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重生   
  承平十九年, 立夏才没过去几日, 京城便阴雨不断。
  
  忠国公府谢家因为这阴雨更是增添了几许愁云。
  
  半个月前, 永昭郡主染了风寒, 原以为不过几日就好了, 没想到, 却是一日不如一日。
  
  京城谁不知道, 当年凤阳大长公主殿下四十五岁高龄生下郡主,平日里都是当眼珠子来宠着的,而今病成这般, 凤阳大长公主殿下岂能不心急。
  
  御医来了一批又一批,永昭郡主却丝毫不见好转的迹象。凤阳大长公主这几日不知摔了多少药碗,斥退了多少御医。
  
  凤阳大长公主伤心之余, 府邸却生了些流言蜚语。有几个丫鬟竟然私底下嘀咕, 说郡主怕是被脏东西缠着了。要知道,自本朝开国以来, 圣上最忌讳怪力乱神之说, 凤阳大长公主也不例外, 这若是往日, 凤阳大长公主殿下定会震怒, 直接处置了这丫鬟。可这次, 凤阳大长公主殿下非但没动怒,反倒是急急差人请了佑安寺的得道高僧入府诵经。
  
  国公爷谢敬挑眉想劝,可看母亲伤心欲绝, 加之他平日里也极疼爱幼妹, 到底是没拦着。
  
  府邸阴霾笼罩多日,上上下下的人无不小心翼翼,再这么下去,可如何是好。
  
  此刻的凤昭院
  
  谢元姝缓缓睁开眼睛,心头疑惑极了。
  
  镇北王韩砺领兵打进紫禁城,那时的她被新帝朱崇囚禁在兰涟小筑,她清楚的记得,宫里人心惶惶,每日都有人传皇城即将被攻破。可谢家没了,镇北王便是真的打入内廷,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只她没想到,朱崇慌慌张张的从乾清宫来,口口声声要把她献给镇北王。
  
  她气急攻心,拔了侍卫的剑一刀刺在朱崇胸口,她从未想过自己真的亲手杀了朱崇。这之后发生了什么,她都不记得了。只听到外头宫人逃窜的声音,直到再次醒来,发觉自己竟然还在谢家。
  
  因为惊讶,她感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伸手正欲掀掉身上厚厚的锦被,却在这时,丫鬟芷东发觉了这边的动静,见她醒来,难掩欣喜道:“郡主,郡主,您醒了?”
  
  外头,正跟着高僧诵经祈福的凤阳大长公主和各房太太,闻着里面的动静,身子一僵。
  
  还是大太太纪氏反应快,忙搀扶大长公主殿下,急急往屋里走去。
  
  凤阳大长公主这些日子强撑着,一滴泪都未落,这会儿,看宝贝闺女红红的脸颊,眼底一片清明,她再也忍不住一把把谢元姝搂在怀里,哽咽出声。
  
  谢元姝这会儿是彻底回过神来了,自己这是回到了十四岁那年,记忆中,这个时候她大病一场,母亲还请了高僧入府诵经。
  
  “母亲……”想到前世种种,谢元姝也不由落下泪来。
  
  凤阳大长公主哪里见得她这般,伸手捋了捋她耳侧有些汗湿的头发,喃喃道:“幼姝,我的幼姝……”。
  
  幼姝是谢元姝的闺名,可对于重活一世的谢元姝,再次听到这个名字,顿时是心绪万千。
  
  上一世,她出嫁不过三年,大哥在西北战事中重伤而亡,嫡子谢少恒随父出征,落得个生死不明。
  
  忠国公府一夜间阴霾笼罩,可她,却被陈延之困在内宅,不得出府一步。她那样骄傲的性子,跪在地上哀求他,让他允她回府送大哥一程。她以为,她和他虽无夫妻情分,可看在她爱恋他那么多年的份上,看在她替他照顾谦哥儿的份上,他会答应她。
  
  可他却是那样的无情,狠狠拽着她的手腕,冷冷道:“你以为你大哥是怎么死的?圣上这些年尊凤阳大长公主殿下这姑母,可不代表圣上心里不忌惮谢家掌控的兵力。如今这风头浪尖上,人人都在看谢家的笑话,咱这位圣上,近来心思愈发不易琢磨了,这说不准什么时候便是谢家满门获罪。区区死了一个谢敬,又怎会消了圣上的猜忌之心?”
  
  谢元姝使劲想要挣脱他:“若真如你所言,我才更要回去。你我虽为夫妻,可不过徒有夫妻之名。这两年,为了不让母亲担心,也因为自己一些痴心妄想,觉得只要我做的够好,你最终定能看到我的身影。可我错了,我再不敢奢望这些了。”
  
  陈延之眉头微蹙,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呵呵,真是天大的笑话。你既已嫁进陈家,便是陈家的人,岂容你胡来!”
  
  说罢,还不忘又讽刺一句:“当年,你可问过我是否真的想娶你?你可知我真正倾慕之人永远都是锦娘。若不是因为你身份尊贵,娘亲又怎么会背着我,去母留子,害的谦哥儿自幼就没了生母。”
  
  怎么有人可以这么无耻?
  
  谢元姝虽早就知道他的无情,可听到这番话,还是忍不住有些伤心:“你怨我?我知你怨我。可我又何尝不怨。你若是个有骨气的,就不该因为我们自幼的婚约,逢年过节差人给我送礼物,不该对我嘘寒问暖,若不是那样,我也不会会错意。”
  
  “你以为依着我谢元姝的骄傲,会在知道你已有属意之人的情况下,赖着你吗?”
  
  ……
  
  直至新帝登基,谢元姝彻底见识了他的无耻。
  
  “姝儿,算我求你。新帝登基不过三个月,穆家就被满门抄斩。这样下去,迟早会轮到陈家。”
  
  “新帝还是太子时,就对你有心思。你如今还是完璧之身,入宫之后……。”
  
  “幼姝,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谢元姝的晃神让凤阳大长公主再次的提了心,紧张的抓住她的手。
  
  谢元姝眼中含泪,笑着摇摇头:“母亲,您不用担心。姝儿只是太开心了。”
  
  老天爷既肯让她重活一世,那就还有机会。
  
  糊里糊涂的话虽说让凤阳大长公主有些疑惑,可看她嘴角的笑意,也没多想。
  
  一旁,大太太纪氏掩嘴笑道:“母亲,郡主病了这么些日子,都没怎么进食。这会儿,怕是饿的恍惚呢。”
  
  凤阳大长公主听了,宠溺的掐掐谢元姝的脸颊,“可不是瘦了。
  
  说完,吩咐身边的嬷嬷往膳房去,弄些好克化的食物来。
  
  谢元姝病了的这些日子,凤阳大长公主直接就住在了凤昭院,各房太太跟着也没少折腾。
  
  若论起年龄来,长房大姑娘谢云菀和谢元姝不过相差三个月,可却得称谢元姝一声小姑姑。更别说几位太太了,瞧着那么小点儿的小姑子,却要当平辈来看,别提有多臊得慌了。
  
  谢元姝看着面前的几人,最终视线落在谢云菀身上。
  
  “小姑姑,你终于醒了,谢天谢地。” 谢云菀一身藕荷色簇团蔷薇上裳,云白色的百花缎裙。一双漂亮的眸子,像极了大太太纪氏。
  
  见她满眼的欣喜,谢元姝不觉有几分讽刺。上一世,她竟然那么傻,从未觉得这眸子深处,掩藏着嫉妒和不甘。
  
  母亲和定国公府陈家老夫人是闺中密友,曾有过约定,日后有机会了做儿女亲家。没想到,母亲到四十五岁高龄才生下她。而定国公府世子爷陈延之风度翩翩,自幼就是聪慧懂事的孩子,虽差着辈分,可论年龄,她比陈延之还小三岁,两家也不是同宗同族,倒也没什么不合适的,这婚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所以自小,在她的记忆中,就经常往定国公府去做客。
  
  而陪伴她身边的,每次都少不了谢云菀。若不是她一次又一次的替陈延之遮掩,她又如何能丁点儿疑心都没有,认为陈延之倾心于她。
  
  若不是她,她也不会和宝桐生了嫌隙。宝桐自幼入府陪她,事事关心自己,便是最后,若不是有宝桐暗中相帮,朱崇又怎么会甘心把她囚在兰涟小筑。朱崇天性残忍,更别提历经圈禁终于荣登大宝,骨子里的暴虐更是变本加厉。等他回过神来,又怎会轻易饶过宝桐。
  
  那日她一剑刺死朱崇,却不敢开口问她,宝桐怎么样了。
  
  想到这些,谢元姝眸子里闪过一阵冷意。
  
  谢云菀看谢元姝静静的坐在那里,并未回应自己,倒也没发觉她的异常。她这小姑姑自幼就被祖母娇宠着,性子喜怒无常,如今又大病初愈,神色不济也是有的。
  
  只是心中到底不是滋味。就因为有谢元姝的存在,京城的贵女间,只知忠国公府有永昭郡主,而不知她这个长房嫡长女。便是爹爹和几位叔父也格外的偏宠她。平日里得到的好玩的,也都先往凤昭院送去。
  
  谢云菀心头如何能不恨,她盼啊盼,好不容易这次老天爷开眼,谢元姝眼瞅着就要死掉了,可她愣是醒来了,她的命,怎么就那么硬呢?
  
   正文 往事   
  黑漆云母事事如意填漆床上, 因为大病初愈, 谢元姝神色多少有些不济, 可落在谢云菀眼中, 却碍眼极了。京城谁不知道谢元姝的美貌, 尤其是那浑身的贵气, 便是宫里的两位公主, 也鲜少能比得过。如今病了这么一场,连之前微微的婴儿肥也都尽数消退,更是衬得她眉目如画。
  
  谢云菀私下里在梳妆镜前模仿过无数次她的姿态。可惜, 到底是东施效颦,她从未被千娇百媚的宠着,又怎么可能有谢元姝那与生俱来的倨傲和自信。
  
  床上, 谢元姝把谢云菀的神色尽数看在眼中, 只她如今多少有些困倦,对付她, 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谢元姝轻轻打了个哈欠, 懒懒的靠在大红色丹凤朝阳大迎枕上。
  
  凤阳大长公主知她定是累了, 便打发了众人离开。
  
  屋里, 瞬间安静下来。
  
  谢元姝整个身子埋在母亲怀里, 像只撒娇的小猫咪。
  
  凤阳大长公主笑着轻拍她的后背, 可言语间还是有些心有余悸:“你说你这孩子,从小到大什么事儿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定国公府每年的百花宴,哪就那么重要了。本就身子有些不爽, 怎还强撑着要去凑热闹。”
  
  谢元姝听了这话, 身子一僵。
  
  是啊,记忆中百花宴前她确实染了点儿风寒,可她有记忆起,定国公府百花宴她每年都是要去的。每次去了,陈延之总是拿出不知从哪里搜寻来的小玩意逗她开心。其实,有母亲娇宠着,宫里也经常有赏赐,她哪里就是眼皮子浅,稀罕陈延之寻来的小玩意。只不过是因为他送的,她才格外的看在眼中罢了。
  
  在她记忆中,陈延之待她温柔有礼,从不因为她郡主的身份,还有凭白高了的辈分而显得拘谨。这样的陈延之,在她未嫁给她之前,一直都像大哥哥一样的疼着她。
  
  “母亲,是姝儿错了。日后,姝儿再也不会让母亲担心了。”
  
  凤阳大长公主知道她惯会撒娇卖乖,也不好再教训她。
  
  可还是忍不住嘀咕几句:“你可还记得你五岁那年,失足从假山上摔下来,当时若不是镇北王府的大公子冲上前……”
  
  说到这,凤阳大长公主不由又有几分哽咽。
  
  听母亲突然提到韩砺,谢元姝心中顿时有些说不清的感觉。在她的记忆中,确实不怎么记得当年的细节了,她隐隐记得,当年韩砺为了救她,伤了手臂。母亲做主请了宫中的御医给他医治,似乎有半个月的时间,他被母亲强留在府邸养伤。而她,偷偷带了丫鬟往他屋里去,乖巧的趴在他床边,和他说话。
  
  许是她有些聒噪,韩砺只偶尔答应她几句。她自幼被娇宠着长大,哪里见过这么惜字如金的人,便觉几分动怒。
  
  可也怪了,即便是生气,她还是日日往他屋里去。只不过最后聊着聊着就趴在那睡着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没几日,他便和母亲请辞,随镇北王离京了。
  
  谢元姝起初还有些恍然若失,可毕竟是小孩子,没多久便抛到脑后去了。
  
  这之后,每年万寿节,千秋节,皇太后寿辰,谢元姝也远远见过他的身影。后来,皇上更是选他入御林军。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上这是忌惮镇北王府手中掌控的兵力,西北终究是让皇上放心不下。
  
  可谁又能想到,他入京不仅能全身而退,之后还袭了镇北王的爵位,最后更是率兵打进了紫禁城。
  
  见她不说话,凤阳大长公主只当她脸皮薄,笑着转开话题道:“罢了,不说这些了。你大病初愈,我一会儿差人让太医院的常太医开些调理身子的药,你可别想摸鱼打诨躲过去。”
  
  谢元姝知道母亲是在担心自己,重活一世,她又怎会为了这么点儿小事再让母亲忧神,低声应道:“我这次肯定不耍赖,母亲若是不放心,可以让嬷嬷看着我。”
  
  听着这孩子气的话,凤阳大长公主忍不住笑出声来,伸手捏着她的腮帮子,笑骂着:“你这小东西,也就会哄我开心了。”
  
  屋子里暖暖的,枕在母亲身上的谢元姝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来,外头已经是夕阳西下。
  
  膳房那边早已送了银耳莲子羹,紫米粥来,都是些好克化的。
  
  芷东正准备侍奉她用膳,却见谢元姝摇摇头:“都撤了吧。”
  
  知道她大病初愈没什么食欲,芷东拿了茶水上前,缓声劝着,“郡主,昨个儿表姑娘差人捎了亲手做的甘露饼和玫瑰糕,您可要尝尝看?”
  
