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人生初见 一 南唐显德九年二月,正是金陵城乍暖还寒时分,位于城南的大司徒府中却是人声鼎沸,一副忙乱的景象。 “梅香,前日凿云楼送来的翡翠珍珠镯子,快取来,小心,别摔了。” “是,夫人” “菊影,找小厮们再去问问,铭纱坊的百凤韵文赤金裙什么时候能送来?” “是,夫人” 一个温柔袅娜的身影,一口轻轻的吴侬的软语,平日镇定温婉的语气中,隐隐透出一股焦急,一对顾盼生辉的美目,不时望向几重庭院外大门的方向。 “夫人”,一个略微发福的中年妇人抢前一步,面露喜色的嗔道“夫人不必着急,老爷应该也快回来了,横竖这是件天大的喜事,要准备的东西尽管吩咐下人去做就好了。 “喜事?”司徒夫人呐呐自语,发鬓上颤颤的金簪似乎摇了一摇,“周嫲嫲,吴王获封为太子,蔷儿如今已是太子妃,自古一入宫门深似海,身份固然尊崇显贵,但却要步步为营,半分不能出错,而要论夫妻情分,恐怕还比不上普通夫妻,如果要我选,我宁愿蔷儿只不过是吴王妃,唉”轻叹一声,司徒夫人眉宇间一丝痛色,分明是勾起往事了。 周嫲嫲连忙伸手将司徒夫人扶在软椅上坐下,顺手又拿了个靠垫轻轻放在夫人身后,仔细看了看夫人的神色,小心翼翼的说道“夫人,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如今老爷心里眼里还不是只有夫人一个。太子对咱们家蔷儿宠爱的不得了,平常夫妻哪有这等情分?!” 司徒夫人点点头,正要说话,只听外面一声惊喜的高呼“老爷回府了”。司徒夫人急忙站起身,迎了出去,远远便瞅见一个温雅的身影从大门而来。 一袭烟青色的长袍,挺拔的身姿,面容温煦如秋风,眉间温润多情,唇角带笑,两鬓微微一点白霜,看似温润如玉的江南才子,却正是南唐位高权重的大司徒周宗。 司徒大人仍旧是不急不缓的步伐,只是口中却也掩不住一丝焦急,“夫人,宫里穿来消息,皇上的病情有加重的现象,故册封太子大典已提前到明日,虽然废太子遗党已被扑杀殆尽,但事发突然,需防有变,我要赶往京城各处严查,这家中之事就只能交由夫人你了。” “什么,明日便要进行大典。”夫人惊呼了一声。 “是”,周宗抬眼四顾,见原来宽敞典雅的院落中七零八落的堆了许多的物件,摇头苦笑了一声:“事发突然,只能如此,皇家之仪不容有失,只有辛苦夫人了。” “要不,让阿桃过来帮帮你。”周宗突然想到了什么,略带歉意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夫人。 司徒夫人眉间一抖,低下头去,声音仍是平和,说道:“也好,就让阿桃妹妹过来吧,多一个人帮忙出出主意也好。周嫲嫲,请二夫人。” 周嫲嫲不满地看着司徒大人,正要开口,瞥见夫人正冷冷的瞪着自己,只得答了个是,转身出去了。 不一会功夫,后厢房穿来尖利的叫声:“娘亲,我的蛐蛐,我的蛐蛐”。叫嚷中,一个瘦瘦的身影像一头小豹子一样从门边一跃而出,张牙舞爪的躯体被门边多出的柜子一绊,重心不稳摔倒在地,而同时只听哐啷一声巨响,一只通体翠绿的花瓶在地下碎成无数片。 这一切发生的非常突然,大家都呆了一呆,才各自尖叫起来。 “天啦,这可是太子最喜欢的翰墨尊啊。” “三小姐,你没事吧?” “小花!!” 一个苗条的女子从后厢抢出,看着眼前的一地狼藉,赶紧跑上前来,扶起摔在地上的小人儿,用手前前后后一阵拍打,口里恨恨的说:“小花,你又闯祸了!” “阿桃”一个男子不悦的声音将所有人的叫声压了下去,阿桃回转身,一张小小的瓜子脸上一对黑白分明水汪汪的大眼,睫毛长而分明,玉一样的脸庞透着绯红娇嫩的血色,衬着一个小而挺巧的鼻子,而那小嘴虽然小而殷虹,却嘟嘟的翘着,分明是一个绝色的女子,就连身旁高贵美艳原有金陵第一美人的司徒夫人似乎也在一刹那间暗了一暗。 阿桃护着怀里的小人儿,低头说道“老爷,我知道小花又闯祸了,我回去,会好好收拾她的。” “爹爹,爹爹,我不要娘亲打我,我不要娘亲打我”。阿桃怀中的小人儿突然挣脱出来,扑向司徒大人,两只脏脏的小手紧紧的抓住周宗烟青色的长袍。 周宗看了看腿旁刚及膝高的小女儿,皱了邹眉头,“小花,你怎么一点女孩子的样子都没有,阿桃,还是让小花跟着大夫人学点规矩吧。” 阿桃抬起脸,亮亮的眼睛看着周宗,忽地一把将小花拉回自己的身边,哼道:“我的女儿我自己养。” 周宗变了脸色,回头看了夫人一眼,手一挥,“罢了,这事以后再说,朝廷的事情耽误不得,家里就交给夫人打理了。”说着挥挥袖,转身出去了。 “夫人,这花尊?”周嫲嫲一边指挥着下人收拾着满地的碎片,一边问。 “算了,把我房里的烟雨瓶拿出来,先顶上。”司徒夫人淡淡一笑。 “可那是夫人的陪嫁之物,也是夫人最喜爱的东西啊。”周嫲嫲愤愤不平,冷眼看着在一旁傻傻站着的阿桃母女。 “横竖是送给自己女儿的,算不得什么。”司徒夫人故意不去看阿桃涨红的脸庞。 阿桃的双手紧紧拧住自己的衣带,想说什么却忍住。小花却在旁边蹦了起来,大叫道:“娘亲,你看,这件裙子好漂亮。”小花一边说一边就要扑上去。 阿桃赶忙拧住小花的衣襟,右手已经噗噗地打在小花的屁股上,小花立刻放声嚎啕起来,阿桃听着女儿鬼哭狼嚎的声音,脸皮越发紫涨起来,手下也越来越重,恨道:“让你哭,让你哭…” 司徒夫人向周嬷嬷递了个眼色,周嬷嬷会意,正准备上前劝开,忽听屋内传来一声清脆婉转的轻呼:“小花妹妹”,话音未落,一个小小的紫色身影轻雾一般的飘了进来。 出现在众人眼中的是一个年方十岁的女孩儿,圆润的脸上眉若远山,眼若轻雾,笑颜未展,嘴角边的笑涡却似盛满了笑意,周身飘散那一股甜甜的女儿香,软软的,如春风一般醉人,正是司徒夫人的二女儿,当今太子妃周蔷的嫡亲妹妹周薇。虽然年纪尚幼,身量未足,一袭紫色的衣裙翻飞灵动,气质兼有母亲的华贵,父亲的温润,唯有眼梢眉间,女孩儿的稚气未脱。 “小花妹妹,你怎么又哭啦“。周薇走到小花面前,轻轻捏住小花的手,安慰着。 小花的哭声顿时弱了下去,泪汪汪的大眼看着眼前的小美人,委屈道:“二姐姐,娘亲打我。“ “好了,小花乖,二姐姐带小花去洗香香浴好不好,你脏的跟个猴儿似的。” 小花低头看着自己满是泥点的衣裳,再看一看周薇美丽的紫裙,乖乖的应了声“好”。 周薇向阿桃微微欠身,笑道:“二娘,薇儿带妹妹去沐浴,可好?” 阿桃不说话,脸色慢慢平复了些,点了点头。看着周薇拉着小花去了,望着姐妹二人的身影怔忪了半响,方才醒悟了过来,向夫人行了个礼,问道:“夫人,请问夫人刚才找阿桃什么事?” “没什么”,司徒夫人轻声说道:“吴王进封太子,典礼明日进行,老爷让你过来帮我准备准备贺礼。 阿桃头垂的更低了,喃喃道:“阿桃不过是个乡下的村女,这些都不懂,怕是粗手粗脚,打烂了东西。我,我还是回后院去,看住小花,这次绝不让她再闯祸。” 司徒夫人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美丽的女子,心放佛被谁拧住了一般的疼痛,往事一幕幕放佛就在眼前。如果不是这般的美貌,如何能迷住了自己文采斐然的夫君,让他只不过在巡视的山野中瞥见了洗衣的阿桃,便不顾与自己十几载的夫妻情份,硬是纳了阿桃做妾,可惜这样的美丽下,却是一无所有。 毕竟才华横溢的司徒大人要的并不只是须有其表的美丽玩偶,待新婚的新鲜劲刚过,周宗已经后悔了,阿桃不识字、不会弹琴、不会跳舞,除了农活什么都不会,周宗也曾想亲自教阿桃识文断字,又请了师傅教阿桃琴瑟歌舞,只可惜阿桃天性迟钝,怎么学都不见长进。周宗失望之余,又开始念起自己夫人的好处,毕竟自己原配夫人未出阁前不仅是金陵第一美女,也是第一才女。如今大司徒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二夫人虽然年轻美貌,但与老爷琴瑟和鸣的还是她这个原配。 正沉吟间,只听阿桃轻声唤“夫人…” 司徒夫人赶紧敛容,整了整纷乱的思绪方才开口,“好吧,阿桃,既然这样,你就先回去吧,转眼小花也已经五岁,开春了让她随薇儿读书去吧。” “是,夫人。”阿桃深深道了个万福,退了出去。 司徒夫人看着远去的单薄身影,忽然心念一动,阿桃虽然安安静静呆在司徒府,守着女儿,可面对丈夫似有若无的冷漠,感受众人的鄙视和怜悯,估计心中也未曾开心过吧,以她的美丽,如果嫁的不是多才多艺,见惯风月的司徒大人,而是乡间普通的樵夫,只怕也是丈夫手心的宝贝,与丈夫织布耕田,无忧无虑,而如今在司徒府,虽然锦衣玉食,却只怕抑郁难言。 哎,不知道自己的良人——司徒大人,是否知道这两个女人的苦楚了。 ……………………………………………………………………………………………………… 后院中,两串银铃般的笑声,一袭紫色的衣裳。 小花从盛满清水鲜花的木桶中探出头来,两眼痴迷的看着周薇如同一个紫色的精灵穿梭于花丛中,将一瓣瓣鲜花摘下。 “二姐姐,你真好看。”待周薇走的近了,小花崇拜的说。 “是吗,小花也很好看了。”周薇捏了捏小花水滴滴的小脸,扑哧一笑:“只不过你脸上干净的时候可真少。” 小花的脸和阿桃一样尖尖的,不像薇儿一样圆润,也没有那两个永远甜蜜蜜的酒窝。 小花看了看自己瘦细的胳膊,又看了看薇儿藕节般葱嫩的手腕,嘟起了小嘴,“我,我不好看,一点都不好看。”然后抬起头,眼巴巴的望着薇儿“小花想像二姐姐一样好看。” “那你以后就不可以去捉蛐蛐,也不可以爬树翻墙了哦。”薇儿刮了一下小花细细的鼻子。 “啊?”小花呆了呆,这可是她平日最爱,忍不住白了脸问道:“只能这样,才可以像二姐姐一样好看吗?“ 薇儿点点头,看着小花湿漉漉的脸,仔细打量着,二娘是个大美人,小花其实很像自己的母亲,只是太单薄,太瘦弱,加上整天在树上淘气,身上经常满是伤痕。 “好,我要像二姐姐一样,我要像二姐姐一样”小花欢呼起来,捉狭地用水泼向薇儿。 “你这个小坏蛋”,薇儿立刻反击,将花瓣扔了小花一头。 院子里,笑声传的很远很远。 两个小小的人儿,谁都没有留意,西边的月门下,阿桃红红的眼。 正文 第2章 人生初见 二 第二日,太子的册封大典在一片忙乱中,终于还是顺顺利利的过去了,老皇帝的病情在太子精心的看护下,也似乎有所好转,忙乱的司徒府慢慢恢复了以往的平静生活。转眼间,已是桃李纷飞的三月,花种节一过,小花也要跟着姐姐去读书了。 “娘,我要梳一个和二姐姐一样漂亮的发髻。”小花坐在梳妆台边的高凳上,对着镜子扭来扭曲。 “你乖乖的坐好,不然娘可不管你了。”阿桃嘴上说着,手上却没有闲着,一缕一缕细细的梳好,挽起。 “进了学堂,要听夫子的话,夫子不高兴,会打人的。”阿桃嘱咐小花。 小花一扭脖子,讶异道:“夫子这么凶?那我不要去学堂。” 阿桃拍了一下小花的脑袋,哼道:“你敢?你看你大姐姐和二姐姐,书都读的可好了,琴棋书画,连夫子们都夸的。你可不要给你爹丢脸。” 终于梳完了,小花刚跳下高凳,房里的小丫鬟云鹊已经拿了包袱走进来,说道:“二夫人,时间不早了。老爷说,今天是第一天,误了时辰,怕夫子脸上不好看。” “嗯。”阿桃应着,将桌子上的香酥糕和桂花饼用食盒包好,交给云鹊,小花已经蹦蹦跳跳的走得远了。阿桃终是不放心,倚着门,直到小花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才回到房里,拿起一件做了一半的月牙白色小袄,一针针缝起来。 学府离司徒府并不太远,小花刚吃完第三块香酥糕,就听得外面高声叫“涟漪书斋到”小花吓得一哆嗦,差点把已落到喉咙里的酥糕呛出来,云鹊赶紧用手帕擦了擦她的小嘴,掀开车帘。 一间素雅的五进的小院落,薇儿站在门口的石阶旁,正眉飞色舞的等着她。小花赶紧跑上去牵了姐姐的手,全然没有注意到旁边一个高瘦的身影。 “咳,这位就是司徒府的三小姐?” 听得有人说话,小花抬起了自己的脸,一个须发花白,又高又瘦的老人严肃的注视着自己。小花心里一咯噔,这不会就是娘亲说的会打人的夫子吧,看着这人的面孔黑黑的,脸上像刀刻过的树皮一样,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心也不由哆嗦一下。 “孔夫子,她正是我家三妹,家里的人都叫她小名,小花。”薇儿向夫子行了个礼,俯首说道。 “小花”,夫子皱了皱眉,“周大人乃文臣楷模,为何小女起名如此随意。” “孔夫子,小花这个名字是妹妹娘亲取的。从小叫惯了,父亲曾想另取,二娘不同意。” 孔夫子唔了一声,不再说话,小花懵懵懂懂的听着,不由心头火起,这个夫子好像是嫌自己的名字不好听了,可是花不漂亮么,叫小花哪里不好了。 心里腹诽着,却跟着众人踉踉跄跄走到了一个院落中,四合的厢房里,一排排坐着带白冠,着白衣的少年。而院子正中一棵桃花树正开的旺盛,微风一吹,纷纷扬扬的花瓣随风而舞,轻轻落下。小花看得出神,薇儿已跑上前去,云袖翻飞,光影婆娑,竟是跳起舞来。 一时间,花雨、人影,如翻飞的精灵,众人都看的呆了。 一曲舞罢,只听“啪、啪“掌声响起,一个白袍的书生从帘后含笑而出,小花茫然转头,眼前顿时一亮。在小花眼中,早已认定两个姐姐是天底下最美丽的仙女,可眼前这个穿着白衣的男子,眉目之间,却似乎与大姐、二姐一样美丽了。 那边薇儿对着孔夫子轻轻行了个礼,说道:“夫子,刚才是小女子一时性起,请夫子勿怪。”一边说,一边抬起亮晶晶的眼睛,两个酒窝犹自颤颤的盛着笑意。 不等孔夫子答话,白衣少年突然从旁一跃而出,在薇儿身旁俯首拜道:“夫子,薇儿舞姿曼妙,性情坦荡,真是我涟漪书院的典范啊。” “嗯,嗯”夫子捻着胡须,似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小花见薇儿伸出舌尖,对那白衣男子莞尔一笑,而那男子身形似乎一顿,头虽低着,眼神分明痴了。 小花的个子最小,阶下两个人的情境,别人没留意,小花却看的清清楚楚。这白衣的美丽少年分明和自己一样喜欢着紫衣的二姐姐,而二姐姐似乎也很喜欢他了。 二姐姐这般美丽,旁人自然都喜欢。小花抬手摸摸自己的小脸,恍然中才想起今天自己也梳了一个和二姐姐一般美丽的发髻,而今天自己没有翻上院墙,也没有爬到树上去掏鸟蛋,二姐姐说这样自己也会美丽了。 想到这里,小花高兴起来,手舞足蹈的跑到薇儿的身边,牵着姐姐的手,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眨也不眨的盯着那个白衣少年。那少年微微一愣,薇儿却笑起来,拉着小花的手对他说道:“天青哥哥,这个是我妹妹,小花。小花,这个是莫公子,是翰林莫大学士的长公子了。” “天青哥哥”小花呐呐的重复着。 “小花”?莫天青有些诧异,望了一眼薇儿,见薇儿也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脸一红,低头说道:“嗯,你也可以叫我天青哥哥。”嘴上说着,眼睛却再也不愿意从紫衣女子的脸上移开。 小花看着看着,心里不由得一丝委屈,难道今天自己不好看吗,为什么天青哥哥只愿意看着二姐姐了。对了,天青哥哥好像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了,夫子刚才也不喜欢,一定是我的名字不好听,回去一定要让娘亲给改了,改了。 小花一边想,一边赌气的用脚狠狠地踢着脚下的青砖。 孔夫子这才像回过神一般,“好了,好了,授课钟声已响,都回到课堂上课去罢。” 小花跟着夫子转到院子东边最靠里的一间书房里,中间五六排书桌,都是一群跟小花年纪相仿,五六岁大的孩子,除了自己,只有一个女孩子,大家都叫她燕燕,却是大将军崔占庭的幼女。崔占庭本是一介武夫,并不愿女儿出门读书,只不过人人都知道当朝太子最喜文墨,最好风雅,崔占庭也不愿太落人后,终于别不过女儿的坚持,打听的金陵唯有涟漪书院声名最盛,连大司徒家的二小姐也在此读书,故将女儿送了过来。 燕燕生的白白净净,两眼灵动,因为是武将之女,眉宇间更有一种英挺之气,只不过小花自小长在司徒府,周边尽是美丽女子,所以在小花的眼中,燕燕并无特别的美丽,但二人年纪相仿,且燕燕性格疏朗,倒格外合得来。 这第一天竟平平安安的过来了,小花没有挨夫子的打,晚上回家想了想,觉得除了坐得难受之外,这读书也并不算太坏,至少有许多小孩做朋友,胜过自己一人在司徒府无聊,成日只能翻墙爬树,也实在玩的腻了。所以阿桃问起,也拍着胸脯说很乐意上学了。只是和娘亲闹着要改名,阿桃却死活不同意。小花哭了一场,红着眼睛睡着了,第二天便也不记得了。 ………………………………………………………………………………………………… 岁月如梭,待得书院中的桃花谢了又开了,开了又谢了,三年已经过去了。 三年里,原来的太子早已登基成了皇上,太子妃成了皇后,小花也认了好几百个字,不过依然顽劣如故,开头倒是每日高高兴兴挽了高髻去上课,只是那白衣的天青总是拉着二姐姐说话,实在被小花缠不过了,才轻轻拍一下小花的头,说声“淘气鬼”。 小花虽然年纪小,但也隐隐悟出了就算自己梳着和二姐姐一样的发髻,穿着一样的紫衣,自己也不是二姐姐,没有她那样漂亮,也不会跳那样好看的舞蹈。小花为此闷闷不乐了好几天,不过很快也就忘了。 从此恢复了自己的本性,脱下碍手碍脚的长裙,换上短衣,每天简单的挽一下头发就去学院,和燕燕两个女孩子居然成了书院里的孩子王,偷隔壁静修庵里挂满枝头的鸭梨,掏夫子庭院柳树上雀巢里的鸟蛋,背地里为老夫子画像,只差没把学院翻了个个。 只是小花的功课却不是一般的糟糕,古琴总是弹的杀鸡一般,跳舞也会某明奇妙就摔倒了地上,凡此种种,真是一笔难书,学院的夫子异口同声,都说这司徒府三小姐的才情,比起两个姐姐,简直二个天上,一个人间。 司徒大人刚开始还不愿意放弃,毕竟同是自己的女儿,不能差得太远,于是特地抽了时间,来教女儿丹青,一笔笔教着,让小花临摹,自以为教学相长,大有孔子风范,没想到小花不耐烦,也不看父亲在上面画的笔翼飞动,自己构了图,却是画了一个蛐蛐,虽然墨色乌黑,但小花凭多年抓蛐蛐的经验,还是颇觉得自己的画也算是形神兼备,欢欢喜喜拿了给正画牡丹画的出神的父亲看,把司徒大人气的差点呕血。两三次后,周宗的心也便淡了,只说其母资质平庸,连累女儿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而司徒府上下,看着这个不成器的三小姐,在鄙视怜悯中又多了份嘲笑。 小花自己倒是一点都没放在心中,二姐姐在学院里自然是护着自己,就连天青哥哥也因着二姐姐,对自己非常的好。虽然天青哥哥的眼睛里面还是只有一个紫色的身影,但看见小花一个人倒挂在树枝上,总是微笑着上前抱她下来,扶着她站好,还会刮刮她的小鼻子,说声“小花儿,你又淘气了。” 但是小花的一切让阿桃非常的灰心,小花偶尔半夜醒来,会看见娘亲一个人呆呆坐在自己的床边,抬头望着窗外的皎月,不知道在想什么。小花看着母亲的侧脸,忽然觉得其实自己的母亲原来也很美,很美。 后来,阿桃便求了司徒大人,在后花园中整了一个小小的菜园,里面种了各式各样的瓜果蔬菜,养了鸡鸭。小花正奇怪娘亲做这个有什么用了,却被阿桃叫到身边,叹道:“跟娘学种菜吧。” 小花吓了一跳,虽然小花年纪不大,但也知道这个是下等人才做的活计,自己一个堂堂司徒家的小姐,才不做农夫了。 “我不学!”小花大声说。 “你不学,那你学什么,你和娘一样,学不好读书写字,学不好诗词歌赋,学不好琴棋书画,你什么都不学,什么都学不好,娘亲至少还能自食其力,你能做什么,难道日后去讨饭吗?” 小花怔忪了半天,实在不知道如何反驳母亲的话,只能说:“我不学,我是司徒府的小姐,父亲不会让我去讨饭的。” “你父亲,”阿桃冷笑了一声,“难道他养你一辈子么?” 小花想了一想,想明白女儿长大了终要离开家的,气鼓鼓地说:“那我就找一个大姐夫那样的,那样的良人”小花顿了顿,又想了想,说道:“他不会让我讨饭的。” “像你这样饭桶,怎么会有大姐夫那样的男人,像喜欢你大姐那样的喜欢你?” “我才不是饭桶了”小花顿了顿,眼里仿佛闪过了一个男子模糊的身影,好像是……天青哥哥?! 正文 第3章 人生初见 三 可天青哥哥喜欢的是二姐姐,不是自己。大姐姐和二姐姐又美丽,又聪明,才会有人喜欢。小花想到这里,心头不免有一丝气馁,仿佛自己真的从此就无人喜欢,无人怜爱,大大的眼睛里已经有泪花了。 阿桃看着小花的摸样,搂住了小花,也低声抽泣着。 “我想学的,娘亲,我想学的,可我学不会。”小花抱着母亲的手,有生以来第一次哭的有些伤心。 阿桃轻轻拍着小花的背脊,“叹道:娘亲知道,娘亲知道小花已经尽力了,所以娘亲想让小花学自己学的会的东西。” 从那天起,小花每天放课后,便跟着阿桃在后院学着挑水施肥,种苗减枝,阿桃还教她做一些针线活计。