母可要教教韵儿才是。”   沈氏拍拍她的手,笑道:“那些闲书不读也罢,学好女四书才是正经。”   “正是如此。”方氏不冷不热的睇眼苏云瑶,“瑶儿,那些闲书还是少看为好,你一介女儿家,看多了那种书,若是跟着学了,最后怕是会做出什么败坏咱们侯府门风的事来!”   沈氏一听这话,连忙道:“大丫头,那些书不许再看了。”   “是。”苏云瑶不置可否。不过,她本就只想将这事当着方氏的面吐露出来,一为让她投鼠忌器,二为让她自乱阵脚。   因着苏云瑶这一番“故事”,方氏原本因能将她嫁给个傻子的好心情,一下子被糟蹋怠尽。她也没闲情再拿六皇子的事来刺激苏云瑶,侍候沈氏用完早膳后,阴沉着脸带着苏灵韵和苏云瑶离开。   走到僻静处,方氏示意苏灵韵先走,苏灵韵紧起秀眉,来回看了她们几眼,带着婢女走了。   “谁告诉你那事的?”一待周围没了人,方氏立即质问。   苏云瑶目露讽刺:“夫人可真沉不住气呢!”   她可总算是如愿同方氏撕破脸皮了,看着方氏一脸假慈悲的对她笑,她便觉讽刺。   方氏怒容满面的瞪着她,突地,她怒色一泄,冷笑道:“苏云瑶,我倒是真的小看了你。你装了这么多年的木头人,如今以为捏住了我的把柄,便能翻身了?不怕告诉你,那事的所有证据全被销毁了,你空口白牙的就想扳倒我,简直是痴人说梦!”   苏云瑶依旧从从容容,表情都未变分毫,“既是做梦,夫人何需动怒?”她欺近方氏,压低声道,“夫人觉得我没有证据,那夫人可知我是如何知道这事的?”   方氏双眸一紧,“谁告诉你的?郑嬷嬷还是王嬷嬷?”   苏云瑶讶异反问:“原来她们也知道么?”   方氏看出她是真的意外,心下略松,冷声道:“没有证据,你说的话只能是个故事。我劝你还是乖乖的藏你的拙,否则我会让你悔不当初!”   苏云瑶难得的笑了起来,“我可是被夫人吓大的呢!夫人要威胁我,还是换个说词为好。”   方氏一滞,忽地缓和了态度,说道:“瑶儿,我知你对我有误会,以为我对你不关心爱护,但你该知道,韵儿有的,你从来没少过,老夫人和你爹那儿,若不是有我替你斡旋,以你的性子,怕是更不得他们待见……”   “夫人的意思是,我被你和你的那群刁奴欺压了十几年,生生被祖母父亲厌弃,还多亏了您,否则我的下场还会更怪?那我还真得好生感谢您呢!”   她话中满满的讽刺让方氏脸上挂不住了,顿时又拉下脸来,她是看出来了,苏云瑶就是个油盐不进的。当下,她也懒得与其周旋,直接冷声道:“你究竟想如何?”   苏云瑶勾了勾嘴角,“我觉得六皇子能做我妹夫也不错呢!譬如二妹夫!”   方氏顿时勃然大怒,“你做梦!”她指住苏云瑶的鼻尖,怒道,“苏云瑶,你个丫头片子想跟我斗,我会让你知道得罪我的下场!”   丢下狠话,方氏拂袖而去。   苏云瑶抱胸倚着廊柱,捏了捏眉头,喃喃道:“怎么就沟通这么困难呢?”   “扮猪吃虎?苏大小姐倒是藏得一手好拙!”一道低沉冰冷的男声蓦然从她头顶传来,苏云瑶一惊,陡地抬起头,赫然就对上一张面无表情的年轻俊美脸庞。   “你是何人?”苏云瑶在刹那的怔忡后,镇静的出声。   屋顶上的男子微一挑眉,桃花眼毫无情绪的上下打量她眼,忽地飞身而下,紫衣拂动间,他伸出修长的手掌,一把攫住了她的下巴,低头欺近她的脸,在她耳边冷冷而道:“周瑾琛。你最好记清楚了!” 正文 第十章初见 苏云遥见面前这个男子一双含情脉脉桃花眼,嘴角却仅牵扯起一抹冷若冰霜的笑意,心中暗想,怎有这么自以为是的男子,私自闯了重将府邸,还自报姓名。  一双纤纤的柔荑拂过娇艳的脸庞,落在了不甚华美的珠翠上,淡然道:“哦。”   耳边突然凛然过一道风声,脚下似是被风潮卷起一般,飞快地离了地面,周遭的景物飞速地往后退却而去,等到苏云遥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被这个男人牵着手背,翩跹而起。   空中隐隐传来夏荷的味道,有道男声在耳边缓缓地响起:“带你去一个地方。”   苏云遥什么时候领略过这样的风光,虽然惊恐,但也觉得刺激。   悬于空中,裙裾在微风的吹拂下翻卷,最终款款落在了脚边,身下的世界在眼底慢慢流转便淡。   