  芷东口中的表姑娘正是户部尚书萧家的长房嫡女萧瑗。丧母长女,那继室裴氏又是个厉害的,暗地里没少给她立规矩。怀宁侯府周家老夫人实在不落忍,便把外孙女接到了自个儿身边。等到萧瑗六岁那年,周家老夫人左思右想还是求到凤阳大长公主身边来,想让萧瑗给郡主做个伴。
  
  周家老夫人育有两女,除了嫁入萧家的大女儿,二女儿正是国公爷谢敬的发妻。可惜同样福薄,嫁过来不过两年,生谢少恒难产去了。也是碍着这层关系,周家老夫人才和凤阳大长公主开了这个口。
  
  凤阳大长公主早就喜欢萧瑗这孩子,和谢元姝年岁相当,却看上去沉稳许多。尤其她四十五岁生下女儿,阖府的姐儿虽也相差不过几岁,便是长房嫡长孙女谢云菀也不过比女儿长几个月。可到底是差着辈分的。小时候还好,没什么规矩,可随着年龄的增长,谁又敢在女儿面前失了规矩。
  
  凤阳大长公主如何能不急,怕这样下去,女儿难免寂寞。没成想,这个时候周家老夫人开口了,凤阳大长公主哪有不同意的。
  
  就这样,从六岁起,萧瑗几乎是留在了忠国公府。
  
  府邸的下人因着之前大太太的缘故,皆称呼她一声表姑娘。
  
  这几日之所以没在府邸,盖因户部尚书家那位继室摔了腿,碍着孝道,回府侍奉汤药去了。
  
  看着芷东端上来的红漆缠枝纹食盒,谢元姝的手不由有些颤抖。上一世,这个时候宝桐确实是回府去了。
  
  可那裴氏又怎么会放掉这个机会,按说裴氏是安阳侯府出来的,可做的事情是半分体面都没有。许也因为她是庶出,以继室的身份嫁入萧家,眼中自然容不下宝桐这嫡长女。
  
  上一世,记忆中好像是半个月之后,宝桐才又回到忠国公府,回来之后,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在她逼问之下,她才告诉她,裴氏想把她嫁给祈王府的二公子。这京城谁不知道祈王府的二公子生下来就病怏怏的,性子暴躁,平日里没少责罚身边的小厮和丫鬟。
  
  宝桐若嫁过去,一辈子算是都毁了。
  
  谢元姝当然气不过,拉着她到了母亲面前,有母亲出面,给那裴氏一百个胆子,谅她也不敢再生妄想。
  
  可谢元姝没想到的是,她能救宝桐一次,却救不了她第二次。
  
  一次中秋家宴,宝桐就成了太子婕妤。人人都说她蓄意勾搭太子,谢元姝自然不信,可有谢云菀在她身边,又岂容她不信。如今想想,还是她太傻了,宝桐那样的性子,又怎么会做出那般伤风败俗之事。定是有人陷害她的,可这人是谁?
  
  想到这个,谢元姝紧紧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芷东,安排人去萧家传话,就说尚衣局给宝桐做的新衣到了。”
  
  重活一世,谢元姝断然不会让宝桐受任何委屈的,
  
  芷东并未察觉谢元姝的异常,自家主子自幼被大长公主殿下娇宠着,向来是想一出是一出。她们这些当奴婢的,除了在身边尽心侍奉好,哪敢多一个字。
  
  只是听着谢元姝这话,她还是有些诧异。往日里,表姑娘也不是没离开过郡主,这多则十天半月,少则四五天,郡主也没这般心急过。在她看来,近几年比起表姑娘,郡主和大姑娘谢云菀倒是更亲近些。
  
  芷东只当主子大病一场,有些孩子气,忙使了个眼色给一旁的芷青,安排人往萧家传话去。
  
  谢元姝睡了这么些天,确实身上懒的很。可想到病了这么些天,还没好好沐浴过,这可怎么行。用了几块点心后,便吩咐芷东替她沐浴梳妆。
  
  芷东知自己劝不住小主子,无奈吩咐婆子们又添了几个火盆。
  
  等到谢元姝沐浴梳妆完,就听外头丫鬟进来传话说,几位老爷来看郡主了。
  
  谢元姝身上着月华锦上裳,玫瑰紫缎裙,明眸皓齿,听到丫鬟的传话,急急就往外室走去。
  
  谢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谢元姝扑了个满怀。
  
  谢元姝和他相差二十多岁,对于这幼妹,他几乎是当女儿在养的。平日里别说训斥了,便是连皱眉都没有过。
  
  谢元姝自幼被娇宠着,并不知自己辈分莫名长了一辈是什么意思,小的时候,跟着谢少恒他们叫谢敬爹爹,逗的大家直笑,三岁之后,才被身边的嬷嬷教导着,再不许叫爹爹,得叫大哥。
  
  所以比起二老爷谢至和三老爷谢山,在谢元姝心里,谢敬真的是长兄如父。
  
  见谢元姝这么黏着谢敬,谢至和谢山相视一眼,皆有些受伤。
  
  这边,谢敬才不理会两兄弟的面面相觑,看着谢元姝消瘦的脸颊,心疼极了,直接差人往城南去买谢元姝最爱吃的蟹肉馄饨。
  
  三老爷谢山终于忍不住开口调侃:“大哥,不知道的以为你这是在养女儿呢。”
  
  知道三哥惯是会说笑,谢元姝也被逗得噗嗤笑了出声,可想到上一世,她都没能送大哥最后一程,二哥和三哥也在流放途中被奸人所害,她便忍不住落下泪来。
  
  谢敬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幼姝,这是怎么了?可是谁惹你伤心了?”
  
  谢元姝却是摇摇头,直直的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好一会儿,她复又埋在谢敬怀里,哭泣出声。
  
  谢敬真的被吓着了,毕竟自己这幼妹向来是骄纵的主,阖府上下谁不捧着宠着,因此脾气也大,胆子也大,过往这些年,除了撒娇卖乖的时候,何曾哭的这么伤心过。
  
  五岁那年偷偷爬到假山上,这满京城都找不出比她更胆大的贵女来了。
  
  谢敬正琢磨着该怎么哄她,却感觉谢元姝抱着他的力道更大了,嘴里还不停喃喃着:“大哥,大哥……”
  
  好像他离家多年似得。
  
  谢敬不知道的是,对于谢元姝来说,这比离家多年还要让她难以承受。
  
  她恨自己上一世的无力。
  
  听她喃喃的叫着自己,谢敬温声道:“不怕,不怕,大哥永远都在,什么时候都不会丢下你的。”
  
  谢元姝心情复杂极了,她想告诉大哥,上一世谢家满门覆灭,告诉大哥,他遭奸人陷害,死在了西北。可话到嘴边,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大病一场,母亲请了高僧入府诵经,这个时候,她若说这些惊世骇俗的话,大哥许真的以为她被鬼附身了。
  
  那就慢慢来好了。既然她重生了,那肯定有机会,一步步筹划。
  
  想通这些,她突然觉得心里畅快了许多。 正文 动怒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等几个哥哥离开, 谢元姝明白, 重活一世, 自己到底不是当年稚嫩的少女了。未来会发生什么, 她该怎么防备, 怎么谋划, 这都需要她细细的捋一捋。
  
  她素来不关心外面的事情,生活中最上心的事儿都是围着陈延之转。这一世,她绝对不要在重蹈覆辙了。少女的爱恋算什么, 比起谢家面临的危机,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几个丫鬟看她眉头微蹙,心头不由有些疑惑。也不知是不是她们的错觉, 似乎郡主这次醒来之后, 有些不一样了。人确实还是之前那个人,可她们毕竟贴身侍奉郡主多年, 郡主往日里惯是天真散漫, 这世间又能有什么事情惹了郡主烦心呢?
  
  谢元姝没有理会她们, 懒懒靠在金丝引枕上, 心底暗道, 既然不知从何开始改变, 那便一步步来吧。眼前当务之急,是断然不能让宝桐有什么意外。上一世,太子既然设计宝桐成了他的枕边人, 可想而知, 他早就对宝桐存了别的心思。
  
  谢元姝不知道自己重生一世,历史的轨迹会如何。可不管怎么,还是未雨绸缪为好。
  
  这天晚上,谢元姝久久未入眠,守在账外的芷东听着小主子辗转反侧,起身点了支安神香。
  
  许是安神香真的起了作用,没过半柱香的时间,谢元姝就睡着了。
  
  翌日,谢元姝梳妆打扮妥当,就去了鹤安院。各房的太太和姐儿们也都到了,见她来了,大家互相行礼问了安。
  
  谢家共三房,皆是嫡出。长房和二房皆是两子一女,三房一子,仔细说来,算不上子嗣旺盛。
  
  好在三房都是嫡出,没那么些争风吃醋,兄弟阖墙的事情。凤阳大长公主虽也想多些孙儿承欢膝下,却从未想过,给儿子房里添新人。
  
  凤阳大长公主不爱做规矩,规定孙儿们每逢初一十五往她这里来请安,可今个儿,谢元姝大病初愈,他们这些当小辈的,自是要来给谢元姝见礼的。
  
  等谢元姝坐下没几分钟,几位少爷就从前院过来了。
  
  大少爷谢少恒如今在密云大营历练。二少爷谢少远虽也跟着谢敬自幼习武,却更寄情于史书典籍,两年前就考了秀才功名,如今在国子监读书,明年秋闱准备下场。
  
  三少爷谢少安和四少爷谢少陵都在宫里当差,这么小年纪就被选到宫里当差,谁都觉得是皇上的恩典。
  
  上一世,谢元姝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惜,帝心难测,皇上早对谢家有了杀意。
  
  至于三房的五少爷谢少阳,那就是个混世魔王。仗着年纪小,没少做出格的事情。
  
  这混世魔王上一世最和谢元姝亲近,别的晚辈都把她当小姑姑敬重,这孩子,在她面前却丝毫不拘束,也因此,谢元姝格外的偏宠他。
  
  这次谢元姝病倒,谢少阳日日往她院里来,见谢元姝沉睡不醒,急的眼眶都红了。大骂宫中的御医是庸医,几天前留了书信说是往外头去寻名医,至今还未回来。
  
  等谢元姝一醒,府邸已派人去给他传了消息。只是,路途遥远,回来该是还有几日的功夫。
  
  等相互见了礼,凤阳大长公主也不拘着几个孙儿,就让他们先下去了。
  
  府邸久违的欢快,凤阳大长公主早膳都用的比往日要多一些。
  
  大夫人纪氏见凤阳大长公主脸上的笑容,跟着也松了一口气。她因为是续弦,这些年虽执掌中馈,却怕行差踏错。这次郡主病倒,她也是日日的提着心。
  
  如今谢元姝好了,她心下还是有些后怕,便提议说,等过几日陪着郡主往佑安寺去上香,求个平安符。
  
  虽知道纪氏这般说,多半也是为了在母亲面前刷存在感,可能够做到数十年如一日,倒独纪氏一人了。
  
  对于纪氏,谢元姝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人都有私心,她也从不会把别人的善意踩在脚下。
  
  她琢磨不透的是,纪氏这样的人,怎么就教养出谢云菀那样的女儿来了。
  
  谢家倒了,她谢云菀又能捞得到什么好处,没了娘家的倚仗,她又算个什么东西。
  
  上一世,因为贪恋东宫太子妃之位,早就和太子有了苟且。等到东窗事发,被大哥送到了郊外的庄子上。可她到底是有能耐,收买了庄子上的婆子,愣是求到了太子跟前,说自己有了太子的骨血,愣是仗着这个,入了东宫。
  
  虽说她削尖脑袋的才入东宫不久,太子就被圈禁了。可东宫唯一的皇太孙傍身,陪着太子经历圈禁之后,终于母凭子贵,爬到了中宫皇后的位子上。
  
  只可惜,这样的美梦也不过短短半年,韩砺就挥兵南下,攻入紫禁城。
  
  谢元姝至今都记得,她被朱崇囚禁在兰涟小筑,她曾来看过她一次。
  
  她是个厉害的,知道朱崇不喜她往兰涟小筑来,除了那一次,便从未踏足过。
  
  那时候,她到底是有了皇后的尊荣,神色间已有了上位者的居高。
  
  她头戴龙凤珠翠冠,一身华服,浅笑的走到她面前,缓缓道:“小姑姑。”
  
  谢元姝是恨她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谢家功高震主,皇上早就有猜忌之心,要怪只能怪谢家太忠心了。从未想过有任何的退路。
  
  赤胆忠心,换来的只是更加惨烈的结局。
  
  可她怎么都没想过,最后压倒谢家的,是谢云菀亲自呈在皇上面前的书信。说是从大哥书房偷来的,当时大哥已经去世,往日里来往的世家都避之不及。便是下葬那日,也是门可罗雀。
  
  所有人都在猜测,皇上到底会不会给谢家留一线生机。
  
  那个时候,谢元姝被软禁在内宅,也是日日提着心。她得到的消息不多,为了得到消息,她拿自己的体己去贿赂底下的丫鬟。可怎么都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谢云菀的大义灭亲。
  