小花学的很快,开始不过是不想让母亲伤心,慢慢也有了不小的兴趣,一段时间后,小花种的瓜比母亲的还甜,锦袍上的阵脚也蛮像那么会事了。 只是司徒府的其他人看着两母女的神情却更加的鄙夷了,就连久未在东厢房露面的司徒大人也找阿桃谈了好几个时辰。小花不知道父母谈了些什么,只看见父亲摔门而去,娘亲红红的眼眶。 “娘,怎么了,出什么事情呢?” 阿桃擦擦眼角的泪水,轻轻抱住小花的腰儿,哽咽的说道:“小花,其实,做村姑也没什么不好了,自由自在的,每天都可以闻到花果的香味,小溪里的水比这里最好的茶都要香。如果有一天,你只能做一个村姑,那么就找一个樵夫,他一定会疼你,你莫要嫌弃他。”说完,竟好像触及了伤心事,大声哭了出来。 小花从来没见过娘亲这样,不由慌了手脚,叫道:“娘,你别哭,我,我会找到他,让他疼我,就算他什么也没有,我也绝不会嫌弃他。” 阿桃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只听那冷冷清清的后院里,断断续续的哭声持续了一夜。 那次之后,司徒大人对这个小女儿愈发的不闻不问了。半年后,司徒夫人再次诞下一个小公子,东厢房中越发的冷清,这份冷清,就连什么都不懂的小花也感受到了。 小花闷闷的,却不敢问自己的母亲,好在自己在书院还有一个好朋友燕燕,小花不懂的,就问燕燕,燕燕有时候知道,有时候也不明白,于是两个人就傻傻地想,想不出了,便在一起傻傻的笑。 孩子的日子,毕竟还是快乐的过的。 有一天,燕燕中午吃了饭就被人叫了出去,说是母亲带东西给她,回来的时候,小花却发现燕燕的眼睛红肿的很厉害。 “燕燕,你怎么呢?”小花好奇的问,“谁欺负你呢?” 燕燕听了,趴在桌子上,却是嚎啕起来。 小花吓了一跳,燕燕虽然是个女孩子,也没有自己那么皮,但素日却很坚强又有骨气,被夫子责骂,自己有时候都会忍不住眼泪一串串的,可燕燕却很少哭。 “燕燕,燕燕,你到底怎么呢?”小花着了慌,只一遍遍拍着燕燕的背。 燕燕低下头,抽泣着:“我娘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家了,如今她病得很重很重,派人说想接我去她那里看她一眼,可我父亲不让我去。” “离开家呢?”小花很小,不懂娘为什么会离开家。 “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娘会离开家,可是我很想她,我很想她。”燕燕说着,泪水又开始在眼眶中打转。 小花虽然经常哭,却最怕看到别人哭,连忙安慰,忽然心念一动,摇着燕燕的胳膊,急切的说道:“你父亲不让你去,可是我们可以自己偷偷的去啊。” 燕燕呆了一下,又摇了摇头:“不行的,娘病了,住在很远的地方,我一个人没法去啊。” 小花拍了拍胸脯,很讲义气的说“不怕,不怕,我陪你去。” 燕燕看着小花,忽然下了很大的决心,“嗯,我一定要去,娘可能就要死了。”说到后来,又哭了。 小花年纪虽然小,这种事情可不迟钝,经常偷溜出书院,也算半个跑路高手了。 “嗯,你知道你娘的住址吗,离这里多远…” 两个脑袋凑到一处,秘密的商议着。 第三天一早,金陵通往北方淮安的官道上,一辆奔驰的驿车上两个小脑袋挨着,呼呼的睡的正沉,正是半夜偷跑出家门的小花和燕燕。 昨天夜里,她们两人都各自留一下一封书信,然后小花就顺手卷了洗衣房晾晒的两个小书童的衣服,又从母亲平日放月钱的雕花壁橱中取了一锭大银,蹑手蹑脚走到墙边。一只大黑狗正待吠叫,发现来人原来是平日追的它满地跑的小主人,气势顿渐。看着小花熟门熟路的翻着自家的围墙,大黑狗嘟囔一声,继续它的狗梦去了。 其实小花和燕燕也没有想到他们的跑路计划如此顺利,两人来到驿站,发现驿车正准备出发去淮安,而下一班驿车至上还要等五天。两人暗道一声侥幸,连忙付了驿费,坐进了车里,只看着马车飞驰出了金陵城,才放下心来,昏昏睡去。 他们睡的正香,浑然不知金陵城中已经闹的天翻地覆,司徒府和将军府天亮后双双发现走失了小姐,已经派侍卫将整个金陵城翻了三遍。燕燕是大将军唯一的女儿,自然不容有失,小花虽然不讨司徒大人的欢喜,毕竟骨肉连心,更何况还是当今皇上的小姨,连御林军都出动了。 忙乱了大半日,最后终于查到去往淮安的驿车中有两个年纪相仿的孩童,崔将军立刻带着亲随追出了城去,周宗虽然也不是很放心,但料想两个小孩走的不是太远,且大将军已带兵前往,也只有暂回府中,等候消息了。 这边却说小花和燕燕一觉醒来,天已正午,车夫将驿车靠在路边,自己却端了个盘子,去河边舀了水,分给众人喝。 小花和燕燕喝了水,发现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两人面面相觑,千算万算,居然忘带吃食出来,这下可好,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有银子也没处买去。车上人人都自备干粮,两人面皮薄,一时也不好意思出口讨要。 小花自小锦衣玉食,哪有挨过饿,肚子里犹如催命一样,正准备拉下脸,问车夫寻点面饼,忽然看见远远的山头上一株大树,阿桃平日里也带着小花郊野里认识各种树木野菜,小花一眼就认出是棵李树,李子滋味鲜美,可比那干巴巴的面饼好吃多,心中一计较,拉了燕燕的袖子,偷偷溜下了车。 小花和燕燕一路飞奔,气喘吁吁的跑到山坡,果然见一棵李树,枝头上累累果实。小花心头一喜,抱着树干爬到树梢,一口气摘了一衣襟的果子,跳下树来,和燕燕吃了个饱。 两人吃饱后才笑嘻嘻的,手牵手走下山坡。却见明晃晃的官道上,哪有马车的影子。二人暗道一声不好,刚才偷下车来,并未和车夫说一声,车夫见马儿休息够了,想必已经重新启程了。 小花和燕燕顿时傻了眼,毕竟是七八岁的孩子,又没有真正出过远门,两人垂头丧气的坐在路边,一时间,谁都没了主意。 正失落间,只听一阵马蹄声响,两骑快马从金陵方向飞奔而来,小花和燕燕心头一振,忙不迭地从路边跳了起来,“喂,喂”的高声叫唤起来。 只听嘶的几声马鸣,两匹马停在了二人的身边,马背上端坐着两个高大壮健的男子,身形雄伟挺拔,都是一身紧身长袍,身配长剑,目光炯炯,一人姿容俊美,面相温和,另一人却蒙着一羽头巾,让人看不清他的本来面目。两人看着眼前拦路的两个小小孩童,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却没有说话。 小花和燕燕看的呆了,这两人分明不是南唐人,难道是宋人?听说宋人兵强马壮,更是有意兼并南唐,小花和燕燕虽然不懂这些,也知道以她们的身份,还是不要碰到外邦人好。 一时间,四人均陷入了沉默。 许久,那蒙面男子终于开口,却是一口纯正的官话,只是语气略显生硬。“你们两个,拦住我二人,又有何事?” 小花正待答话,忽见燕燕上前一步,深深一躬,清脆的答道:“二位爷,我二人是方天均方家的家童,被我家老爷派往淮安办事。本来坐了驿车,中途下车休息,不小心睡着了,醒来时,驿车已经不见踪影。刚好碰见二位爷路过,二位爷能否捎我们一程。” 方天均乃是南唐首富,南唐富庶天下,方天均之名也是天下皆知,说是他的家童,便跟官府撇了关系。小花见燕燕神色淡定,话说的滴水不漏,心下也暗暗佩服。 马背上的二人互相对看了一眼,蒙面男子点了点头,二人突然闪电出手,小花和燕燕还没有看清怎么回事,已被携上了马背,小花只觉身子抵住了一个坚硬的胸膛,一股浓烈的气味扑鼻而来,好似汗味一般,却并不难闻。 还没有回过神来,二人又已策马奔驰,小花抬起脸,见蒙面男子面纱下两只晶亮的眼睛也正盯着自己,没来由的一慌,赶忙低下头去,却仿佛听见他一声轻笑。小花正疑惑是否听错了,只听身后的男子说道:“我二人也正是要去往淮安,不过我们有事在身,不能一直走官道,你二人须随我们绕道而行,但最多迟两日也就到了。” 四人在官道上飞奔,小花还是第一次骑马,在马背上只被颠的是死去活来,一张小屁股放佛裂开了八瓣,胃中装的好像是煮沸的水,不停得翻滚。她平日虽然瘦小,身体却极好,从小就很少生病,在马背上颠了好几个时辰,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更兼头晕眼花,说不出的难受。 咬着牙看看燕燕,却见燕燕也是一脸的苍白,小花知道燕燕极硬气,忙想着自己可不能被旁人耻笑了去,虽然周身疼痛,也挺着不说话。眼看着天色渐渐昏暗,山边依稀显出了几户村屋的轮廓,才发现马身一顿,慢慢停了下来。 蒙面男子跳下马,伸手将小花扶了下来,小花双腿一软,结结实实的摔倒在地上,跌了个标准的狗啃泥,胃里阵阵作呕,一张嘴,吐了个昏天黑地,正准备挣扎着坐起来,一双有力的臂膀却是牢牢扶住了肩头,小花抬头望去,只见面纱下面一双晶亮的眼睛盛着笑意,关切的望着自己。 “嘿,两个小家伙,怕是从没有骑过马吧”。身旁的男子也扶起了燕燕。燕燕的样子恐怕也不比小花好多少,不过她本是是武将之女,虽然吐得稀里哗啦,却不曾摔倒。 蒙面男子轻轻一笑,将小花抱了起来,小花伏在男子温热的怀抱中,连疼痛仿佛都轻了许多,情不自禁的一伸手,拽住了男子的衣襟,甜甜的对他笑了一下。 小花不知道,这一刻连星光也有些暗沉,而蒙面男子的身形好似也震了一震。 两名男子将她二人抱在树下靠好,不一会儿就生起了篝火,那位长相俊美的男子离开了一下,回来时手中却多了一只兔子,不多时,一股美妙的烤肉的香味四溢开来。 小花和燕燕看的目瞪口呆,她们从小长在官宦人家,哪里见过这些,一高兴,连身上的疼痛都忘记了,伸手便要抢肉吃,两只小手却在同时间被另外两人拍了开去。 “还没熟了,你们两个小家伙,饿了吧。”俊颜男子微微一笑,声音十分温和。小花这次靠的近了,募地发现说话的男子居然也十分的年轻,看他身形高大,孔武有力,面容却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 俊颜男子看着小花愣愣的望着自己,爽朗的笑了一声,说道:“你们两个小家伙,还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燕燕,她叫小花”。燕燕轻声答道。 “燕燕,小花?难不成你们竟是两个女孩子?”俊眼男子目光微微一沉,温和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精明的神色。 “嗄?”小花和燕燕心下大囧,没想到这么快就露了馅。