苏云遥极目看去,前方是一片苍翠的风景——城西竹园。   在苏云遥的记忆中,没有关于此地的描述,大概本尊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故而没有印象。   当脚上的翠拢玉鞋落在松软地面上的时候,手臂上被牵扯住的力量突然松开,那个男人离了她的身体,退去数步,立在了离苏云遥数米远的一处高地。   “什么事?”   苏云遥嗤之以鼻,面前的人纵然长身玉立,却不懂得怜香惜玉,一副横眉冷对的样子,已让她不痛快,且刚才在府中才稍稍解气,如今也不差再将怒气全然倾斜。   嘴角有一道难以辨明的笑意。   手中已浅浅地握着一捧柳花絮——   是苏云遥用初春残留的絮毛研制而成,与焦土同闷在翁中七七四十九天,中毒者必会奇痒无比,想将沾染处化脓割去,重者感染而死。   苏云遥就喜欢简单粗暴地击败对方,什么杀人诛心,她不用诛心,只需纯粹杀人即可。   “你不怕我吗?”   周瑾琛仗剑缓缓游移,眉目之间焕发着一道不威自怒的英气,且打量起面前这个女子。   他与周瑾钰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周瑾钰是他的弟弟,自小就有痴傻之症,母亲又早早离世,后宫风霜刀剑,且不论有宠冠六宫的丽妃作威作福,就是他的那些兄弟,哪一个不是虎视眈眈?   无人依傍的情况下,只好将全部的爱都倾注在了弟弟的身上。   两人在纷繁复杂的局势中相依为命便是了。   前几日,丽妃娘娘在皇觉寺拜佛,替瑾钰求了姻缘签,一番算卜后言之瑾钰的天定之人竟是苏云遥。   父皇大喜,为弟弟亲赐了这门亲事,让弟弟与穆武侯家嫡出长女结为夫妻。   这一道御婚赐的突然,加上穆武侯如今手握兵权,怎会轻易地交出嫡出的女儿给一个没有前程的皇子?此中的种种让周瑾琛不能不心惊,便私自探入府邸,没想到听到了此女子的种种言论,字字句句都指向弟弟的弱症,他怎能不恼?   手指触碰到了佩剑上的宝石,传来刺骨的冰凉,与这竹林间细密冷凌的风一道,投射到了周瑾琛的心底。   听了周瑾琛的话之后,苏云遥淡然一笑,挑眉视之,有滚滚的层云从繁密的竹影中投射下来,周瑾琛长身玉立,睫毛上凝结了细细的水珠,阴影在他的脚边形成了细碎的光晕。   她淡淡笑道,有什么好怕的,我是堂堂的武侯嫡长女,你还能杀了我不成,再说了,我且有一技防身,也着实不怕。   苏云遥轻移莲步,端着一双冰晶一般的眼睛,在周瑾琛的身上来来回回地看了一遍,说道:“公子的身份很是显贵,单说那玉佩,就抵了千金之价,可不要是皇室贵胄吧?”   苏云遥的语气中莹然而立的是挑衅的观点,她知道这个计策很是冒险,但是姑且试一试,说不定还能让在计划早日达成。   周瑾琛的眉间微蹙,都说的穆武侯的嫡长女是个病弱之躯,虽然精通琴棋书画,但是性格懦弱,也少不得受到姨娘的欺负,当初后妃们讨论这门亲事的时候,多说她性格柔婉,还不至于害了弟弟,如今看来,可是要比自己想象中的差之甚远啊。   周瑾琛淡然思之,缓缓移步,只以一副冷若冰霜的脸来应付,沉沉地说道:“我是你未来夫君的亲哥哥,刚才听闻你对我的这个弟弟不甚满意,怎么?觉得皇家龙子配不上你么?”   周瑾琛端的可是针锋相对的态度,天家威严怎能被一个女子随意戏说?   他的指尖还残留着苏云遥脸上的脂粉味道,此刻却是狠狠地攥了拳头,他与瑾钰的身份尴尬,弟弟又是痴傻,朝堂之上,受了父皇不少的冷眼,如今这人不守妇德,多有挑衅,是要教训一番。   苏云遥的眼神之间落入了淡淡的冷意,心思明了。   都说当今皇上后宫充盈,光是妃子就有数十人,不惑的年纪,已有近十位皇子,且个个单挑出来都是人中龙凤,这一位大概就是当今二皇子了吧?   周遭都散发着冷酷霸道的气质,虽是生的一双桃花眼,却是个实打实的冰山脸,不见一丝笑意。   这么想着,苏云遥盈盈一拜,宛然说道:“参见二皇子。”   哼——   一阵清浅的嗤声划过了苏云遥的耳边,她淡淡地笑道,看来这个周瑾琛还是个十足的弟控啊,必是刚才听了什么去,以为她成心嫌弃他的那个傻弟弟呢。   略略想了片刻,苏云遥稍微住了脚步,恬淡笑道:“皇子可是治我的罪了?”   