  她不知从哪里得来的书信,上面写着大哥和莽子通敌之事。
  
  一瞬间,雷霆震怒,谢家满门百口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母亲气急攻心,当场就晕过去了。虽宫里给了恩旨,大长公主殿下可往西宁行宫去休养。可母亲的性子,又岂会接这样的恩旨。
  
  想到这些过往,谢云姝眼底一阵冷意。
  
  好在这时外头的婆子进来传话说,表姑娘过来给大长公主殿下请安了。
  
  闻言,谢元姝强压下心中的怒火,起身就往外头走去。
  
  凤阳大长公主知道两人要好,笑了笑,没说什么。
  
  谢云菀却无法保持淡定。昨个儿她就听丫鬟说,谢元姝差人往萧家递了话,让萧瑗往国公府来。这事儿看着虽简单,可落在她眼中,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这些年,虽说萧瑗常伴谢元姝左右,可有她的存在,谢元姝也并未偏袒了萧瑗去。
  
  怎么突然间,竟然像变了个性子一般。
  
  谢云菀向来就不把萧瑗放在眼中,不过是寄居府邸的表姑娘,周氏也已去世多年,她还好意思舔着脸面往国公府来打秋风,一看就是没羞没臊的东西。
  
  外头,萧瑗刚绕过九曲回廊,就见谢元姝一身浅色折枝花衣裙,急急向她走来。
  
  “宝桐!”还没等萧瑗晃过神来,就被谢元姝一把抱住。
  
  这样的谢元姝是萧瑗不熟悉的,她只当谢元姝大病一场,小孩子心性。
  
  谢元姝却是真的高兴,尤其是想到上一世自己最后都没能见宝桐一面,想到朱崇的残暴,她就忍不住指尖有些颤抖。
  
  十五岁的宝桐,温温婉婉,眼角弯弯。再不是记忆中无奈嫁入东宫做了太子婕妤的她。
  
  见她直直的盯着自己,萧瑗忍不住摸摸脸颊,低声道:“郡主,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就见谢元姝轻笑出声,“我只是看你今日的妆容很别致,瞅着空了你也教教我。”
  
  萧瑗这些日子一直都提着心,不知抄了多少经卷供奉在佛祖面前。这会儿看她还有精力打趣自己,她这才放下心来。
  
  两人说说笑笑的进了屋。
  
  凤阳大长公主早就听到了外头的动静,见两人一进来,便打趣道:“果真还是孩子呢,几日不见,竟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
  
  萧瑗恭敬的给凤阳大长公主行礼问安。
  
  凤阳大长公主惯是喜欢懂事的孩子,加之周家老夫人的缘故,更是愿意给萧瑗体面,不免多和她说了几句。
  
  一旁谢云菀心里微微有些不喜,萧瑗算是什么东西,丧母长女,就是一个扫把星。
  
  可祖母竟然待她比自己这嫡亲的孙女还好。不就是因为谢元姝的缘故吗?祖母这般爱屋及乌,谢云菀总是忍不住的心里泛酸。
  
  凤阳大长公主知道两孩子多日未见,萧瑗在她面前多少有些拘谨,就打发她们下去了。
  
  谢云菀倒是想跟着出去,可谢元姝亲昵的挽着萧瑗的手,竟是看都没看她一眼,这样急急的凑上去,不是自讨没趣吗?
  
  这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等到谢元姝和萧瑗的身影离开自己的视线,她才又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该失了分寸。可这个时候再追出去,岂不是更丢脸。
  
  想了想,只见她强撑着嘴角的笑意和凤阳大长公主道:“小姑姑和宝桐多日未见,菀儿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还是留下来陪祖母打叶子牌好了。”
  
  这边,谢元姝问起了萧瑗这段时间在萧家的事情。
  
  果然,萧瑗欲言又止。
  
  谢元姝知她脸皮薄,入府陪伴她左右贵女间已经有传言说她是为了给自己增加婚嫁的筹码。也因为这个,萧瑗受了委屈,总是咬碎牙往肚子里咽。生怕给自己添了麻烦。
  
  想到这些,谢元姝也不逼她,只转移话题说最近尚衣局新送来了衣裳。因她回府还未试过,一会儿回去就可以试试,若有哪里觉得不合适的,再送到尚衣局去改。
  
  等到两人回到凤昭院,丫鬟们早备好了茶点。
  
  临窗的大炕上摆着金丝楠木如意纹的小案桌,两人先后落座,吃了几口茶,谢元姝便不由打量起面前的萧瑗来。
  
  大概是上一世的记忆太过惨痛,所以看着眼前的萧瑗,她心底着实有些说不清的情绪。
  
  被这么打量着,萧瑗多少也觉得有些异常。她自幼就陪伴谢元姝左右,方才在鹤安院请安时她就觉得怪怪的,似乎,郡主这次醒来之后,格外的黏着自己。之前,郡主待她亲近,却和现在不一样。她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出异常来。
  
  “郡主可是有什么事想和我说?”萧瑗确实也想不出还会有什么别的理由。
  
  闻言,谢元姝笑了笑,吩咐芷东把尚衣局做的衣服拿出来。
  
  萧瑗虽心里有些疑惑,可也不好多说什么。
  
  尚衣局送来的新衣服,早在两个月前就选好了花样。
  
  芷东几人侍奉两人穿好新衣。
  
  萧瑗下意识向谢元姝投去疑惑的目光,往日每每穿上新衣,谢元姝总免不了会说不知道陈家世子爷会不会喜欢。今个儿倒是奇了,若她没记错,从她入府到现在,谢元姝竟然连一次都没提及陈延之。
  
  想到谢元姝从定国公府参加百花宴回来之后就病倒了,再到如今的闭口不提。萧瑗缓声问道:“世子爷可是惹郡主不开心了?”
  
  谢元姝自然知道萧瑗何以会有这样的疑惑,可这事儿一两句话也解释不清。反正这一世,她定要离陈延之远远的。
  
  见她不说话,萧瑗只当她默认了,宽慰她道:“往日里世子爷总护着郡主,若真惹了郡主生气,怕也是无心之失。”
  
  还没等谢元姝开口,就听外头丫鬟传话说,陈家世子爷来了。
  
  谢元姝闻言,身子一颤,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没有说话。
  
  萧瑗疑惑的看向她:“郡主?”
  
  屋里侍奉的丫鬟们也都察觉出了些异常。
  
  几个丫鬟面面面相觑,心底皆有些疑惑。定国公府百花宴回来的路上,郡主并未见任何异常,一路上很开心,一点儿都不像和世子爷闹了别扭。这之后,世子爷也来府邸看过郡主几次,可郡主都在昏睡中,也不可能惹了郡主生气。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微妙。
  
  萧瑗不由有些心急:“郡主,这样让世子爷等着,怕是不太好。”
  
  谢元姝觉得自己都有些站不稳。
  
  陈延之曾经是她的所有,可他竟然那样待她,她更难以释怀的是,他没能让自己见大哥最后一面,为了一己之私,把她当做礼物送给朱崇。
  
  这种情绪,如何能是恨这个字能简单描述的。
  
  重生一世,她知道自己迟早会见到陈延之,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她不是不敢见他,而是怕自己忍不住,会杀了他。
  
  芷东最了解不过郡主的性子,见郡主这般神色,她暗暗叹息一声,便往外头去了。
  
  不一会儿,芷东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只小鹦鹉,不用想,定是陈延之拿来逗她开心的。
  
  “拿出去丢了!”谢元姝眼皮都没抬,低斥一句。
  
  她年岁小,被娇养着,千金之躯,平日里也不是没有过动怒的时候。可从未这般待过世子爷。
  
  谁不知道,郡主最喜欢的就是世子爷了,因为自己身份尊贵,又凭白长了辈分,她和世子爷在一起时,从来都是娇憨可人,便是使小性子也是从未有过的。
  
  因着这个,凤阳长公主有几次还打趣过郡主。
  
  看着芷东的为难,萧瑗不着痕迹的朝她摇摇头。她怎么可能想到谢元姝是真的厌恶了陈延之,恨透了陈延之。她只当她有些孩子气,发些小脾气。这若真的拿出去丢了,不到半个时辰,怕是就后悔了。
  
  到时候,可就是她们这些当奴才的,办事不利了。
  
  谢元姝懒得去理会大家心里的揣测,转移话题道:“之前听母亲说,皇后娘娘准备给太子殿下选妃了。这连日的阴雨,今个儿终于放晴,宫里应该也快有消息传来了。” 正文 委屈   
  萧瑗点点头:“若不是这些日子天气不好, 皇后娘娘哪里还坐的住。大皇子本就占着长字, 如今膝下又有了子嗣, 皇后娘娘的心情可想而知了。”
  
  三个月前, 大皇子妃平安诞下皇长孙。
  
  大皇子虽是庶出, 又不得皇上喜欢, 可到底这是皇上第一个孙儿, 如何能不宠着。
  
  满月那日,乾清宫赐了名,朱禛。禛, 吉祥之意。可见这皇长孙在皇上心中的分量。
  
  郑皇后不知暗地里摔了多少杯子。她虽说如今是中宫皇后,可宗亲中,谁又心底没点计较。
  
  她唤郭太后一声姨母, 被指给当时还是太子的朱陵, 做了太子良娣,郭太后如何能不偏疼她。偏偏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腕, 得了太子独宠。逼的当时的太子妃穆氏都要避她三分。等到朱陵登基, 又设计爆出皇后娘家穆家在军需中掺假, 之后阳陵侯府又陷入贪墨风波。
  
  穆皇后再傻, 也知皇帝早有废掉自己的心思。她这些年无所出, 此为罪一, 不能揣摩圣心,此为罪二。若不是有皇上在背后支持,郑氏何以这么嚣张跋扈, 步步紧逼。
  
  为自保也为了给阳陵侯府留条后路, 她自请下堂,避居长春宫。每日吃斋念佛,不问世事。除了去太后慈宁宫里陪着太后和几位太妃打打叶子牌,素日里是从不出长春宫一步。
  
  以这样的手段入主中宫,宫里宫外又如何能没点流言蜚语。郑氏心里也有数,加之岁月不饶人,她虽平日里极注重保养,可到底比不得宫里年年新进的美人,这些年,每月除了初一十五,皇上也鲜少往她屋里去了。
  
  起初几年,见着皇上宠幸那个新人,她还拈酸吃味,暗地里没少使伎俩。后来,她也看开了,恩宠算什么,只要她的儿子是太子,那她便是整个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姨母因为她逼的穆氏退居长春宫对她颇有不喜,但不也拿她没办法吗?
  
  她执掌六宫,如今唯一上心的便是太子的事情了。大皇子比太子年长两岁,如今已经有了子嗣。她如何能不急。
  
  有郑皇后在,大皇子妃自打生下皇长孙,整日里战战兢兢的。
  
  按说大皇子已经大婚生子,也到了出宫建府的时候了。可皇上却丝毫都没有提及此事。
  
  郑皇后也跟着装糊涂。
  
  提及大皇子,谢元姝也忍不住摇了摇头:“我听母亲说,大皇子小时候没那么胖的。自打两岁那年生了大病,太医院也不知用了什么药,没几年的时间便变成那样。人胖倒罢了,因为胖,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笑话,这一来,大皇子更是怕错上加错,原先憨厚的性子,如今只剩下木纳了。也难怪越来越不得皇上喜欢。”
  
  萧瑗附和道:“确实如此。不过皇后娘娘倒是会彰显自己的宽厚,愣是把陈大姑娘指给了大皇子。”
  
  谢元姝冷哼一声:“陈大姑娘自幼养在陈家大太太身边,可到底是庶出,虽记在大太太名下,可又如何比得上真正嫡出的贵女。皇后哪里是在抬举大皇子,这是暗地里恶心大皇子呢。也就大皇子憨厚老实,觉得皇后宽厚。”
  
  东宫选妃,牵涉重大。
  
  若她记得没错的话,上一世,皇后看中了镇北王府老王妃娘家安阳侯府的嫡长女裴青榆做太子妃。
  
  她倒是想和忠国公府结亲,可一来怕惹了皇上猜忌,二来,她那行事作风不得母亲喜欢,才辗转把目光放在了安阳侯府身上。
  
  要不说皇后是九转回肠,又想给太子拉拢势力,又怕做的太明显惹皇上不喜。她怎么就笃定,镇北王府老王妃能够左右镇北王府的站队?可见,她这些年养尊处优,野心大了,脑子却没怎么长。
  
  上一世,她确实是选了裴青榆做太子妃,可谁又能想到。内定太子妃不过三日,泰山地震。
  
  这可是不祥之兆,郑氏就是再喜欢裴氏做太子妃,这会儿也只能另则他人了。
  
  而最终的太子妃是皇上钦点的都御史顾家的姑娘顾潋。
  
  谢元姝仔细的回忆着上一世发生的事情,任何蛛丝马迹都不想落下。只是,时间隔了太久,有些事情到底是记不清了。加上她上一世被众人捧着,宫里宫外发生了什么,多数也都只是当做八卦来听的。有时候,听倒是听了,却并未真的进了她的耳朵。
  
  又这么闲聊了半柱香的时间,丫鬟进来传话说大姑娘来了。
  
  对于谢云菀的不请自来,谢元姝丝毫都不意外。
  
  她早就中意太子妃之位,想必方才在鹤安院母亲和几位嫂嫂也提及了太子即将选妃之事,让她坐不住了。
  
  很快,谢云菀就走了进来。
  
  谢云菀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炕上放着的新衣。绣碧连珠兰花纹百褶裙,松花色百蝶穿花蜀锦上裳……
  