两个小脑袋一转,虽然二人涉世未深,也能看出眼前这两名男子不像恶人。 “嗯,我叫崔燕燕,她叫周小花,我们是方家的侍婢。”燕燕口齿清脆。“我们从金陵城出来,要去淮安看我娘亲。” 俊颜男子双眼一转,却说:“你们二人应该是从方家偷跑出来的吧?” 小花和燕燕对望一眼,心头同时升起一股挫败感,这人大大的狡猾,分明不像夫子那样好骗了。 “燕燕的娘病重,我们只有偷跑出来啦。不过我们也不是有意要骗你们,只是不想让人这么快把我们抓回去。”事到如今,小花只有实话实说。 俊颜美男却面露头疼之色。“看来我们带上你二人,还真是带上了两个大麻烦了。” 小花从地上直蹦了起来,也顾不得屁股大腿以上全身无一不疼,大叫:“你们不是要扔下我们吧,这可不行,不行,太不讲义气了。” “算了,”一直没有开口的蒙面男子突然说道:“不带也带了,走到淮安,我们也就分手了。俊颜男子听了,似乎微微鞠了个躬,点了下头。 小花这才放下心来,却听燕燕问道:“请问二位,呃,二位恩公尊姓大名。” “恩公?”小花不由扑哧一笑,笑道“对啊,你们知道我们的名字了,也要把你们的名字告诉我们,这也才算公道。” 俊颜男子望了一眼蒙面男子,见他并无阻挠之意,便说到“恩公我吗,姓韩名德让,这位公子…” “在下肖贤”蒙面男子冷冷瞥了一眼韩德让,插口道。 “嗯,德让哥哥,贤哥哥,”小花自顾自的叫了起来。 韩德让微微一笑,从已经烤得熟透的兔子上面扯下两只后腿递给小花和燕燕,说道:“快吃吧,吃完了睡觉,明天还要赶路了。” 几人三下五除二的将一只野兔消灭干净,便在火堆旁胡乱睡了一觉。第二日天明即起,上马之后,韩德让和肖贤又分别教了小花和燕燕一些骑马的窍门,一天下来,身体虽然酸痛,却无大碍了。 正文 第四章 人生初见 四  三日后,便到了宜安城。四人在一间客栈租了两间房子住下,韩德让和肖贤安顿好二人就立刻出门去了。小花和燕燕均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平日一举一动都有下人扶持,这几日的奔波,饶是两人生性顽皮,也有点吃不消,刚躺在卧榻上,便互相抵着头,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天又大亮,小花揉揉双眼,正要推燕燕起身,忽听外面街道喧哗一片,有人高声大喊“快追,快追,千万别让贼人走脱了,府台大人说了,活捉贼人者,赏黄金百两。”   小花和燕燕人小胆大,听说抓贼,忙冲出门去看热闹。两人都是书童打扮,小小的身姿在人群中左突右穿,官兵戒备森严,但也无人理会这两个小小孩童。小花随人群走到了街角,募地发现墙根处一朵颤巍巍的粉色小菊花上面一丝若有若无的红色印痕。小花心念一动,难道是血迹吗。   小花大大的眼睛对着墙根滴溜溜的打量着,墙根处并无一丝异常,只有十几个破旧的大瓦缸被废置在一旁。小花见四周的人群谁也没有注意这不起眼的角落,便踮起小脚,从高处向一个个瓦缸中探去。   便在此时,身边的人群传来一阵喧哗,仿佛刀剑打斗之声。小花吃了一惊,脚下破碎的瓦片一滑,脸朝下向瓦缸一头栽倒。小花一张小脸被水震得生疼,慌慌张张地扶着水缸挣扎着站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这才发现那盛满水的水缸里果然藏着一个人。   那人竟然也是个小孩子,一张苍白的小脸,只露出一弯灵动的凤眼和一个坚挺的鼻梁在水面上,看着小花傻愣愣的朝自己望着,居然还能沉住气,一声不吭。   小花回过神来,正要大叫,却瞥见瓦缸中的小孩长眉一皱,,一双焦急的眼眸满是恳求之色。小花硬生生地将一口气逼回了肚子里。虽然明知道对方有可能是官府通缉的贼人,只是那温柔流转的眼神,却让小花再也恨不下心来。   对方不过也是个孩子了,小花惧意一去,立刻伸起了保护之心,马上将眼前的小人视作可以庇护的同党了。   小花做了一个手势,暗示对方不要出声,回过头去正要招呼燕燕,却发现身后人影邈邈,不仅燕燕不见了,连刚才乱糟糟的人群也早就没了踪影。小花大惊失色,赶忙转过墙根,只见不远处似有人在激烈打斗,人群原来已经转到那边去凑热闹了。   小花挂着燕燕可能正在前方,待要奔去,又念着身后的小孩子,忙回过头,只见一个少年已从水缸里爬了出来,湿漉漉的倚在墙角。小花见对方约莫十二三岁,虽然高出自己一头有余,但脸色苍白,身形单薄,刚才又在水下憋了很久,正抚着胸口不停喘气。   小花上前牵了他的手,打了个手势,让少年跟着自己来,自己嗖嗖蹬着水缸,一会儿便已矫健的攀上墙头,伸出双手便要拉那少年上来。那少年脸上一红,犹豫了片刻,终于拉了小花的手,勉力攀上高墙。   墙内是一个安静的四合院,小花拉着少年在墙边蹲了下去,听得墙外各种声音终于完全静了下去,才拉着少年从原路偷偷溜回了客栈。客栈小二见出去两个小童,回来也是两个小童,只是全身被淋得湿漉漉的,只道是小孩贪玩,全没有怀疑这回来的并非出去的,更没有想到其中一个居然就是晌午被满街通缉的要犯了。   小花拉着少年一口气奔回房内,回头看见少年的脸色比刚才又苍白了几分,才记起少年全身已经湿得透了,如今还是四月的天气,只怕是很冷了。   想到这里,小花便对少年微微一笑,说道:“小哥哥,你在这里等着我”,然后便轻轻掩了房门,跑到客栈后院叫小二备了热水上来,方才对少年笑道:“小哥哥,你先洗一洗,身上的衣裳交给我吧。   少年的脸一红,将外衫脱了下来,只剩一身小衣,小花正疑惑,猛地想起自己是个女孩子,赶紧拾了外衣,狗赶一样的逃出了房去。   小花来到后院,叫人打了井水,胡乱揉了揉,又到厨房烤干了衣裳,回到房里,少年早已洗完,用棉被将自己裹了。接了小花递来的衣裳,小脸又红了红。小花见少年如此容易害羞,正准备嘲笑他几句,突然发现少年眉目如画,竟比天青哥哥还美三分。   小花又将小衣拿去洗了烘干,回到房中还给少年,自己让小二备了热水在另一间房洗澡,洗着洗着,方才想起燕燕尚未回来,而德让哥哥和贤哥哥也是一去未归,冷不防对自己大叫一声“糟糕。”   只听门外砰的一声,一个身影已经飞跃而入,小花定睛一看,原来是隔壁的少年,少年本来满眼慌张,闯进来看到正在洗澡的小花,不由怔在哪里。   小花本来担忧着燕燕的安危,看着少年呆如木鸡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笑声如银铃婉转,那少年脸上又一红,看那神情,只恨没地缝可钻。   “你怎么老是脸红啊,像个小丫头。”小花咯咯的问。   少年语塞,半响才问道“刚才是不是你在鬼叫?”   “我才没有鬼叫了,”小花白了少年一眼,“燕燕不见了,德让哥哥和贤哥哥也不见了。我好担心,好着急。”小花说着说着,已是语带哽咽,自己一人出门在外,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又不见了,小花终于知道害怕了。   少年听了小花的话,明白这小人儿应该是和亲人走丢了,看见小花眼泪一滴滴落下,脸上全是不忍,赶紧安慰道:“别怕,我带你去找他们。”   “真的?”小花喜道。   “恩,你穿好衣服,我陪你出去。”少年说完,便走了出去,轻轻带上房门。   小花七手八脚穿好自己的衣服,开门一看,少年果然已在廊前等着自己,小花奔过去,自然而然的牵起了少年的手。少年的手仿佛触电一样抖了一下,似乎想甩开,可终于还是紧紧握住了手心里那张小小的手。   出了客栈,街道两边已经燃起了灯笼,宜安城也算是南唐中较为富裕丰庶的城镇,只见烛光摇动,晚风轻抚,街边的商家笑语盈盈,忙着招呼客人,果然是一片太平富贵景象。   小花与少年却没心情理会这些,二人在人群中走走停停,小花见哪里也找不到燕燕他们,往树边一靠,眼泪扑簌簌便下来了。   “你这个小丫头,就会哭鼻子。”少年无奈的看着小花,几分嗔怪,却温柔的伸出手,轻轻的用袖口为小花拭泪。   小花听少年小瞧自己,不高兴的嘟起了嘴,忽听一个苍老激昂的声音高声叹道:“虎狼屯于阶下,南人尚不自知,嘿,这大好河山恐怕转眼就是无间地狱了。”   小花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蓬头散发的老人正立于街边饮酒,体魄雄伟,身形高大,穿一件破烂的衣衫,只见他左手一个巨大的酒壶,喝一口酒,发一句感叹。   也许是感觉有人在看他,老人眼光一扫,便已看到了柳树下的二个小小身影,嘴角勾勒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摇头道:“嘿嘿,我当是谁在打量老夫,原来是两个粉雕玉琢的小瓷娃娃。”说罢,咂咂嘴巴,举起酒壶又喝了一口,眼角却仍旧斜视着二人。   少年突然伸出臂膀,将小花挡在了身后。老者见了,目光中似有一丝讶异,又带有一份嘲笑,忽地向前一扑,小花只觉得耳边疾风闪过,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被老者拉在了身边。少年的脸色大变,似也不明老者出手为何如此之快。   “嘿嘿,小子,你这个美丽的小妹子,老夫很喜欢,老夫要带了去,你如果想来要人,就到城东三里地的千人坡来找我吧。”老者一边说,右臂夹着小花往前疾奔而去。小花想要挣扎,老者的胳膊宛若铁打的一般,哪里动的了分毫,刚要回头呼救,只见少年在身后紧追不舍,脸上满是焦急绝望之色。   老者嘿嘿一笑,脚下步伐加快,小花只觉得耳边呼呼风声,待要张嘴,却被风灌了回去。奔不多时,老者身形一抬,脚下悬空,竟是飞了起来,小花身在半空,见树木在自己脚下飞速掠过,不仅目瞪口呆。   转眼间,已来到一处空旷地带,老者如大鸟一般腾空而下,刚立定了身子,便轻轻把小花放下,拍了拍她的小脸,笑道:“丫头,回魂吧”。   “神仙,你是神仙爷爷吗?”小花终于清醒过来,噗通一声便跪了下去。   “哈哈哈哈,老夫可不是什么神仙,”老者一边笑,举起葫芦咂了一口酒。   “你会飞了,怎么不是神仙爷爷。”小花崇拜的望着老者,突然想起神仙法力无边,无所不能,赶紧说道:“神仙爷爷,我有一个好朋友,叫燕燕,恩,还有两个哥哥,不知道去哪里了,神仙爷爷能不能施法,帮我找到他们啊。”说毕,一脸恳切之色。   “嘿嘿,丫头,我说了,我可不是什么神仙,你要找人的事情吗,就算不是神仙,估计也可以帮你一把,不过”老者忽然疑惑的瞪了小花一眼,问道:“刚才那个少年,不就是你的哥哥吗?”   “不是的,不是的”小花的头摇的像个拨浪鼓,“我和他是刚认识的。”   “呃?”老者听了,呆了一呆,喃喃自语道:“你说那少年和你非亲非故,这可糟了。”   老者正在一边跺脚叹气,忽然侧耳聆听了片刻,手一伸,又将小花夹在了臂中,藏入了旁边一棵大树之内。小花只觉脖颈之间一阵酸麻,长着大口,再也出声不得。   半柱香的功夫,朦胧的夜色中隐隐浮动二个身影,刚刚奔到小花藏身的树旁,四周火光一闪,七名黑衣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挡在了他们的前方。   小花在火光中看的仔细,心内不禁一阵狂呼,来人分明是德让哥哥和贤哥哥,而燕燕正趴在韩德让的肩头。小花挣扎想跳下树去,忽觉全身一阵酸麻,居然连动也无法动了。小花心下大骇,想到这个神仙爷爷喜怒无常,恐怕刚才自己不小心又惹恼他,不知道他又会用什么法子惩罚自己。   头脑飞速转动着,便听一阵尖利的呼啸声掠过树梢,一个鬼魅的白色身影如同一只大鸟,轻轻落在了韩德让和肖贤的面前。火光中,一张脸孔赤眼红唇,眉宇铁青,枯树一般的手中却挥动着一柄折扇,身形好不风雅。   “贤王爷,江南如此春光,何不留下来小住片刻,让我略尽地主之谊。”   “风将军,这里是南唐的地界,还轮不到你们在这里尽地主之谊吧。”韩德让将背上的燕燕小心放下,话音不高却十分有力。   “呵呵,韩将军所言极是,只不过这里的府台是在下的朋友,我代为招呼也未尝不可。”   “看来,今日风将军是不打算放我二人走了。”韩德让冷冷的说道。   “正是。”风将军话音未落,折扇一挥,身后的七名黑衣人已仗剑而出,将韩德让和肖贤团团围住,手中长剑刺向二人全身的各个要害。   韩德让和肖贤手中一抖,宝剑脱壳而出,两人背靠背,出手也是奇快,震开了攻来的利剑,反身一挡,已变守为攻,和七人缠斗在一起。   一炷香功夫,七名黑衣人已挂了彩,韩德让和肖贤却是越战越勇。风将军见了,白影闪过,身形直向肖贤扑去。   肖贤挥剑一挡,已隔开风将军扑面而至的折扇,风将军身形还未落定,白袍一晃,形如鬼魅,又攻到了肖贤右侧,扇风过处,只听轻哧一声,肖贤的右胳膊上已拉开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一时间,战局瞬变,原本已落于下风的黑衣人与韩德让斗了个平手,而肖贤与风将军斗在了一处,竟似占不到丝毫便宜。   小花在树上越看越焦急,忽见一名黑衣人见久攻不下,看到了俯卧一旁的燕燕,手中长剑送出,就要向燕燕刺下,韩德让以一抵七,见形势危急,手中长剑一甩,挡开了黑衣人的长剑,自己却刷刷刷,肩头、右脚同时中剑,一个不稳,已是扑到在地。   就在此时,只听一声闷呼,肖贤右胸正中一掌,口中鲜血喷涌,踉跄了几步,左膝跪地,身上七零八落几十道长长的血痕,却仍旧勉力支撑着身躯,不肯倒下,双眼晶亮,狠狠地瞪着眼前的风将军。   几名黑衣人拿了绳索,正欲将肖贤和韩德让二人了绑了,忽然听见草丛里传来噗噗几声轻响,一股浓烈的黑烟腾空而起。风将军大叫一声,拔身而起,身形已飘出百丈,而剩下的黑衣人也匆匆四散奔逃而去。   混乱间,一个小小的身影迅速靠近浓烟深处,一手一个药丸,塞入肖贤等人的口中,拉起他们就要疾奔,跑不到几步,眼前一道白影晃过,居然是风将军去而复返。只听他冷笑一声:“贤王爷果然还预有伏兵,可惜本将军可不会这么轻易就上当。”   小花在树梢上,适才也被浓烟熏住了,身后募地却伸过来一只宽大的衣袖,捂住了她的口鼻,只可惜衣袖又脏又臭,还有一股苦苦的药味,小花苦着一张小脸,动也不能一动,只有勉力忍着,好不容易浓烟散去,衣袖移开,小花居高临下,看的真切,原来那小小的身影居然是自己在水缸中救出的少年。   “咦?”一声轻呼,小花听得真切,正是身后久不做声的神仙爷爷。   只听树下一声暴喝“何人?”风将军一跃而起,折扇一挥,几枚银针携着风声而来。小花被神仙爷爷抱住一滚,直觉头朝地,脚朝天向树下载去,睁开双眼时,已是稳稳落在地面上,身形一松,发现自己原来已经可以活动了。   “燕燕,贤哥哥,德让哥哥”小花扑了过去,只见韩德让和肖贤身上鲜血淋漓,伤痕累累,而燕燕伏在一边,头上缠着一块纱布,早就晕了过去。小红手忙脚乱的扶起燕燕,口中低唤:“燕燕,你怎么了,你怎么呢?”   只见风将军飘飘而下,上上下下打量着老者,口中冷冷一笑:“嘿嘿,地府鬼佬久未显身,原来是投靠了辽人。”   “放你娘的屁。”地府鬼佬暴喝一声,“老夫和我乖孙女在这里喝酒赏月,不知道哪里来的疯子在这里又是打架又是放火,吵得老子不得安生。还不给老子滚蛋,老子就不客气了。” 正文 第五章 人生初见 五  风将军气的乌眉倒竖,却仿佛认真忌惮这个所谓的地府鬼佬,冷冷的瞪了地上的一群人,一挥衣袖,竟真的走了。   小花见风将军走的远了,赶忙扯着地府鬼佬的衣角,“神仙爷爷,神仙爷爷,他们都伤的好重,快救救他们吧。”   地府鬼佬仔细看了看燕燕的脸色,轻轻皱了皱眉头“这个女孩怎么会中了万寿香了,这种毒可不好解。”正思量间,一眼瞥见了那少年,立刻眉开眼笑地走到少年的身边,拍了拍他的头,呵呵一笑:“你这个乖孩子,居然还真来了,你天生就是块练武的好料子,心底还不错,胆子也不小,刚才救人,脑袋也还行。”   少年被他拍的莫名其妙,忽地看见了小花,指着小花道:“你为何抓了她,快把她放了。”   “嘿嘿,只要你做我的徒弟,我马上放了她”地府鬼佬仍旧一副笑眯眯的摸样。   少年呆了呆,摇头道:“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做你的徒弟。”   “嘿嘿,如果不是我,刚才那个阴阳怪气的风行空早就一刀把你杀了,你做了我徒弟,他可不敢再欺负你了,说不定还能被你给打趴下。”   “你是说你会武功,而且要教我”,少年终于有了一丝神往的表情。   地府鬼佬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忙不迭的说道:“当然、当然,除了武功,还有很多其他的本领,你要不要学。”   少年望着地府鬼佬,显然心里正激烈的思考着,小花看着二人,隐隐也明白地府鬼佬并不是什么神仙,只是为了收少年做徒弟,才抓走了自己,只是看着燕燕昏迷的样子,心中着急,赶紧拉着地府鬼佬的衣袖,哀哀的恳求:“神仙爷爷,你收了小哥哥做徒弟,也快救一救燕燕吧。”   少年和地府鬼佬同时看了小花一眼,异口同声的说:   “你救了燕燕,我就做你徒弟。”   “我救了燕燕,你就要做我徒弟。”   话音未落,地府鬼佬已经喜不自禁,乐滋滋地拍了一下少年的头,“看来我们师徒二人真是有缘,连想法都一模一样,嘿嘿。”一边说着,一边将燕燕放在自己的那少年的肩头,自己却是一手一个扶起了肖贤和韩德让。   众人被地府鬼佬领到了一个干燥的山洞中。地府鬼佬让小花和少年在一旁煎药去,自己用手心抵着肖贤和燕燕的背发功运气。只见肖贤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燕燕的唇角却是越来越乌黑。   不一会,狭小的山洞中浓浓的满是药香,地府鬼佬让小花盛了一碗,喂燕燕喝下,自己和少年一起,揭开肖韩二人的衣裳,在伤口上满满的涂上药膏,又用绷带把二人捆得如粽子一般。等一切都收拾妥当,耳边一声鸡鸣,天已经大亮了。   小花看着三人都已睡去,自己也掩不住满脸的困意,靠着少年的肩头,也是睡着了。   再醒来时,却是偎依在少年的怀中。小花抬起头,见少年尤未醒来,睡梦中轻轻叫着“娘亲,娘亲。”小花愣愣的看着少年的睡颜,暗暗想,难道他的娘亲也离开了家不成,不由得替少年有些难过,伸出小手,颤巍巍的竟是想把少年那微皱的眉心抚平。   刚刚摸了几下,少年已兀自惊醒,见小花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明亮的注视着自己,一双小手正抚在自己的额头,脸上一红,坐起身来,喃喃的说了句什么,小花却听不清楚。   “你想你娘亲了吗?”小花轻问,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我也可以帮你去找她的?”   少年摇摇头,声音有几分暗哑,低声道:“我的娘亲已经死了。”   小花心中茫然,死了,是去了哪里?   少年不再说话,傻傻的与小花对望着,忽听地府鬼佬的声音在二人头上响起,“你们这两只懒虫,一屋子病人,还好意思睡的像猪一样。”   两人吃了一惊。只见地府鬼佬端了一碗热腾腾的药汤,对小花招招手,示意让她来喂燕燕吃药。小花小心翼翼的喂燕燕吃完药,发现一边的肖贤和韩德让也早已醒来,肖贤的脸上仍然覆着面纱,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小花,轻轻说道:“小丫头,你跑到哪里去呢?”   小花突然想起自己离开客栈去找他们,说不定他们也曾回到客栈找过自己,忙解释道:“你们一直不回来,我害怕你们丢下我,所以去城里找你们,谁知找来找去也找不着。”   肖贤慢慢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悠悠叹道:“我不会丢下你的,你这个傻乎乎的小丫头,弄丢了一个人可回不了家?”   小花刚想说自己可不是什么傻乎乎的小丫头,心念一动,忽然问道:“那个什么风将军一直叫你王爷,你究竟是哪国的王爷。”   肖贤望着小花,眼光流动,沉吟半响,轻轻掀开了面纱,沉静的说:“我是大辽世宗的次子,景王耶律贤。”   大辽与南唐一向交好,南唐人不如宋人谈辽色变,小花听了,倒也不是很放在心上。只是面纱下的耶律贤,高眉深目,鼻梁挺拔,唇角不怒而威,竟也是一个丰盛俊秀的美少年。   小花正望的发呆,忽听身后哐当一声巨响,不由吓了一跳,回头看时,只见那少年匆匆跑出洞去,煎药的火炉却被扑翻在地。洞口响起了地府鬼佬打雷般的吼声“拜了师傅,可不许偷跑。”   小花伸出舌头,莞尔一笑,回过头来,见耶律贤仍默默望着自己,不由说道:“原来你们的名字都是假的,是骗我们的了。”   “我可没有骗你,韩德让可是在下的真名。”