周瑾琛在朝堂之上沉潜了许久,要见得后宫妇人的手段,对苏云遥此般样态颇为不满,却也不到治罪的地步,闻得苏云遥倒是自己说起来了,只是颔首道:“呵,你倒是知罪。”   竹叶在细风的吹拂下抚上了周瑾琛的手背,这些年来他为了保护弟弟,多次战前请缨,奔赴前线,为的就是在没有后宫支援的情况下,为自己和弟弟留下一条尚且能活的路。   手背上细碎的疤痕便是行之艰难的证据。   如今,周瑾琛只觉微痒。   “其一,我妄言皇子;其二,我欲推了这御赐的婚姻,任何一条,都可以让二皇子领了我到皇上面前告状,我命不久矣。”   苏云遥说话间,捻起了掖在衣角之中的方帕子,声音细碎动人,落在了周瑾琛的耳朵里却是动听。   他抬眼冷冷一看,只见苏云遥一颦一笑之间略带风.情,却也多了干脆豪爽。   “你倒是爽快,既然如此,我给你指一条明路。这桩婚事,你万万推不掉了,不仅如此,我还要再加一样。”   周瑾琛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温和,就连说话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婚后你不许对我弟弟有欺负之举,否则我不会如今天这般客气。”   苏云遥冷眼望去,周瑾琛腰间的佩剑在竹叶的轻轻撞动下发出了动人的声响,可是每一窸窣都含着此人薄薄的敌意。   她微微地想了一下,说道:“皇子必是个睿智稳健之人,不妨听我为自己辩一辩初心,如何?”   从第一眼看到周瑾琛开始,苏云遥就料定他不是糊涂人。   说话都三句不离弟弟,若不是因为过于谨慎,有意回避朝堂之事,就是压根看不上皇帝的赐婚,只以弟弟的幸福为重,她的心中已有了计较。   周瑾琛颔首,露水已经慢慢地在他的发丝上浸润开来。   且听他一言又何妨。   眉眼之间的冷峻慢慢地化开。   苏云遥的指甲触到了绸缎衣裙上,有湿润的气息。   “皇子洞若观火,怎不知朝堂之上最忌讳的是什么?”   周瑾琛心中微微一惊,自己与她不过是有一面之缘,怎会用了洞若观火的词语来?安知是奉承之语还是眼力所及?   苏云遥浅浅笑道,将声音压低分毫:“恕我直言,六皇子有此弱症,你与他都没有可以依傍的后宫娘娘,这道旨意说是圣僧卦中求来的,安知不是触犯皇上的心病吗?”   苏云遥在府中的这几天,已旁敲侧击了前朝局势。   她家原是武将出身,父亲掌有三重兵权,又有嫡出之女待嫁闺中,哪一个皇子不蠢蠢欲动,怎么偏偏就落在了一个痴傻的皇子身上?   再说,当今皇上正当壮年,握有四方,虽是先立了大皇子为太子,却有意提拔丽妃的三阿哥,其它的众多皇子也皆能受了荣宠.,只要是有额娘在的,处境差不到哪里去,分权制衡之心如此明显,又怎么能够容忍大权旁落?   其中的关窍,对面的这位必定也是懂的吧。   这么想着,苏云遥双目微闭,思忖着措辞。   “我在军中,何来洞若观火,倒最喜欢击了趋炎附势之心。”   周瑾琛的神色冷凌,颇有刚才他捏住苏云遥脸庞的凶狠,只是这机关算尽也不可谓不毒辣。   寥寥几字,便将立场摆明,也避开了苏云遥抛出的问题。   周瑾琛怎能不谨慎,什么话都不能轻易落了别人的口舌。   苏云遥淡淡一笑,眼神尽是了然。   风吹竹叶动,虽是夏天,可置身于略蒙雾气的竹林中,还是觉得冷。   苏云遥知对方是个讲道理的人,也轻轻地将那柳花絮收入袖中。   指甲冰凉。   “家父在军中的势力占据举国四分有一,皇上即便此般器重,也不再交出兵权,可见提防之心,朝中贵胄之女多是早早定下了与皇室的姻亲,偏偏是穆武侯家的嫡长女年方二八,并无御前的赐婚。此番良缘,若不说是天赐的,皇上未必答应啊。”   说话之间,便有些许青丝落在了眉目之间,苏云遥轻轻地拂去,眼睛却落在了周瑾琛沉思的面容上。   没想到一个只读四书,只习女红的闺阁女子也有此番见解,还如此直言不讳,如果不是因为自信看人准,就是恃才傲物了。   苏云遥不觉得对面前这个女子产生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