  看着看着眼前这些,谢云菀微微有些出不上气来。
  
  重活一世,谢元姝如何看不出她的小心思。
  
  她懒懒的靠在霞影西番莲大迎枕上,漫不经心的看着她。
  
  若是往日,谢元姝早招呼她坐下了。虽她是长辈,可谢元姝向来和她亲近,从未摆过长辈的谱。
  
  可今个儿,她却像是看戏一般,迟迟未开口说话。
  
  谢云菀不由心里有些慌慌的,浅笑道:“小姑姑……”
  
  萧瑗也察觉出了几分异常,依着她对谢元姝的了解,谢元姝这绝对是在故意冷着谢云菀了。
  
  原本想要打探一番太子选妃之事的谢云菀,在她这样的态度下,早已经想好的话竟然梗在喉咙,不知该怎么开口。
  
  她真的恨不得撕碎谢元姝嘴角那抹笑意,她是高高在上的郡主不错,可她也是国公府嫡出的姑娘,她怎么能这么故意怠慢自己。
  
  还好萧瑗这个时候开口了:“大姑娘坐吧,郡主病了这么些日子,这是还没晃过神来呢。”
  
  谢云菀哪里会不知道萧瑗在给她找台阶下,可她算什么东西,丧母长女,来侯府陪伴谢元姝,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日后婚嫁谋个好前程罢了。她算什么东西,敢在这里可怜她。
  
  心里实在是气不过,她也顾不得自己过来是的目的了,猛的转身,哭着就跑了出去。
  
  萧瑗下意识的起身准备去拦,却被谢元姝一把抓住了手:“无碍,她要哭就哭去吧,我又没怎么着她。”
  
  萧瑗不赞同的摇摇头:“郡主,你这是在和谁生气呢,大姑娘素来沉稳大方,这么哭着从凤昭院回去,怕是会惊动大长公主殿下。”
  
  这边,谢云菀哭着回到瑶光院。
  
  屋子里的丫鬟都有些吓着了,这大姑娘是怎么了,不是往郡主那里去了吗?怎么这才刚出去没一会儿就哭着回来了?
  
  伴雪方才是陪着谢云菀往凤昭院去的,她是谢云菀身边的一等丫鬟。方才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这当丫鬟的哪敢置喙,忙递了浸湿的帕子递上前宽慰道:“姑娘,郡主大病一场才醒来不过两日,使点小脾气也是有的。您怎么就哭着跑回来了。这若传到大长公主耳中,到时候,怕是会觉得姑娘不懂事。”
  
  伴雪是真的觉得自家姑娘这事儿做的太不妥当。便是郡主真的给了姑娘没脸,可到底姑娘还叫郡主一声小姑姑,怎么能真的和郡主置气了呢?
  
  这若是传出去,外头人岂不说姑娘失了规矩。
  
  谢云菀回来的路上其实也觉得自己乱了阵脚。可她到底是心里气不过。尤其萧瑗那话一出,她别提有多难堪。
  
  按说她是国公府长房嫡孙女,该有祖母护着,母亲宠着,可如今,因为有谢元姝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谢元姝身上,她自是意难平。
  
  “我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母亲因为是爹爹的继室,这些年做事就怕行差踏错。即便生了二弟,又有什么用。这日后,国公府的爵位不还是大哥的。若大哥是和我是一母同胞,我又何至于受这委屈。”
  
  谢云菀说着,越说越觉得气不顺。
  
  伴雪听着都要吓坏了,忙给伴玉使了个眼色让她在外面盯着。
  
  “姑娘,您快别说了。这若是隔墙有耳,便是有大太太护着,老爷定也饶不了您的。”
  
  屋里瞬间死一般的寂静,周围侍奉的丫鬟,也都屏气凝神,战战兢兢的。
  
  谢云菀见状心头更是一阵怒火,甩手就摔了桌上的茶盏,“怕什么?瞧你们一个个战战兢兢的样子。这里是我的院子,谁敢传出去一个字不成?”
  
  谢云菀说完还不解气,一把又摔了桌上的杯子,狠狠道:“那萧瑗又算什么东西,一个寄居府邸打秋风的表姑娘,怎也敢坐在那里看我的笑话!也是娘亲宽厚,否则,这些年又如何能容她在面前晃悠!”
  
  伴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姑娘,您就别闹腾了。往日里,连夫人都夸您稳重,聪慧。怎么今天愣要置这个气呢?”
  
  伴雪还想再劝,却听门外一阵脚步声,只见大太太阴沉着脸走了进来。
  
  谢云菀心里满是委屈,可在母亲冷冷的目光下,她突然觉得指尖有些颤抖。
  
  纪氏原正陪着大长公主殿下侍弄花草,闻着风声,急急就赶来了。
  
  只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一心教导的女儿,竟然会说出那般大逆不道之话。
  
  这话幸好是她听到了,若落在老爷耳中,老爷会如何做想。老爷怕会觉得她有教唆之嫌。
  
  伴雪是谢云菀的贴身丫鬟,看大太太震怒,她急急请罪道:“大太太息怒,是奴婢没能劝着些姑娘,太太若要责罚,就责罚奴婢吧。”
  
  纪氏冷着脸示意她们都退下。
  
  一时间,屋里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
  
  谢云菀掩面就哭了起来。
  
  纪氏将她的委屈看在眼里,更是压不住怒火,斥责道:“还有脸哭?我原以为我精心教导下,你知进退,懂礼仪。可这会儿看看,全都喂狗了?便是外头普通人家的闺女也不会如此失了规矩。”
  
  谢云菀又羞又急,她长这么大,何曾被母亲这般骂过。
  
  可这一切难道都是她的错吗?凭什么,所有人都向着谢元姝。
  
  看她的神色,纪氏也知道她知道厉害了,只是嘴硬不愿意认错。到底是自己精心娇养着的女儿,她也不忍对她太过疾言厉色,轻叹一声道:“我知你自幼见你祖母,你爹爹,你几个叔叔把郡主捧在手心,心里不平衡。”
  
  “可你也知道,你祖母四十五岁高龄生下郡主,这如何能不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你爹爹和几位叔叔最重孝道,又怎么可能不疼郡主。”
  
  “便是外头哪家有了老来子,不也围着团团转。”
  
  “何况郡主是你的长辈,又大病初愈,你便是什么时候使性子,也不该这个时候。你祖母不是不明事理之人,这次不会因为你失了规矩而放在心上,可若你不知悔改,蒙了心,日后怕是连娘都护不住你。”
   正文 母亲   
  纪氏脑子里乱极了, 陡然生了这样的事端, 她必得带着谢云菀往郡主面前去赔罪的。
  
  大长公主殿下育有三子一女, 所以国公府三房皆是嫡出。可这妯娌间, 也唯有她是继室。这里面的艰难, 也唯有她自个儿知道。却不想, 小心翼翼这么些年, 竟然会弄得如今这样没脸。
  
  费劲心思的教养女儿,行事竟然这般由着性子。
  
  见母亲竟要压着自己去给谢元姝道歉,谢云菀气急道:“母亲方才也说了, 女儿最多也只是使了些小性子,怎么就值得如此兴师动众的去道歉。这若被二房三房知道了,不得暗中笑话我。”
  
  纪氏听了这话, 险些没气的背过气去。
  
  谢云菀知道母亲虽然气她不懂事, 可心底还是疼她的。便壮着胆子又道,“这些年走到哪里, 所有人都围着小姑姑转。她是高高在上的郡主没错, 可女儿难道就凡事低她一头?您是没看到方才她是怎么作践女儿的。”
  
  纪氏皱了皱眉, 按说这些年她执掌中馈, 阖府的情况她都看在眼底。郡主虽被大长公主殿下娇宠着, 可除了有时候有些孩子气, 并不是骄纵跋扈的主。
  
  平日里和菀姐儿的亲近,这是阖府都知道的事情。就因着两人亲近,她私底下没少叮嘱女儿说, 即便是再亲近, 也切莫忘记长幼尊卑,失了规矩。
  
  怎么突然间就给了菀姐儿没脸?
  
  纪氏思来想去,都没能想出个缘由来。最终暗暗叹息一声,交代丫鬟们给谢云菀重新梳妆打扮,一会儿便往凤昭院去。
  
  母亲的性子谢云菀是知道的,她知自己逃不过,也知多说无益,便任由丫鬟们给她梳妆更衣。
  
  可心中却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如有一日,她绝对要把今日的屈辱千百倍的还给谢元姝。
  
  纪氏携了谢云菀往凤昭院去的消息,没一会儿便传到了大长公主殿下耳中。
  
  凤阳大长公主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看得出很是满意纪氏的识趣。
  
  褚嬷嬷侍奉凤阳大长公主多年,主仆情分自然是不同,开口道:“奴婢平日里瞧着,大姑娘知书达理,也不像是争强好胜的主。可今个儿这事儿,奴婢倒觉得是自己眼拙了。”
  
  郡主大病初愈,大长公主殿下跟着提心吊胆,这好不容易郡主能平安无恙,怎忍郡主受丁点儿的委屈。
  
  大姑娘却偏在这个时候生这样的事端,这传出去,别人只会觉得她没规矩。便是郡主真的给了她没脸,她也该受着,谁让她是晚辈呢?
  
  想当年大长公主殿下四十五岁高龄怀着郡主,老国公爷欣喜万分,只还没等到殿下临盆,西南有了状况,老国公爷五十多岁高龄帅兵出征,仗是打赢了,却受了重伤,没能回来见郡主一面。
  
  也因此,这之后大爷袭了爵,就格外的宠着郡主。长兄如父,他这是在怪自己,随父出征,没能保护好父亲。可这爱又不似严父,倒是满满的怜惜。
  
  凤阳大长公主也不免回忆起了往事,她膝下三子一女,老国公爷待三个儿子,可谓是真正的严父,哪个没随着他上过战场。
  
  老国公爷若还活着,见着粉雕玉琢的幼女,怕是再无这样的严厉,娇宠起女儿来她看比她都要厉害。这么想着,凤阳大长公主鼻头忍不住一酸。
  
  褚嬷嬷见状,忙宽慰道:“殿下莫要伤心了,郡主此番福大命大,能够醒来,已经是万幸,定是老国公爷在天上保佑郡主呢。”
  
  凤阳大长公主笑着点点头,吩咐身边的大丫鬟流朱道:“去把郡主叫来,这小东西,闯了祸以为躲着就没事了?”
  
  这边,不等流朱去传话,谢元姝已经和大丫鬟往鹤安院来的路上了。
  
  芷东给她披了披风。
  
  两人才刚转过抄手游廊,不想竟和大少爷谢少恒撞上了。
  
  谢少恒一身宝蓝色云纹团花锦袍,头戴玉冠,风度翩翩,见着谢元姝,恭敬的行礼道:“小姑姑。”
  
  这两个月,谢少恒都在密云大营历练,得知谢元姝重病,前几日急急回了府。
  
  谢少恒是谢敬的长子,长相俊朗,和世家大族那些纨绔子弟相比,被谢敬教导的持重懂礼。
  
  四年前,由皇上亲自指婚,娶了内阁大学士卫家的姑娘。可惜卫氏福薄,生轩哥儿时难产,只见了孩子一面便去了。
  
  因着这事儿,总免不了些流言蜚语,说长房风水不好。当初大哥谢敬娶了怀宁侯府大姑奶奶周氏,也是死于难产。
  
  凤阳大长公主难免心疼这宝贝孙儿,三年的孝期过后,就没少张罗着给长孙续弦。可一年多过去了,谢少恒借着公务繁忙,一直都没个准话。
  
  谁都看得出,他心里是放不下卫氏。
  
  心中暗暗叹口气,谢元姝缓缓道:“军、中虽训练紧张,还是得注意自己的身子。”
  
  听了这话,谢少恒难掩表情的疑惑。他是长房嫡长孙,和谢元姝虽差着辈分,可实际上比她还要长六岁。怎么,方才她的话,竟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只他还没来得及细想,便见流朱迎面走来过来,笑着行礼道:“奴婢刚要去请郡主呢。”
  
  说完,又给谢少恒见过礼。
  
  谢元姝点点头,和谢少恒一前一后的进了屋。
  
  一进去,凤阳大长公主便和谢少恒提起了续弦之事,她这孙儿的脾气执拗,今个儿早上也不方便开口问他,是以才差人特意把他叫到屋里来。
  
  谢少恒早知祖母叫他来必是要谈及给他续弦之事,可他现在并无此意。
  
  凤阳大长公主见他如此,心下虽急,也不好太勉强他。
  
  等到谢少恒离开,凤阳大长公主终于想起了谢元姝惹出的事儿,她忍不住伸手弹了谢元姝额头一下,笑骂道:“你说你,凭白长了一辈,怎还这么孩子气,也不怕传出去让人笑话。”
  
  谢元姝早知母亲会教训她,挽着凤阳大长公主的胳膊撒娇道:“女儿哪就为难她了,何况,宝桐还在呢,我还能真的给她没脸不成?”
  
  凤阳大长公主也有些疑惑,她虽娇宠着女儿,可她除了有些孩子气,天真散漫,谁又敢说她是骄纵的主。
  
  怎么好端端的,竟然和菀姐儿生了嫌隙。
  
  她并不知道,如今的谢元姝,早就不是当初的谢元姝了。
  
  不等凤阳大长公主再教训她,谢元姝喃喃低语道:“母亲,宝桐这次从萧家回来,看上去心思颇重,定是那裴氏又为难她了。”
  
  凤阳大长公主看她一眼,暗暗叹息一声:“我知你和宝桐要好。可她毕竟姓萧,当初周家老夫人想让她入府陪你,娘也乐得成全。可这婚配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你是郡主,还能真的插手别府的家事不成?”
  