韩德让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坐了起来,正满怀兴致的打量着眼前的两个人。   “耶律乃大辽皇族姓氏,此番南下我有要事在身,不想惊扰,所以才隐去身份,没想到还是中了宋人的奸计。”耶律贤狠狠地说道,一用力,牵动了伤口,又疼的低哼一声。   小花上前扶住了耶律贤,笑道:“你可真不乖,都被绑成了粽子还要乱动。”眼珠一转,又说道:“既然你们都说了,我也不骗你了。嘻嘻,我和燕燕可不是什么方家的侍女,燕燕是金陵城崔将军的女儿,而我的父亲是大司徒周宗。不过我们的名字可是真金一样真。”   “大司徒?周宗的女儿。”耶律贤脸色一变,问道“南唐皇后可是你大姐?”   “是啊,当今皇后正是我大姐姐了。”   “早就听说大司徒家的几个女儿乃天下绝色,美艳无双,没想到,没想到…?”耶律贤看了一眼小花,欲言又止。   小花心里一沉,听他之意,好像是说自己并不像传说中那样美丽,心里一阵委屈,抚了抚自己的小脸,黯然道:“我虽然不好看,可我的二姐姐和大姐姐一样美丽,你们见了就知道了。”说吧,扭着头,嘟起小嘴,再也不理耶律贤,一溜烟的跑开了。   小花一径跑出了洞口,洞外绿树成片,新芽刚上枝头,染得远近的群山绿雾轻笼。小花看的呆了,心头那份委屈却是挥之不去,如那满目的绿意,直透进心里,却不辨究竟是何物,湿了心弦。   正怅惘间,见那少年从一块大山石后转出,红红的眼眶好似哭过,小花诧异,忙奔了过去,拉住少年的衣袖,细看少年的眼角,疑惑道:“小哥哥,你怎么哭了。”   “谁哭了”少年急白了脸,忙忙的反驳,却看见小花的眼角似也有几滴泪痕,讥笑道:“你却为何又哭了,我看你的眼泪比这些天的雨还下的密些了。”   小花见少年取笑自己,早已嘟了小嘴,却是黯然道:“小哥哥,为什么我生的不美丽?众人都只喜欢我大姐姐和二姐姐,连天青哥哥心里眼里也都只有我二姐姐,除了我娘没有人喜欢我、在意我了。”   少年不解,笑着安慰道“小花原来怕人家嫌自己不漂亮啊,嘿嘿,如果我说,小花可是我见过世上最漂亮的小姑娘,小花高兴不高兴。”   小花扑哧笑了,转念一想,却又嘟着小嘴说:“你骗我的,等你见了我二姐姐,就不会觉得我是世上最漂亮的小姑娘了。”   “不会,我知道小花是个心底善良又美丽又聪明的小小姑娘,谁都没她好,我只喜欢她。”少年似在安慰,口气却异常的坚定。   小花听了,孩童心性,早已转悲为喜,踮起脚尖,伸手揽住了少年的脖子,嘻嘻一笑:“那我也喜欢你。”波光四溢的大眼睛对着少年亮晶晶的双眸,大声笑着,“我也喜欢你。”   少年脸色一红,也情不自禁的笑容满面,忽听后面一个酸溜溜的声音说道:“你们这两个小屁孩,毛都还没有长全了,知道什么是喜欢,真不害臊。”   二人回过头去,却见一袭白袍,正是前夜神出鬼没的风将军,风行空。他飞身立于树梢之上,眼波流转,似在查看什么。少年望见来人,顿时大惊,正想把小花掩到身后,风行空身形飘动,少年只觉手臂一松,怀里的小花已经被风行空夹在了臂下。   风行空一招得手,却不恋战,几个身形起落,已离开数十仗,声音远远传来“地府鬼佬抢了我的人,我只有请她孙女上门玩耍几日,要人,就来换吧。”话音未落,那身形已然去的远了。   小花被风行空携着,直觉腾云驾雾一般,在树顶上飞行,这几天被人夹来抱去,开始兀自哇哇大叫,后来也明白身不由已,也只得天要下雨,随他去了。好在风行空奔不多时,却是回到了宜安城,双脚一点,在府衙的后院落了下来。   风行空将小花放到地上,见小花神色如常,一头乌黑的头发被吹得七零八落,眼睛却仍是亮晶晶的,不由微微一笑,说道:“的确是个有趣的小丫头了,如果不是这么小,连我都有些喜欢了。”说着,指尖已经拂过了小花的脸。   风行空的手指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只冻的小花全身一个寒噤。小花抬头看去,见风行空微眯着双眼,鬼魅的盯着自己,不由怒发冲冠,大呼小叫起来:“你又抓我干什么,快把我放了,放了。”   风行空冷冷一笑“我抓你自然不干什么,你那个好爷爷坏了我的好事,我生气的很,只有让你在我这待几天。”说罢,挥挥衣袖,早有几个黑衣人上来,扯住小花的胳膊,拉着她就走,小花被拽的生疼,哇哇大哭,身体却拧成股麻花样,双腿乱蹬,竟也把那几个黑衣人扎扎实实的踢了好几脚。   不一会,小花便被带到一个黑黑的地室中。黑衣人伸手一推,小花便跌了一个四脚朝天,再听咣当一声,那铁门竟牢牢锁上了。黑牢里伸手不见五指,小花虽然素日胆大,可毕竟幼小,一时竟辩不清身在何方,不由害怕惊慌,扯开喉咙,哇哇大哭起来。   正哭得酣畅淋漓,只听得一个虚弱的声音斥道“别嚎了,真难听。”   小花听黑黑的屋子里有人说话,吓了一跳,连忙止住了哭声,脸上一阵白一阵青,小手扶住了墙角看,身体却害怕的微微发抖。只听那声音轻咳了一声,继续说道“扔一个顽童,扰的我不得安睡,我就招了么,幼稚,幼稚,可笑,可笑。”   小花听了,一动也不敢一动,咬了咬发白的嘴唇,半响方才鼓足勇气道“谁,谁在哪里?”侧耳再听,却不见那声音回答。小花呆坐了片刻,只觉那牢里潮湿阴冷,寒风阵阵,莫不是养了一个妖怪,心念至此,再也把持不住,放声尖叫起来:“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不要在这里…”   “都说别嚎了,”一声断喝,话音未落,左边墙角一丝火光燃起,照亮了半个屋子,小花揉了揉眼,定睛看去,原来在牢房里还卧了一个人,那人蓬头垢面,衣裳褴褛,看不清面目,手中却摇晃着一个火折。   小花看得分明,那人虽然憔悴不堪,却分明是个活人,惊恐之心顿去。那人抬起头来,一双无神的大眼深陷于眼眶之中,乌青的嘴唇,脸庞却又黑又红。,费力的盯着小花看了许久,才自言自语的说道“嘿嘿,可怜可怜。”也不知道是说自己可怜,还是说小花可怜。   二人呆望片刻,那人对小花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近,小花磨磨蹭蹭挪了过去,那人一抬手,却是递给小花半个馍馍,那馍馍又脏又臭,却被人捂的热了。只听他说道:“乖,别哭了,这个给你。”   小花伸手接了馍,正讶异间,却见那人闪了闪身躯,似乎再也撑不住,一头倒了下去。小花一惊,赶忙上前扶住了那人,发现那人周身火烫,呼吸似有如无,竟似病的不轻。小花恍然明了,此人应也是被人囚在了这里,却不知受了什么折磨,病成这样,又见那人脸上一片痛苦之色,小小心中大是不忍。   小花借着火折的余光扫了扫四周,地牢里空无一物,只有自己刚才呆坐的地方胡乱对着几捆稻草,想起自己偶尔发烧,娘亲便让自己捂着被子出汗,便起身去拾了那些稻草过来,小心的堆在那人身上,又咬了咬牙,脱了自己的外套,将那人和稻草捆在了一处。   不多久,火折的光渐渐消失,又似乎过了很久很久,只听砰的一声,牢门却是打开了,小花倚着那人,睡的迷迷糊糊,也不辨方向,依稀感觉被人抱上马上,只听得得马蹄声响,小花伸个懒腰,竟又熟睡过去。 正文 第六章 人生初见 (六)  小花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简陋的马车上,周围不知道传来什么恶臭,熏得小花阵阵发晕。小花坐起身来,发现脚下还横卧着一人,便是之前被关在一处牢里的男子。小花募地想起他正发着高烧,连忙靠了过去,小手已拨开了那人额上凌乱纠结的长发。   先前牢中光线太暗,小花还以为此人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现在才发现这男子只有30多岁,只是形容枯槁,再探手摸摸额头,那烧却是退下去了。小花心中一宽,只见那男子缓缓睁开眼睛,微微对小花点点头,轻声说道“谢谢你。”   小花嘻嘻一笑,想到自己是被人抓来的,忙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要去哪里?”   男子叹了口气,答道:“走时,我听那些黑衣奴才说话,想来是要带我们去淮安。”   “淮安?”小花心中苦笑,这次地点终于对了,只可惜同路的人却大大的不对,忽又想到,燕燕他们必定会赶来相救自己,心中一宽,见车厢被封的严严实实,显然是没有什么逃跑的机会了。   马车一路飞驰,昼夜不停,连赶了三日的路,小花被困在车上,闷的发疯,看守的侍卫偶尔塞几个馒头过来,小花早已饿的肚子呱呱叫,哪里管好吃不好吃,囫囵吞下肚去。却是和那男子混得熟了,知道他叫方君伦,是个不会武功的书生,不知怎么得罪了风将军,被他软禁在宜安城地牢中整整半年。   正赶路间,突听前方一连串马声嘶叫,马车猛的一震,硬生生停了下来。小花立脚不稳,径自往前一摔,正要爬起身来,便听外面刀剑齐鸣,传来震天的厮杀声。车门被一把利斧一劈而穿,一人抢上前来,却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   那大汉见车中卧的两人,显然也是一惊。听的身后有剑劈下,转身一挡,一斧将来人砍翻在地,抓起缰绳,驱着马车,往北面的山坡奔去。小花和方君伦见了,不由目瞪口呆。   马车在山路上颠簸不稳,二人在车里也是被摔得七上八下,狂奔了大概一个时辰,方才停了下来,先前那大汉踢开车门,对着他二人大叫道:“王爷了,王爷哪里去呢?”   小花和方君伦面面相觑,小花心中一动,问道:“你说的王爷,是不是叫做耶律贤?”那大汉点点头,想那小姑娘居然知道王爷的名讳,王爷的下落必定是知道的了,一把将小花抱下马车,瞪着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粗声问道:“就是他,你可知他现在何处?”   小花摇了摇头,见那大汉虽然生得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显然对耶律贤的安危十分关注,便把自己的经历从头到尾说了一边。那大汉听完,绕了绕头,思忖了半日,方才说道:“看你一个小小的幼童,谅你也不敢骗我。”忽听后面连串纷乱的步伐,又有几名身形矫健的汉子追了上来。   那几人追到了近前,高叫到“王爷,萧将军。”身上衣裳有大片的血迹,显然是刚才苦战了一番。