  谢元姝鼓鼓腮帮子,“那女儿也不能让宝桐嫁给祈王府那蠢货……”
  
  话还未说完,她自个儿先愣在了那里。
  
  “祁王府?”凤阳大长公主挑挑眉,心下有些不喜,“可是宝桐求到你面前来了?”
  
  谢元姝忙摇摇头:“怎么会?宝桐那性子您还不知道,凡事都压在心底,避嫌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和我说这些。只是女儿看她满腹心事,着人去查的。”
  
  听她这么说,凤阳大长公主才终于缓和了神色。萧瑗入府陪伴女儿,当年存着什么心思,大家都心照不宣。这些年,她看她懂事知规矩,也乐得抬举她。可若是因为自己的私心,利用了女儿的天真散漫,她定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可看女儿可怜兮兮的样子,她还是不由有些心软:“罢了,我知你和宝桐素来要好,便和萧家传个话,就说我还想再留她两年。只是,还是得周家老夫人做主,早些定下妥当的婚事为好。否则,娘即便是贵为大长公主,也不好一而再再而三的插手别家的家事。”
  
  有娘亲这句话,谢元姝就放心了。她激动的整个人埋在凤阳大长公主怀里,开心道:“我就知道母亲最疼我了。”
  
  凤阳大长公主无奈抚额,啼笑皆非道:“你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方才陈延之往鹤安院来请安,温文尔雅,言语间对你满是关切。你倒好,怎好把世子拒之门外,连送的东西都打发丫鬟拿出去扔掉。这是在生哪门子气呢?”
  
  见她不说话,凤阳大长公主轻轻拍拍她的后背,低声道:“也亏得我和定国公府老夫人多年情谊,有老夫人在,等你嫁过去,断然不会让你受任何的委屈。只是,婚后毕竟是不同的。你又是长房孙媳妇,纵有所有人疼着,也该改改自己这小脾气。”
  
  见谢元姝久久不说话,最后竟哽咽出声,凤阳大长公主顿时觉得不对,忙把她拽起来。
  
  果然,谢元姝眼睛湿湿,鼻子红红的。
  
  谢元姝想要把上一世的事情告诉母亲,可微微张了张嘴,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见她这样,凤阳大长公主更是心急。
  
  谢元姝拉着她的手,哽咽道:“女儿想一辈子呆在母亲身边……”
  
  听着这孩子气的话,凤阳大长公主不由暗暗摇头。
  
   正文 表姑娘   
  等到这日晚些时候, 凤阳大长公主吩咐侍立在一旁的大丫鬟流朱:“去把库房开了, 把那支点翠垂珠银杏叶耳坠拿给菀丫头。”
  
  流朱闻言, 起身便退了出去。
  
  褚嬷嬷笑着上前给自家主子捶着肩膀:“殿下宽厚。”
  
  凤阳大长公主笑道:“菀丫头心气儿高, 被纪氏逼着去给幼姝赔了礼, 心底怕是难受的紧。小姑娘家的, 脸皮薄, 我这当祖母的,也不好太过偏袒幼姝去。”
  
  这边,谢元姝一回到凤昭院, 在丫鬟的侍奉下换了常服,便让丫鬟芷宁去隔壁的兰颐院请萧瑗过来。
  
  萧瑗还当方才大长公主殿下训斥了她,急急就赶了过来。
  
  没想到, 这才刚进门, 就见她一副得意的样子,哪里像被人训斥过。
  
  谢元姝拉着她坐下, 笑眯眯的看着她道:“宝桐, 刚才母亲和我说了, 想再留你两年。你且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母亲既已发了话, 那裴氏便是再气不过, 也不敢拂了母亲的面子。”
  
  话音刚落,萧瑗凌厉的目光就看向身边的丫鬟春兰和春桃。
  
  “不知所谓的东西,谁让你们在郡主面前嚼舌根的!”
  
  春兰春桃噗通跪在地上, 神色慌乱。
  
  萧瑗更是气急, 正欲动火,就被谢元姝挽着手,“宝桐,又何须丫鬟们在我面前嚼舌根,你心里藏着事儿,我岂能不管。”
  
  听谢元姝如此说,萧瑗鼻头一酸:“郡主……”
  
  谢元姝拍拍她的手,“你呀,就是太重规矩。你入府陪我这么些年,从六岁那年起,一年里大半年都在国公府,有什么事情是不好和我开口的。你若所嫁非人,受了委屈,我心里岂能好过。”
  
  “若是可以,我倒巴不得你一直陪着我呢,把你一直留在国公府。”
  
  原本随意的一句话,却是让谢元姝心底猛的一咯噔。
  
  是啊,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大奶奶卫氏走了三年,谢少恒一直未续弦。宝桐六岁到国公府,两人也算相熟。更别提,两人还是表兄妹。
  
  谢元姝犹豫的目光落在萧瑗身上,虽觉得这算得上一门好亲事,可又怕自己冒然开口,伤了宝桐。
  
  宝桐怕是不愿意当人家的继室的。
  
  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萧瑗知道她必是留了话。
  
  她微微抬眸,哽咽道:“郡主这般待我,我又怎会疑心郡主待我之心。有什么话,郡主大可以直接和我开口。”
  
  谢元姝直直看着萧瑗,一双眼睛少有的郑重,“那我就说了,你若觉得不妥,就当我没说,莫要放在心底,为难自己。”
  
  萧瑗轻轻点了点头。
  
  “宝桐,你觉得砚青怎么样?”
  
  砚青是谢少恒的字,萧瑗一听,哪还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
  
  她眸子里满是惊讶,脑子里瞬间乱哄哄的。
  
  见她不说话,不像是拒绝,倒像是震惊更多一些,谢元姝缓缓又道:“砚青是什么脾性,想必你心里也清楚。卫氏去了已有四年,他却至今未续弦,可见是情深之人。你性子温婉,两人又是表兄妹的关系,便是不能如卫氏一般在他心里有着同样的分量,看在你姨母的份上,定也能和你相敬如宾,等时间长了,谁又敢说你进不了他的心。”
  
  从前,谢元姝从未想过撮合两人,可重活一世,她觉得未尝不可。
  
  萧瑗听了,顿时有些手足无措:“郡主,您快别说了。大长公主殿下定会给表哥则一门得力的婚事。我是丧母长女,这些年又寄居在国公府,这若传出去,坏的是表哥的名声。还以为是我居心叵测,暗中勾搭了表哥呢。”
  
  谢元姝看着她,安抚的握紧她的手,一字一顿道:“你是什么样的品性,别人不知,母亲能不知道。”
  
  萧瑗还是觉得此事不妥,摇头道:“不可,不可,我怎能因为我的私心把主意打到表哥身上。又怎么能给国公府惹了流言蜚语。”
  
  谢元姝知她一时半会儿还转不过弯来,可看得出,除了这些额外的担心,她并不反对嫁给谢少恒,可见心底还是中意谢少恒的。
  
  谢元姝知道此事急不得,思忖着什么时候,她去探探谢少恒和母亲的口风,再做定夺不迟。
  
  这晚,萧瑗留在凤昭院用了晚膳。
  
  萧瑗被谢元姝方才那番话搅的心底慌乱的很,谢元姝无奈,吩咐芷东去拿些饭后甜点来。
  
  这才刚出门,大长公主殿下赏赐了谢云菀的消息就传了过来。
  
  谢元姝面色倒也未变,可萧瑗如何能看不出她一闪而逝的不悦。
  
  这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的,竟像是和大姑娘真的生了嫌隙。
  
  想了想,她还是没忍住开口劝道:“大长公主殿下既然赏了大姑娘,这是在安抚大姑娘呢。这些年,大姑娘时常往凤昭院来,和郡主也颇为亲近,若因着什么事儿真的惹了郡主动怒,郡主别放在心上。”
  
  谢元姝紧紧攥着手中的茶杯,等她反应过来时,那莲纹青花瓷杯竟是被她捏碎了。
  
  萧瑗陡然变色:“郡主!”
  
  周围的丫鬟也都吓坏了。
  
  她们何曾见过郡主这般,分明脸上也不见愠怒,却因为萧瑗的几句相劝就这般折腾自己。
  
  等谢元姝回过神来,便看大家慌乱成一团。
  
  她微微勾勾唇角,沉声道:“今个儿这事儿谁都不许让母亲知道。就说是我自个儿不小心才受伤的。”
  
  芷东急急拿了膏药和棉布帮她清理伤口,一旁的萧瑗看上去真的是被吓着了,满目担忧的看着谢元姝。
  
  谢元姝用另一只手挽了她的手,浅笑着开口:“你别担心,我没事的,只是方才有些出神。都怪之前缠着大哥教我射箭,不知不觉间手劲儿竟然变得这么大了。”
  
  萧瑗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她不是三岁小孩子,怎么可能被这几句话就糊弄住。只她看得出谢元姝不愿在谈及此事,既如此,她也不好勉强她。
  
  她紧紧握着谢元姝的手,哽咽道:“郡主惯会哄我。”
  
  芷东给谢元姝包扎好伤口,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到底大姑娘是哪里得罪了郡主。她和芷青几个丫鬟都是大长公主殿下精挑细选派来侍奉郡主的。她们便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瞒着大长公主殿下。
  
  何况,这事儿她们即便是想瞒,又怎么能瞒得住。郡主自幼被娇宠着,凡事都有身边的丫鬟们伺候着,怎么可能就平白无故的伤了手。
  
  谢元姝也知这个理由太烂,想了想,复又开口道:“那便说是我一时兴起,修剪那株玉兰花时不小心戳伤的。”
  
  谢元姝的凤昭院,确实花花草草很多。什么牡丹,玫瑰,葡萄藤,完全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想着什么了,便吩咐底下的人给自己弄来。没想到,几年的功夫,竟也别有一番风味。
  
  谢元姝平日里也由丫鬟们侍奉着拿着剪刀修修剪剪一番。
  
  所以这个理由倒也不算牵强。可芷东还是有些犹豫,这若被大长公主殿下发觉她们撒谎,怕是会直接撵出府去。
  
  谢元姝沉声道:“你们虽是母亲指派过来的,可到底我才是你们真正的主子。若什么事儿都事无巨细的回禀给母亲,我日后又如何敢用你们,又如何交代给你们事情!”
  
  芷东几人俱是身子一僵,却也觉得郡主的话不无道理。之前她们还觉得郡主年纪尚小,可自打这次郡主病中醒来,竟然是换了个人一般。
  
  几人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也知道,郡主既然发了话,那便由不得她们选择了。她们是郡主的贴身婢女,过两年等郡主大婚后,势必会陪着郡主。说到底,郡主才是她们一辈子的主子。
  
  想通之后,几人跪在地上齐声道:“奴婢谨遵郡主之命。”
  
  一旁,萧瑗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她看向谢元姝,只见她一身浅紫色兰花纹银丝常服,乌黑的头发随意挽着,人还是那个人,可浑身的气度却不一样了。
  
  原先颇有些稚嫩,这会儿竟像是一夜间消散殆尽。
  
  就说方才提点丫鬟们的那几句话,那样的镇定和自恃,竟然有了些大长公主殿下的影子。
  
  谢元姝知道她的转变会引人猜测,可她到底装不出十四岁的样子,经历了那么多,又怎么能找回当初的天真无邪。
  
  这晚,萧瑗满腹心思的回了兰颐院。
  
  离开前,谢元姝状似无意的低声问她:“宝桐,你想过自己会有来世吗?”
  
  没头没脑的话让萧瑗噗嗤笑了起来:“郡主这是又看什么话本子了?我虽平日里抄些经卷,偶尔也诵经念佛,可并不觉得,人会有来世。”
  
  谢元姝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强压着才没哭出声。
  
  她以为自己会彻夜未眠,却不想,由丫鬟们侍奉着沐浴更衣,才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自打重生归来,她生怕自己是在做梦,梦醒了,又回到上一世的惨烈。晚上更是不敢入睡,怕看到谢家满门覆灭,怕看到宝桐惨遭折磨。
  
  让她诧异的是,这天晚上,她竟然梦到了五岁那年,被韩砺所救。她乖巧的倚在他床边,喃喃道,都怪我不好,害你受了伤……
   正文 哭泣   到了第二天, 谢元姝和萧瑗用过早膳之后, 一同往鹤安院给凤阳大长公主请安。
  
  走过青石小径, 离鹤安院不远处, 就见大太太纪氏和谢云菀迎面走来过来, 手里牵着轩哥儿。
  
  昨个儿晚上, 大长公主殿下赏了谢云菀, 纪氏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大长公主殿下这赏赐,明着是赏,可她多少觉得有些在斥责她教导有失。
  
  加之昨个儿老爷回府, 定是闻着了风声,虽并未开口问她,也没因此斥责菀姐儿, 可看得出, 老爷心底到底是不喜的,觉得菀姐儿失了规矩。
  
  左思右想, 今个儿早上天还未亮, 纪氏就起身了。亲自给轩哥儿穿戴整齐, 携了谢云菀往鹤安院来请安。
  
  经过昨个儿的事儿, 纪氏知道, 今个儿二房三房的人必少不了看戏的心情。
  
  “郡主今天的气色, 看着好了许多。”纪氏走上前,浅笑着开口。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谢元姝笑着道:“让大嫂担心了。”
  
  说完, 看着大太太身侧的谢文轩, 粉雕玉琢的样子,别提多可爱了。她缓缓蹲下身子,笑着掐掐他的脸颊,“轩哥儿今天好乖巧。”
  
  说着,就要抱他起来。纪氏见状,忙拦着:“郡主你不知道,孩子这个岁数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大嫂抱着都吃力,郡主小心别扭了腰。”
  
  纪氏是真担心,郡主大病初愈,菀姐儿就惹了那样的事端,她又怎敢再让郡主有任何的闪失。
  
  谢元姝手受了伤,倒也没有强撑着抱起谢文轩。
  
  她笑着捏捏谢文轩肉呼呼的脸,才缓缓站起身。
  
  一旁的谢云菀见她起身,对着她欠了欠身,低声道:“小姑姑。”
  
  她特意戴了昨个儿凤阳大长公主赏的点翠垂珠银杏叶耳坠,看上去有些拘谨。
  
  谢元姝也无意在这个时候为难她,点了点头,就牵着谢文轩的手往鹤安院去了。
  
  见状,纪氏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等到几人到了到鹤安院,二太太和三太太已经到了,二姑娘谢云萱恭敬的站在二太太身侧。
  
  凤阳大长公主看着乖巧懂事的轩哥儿,不免又提起给谢少恒续弦之事。
  
  萧瑗听了,身子一僵,朝谢元姝看去。生怕她这个时候冒然说些什么。
  
  谢元姝安抚的朝她笑了笑。
  
  纪氏听大长公主提起给大少爷续弦之事,自知自己失职,忙告罪道:“是妾身的错,总想着无论如何得合了大少爷的意,不想,竟耽搁到了现在。”
  
  她是继室,大少爷虽说对她敬重,人前人后从未失了规矩,可到底不是自己亲身的,有些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凤阳大长公主摇头叹息一声,“哪能是你的错。砚青心里有卫氏,这大家都知道。”
  
  见大长公主并未责怪她办事不利,纪氏缓缓松了口气,说起了世家大族适龄的贵女。
  
  瞧得出,她是精挑细选过的,可之前选的,哪个不也是知书达理,端庄大方,可哪个都不见大少爷点头,她这当继母的,难免有些为难。
  
  凤阳大长公主知道谢少恒是个深情的,可这都四年多了,轩哥儿也得有人教导,这再拖下去如何是好。
  
  还待再细问,有丫鬟进来回禀:“殿下,宫里刚刚传了消息,说皇后娘娘七日之后替太子殿下选妃。”
  
  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过七日之后就选妃,可见郑皇后有多心急了。
  
  谢元姝似笑非笑的往谢云菀看去,果然,听到七日后太子选妃,她整个人都有些难掩的激动。
  
  谢元姝不禁心底嘀咕,怎么上一世,她竟然丝毫都没有察觉呢?
  
  果真是自己太蠢了。
  
  太子殿下选妃,凤阳大长公主这姑祖母自然是要入宫作陪的。依着坤宁宫那位的性子,这帖子,怕是下午就到了。
  
  “太子殿下选妃,前朝后宫系于一身,也不知会是谁家的贵女入选。”二太太缓缓道。
  
  三太太轻抿一口茶,笑着开口:“听说大家都看好兵部尚书傅家和安阳侯府裴家的姑娘呢。”
  
  凤阳大长公主道:“未必会真的如了皇后的意,皇后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想着借着这次大婚给太子积蓄势力。可皇上如今身子康健,未尝不会引了猜忌。”
  
  大夫人点点头:“谁又说不是,天家无父子。好在我们国公府不掺和这事儿。”
  
  说完,又继续道:“等妾身忙完大少爷的婚事,菀姐儿的婚配也该准备起来了。”
  
  按说谢云菀年芳十四,婚事早该定下的。就待及笄之后,准备嫁妆,十里红妆出嫁了。
  
  确实,作为国公府长房嫡长女,谢云菀的婚约早在她十一岁那年就已经是定下的。对方是淮安侯府郭太后娘家长房嫡次子郭平。只可惜,一年半之前,木兰秋弥从马上摔了下来,当场便去了。
  
  郭太后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给了懿旨,让谢云菀另则婚配。
  
  可谢云菀到底是被此事牵连,事情过去已经一年多了,愣是没能找到合适的人家。
  
  上一世,谢元姝其实是可怜过她的,她想为自己谋出路,哪怕是暗中勾搭太子,想要给自己博前程,这都没什么。
  
  可她竟然拿整个国公府上百条人命去博她的生路,这就无耻了。
  
  听纪氏提及她的婚事,谢云菀眼眶微微有些泛红,二太太三太太忙出言安慰。
  
  谢元姝想起前世种种,再看着眼前谢云菀梨花带雨的样子,神色便更冷了几分,伸手去拿桌上的茶杯。
  
  她这才伸手,便听褚嬷嬷一声惊呼,“郡主怎么受伤了?”
  
  谢元姝怔了怔,半晌才发觉,自己原先被袖子掩盖着的伤口,不小心露了出来。
  
  芷东和芷青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都要吓死了。
  
  凤阳大长公主又气又心疼,从方才到现在,幼姝手上有伤,竟被她瞒的这么紧。
  
  不等凤阳大长公主责罚,谢元姝笑着开口道:“母亲,您别怪芷东她们。是昨个儿姝儿一时兴起修剪院中的那株玉兰,不小心戳到了自己。”
  
  “我怕母亲担心,便命她们莫要声张。”
  
  谢元姝才醒来不过两日,凤阳大长公主心头的石头刚放下没几日,就见她又伤了自个儿,如何能让她不乱想。
  
  想着昨个儿大太太说要带着幼姝往佑安寺去求平安符,凤阳大长公主再等不得,说明个儿便往佑安寺去,她也一同前去。
  
  大长公主既然已经发话,哪个敢说一个不字。
  
  只谢云菀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差点儿没气的一口血吐出来。
  
  她并非真的要和谢元姝过不去,可为什么每次都这样,她受的那些委屈难道不算是委屈。自打那郭平落马身亡,外头人都在说她克夫,命格不好。她只盼着祖母和母亲能多怜惜她一些,可有谢元姝在,一点风吹草动,大家又都围着她转。
  
  她恨母亲为什么没能早点嫁给父亲,若母亲是父亲的发妻,她有嫡亲的兄长护着,又何须落得如今这般境地。
  
  可如今,只要有大哥在,未来袭爵之人永远不会是二弟,又会有谁护着她。
  
  强忍着心中的酸涩,等她一回到瑶光院,便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大太太知道因为今个儿提及了婚嫁之事,惹她想起了往事,急急宽慰道:“娘知你心里不好受,可有你祖母在,定会给你则一门好的婚事,断然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谢云菀含泪看向纪氏,哽咽道:“娘又何须拿这些话哄我。自打那郭平身亡,外头人都是怎么议论女儿的,娘真的能不知道。”
  
  纪氏确实也因着这事儿添了不少忧愁,可事已至此,都得向前看。
  
  见纪氏不说话,谢云菀委屈道:“若是小姑姑遇上了这事儿,祖母定不会让小姑姑有任何的委屈。可我也是祖母嫡亲的孙女儿,凭什么祖母凡事都替小姑姑筹划,却不拉我一把呢?”
  
  纪氏确实有些听不懂了。大长公主殿下怎么就没替她着想了,可出了那样的事情,京城世家大族多少有些避讳。她又不想让女儿外嫁,这事儿才耽搁下来的。
  
  谢云菀擦了擦眼泪,喃喃道:“皇后娘娘早有意给太子殿下选妃,祖母若真疼我,就该……”
  
  话还未说完,就听纪氏厉声道:“闭嘴!”
  
  女儿的话对她来说无异于是惊世骇俗,谢家以军功起家,就怕功高震主,惹了皇上猜忌。怎么还敢和东宫再牵扯上关系。
  
  谢云菀也知自己方才有些失言,为了不引起母亲的猜忌,她扑倒在母亲怀里低泣出声。
  
  她真的不甘心,为什么阖府上下,都没人替自己做主。
  
  凤阳大长公主到底没真的处置了谢元姝身边侍奉的丫鬟,只是象征性的罚了三个月的月例。
  
  可想着这些奴才竟敢把这事儿瞒下来,她这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褚嬷嬷知道自家主子是在担心郡主,可她倒觉得郡主这一病,像是真的长大了。
  
  “殿下,郡主自幼被您娇宠着,身边的丫鬟虽尽心侍奉郡主,却也只当郡主是小主子。凡事都不敢越过您去。”
  
  “之前,那是有您护着。可总有一日,郡主要大婚的。老奴之前还担心,怕郡主震不住这些奴才,底下有人奴大欺主,如今看看,郡主是真的长大了,殿下您该感到宽慰才是。”
  
  凤阳大长公主心知褚嬷嬷说的在理,语气有些感慨道:“你说的是,她总有长大的一天,我也该学着放手的。”
  
   正文 佑安寺   
  翌日一大早, 二门的婆子早就备好了马车, 等众人往鹤安院请安用过早膳之后, 一行人就往佑安寺去了。
  
  车上, 谢元姝却有些神游九霄。记忆中, 似乎就在这几天, 韩砺借着给朝廷纳贡入京, 被皇上留在了御林军。
  
  自本朝开国,韩家掌控西北永远都是历任皇帝心头一根儿刺,之前, 也不是没有朝臣上折子,让镇北王府送子入京为质。可镇北王府掌控数十万精锐,皇上又怎敢做的这么直接。
  
  这稍有不慎, 就怕引火烧身, 到时候要收场可就难了。
  
  好在要找借口把韩砺困在京城一段时间,倒也不是难事。给个恩旨, 任谁都不会戳穿这层窗户纸。
  
  当然, 这里面昭华大长公主定是没少出力。
  
  当年太、祖打下这天下, 独宠宫中的淑老太妃裴氏, 可惜子嗣艰难, 好不容易生下女儿静安公主, 竟连满月都没挨到,就早夭了。淑老太妃伤心欲绝,太、祖心疼不已。为给淑老太妃一些宽慰, 太、祖做主接了淑老太妃娘家安阳侯府的侄女入宫陪伴左右, 之后更是给了昭华公主的封号。
  
  昭华大长公主年幼时得太、祖怜惜,尊贵虽比不过凤阳大长公主,却谁都不敢小觑。一次万寿节,宫中设宴,因对老镇北王一见钟情,昭华大长公主跪在御前,求太、祖赐婚。当时老镇北王已有一妻,大同总兵孟家嫡长女,已怀有身孕。圣旨已下,谁都不敢抗旨不尊,可孟氏生产之后便别府而居,所以这些年,孟老夫人和昭华大长公主,居于镇北王府东西两府,一直都是死对头。
  
  昭华大长公主顺利求了太、祖赐婚,原以为一切都圆满了。熟料,入府五年,肚子丁点儿动静都没有。不得已抬了贴身丫鬟袁氏做了老镇北王的妾室,得子之后记在了自己名下。
  
  所以,这些年,她仗着自己是太、祖亲自赐婚,虽没夺了正妻之位,却把自己当做了王府真正的老祖宗,平日里没少偏袒二房。可惜二老爷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当年昭华大长公主费尽心机都没能让他袭了爵,这口气至今未能咽下去。便把所有希望寄在了二房三少爷韩庆身上。
  
  所以,皇上能顺利把韩砺留在御林军,镇北王府没有什么动静,这里面必是少不了昭华大长公主的功劳。
  
  镇北王府长房有两子,嫡长子韩砺,庶子韩靖,昭华大长公主自不会把区区一个庶子放在眼中。
  
  可重活一世,谢元姝却觉得,皇上和镇北王府的交锋,未必就是皇上赢了。谁又敢说,镇北王府没想过走这招险棋呢?
  