那大汉回过头来,声如洪钟,大喝道:“高大人,休哥,王爷不在这辆马车里”。   说话间,那几人已奔到了身前,为首一个名男子,身形高瘦,面孔白净,约莫三四十岁年纪,一瞥八字胡,眼中流露精明之色;另一人身形高大魁梧,年约二十,浓眉大眼,鼻高唇丰,并不是中原人的模样,后面还立着三人,身手矫健,像是侍卫之属。   那中年男子诧异的打量着小花二人,缓缓说道:“刚才与我们厮杀的确是风行空那厮的亲随,看他们搏命拼杀,所押送的这二人恐怕也非同小可。”话音未落,手中宝剑一挥,已是抵上了方君论的胸前。   “说,你二人究竟是何人?”剑尖指处,一丝血痕已晕了开去。   方君论极为硬气,冷哼一声,扭转头去,只是一言不发。另一魁梧男子也已出手,隔开了刺向方君论前胸的宝剑,沉声说道:“高大人,是敌是友,问清楚了再说。”却见萧将军在一边早已经腆胸挥手,将小花所言对众人复述了一边。   萧将军一口气说完,着急的问那名魁梧青年道:“休哥,你看如今如何是好?”   休哥略一思索,已经有了主意,笑道:“既然这位小童是王爷的朋友,暂且与我们回到淮安城去再做计议,云天,你立刻前往宜安,打听王爷下落。”身后三名侍卫中一人匆匆领命,转身就走。休哥又对方君论温言说道“方兄,如今之计,不如暂且随我等同去,待我等寻回王爷,再送方兄离去如何?”   方君论心知休哥怕放走自己走漏了消息,不过他为人却是吃软不吃硬,见休哥对自己颇为有礼,点点头道:“也好。”   休哥对小花温和一笑,伸出手来,已经将她背上了肩头,一行人沿着山路,借着草丛树木的掩护,往淮安城走去。   直到天都黑了,众人才走到城角,借着月色翻上城头,众人身形利落,并不曾惊动守城的士兵。待进了淮安城,众人闪进一条窄巷之中一间小小的瓦屋。守门的是个老妪,见了他们,忙招手示意他们赶紧进屋。   待坐定了,老妪倒上茶来,俯身便拜:“老奴参见萧将军,高大人,休哥大人。”三人挥挥手,示意老妪不必多礼。休哥却问道:“李婶,近日淮安城可有何异常。”   李婶见问,忙行礼答道:“回休哥大人,南唐金陵统护崔将军自前日便亲领一只大军来到了金陵城,如今,却是…”突然抬头瞥了一眼萧将军,欲言又止。   “却是如何?”萧将军见李婶望着自己,大喝一声,鬓角的络腮胡根根耸立。   “如今是在夫人府上”。李婶忙不迭的回答。   “夫人府上?”萧将军愣住了。   “是,夫人从去冬染了风寒,今春一直卧床不起,日夜思念小姐,前不久才派了小安,想接小姐回府中见上一面,却被崔再庭从中阻挠,前日崔将军率军而来,我打探了一下,竟说小姐独自一人溜出了将军府,和什么大司徒家的小姐一起要来淮安看夫人,不知道为何到如今还未到,夫人心中挂念,也是着急的很。”李婶一口气说完,言下也是颇为焦虑。   一进屋,小花就已经被休哥放在了身旁一张高椅上,此时上下眼皮打架,止不住的睡意,忽然听了李婶这一番话,心里一个激灵,蹦下椅来,喜道:“你家的夫人,可是燕燕的亲娘。”   李婶见问,才注意到休哥身边的这个小童,心内疑惑,仍答道:“不错,我家小姐,小名正是叫燕燕。”   “太好了,太好了,终于找到了。”小花喜不自禁,一蹦三尺高。众人都纳闷,休哥心念一转,却是明白了七八分。   “李婶,如果我没有估错,燕燕如今应该与景王爷在一处,这孩童便是与燕燕一起离家的什么大司徒府上的小姐了。”   小花听言,小脸微微一红,不服气的抬头道:“我叫小花”。   休哥微微一笑,却见萧将军站在一旁,五大三粗的汉子兀自愣在哪里,呆呆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便对众人说道:“今夜大家暂且休息了,明日一早,我们再分头出去打探消息。李婶,这位小花姑娘就交给你了。”   李婶点点头,牵着小花的手出了屋子,烧了热水,帮小花仔细擦洗了一边。小花早已困乏不堪,头刚靠着枕头,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众人早就没了踪影,只有一个方君论靠在院中的一张竹椅之上,暖暖的晒着太阳,看见小花蹦蹦跳跳的走来。笑道:“小花,你这个懒猪,日上三竿了才起床。”   小花跑到跟前,见方君论已经梳洗过了,乱蓬蓬的头发已洗净,束在脑后,身上也换了一件干净的布袍,脸色虽然憔悴,神采飞扬,文质彬彬,竟有几分学院夫子们的样子。   小花看着便道:“原来你是这个样子的,我初看你时,还以为你是个鬼了。”笑嘻嘻又问道:“你和风将军有什么仇,他要那样对你。”   方君论听问,摇头长叹一声:“其人无罪,怀璧有罪。他抓我并非我得罪了他,而是他想从我这里要一样东西。”   小花小脑瓜转不过来,“什么东西这么重要,你给他就是了。”   “这东西于我倒并无价值,只可惜关系着黄河两岸几百万百姓的安危,我一死有何足兮,总不能让天下生灵涂炭。”   小花见方君论说的文绉绉的,摸了摸小脸,吐了吐舌头“什么东西,如此厉害,要取几百万人的性命吗?“   方君论摸了摸小花的头,慈爱的说:“丫头,你知否如今天下大乱,诸国纷争,都想你吞了我,我吞了你,连年兵戈,百姓已经苦不堪言。我平生最爱探访山川地理之势,钻研河川走向,一心想着效仿先圣大禹,为百姓善用水利。没想到一生所学,居然被人胁迫着要让黄河改道,以助他攻城夺地,这生灵涂炭之事,我是宁死也不会做的。”   小花听了,也是点头,却仍不解:“这黄河之水,居然有如此大的威力么?”   方君论点了点头:“水乃万物生养之源,只有运用水利,百姓们稼穑耕织才能获得丰收,百业才得以兴旺,一旦黄河改道,洪水泛滥,先不说死伤无数,百姓们失去生计,流离失所,就只能活活饿死。”   “啊,这风将军如此狠毒。”小花听的明白,眉头一蹙。忽又记起娘亲曾教自己培土育苗,忙忙的又问道:“我娘亲说,庄户人家只盼风调雨顺,便有好收成,可是如果雨水错时而至,不是旱便是涝,往往颗粒无收,庄户人家辛苦一年,都是白忙一场。”   方君论点点头,却又似不以为意,笑道:“看天吃饭,是几千年来百姓的法子,但如果能善用水利,雨水盛时导之蓄之,雨水枯时分之用之,则再无饥馁之忧了。”   小花似懂非懂,却也觉得其中大有学问,不由拉着方君论东问西问,方君论倒也是有问必答。   一连又过了几日,休哥和萧将军等人均是再未露面,李婶一日三餐送了饭菜过来,嘱咐他们不要出门,自己也不多留。小小一个庭院中,只剩了小花和方君论两人相对,两个人虽然年岁相差甚远,但谈的非常投契,居然成了莫逆之交。   方君论四海为家,游历甚是广泛,说起所见所闻,滔滔不绝,小花听的是向往不已。方君论见小花虽然是一介小小的孩童,从小生在司徒府中,却对山野之事并不陌生,不由暗暗诧异,又见小花天资聪颖、求识若渴,便天南地北,昏天黑地的侃起来,只从塞北一望无际的草原,白茫茫的牛羊,说到南海深礁下的渔人,丛林中吃人的大虫,听的小花恨不得从脑子里长出几只手来,把这些故事统统塞进脑中。   一晃七八日已过,这日却是淅沥沥的雨水不歇,方君论拉了小花坐在檐下,说着珠河岸边凶猛的大鱼,那鱼浑身硬甲,不仅横行水中,还能潜伏于岸边草丛里伺机伤人,小花正听的心惊肉跳,忽见大门吱呀一响,脚步纷至,抬头一看,却是日日夜夜放心不下的燕燕、贤哥哥和德让哥哥,和休哥等人一起闪进了院中。   小花又惊又喜,迎了上去,见燕燕脸色苍白,圆睁着一双大眼望着自己。两人劫后重逢,不由抱在一起哭做了一团。 正文 第七章 人生初见 (七)  二人哭的够了,方才抬头,见一众人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们,不由双双红了脸,尴尬不已。耶律贤轻轻叫了声“小花”,一双温柔的大手轻轻抚在了头顶。   小花望着耶律贤一笑:“贤哥哥,你的伤好啦?”耶律贤点了点头。   原来当日风行空刚擒走小花,地府鬼佬便已赶到,看到嘶咽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年,叹了口气,忙忙将受伤的三人转移到另一处地方,自己拉着少年的手,说是去救人,却再没回来。耶律贤和韩得让养了几天的伤,眼看着燕燕也有所好转,便再也待不住,暗暗回到了宜安城,正好遇到前来接应的萧将军和休哥,方知他们截下了小花的囚车,便不顾伤势尚未痊愈,和众人一起赶到了淮安。一路上再未遇到风将军的围追堵截,只是地府鬼佬和那少年也似乎消失无踪。   小花听了,不由为少年担忧起来,不过他身边有个连风将军都忌惮的地府鬼佬,应该能将他护的周全,只得将一颗心先放回肚子里再说。正和燕燕小声说着话,却见李婶的声音从门外远远的穿来:“萧将军,萧将军,夫人,夫人她不行了。”萧将军听了,一跃而起,正待冲出屋去,止了脚步,回头望住了燕燕。   燕燕正纳闷,看见刚赶到门边的李婶,咦的惊呼一声,扑了过去,大叫道:“李嫲嫲,你为何在这里?”李婶这才注意到房中多出来的众人,忙上前对耶律贤请了个安,说道:“见过王爷。”然后方才拉住燕燕的手,又惊又喜道:“小姐,真的是你,太好了,太好了!夫人她…”一语未了,竟是说不下去。   燕燕急道:“我娘怎样呢?快带我去看我娘。”李婶对着耶律贤又鞠了一躬,带着燕燕,径自去了,小花追了上去,却见萧将军竟也跟在身后,显得非常烦乱焦急。   出了大门,狭窄的小巷一转,便见三间精致的青瓦水墙小屋掩映在几枝翠竹之下。李婶带着三人快步走过院落,来到左边的一间厢房中,床榻上卧着一个脸色蜡黄的中年女子。燕燕见了,抢上前去,哭出声来“娘亲。”   那女子本是微闭着双眼,听了呼声,猛的睁开了眼睛,颤巍巍地撑起身来,将燕燕搂在怀中,喃喃叫道:“燕燕,我的乖孩子。”一语未了,双泪扑簌而下。小花呆在一旁,正想着如何安慰二人,却听萧将军在身后温柔唤道:“小竹。”   中年女子一惊。只见萧将军缓缓走到床边,挨着床沿坐了,伸手扶住了塌上娇喘虚虚的女子,一张粗狂的脸上也有着两道泪痕。   燕燕与萧将军他们同行几日,彼此也已熟悉,她平日心思机敏,见萧将军与自己母亲相识,心中咯噔一声,却不敢深思,偷眼看着娘亲的脸色,正自心中七上八下,忽听窗外一连声叫唤“心竹,心竹,”一人闪身进来,却是自己的父亲崔再庭崔将军。   崔再庭看到燕燕,怔了一怔,也有几分欢喜,轻斥道:“燕燕,你这个丫头,让我好找。”   燕燕见自己父亲来了,纵身扑到怀中,又哭又笑。崔将军拉着燕燕的手,正准备走上前去,募地看到了心竹背后的男子,脸色顿时大变。   