  毕竟天子脚下,更方便结、党、营、私,拉拢势力。
  
  没一会儿,马车就到了佑安寺。
  
  由丫鬟扶着,谢元姝缓步下了车。
  
  佑安寺算不得京城最大的寺庙,却是香火最旺盛。当年太、祖打进紫禁城,令内务府和工部修缮这座寺庙。到现在,历经三朝,已经是京城最著名的皇家寺庙。
  
  不过虽说是皇家寺庙,平日里寻常百姓家,普通香客也是能来上香祈福的。
  
  按说凤阳大长公主来,早该有人清场,可昨个儿凤阳大长公主已提前派人传话,无需兴师动众,扰了百姓上香。
  
  这边,早有小和尚恭候多时。
  
  一行人随着小和尚一起进了佑安寺。
  
  连日阴雨后,寺庙里更显郁郁葱葱,空气中弥漫着花草的清香。
  
  上一世,谢元姝并不信佛,这一世,她却跟着凤阳大长公主虔诚的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 ,“愿佛祖保佑谢家平平安安,几位哥哥平安顺遂。”
  
  等拜了佛祖,添了香油钱,便有小沙弥过来问郡主要不要抽签。
  
  谢元姝迟疑了下,却见凤阳大长公主笑着朝她点点头。
  
  见状,谢元姝浅笑着拿过签筒,最后抽了一支上上签。
  
  凤阳大长公主自是满意,笑着让其他几个姑娘也抽抽看。
  
  二姑娘谢云萱和萧瑗皆是上签,唯谢云菀,抽到了下下签。
  
  众人一阵沉默,还是大夫人纪氏上签宽慰她:“这一次又如何做的了准。”
  
  迎着众人的目光,谢云菀又抽了两次,可每次,都一样是下下签。
  
  谢云菀一双眸子瞬间就红了。
  
  纪氏见状,拍拍她的手,想要安慰她一番,心下却也一阵不安。
  
  今个儿大长公主往佑安寺来,是为了给郡主求平安符,图个吉祥。女儿纵是再有委屈,也不好这个时候,在佛祖面前哭哭啼啼,失了规矩。
  
  想了想,她缓声道:“一会儿你在禅室多抄几卷经书,这签自然可解。”
  
  谢云菀如何不知,母亲是在担心什么,强忍着眼中的泪水没落下来,点了点头。可袖子里的手却紧紧抓着木签,恨不得把这木签折断。
  
  见她神色无异,凤阳大长公主带着大家离开大殿,往后面禅院走去。
  
  只才刚到后院,从禅室听经出来,就有丫鬟进来回禀,说定国公府陈家大太太带着几位姑娘过来给大长公主殿下请安了。
  
  事情哪里会这么巧,谢元姝轻抿一口茶,那日她把陈延之拒之门外,怕是陈家大夫人已经闻着了风声。
  
  很快,陈家大夫人一行人就进来了。让谢元姝诧异的是,陈延之竟然也跟来了。
  
  谢元姝愣愣的看着陈延之一身石青色宝相花玉绸锦袍,温文尔雅。
  
  可重生一世,谢元姝再不觉得他的笑容温和清雅。
  
  尤其想到上一世他的残忍和无耻,谢元姝顿时觉得有些呼吸不畅。
  
  她一瞬不瞬的看着陈家大太太李氏和母亲说着什么,看着陈延之恭敬有礼的给母亲请安,看着傅锦笑意嫣然的站在陈家大太太身后。
  
  为了不让母亲发觉她的异常,再惹了母亲担心,她竭力让自己不要再沉浸在上一世的记忆中,可记忆却那么鲜明,似乎已经融入她的骨髓,让她再逃不掉。
  
  眼前的傅锦一身月白色兰花刺绣褙子,鹅蛋脸,肤如凝脂,怯怯的站在陈家大太太身后,谁又能想到,这样眼神无辜的她,竟然早已经和陈延之私相授受。
  
  傅锦是定国公府二房二太太白氏的外甥女,父母离京外任路上遭了劫匪,留下这么一个孤女。白氏不落忍,就接了外甥女在自己身边。
  
  上一世,得知傅锦竟然暗地里勾搭了陈延之,还有了身孕,白氏差点儿没气过去。只到底是她的外甥女,纵不耻她的不知检点,还是求到了陈家大太太身边,求留她一命。
  
  李氏岂能心软,一边骂傅锦这小贱蹄子不知羞,一边又觉得是白氏教导有失,才惹出这样的丑事。郡主和儿子大婚在即,这事儿势必是得瞒下的。就是连老夫人那里,也得瞒着。否则,大长公主怪罪下来,岂能绕过陈家。
  
  好在郡主对儿子一片痴情,嫁过来纵然知道了真相,便是念着旧情也会忍了这口气,如此,傅锦是更不能留的。去母留子,已经是便宜她了。
  
  上一世,谢元姝确实太卑微,得知真相之后,为了护着陈延之,竟然忍了委屈把谦哥儿养在身边。母亲的性子她是知道的,若她不这么做,定会求到皇上面前,给陈家治罪。她虽怪陈延之辜负了她,却也不忍陈家满门遭难。
  
  可她万万想不到,她的退让非但换不来陈延之的一丝悔意,反倒连她房里都不踏入一步。说是因她之顾,害的谦哥儿自幼没了生母。
  
  他看着她的目光,好像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她心里发寒,不是没想过和离,可到底还是心软了。
  
  此刻回想起上一世的种种,谢元姝深深吸了口气,才压下心中的暗涌。
  
  这边,陈延之见他进门到现在,谢元姝只字未言,看着她的目光多了几分疑惑。
  
  那日她大病初愈,她把他拒之门外,他只当她身子刚好,小女孩家脸皮薄,不想他见着她的病容。
  
  母亲却担心他是不是哪里惹了郡主不快,听闻今个儿大长公主殿下往佑安寺来,便强压着他也来了。
  
  陈延之心中微怒,可也不好失了孝道,惹了母亲伤心。
  
  这会儿,被谢元姝这么冷着,他顿觉有几分失了颜面。
  
  而陈家大太太李氏,方才见谢元姝一瞬不瞬的盯着陈延之,心底暗松一口气。她并不知,谢元姝之所以盯着陈延之,是因为恨他至极。
  
  谢元姝只要一想到自己上一世的忍辱负重,就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上一世,她真的是眼盲心盲,愚蠢至极。这一世,她必要千百倍的让他还回来。
  
  坐在谢元姝身侧的萧瑗见她紧攥着的手,不由有几分担心,轻轻抓住了她的手。
  
  谢元姝深吸一口气,朝她笑笑,示意她不用担心。
  
  凤阳大长公主只当她才从禅室听经出来,这会儿又被拘在屋里,定是觉得无趣了。笑着遣了她们后院吃茶去。
  
  母亲既已这么说,谢元姝也不好拒绝,惹了母亲担心,带了众人就出去了。
  
  佑安寺的院落雅静幽深,上一世,她也是极喜欢的。
  
  满目的绿树苍苍,脚下青石砌的小径,鼻尖萦绕着的檀木香味,仿佛整个人也染上了香火气,心里也平静了许多。
  
  见她眼中的笑意,萧瑗提着的心终于是落在了肚子里。
  
  谢元姝身份尊贵,平日里,众人都围着她。只今个儿,陈家世子爷也在,大家吃了一杯茶,就心照不宣的避开了。
  
  见谢元姝一副淡淡的样子,陈延之再忍不住缓步上前,开口道:“郡主,我可是哪里惹郡主不快了?”
  
  谢元姝确实没想到陈延之会这般问她。
  
  她静静的看向他,半晌,噗嗤笑了出来:“世子爷多心了,世子爷又没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我怎会恼了你?”
  
  一句话让原本心里就存了鬼的陈延之,神色有几分的紧张。
  
  上一世,谢元姝心思单纯,便是察觉了也不会多心。可重活一世,看着眼前的陈延之漏洞百出,她就忍不住再一次的骂自己上一世太蠢。
  
  凤阳大长公主殿下宠着谢元姝,这整座京城无人不知。
  
  对于自己和谢元姝自幼的婚约,陈延之原先也不做他想,毕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身为定国公府长房嫡长子,他自小就知自己肩上背负的责任。
  
  直到傅锦出现。他从未见过那般温柔似水,惹人怜惜的女子。尤其和她在一起时,他再不用小心翼翼,斟酌用词,这样的她,让他如何能不倾心。
  
  之后,他便愈发觉得谢元姝趾高气昂,骨子里的骄傲自恃,即便在他面前,也掩藏不住。
  
  凭什么自己要在她面前永远低一头,娶妻娶贤,他看的明白,即便是母亲在谢元姝面前也不失恭敬。她身份尊贵不说,辈分也摆在那里,谁敢在她面前失了规矩。
  
  就像此刻,她浅笑的看着他,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恼意,可他愣是察觉到了她的倨傲。
  
  他忽的心中一阵烦躁,又寒暄了几句,便找了借口离开了。
  
  见他仓皇离去的背影,谢元姝沉默半晌,缓缓勾起了唇角。
  
  她对陈延之更多的记忆,是他的冷酷,残忍,也因着这样惨痛的记忆,让她差点儿忘了,此时的陈延之,不过十七岁,稚嫩的很,她又何须惧他。
  
  上一世,也是她给了他伤害她的权利,这一世,她看他届时还能拿什么做倚仗。
   正文 看戏   却说这边, 几个姑娘们在后花园散步。
  
  谢云萱平日里虽和谢云菀谈不上交好, 可也知, 因为方才抽签之事, 她心底怕是不好受, 便低声宽慰起她来。
  
  哪知谢云菀狠狠瞪了她一眼, 似是觉得她的宽慰让她失了面子。
  
  谢云萱一时气急, 之前她还觉着谢云菀是因为郭家二公子之事脾气有些怪,这会儿瞧着,却觉自己许从未了解过她。
  
  方才求签那事, 那么多人在,又怎么能真的瞒住。
  
  伴雪也不知自家姑娘到底是怎么了,二姑娘好心宽慰她, 她却这般给二姑娘冷脸, 忙向谢云萱赔罪道:“二姑娘,你别恼了我家姑娘。”
  
  谢云萱心中不是滋味, 可也不想姐妹间真的生了争执, 徒惹得别人看了笑话。
  
  强压下心中的不快, 谢云萱转身和定国公府二姑娘闲聊起来。
  
  伴雪见谢云萱并未揪着此事, 终于松了一口气。可想着自家姑娘愈发敏感的性子, 她这当奴婢的, 心里也为难的很。
  
  她自幼跟在姑娘身边,更知道姑娘是个有主意的,气性大, 争强好胜。她们即便是有心相劝, 又怎敢轻易开口。
  
  原先,和郭家二公子的婚配,姑娘瞧着就不怎么乐意,觉得郭家二公子虽是二房嫡子,将来却袭不了爵,还得仰长房的鼻息。之后,郭家二公子生了意外,她冷眼瞧着,姑娘也未见多伤心,似乎瞧着还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她知自家姑娘心里头,自幼就把自己和郡主做比较。觉得郡主日后嫁入定国公府,便是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如此想着,她心里怎能满意这门亲事。
  
  要她说,姑娘就是太好强了,郡主是大长公主殿下的掌心宠,她便是嫉妒哪个不好,偏偏想和郡主争个高低。
  
  只这些话,她只敢心底暗自嘀咕。
  
  而谢云菀见谢云萱转身和定国公府二姑娘陈莹闲聊起来,心中更是暗恼。
  
  谢元姝怎么就那么讨厌呢?若不是祖母要来佑安寺给她请平安符,她也不会去抽那鬼签,若不是定国公府大夫人担心谢元姝和陈家世子爷闹了别扭,也不会今个儿特意往佑安寺来。如此,她即便抽了下下签,倒也不至于弄得这般下不来台面。
  
  凭什么,凭什么她所有的不痛快都是源自谢元姝,
  
  谢云菀越想越气,当即眼一红,就往别处走去。
  
  伴雪急急追上,不想,姑娘越走越远,眼看就要到了树林深处。
  
  这里虽说是皇家寺院,可也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有人防守,伴雪刚要出口相劝,却见谢云菀脚步一顿,不知看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伴雪急急走上前,下一瞬,差点儿没吓破胆。
  
  那不是陈家世子爷吗?怎么会和那表姑娘拉拉扯扯的?
  
  伴雪心中震惊极了,脸瞬间变得苍白,她斟酌着该怎么劝姑娘离开这是非之地,却见谢云菀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四周格外的安静,伴雪只见陈延之急切的开口:“锦表妹,我怎知母亲会带你前来,若我知道,说什么也不会答应母亲往佑安寺来的。便是找了借口,也不会让锦表妹这般难堪。”
  
  傅锦泪眼朦胧,声音颤颤:“世子爷,你这是做什么?你和郡主自幼就有婚约,我不过是寄居府邸的表姑娘,又隔了房,怎敢想那些不该想的。”
  
  “就当锦儿求你了,不要在来找我了,若被大太太发现,锦儿失了名声是小,便是世子爷也不好交代。”
  
  陈延之一听,顿时心下更急,“锦表妹,我知你心中的顾忌,我又何尝不痛苦。可你也看到了,郡主身份尊贵,娶了这样的妻子,我这辈子注定得低她一头。有凤阳大长公主宠着,我都不敢奢求她日日往母亲面前晨昏定省,你当我真的心底愿意这门亲事,这份苦处,我一直压在心底,无人能够诉说,也唯有锦表妹知我的心意。”
  
  像是下定决心,陈延之沉声道:“你放心,我必不会委屈你的。你再等等,瞅着合适的时机,我定会跪在母亲面前,求她成全我们。”
  
  傅锦一副吓傻的样子,哭着道:“世子爷,你怎可这般轻率。京城谁不知郡主被凤阳大长公主娇宠着,这若知你有退婚之意,整个国公府如何自处。你如何能让锦儿当这个罪人?到时候,大长公主震怒,锦儿如何逃得过?”
  
  陈延之突地止住了声音,半晌之后,有几分凝重的开口道:“锦表妹,不会和你想的一样的,你这是自个儿吓唬自个儿。你也知道,祖母和大长公主殿下尚未出阁时就是好姐妹,我执意退婚,虽会惹了大长公主不快,可看在祖母的面子上,大长公主不会真的为难我们的。”
  
  一席话让傅锦怔怔愣在了那里,看上去有些犹豫,又有些畏惧。
  
  陈延之哪由得她犹豫,一把搂了她在怀里,“锦表妹,你放心,凡事有我扛着,祖母向来最疼我,定会护着我的。”
  
  傅锦使劲儿挣脱开他,哽咽道:“我知老夫人会护着表哥。可又如何容得下锦儿?在老夫人看来,想必觉得是锦儿暗中勾搭了世子爷,又如何会让锦儿和世子爷在一起?”
  
  “便是姨母,若是知道此事,怕也会后悔当年把锦儿接到府中,若因此遭了老夫人和大太太的迁怒,我又如何能心安?”
  
  “我只是寄居在侯府的表姑娘,父母双亡,若不是姨母这些年护着,怕是不会活到今日。我这样的人,世子爷说要娶我?这怎么可能。自古以来结亲都是结两姓之好,世子爷若是娶了郡主,日后便有强势的岳家,我如何敢和郡主相争?”
  
  说着,她不由有几分自怜,哽咽道:“世子爷可知自从锦儿得知世子爷对我的心意,便日日战战兢兢,生怕被人发觉。这些年,因为寄居国公府,下人们虽明面儿上不说,可心底都觉得我是上门来打秋风的表姑娘。若不是姨母护着,锦儿这些年受的委屈还不知道有多少。”
  
  “可纵然再委屈,锦儿也不敢表现出来。怕府邸的姑娘们觉得我晦气。”
  
  见她梨花带雨的样子,陈延之顿时心疼不已,“锦表妹,我既然豁出去跪在母亲面前求她成全,那便是想娶你为正妻。万万不敢有任何低看你的意思。我发誓,我从未想过让你做我的妾室,有了你,这一辈子,我眼里再容不下任何一个女人。若是可以,我真想挖出心来,让你看看,我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傅锦怎料到他会这般咒自己,忙捂了他的嘴:“世子爷嘴上也没个忌讳……”
  
  见她这是在担心自己,陈延之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紧紧抓着她的手,“你一定得信我,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的。用不了多久,我一定会把你明媒正娶。”
  
  等到两人离开,伴雪发觉自己双腿打颤,差点儿都有些站不稳。
  
  谢云菀冷哼一声:“方才的事儿不许声张出去,若有半点儿的风声走露,看我不把你撵出府!”
  
  伴雪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尤其想到之前郡主和姑娘交好,姑娘总在郡主面前说,陈家世子爷对郡主真心相待,夸郡主和世子爷,郎才女貌,真真是一对璧人。
  
  这会儿,她终于是反应过来了,姑娘分明是早就察觉出了端倪,却藏在心底,就是想到时候看郡主的笑话。
  
  郡主被千娇百宠的长大,姑娘乐得在旁看戏却不点破,就是想等到郡主大婚,事情再无回旋的余地,看着郡主不得陈家世子爷喜欢。
  
  想及此,伴雪脸色更是苍白,身上更是止不住的颤抖。
  
  有了方才的那场戏,等谢云菀回去时,众人都看得出她心情好转了许多。
  
  谢元姝的目光扫向她,傅锦前脚回来,后脚谢云菀也跟着回来,重活一世,看着眼前的谢云菀,她发觉自己看清了许多事情。
  
  谢云菀气性大,方才连续抽了三次下下签,她还以为她会闷闷不乐一路。而今,她恢复这么快,怕是方才撞上了什么不该撞上的事。
  
  而这事儿是什么,自然逃不过陈延之和傅锦的丑事了。
  
  想着上一世不知谢云菀多少次看了自己的笑话,谢元姝咯咯笑了起来。
  
  众人诧异的看向她。
  
  谢元姝缓缓抬眸,一双乌黑的眸子饶有趣味的看向谢云菀:“看来这佑安寺果然是清净之地,方才还见大姑娘闷闷不乐,这没一会儿功夫,便由阴转晴,大嫂若是知道了,心底必然也会感到宽慰的。”
  
  说完,谢元姝甚觉无趣,起身便往屋里走去。
  
  只刚走到门口,便听里面传来定国公夫人的声音:“若殿下肯和皇上开这个口,大皇子出宫建府一事,皇后娘娘即便想拦着,又如何能拦得住……”
  
  谢元姝微微皱眉,心道,李氏今个儿前来,果然还有更深的目的。
  
  陈家出了位大皇子妃,如今又有了皇长孙,如何能再不替大皇子奔走。
  
  这史书上,东宫太子殿下能顺利坐上皇位的,掰手指也能数的过来。陈家这是终于坐不住了。 正文 世子爷   
  李氏今年也三十多了, 穿着件绛紫色牡丹团花褙子, 戴着玉兰花头如意簪, 见谢元姝进来, 嘴角慈爱的笑容, 看上去还是那么温柔和善。
  
  和记忆中一样, 李氏似乎永远是这样。
  
  上一世, 她和陈延之两相生厌,可李氏待她却是极好的。知道她不得陈延之喜欢,经常召她往屋里去打叶子牌, 宽慰着她,不愿让她受了丁点儿的委屈。
  
  也是后来她才知道,李氏对她的这些好, 并非她看到的那样。当年陈延之和傅锦的丑事正是被李氏瞒了下来, 便是定国公府老夫人,也被瞒得死死的。否则, 她若早知那桩丑事, 便是再倾心于陈延之, 依着她的骄傲, 也不会再纠缠他。
  
  而这之后, 谢家遭难, 李氏也默许陈延之把她软禁在后院,再未叫她去打叶子牌。
  
  便是最后陈延之把她送给朱崇,李氏也没替她说过一句话。
  
  此刻, 面对着李氏, 她再没和往日一样,亲昵的凑上前。
  
  李氏眼中闪过一些惊讶,不过面上却丝毫不显,微笑着开口道:“郡主大病初愈,瞧着是消瘦了不少,这些日子我也是日日提着心,特意给郡主求了平安符。”
  
  一边说着,她一边从荷包里拿了平安符出来。
  
  这确实是李氏会说的话,已经完全把自个儿当儿媳妇看了。
  
  “让您担心了。”谢元姝面儿上戴着笑,可并未亲手接过平安符。
  
  芷东微微愣了愣,上前把平安符收了起来。
  
  李氏也有一瞬间的微怔,可下一瞬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郡主怎么可能会故意疏离自己?
  
  方才,郡主一瞬不瞬的盯着儿子,对儿子的痴心又岂能是假,既如此,她又怎么可能故意给自己没脸?
  
  想通这些,李氏更觉自己方才的疑心有些太过敏感了。
  
  凤阳大长公主自然也没料到女儿会如此行事,可心下却一阵欣慰。自打女儿醒来,确实是长大了许多。
  
  她其实挺瞧不上李氏的八面玲珑,更别说方才还和她提及了大皇子出宫建府的事。
  
  谢家不掺和储位之争,便是定国公府老夫人,也不会这般唐突的和她开这个口。
  
  而李氏敢开这个口,不过是仗着日后幼姝嫁入陈家,她又是当婆婆的,觉得她会因此给她几分脸面。
  
  等到这日谢元姝回府,已经是暮色沉沉。
  
  只没想到,才刚下马车,就有人回禀,五少爷回来了,回京的路上遇上了劫匪,幸亏遇上入京纳贡的镇北王世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凤阳大长公主得知谢少阳路上遭了劫匪,顿时大怒:“怎不早些差人来传话?”
  
  那小厮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殿下息怒,奴才也想过差人往佑安寺去,可五少爷说,怕惊扰了殿下和郡主……”
  
  话未说完,凤阳大长公主急急就往内院走去。
  
  青松院
  
  谢少阳确实受了伤,不过只是些小伤,并不碍事。
  
  三太太董氏却是哭红了眼睛,“你说你,离京也不知多带些侍卫,若不是恰巧遇上镇北王世子,可如何是好。”
  
  谢少阳也知自己惹了母亲担忧,低声道:“是,儿子谨遵母亲教诲,日后再不敢了。”
  
  三太太岂能不知他的性子,伸手捶他一下,“你也就知道哄我开心,等你父亲回来,看我不让你父亲拘着你,给你立立规矩。”
  
  正说着,丫鬟进来回禀,大长公主殿下和郡主正往这边来了。
  
  董氏急急迎出去。
  
  见祖母来了,谢少阳恭敬的跪在地上行礼:“孙儿给祖母请安。”
  
  他自知自己这次偷偷离府,惹了祖母担心。
  
  凤阳大长公主上下打量他一番,知他并无什么大碍,心头的石头终于是放了下来。
  
  可想到他偷偷离府,差点儿就没能平安回来,她就忍不住有些后怕。
  
  见祖母迟迟不叫他起来,谢少阳求救的视线偷偷瞥向谢元姝。
  
  自小的时候就是这样,府邸的其他少爷对着谢元姝难免有些拘谨,唯这谢少阳,每次闯了什么祸,总没羞没臊的向谢元姝求救。
  
  看着这样的谢少阳,谢元姝假装生气道:“我看你是愈发不知规矩了,偷偷离府的事情你也干得出来,这次定得让三哥好好教训教训你。”
  
  众人哪里不知谢元姝是在打趣她,连凤阳大长公主都忍不住笑了出声。
  
  凤阳大长公主自然也就是做做样子,怎肯真的罚了谢少阳。何况,这次谢少阳离府,也是因着担心幼姝。
  
  凤阳大长公主暗暗叹息一声,想到幼姝五岁那年也被韩砺所救,不由觉得这位镇北王世子爷和谢家有缘。
  
  这么想着,她差人一会儿备了礼往镇北王府在京的宅子送去。
  
  而谢元姝却有些出神。
  
  上一世,谢家满门忠烈,从未掺和储位之争,却仍然逃不过皇上的猜忌。太子登基前,谢家就已经满门覆灭。
  
  谢家以军、功起家,即便心里再坦荡,也免不了被皇上疑心。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谢家出事儿那会儿,满朝竟没几人敢替谢家求情。
  
  这一世,谢家若想逃过这劫难,便得让皇上即便疑心,也不敢动谢家。唯一的法子,就是得找个强势的同盟。
  
  而镇北王韩家,倒是个极好的选择。
  
  镇北王是本朝唯一的异姓王,皇上早有削藩之意,上一世,也是皇上撤藩旨意之后,韩家才反了。可这些年,韩家遭皇上猜忌,也是举步维艰。否则,这次韩砺也不会亲自纳贡入京。
  
  此时的韩家,还没胆子举兵造、反,若这个时候,谢家能从中相帮,镇北王府不会不念谢家的情。
  
  依着上一世的记忆,用不了多久,皇上便会把韩砺留在御林军,上一世,谢元姝虽不知韩砺是如何全身而退,可即便不知细节,这在京为质的日子怕也不好过。
  
  所以,若借着谢少阳这次遭了劫、匪,得韩砺相帮,和韩家拉近关系,皇上即便疑心,也不会过多的揣测。
  
  镇北王府在京府邸
  
  常安才送走了忠国公府的管事,他随世子爷入京,早知凶吉未卜,却不想,世子爷赶巧救了忠国公府五少爷。
  
  他自幼就侍奉在世子爷身边,不由想起多年前,世子爷还曾救了永昭郡主,不由心里感慨着,世子爷和谢家的人,未免也太有缘了些。
  
  不过这些,他也只敢在心底暗自嘀咕,尤其想到他们此番入京,明个儿势必往宫里去给皇上请安,他就不由替自家主子捏把汗。
  
  往年,这入京纳贡哪需要世子亲力亲为,而之前每次入京,老王爷也会随着来,可这次,世子爷只身入京,若皇上把世子爷扣在京城,可如何是好。
  
  韩砺把他的担心看在眼中,笑了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常安,这些年皇上猜忌心越来越重,我若不走这么一遭,父王的压力可想而知。”
  
  说完,顿了顿,又道:“何况,这次入京也并非坏事。天子脚下,若皇上真有什么动作,我们也不至于太被动。”
  
  这边,等凤阳大长公主和三太太离开,谢少阳便凑在谢元姝跟前,兴致勃勃的说起了被韩砺所救之事。
  
  “小姑姑,你不知道,世子爷杀伐狠厉,没多久,那些劫匪就死的死,逃的逃。”
  
  谢元姝静静的听着,心情却颇有些复杂。
  
  上一世,韩砺能带兵攻入紫禁城,可见就不是等闲之辈。
  
  见她不说话,谢少阳还当她不信,急急道:“小姑姑,我是真不骗你。这京城世家大族多是纨绔子弟,要我看,世子爷和大哥若真的切磋起来,定是不相上下。”
  
  这阖府上下谁不知道平日里谢少阳最是敬重谢少恒这大哥,这会儿,竟然肯这般说,想必心里是极其佩服韩砺的。
  
  谢元姝笑骂他一句:“你是惯会偷懒,又被三哥给宠坏了,否则,怎可能连那几个劫匪都对付不了。”
  
  一句话瞬间就戳到了谢少阳心里,这之前,有祖母宠着他,小姑姑护着他,他并不觉得自己的懒散贪玩有什么不好。可今个儿他却深深的意识到,自己再不能这样下去了。若非这次有韩砺相救,他怕是早就尸首异处了。
  
  等祖母和小姑姑从佑安寺回来,定会哭死过去。
  
  这么想着,他都有些后怕。他离京是为了给小姑姑寻名医,为了帮小姑姑,若真的生了意外,小姑姑怕一辈子都不会解开这心结了。便是母亲,即便平日里宠着小姑姑,心中也多少会和小姑姑生了嫌隙。
  
  “小姑姑,你放心,经此一事,我一定会勤加习武的。”
  
  听他这么说,谢元姝笑着点点头,还未来得及回他,却见谢少阳猛的拍了一下头,像是想起什么了,嘀咕道:“小姑姑,你怕是不信,我这次差点儿被一个道士给骗了,说是南边来的,会炼制什么起死回生,长生不老的丹、药。”
  
  “我这么聪明,又岂会信他。当即差人就把他给绑了。”
  
  闻言,谢元姝心底猛的咯噔一下。
  
  上一世,太子被圈禁那几年,东宫人心惶惶,谁都觉得,太子再无起复的可能。直至承平帝身边出现了一个老道士,炼制的正是长生不老之药。这老道士叫杨天弘,为了炼制丹药,整个皇城都被他弄得乌烟瘴气的。可承平帝却极其宠信他,便是乾清宫总管太监赵保也得靠边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