一时间,三人竟似都被人点了穴一样,彼此对望着,眼中似有千言万语,谁也不曾开口。燕燕心里又忧又惧,隐隐觉得大事不妙,却不知自己究竟在担心害怕些什么。   心竹在床榻呻吟了一声,一口鲜血从喉间喷了出去。萧将军吓了一条,忙接过李婶递来的毛巾,细细的为她擦拭嘴角,看他五大三粗的一个男人,额上涔涔尽是汗珠。   崔将军在一边看着,冷冷说道:“贱荆有劳萧将军,只不知萧将军不在大辽日理万机,竟专程来南唐照顾拙妇,在下实在愧不敢当。”一语未了,萧将军和心竹都变了脸色。   李婶忙哽咽道:“崔将军,夫人快不行了,只求将军怜悯,往事不提也罢。”   崔将军冷冷一哼,“既如此,也不劳萧将军,送客。”   萧将军悲愤一笑,大声道:“崔再庭,今日不论是你,还是小竹,都休想再让我走。你留下小竹,却让她独守空闺,一人寂寞过日,她病成这样,你还在金陵潇洒快活,不闻不问。这次我绝对不会再将她丢下不管,不仅如此,我还要带走我的女儿。”说到后来,萧将军已是咬牙切齿,伸手指了指燕燕。   崔将军听了,大惊失色,望了望燕燕,半响方恨恨对心竹说道:“心竹,你告诉我实话,燕燕究竟是谁的女儿?”   心竹嘴角凄凉一笑,轻声道:“再庭,对不起。我无意骗你,我只是不想让燕燕跟着我受苦。”   “跟着你受苦!”崔再庭大喝一声,面若白纸,怒道:“你不守妇道,红杏出墙,与旁人生下野种,却哄的我这八年白白为别人养着女儿,你,你!”   燕燕在一旁听着父母说话,好似五雷轰顶,见父亲恨恨跺了跺脚,转身欲走,正准备扯住他的衣袖,忽听身后心竹低声唤道:“燕燕。”   燕燕见心竹在萧将军怀里竟是晕了过去,大哭着扑到娘亲身旁。崔再庭听燕燕撕心裂肺的哭声,身影似顿了顿,却仍是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一炷香的功夫,心竹才在燕燕怀里幽幽醒来,见燕燕哭的双眼红肿,用手替她拭了拭眼泪,长长叹道:“燕燕,你莫要怪娘亲,娘不得已,娘的心也很痛。”燕燕低头呜呜的哭着,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心竹微微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墙外却穿来一阵喧哗,只听有人高声喝道:“崔将军有令,有敌国探子潜入我南唐,大家务必活捉了,不可走漏一个。”   萧将军听了,大惊失色,站起身来,大叫道:“不好。王爷也在此地,万一被宋人知道了,恐怕难以脱身。”回头看了看心竹,俯低身子,温柔的说道:“小竹,你和燕燕暂且留在这里,等我送走了王爷,一定回来接你们母女。”说完,跺跺脚,飞身而去。   小花看见床榻上抱头而哭的母女,心里隐隐对刚才之事也明白了八九分,一时间心乱如麻,突然想到燕燕比自己更加难受,走上前去,搂住了正在痛哭的燕燕。   心竹看见小花,虚弱一笑:“你就是大司徒的小女儿吧,果然貌美如花,谢谢你陪燕燕来看我。”小花摇摇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听心竹却低声说道:“燕燕,你不要怪娘,当初你父亲要娶二房,我拼了性命不要,也改不了他的心意,心灰意冷之下离家出走,却被贼人所害,你亲生爹爹救了我。唉,真是冤孽…”心竹住口不说,脸上忽晴忽阴,似悲似喜,半响方又开口道:“我不忍让你父亲声名扫地,不肯和思温回他的大辽,也不再愿意留在将军府,只得一人独自住在这里,却让你无人照顾,都是我不好,我不好…”话未说完,气息已是越来越低。   燕燕只是哽咽难语。心竹挣扎了片刻,又说道“燕燕,如今你父女既已相认,将军府你恐怕是再也住不得了,就随你亲生爹爹去大辽吧。他虽然为人粗鄙,却重情重义。”   燕燕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心竹望了她一会,叹道:“我不逼你,你自己决定吧。”说完,只见她脸上一抹红光闪过,憔悴的脸上竟似充满了光彩,依稀仿佛还是十几年前哪个英姿飒爽的美丽女子。只听她喃喃道:“燕燕,告诉你亲生爹爹,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没有…”头角一垂,已是去了。   “娘亲”燕燕哀嚎一声,李婶泪流满面,小花见状也不免哇哇大哭,一时间,这小小的房中,竟是哭声一片,而窗外的大雨也越发落的急了。   三人正在痛哭,却听房门被砰的一声撞开,萧将军和崔将军同时闯了进来。他们浑身都已被雨水淋得透湿,身上各有一道长长的刀痕。他二人见了房中景象,萧将军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崔将军的脸色却是苍白的可怕。   小花坐在床头傻傻的看着,忽见又有几个身影自廊前冲入屋中,却是耶律贤等人,廊外一阵杂乱的脚声,有兵士大叫道:“快,保护将军,保护将军。”   院外一声冷冷的轻笑,“嘻嘻,崔将军,多谢你协助我活捉了辽王,嘿嘿,本将军一定奏明圣上,定要为南唐备上一份厚礼。”话音未落,一个鬼魅的白影已经落在了房间中央,却是多日未见的风行空。   崔将军被他一席话说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耶律贤却是冷冷哼了一声。   崔将军吸了一口气,正待说话,一个温雅低沉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景王爷、风将军,我南唐与大辽、大宋一向较好,两国的私事我朝并无心插手,还请双方移师贵境,另行较量吧。”话音未落,一青袍男子也已转入屋中,却是南唐大司徒周宗。”   “爹爹。”小花大喜,跳下床榻,奔向父亲。周宗看见活蹦乱跳的小花,也是欢喜,轻轻抱起小花,对着风将军和辽王颔首致意,仍用淡淡的语调平稳的说道:“景王爷,风将军,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风行空眼波一转,笑道:“周大人,南唐皇帝前日才派遣使者来我大宋递了文书,说是愿意以臣邦事我大宋,如今却说与大辽交好,如此暗渡陈仓,莫非有叛我大宋之心。”   周宗听了,不慌不忙的答道“风将军此言差矣,我南唐与大辽相交数十载,今日不想失了待客之道。皇上与大宋结为兄弟之邦,又怎会有毁约之心。”   风行空脸色一变,转身向耶律贤说道:“既如此,景王爷,我们又何必非在这里碍手碍脚,让人心中不快,不如出去一较高下如何?“   耶律贤缓缓点头,一字一顿道:“正合我意。”   两人身形一闪,已是飞出屋外。众人见状,怕耶律贤有失,也都赶紧追了出去。   屋内,燕燕哭的肝肠寸断,刚才身后变故,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崔将军缓步走到床榻前,正要抚上心竹脸庞,萧将军从地上跳起,大喝一声道:“你这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不许再碰她。”说完抢上前来,一掌隔开了崔将军的胳膊。   崔将军气的横眉直竖,周宗在旁见了,赶紧上前劝道:“人已去了,还有什么好争的,不如好好料理一下后事吧”。   崔将军待要发怒,又不好怎样,只得一甩衣袖,大踏步走了出去,还未走到廊前,燕燕已经上前扑住,扯住父亲的手臂求道:“父亲,父亲,你不能扔下娘亲,不能。”   崔将军面色一冷,恨恨道:“谁是你父亲。”双手一推,竟将燕燕推到了廊下。   “你!”萧将军一声暴喝,也是追了出来,见燕燕跌在雨中,忙要伸手去扶,却见燕燕爬上前几步,仍是抓了崔将军的袍角,哀哀痛哭道:“爹爹,爹爹,我是燕燕,爹爹,你怎么不要我了。”   崔将军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之色,忽见到一旁呆呆望着燕燕的萧将军,怒极:“我不是你爹,你这个野种,我没有你这个女儿。”说完,一脚踢开伏在脚下的燕燕,不顾倾盆的大雨,冲出了院去。   小花看着燕燕跌在雨中,忙从周宗的怀里跳了下来,也不顾大雨把身上浇的透湿,一把扶住了燕燕。只见燕燕脸上雨痕、水痕混在了一处,整个人却是呆了。“燕燕,燕燕”小花一双小手想去替燕燕拨开水雾,只是那雨下的又大又急,哪里抚得去。大大的雨珠打在身上,居然又痛又冷。   萧将军缓步走到雨里,抱起了燕燕,口里呐呐道:“乖女,我是你爹爹,我是你爹爹,我再不会像扔下你娘亲一样扔下你。从今后,你就是我萧思温的宝贝女儿,萧燕燕!我再也不会让旁人欺负你。”那雨透透的下着,他抱着女儿站在水中,却是一动不动。 正文 第八章 人生初见 (八)  周宗见状,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不忍女儿淋雨,正要把小花拉进了廊下,却听外面几声尖利的呼叫:   “王爷!”   “你这个狗贼,我和你拼了。”   小花呆了一呆,募地想起耶律贤不是风行空的对手,浑身一个激灵,挣脱了父亲的手臂,跑了出去。   门外大雨铺天盖地,耶律贤倒卧一边,鲜血将周围的雨水都浸的红了,韩德让、休哥等人兀自挥剑奋战,身上已似血人一般,风行空左闪右逼,身形仍是迅捷无比,只是始终无法靠近耶律贤的身前,胸前白袍之上,恍然也有几朵血花绽开。   小花跑到耶律贤身边,奋起小手将耶律贤支起,见他脸色苍白,双眼紧闭,一脸痛苦之色。小花回头四望,见父亲也正从院内冲了出来,高声叫道“爹爹,爹爹,快来救人。”   周宗皱皱眉头,心想不管,却担心倘若大辽王爷死在此处,大辽定不会善罢甘休;想管,又怕大宋解题发挥,正没奈何处,忽见一老一少,雨中狂奔而来。   那少年大叫一声“小花”,人已来到了小花身旁,脸上一片欣喜。看见躺在雨水中的耶律贤,忙蹲了下去,将耶律贤的右臂覆在了自己的肩头,吃力的往廊下拖动。而那老者慢慢走到风行空身后,虽不发一语,正在打斗的众人却同时停下手来。   风行空面带愤恨之色,知道自己今日无法再取耶律贤性命,一双赤眼圆睁,似要把地府鬼佬生吞活剥一样。地府鬼佬微微一叹:“风行空,今日就当给老夫一个面子,暂且罢手。他日你二人若相斗,我绝不再理。”   风行空红唇一咬,人掠上半空,已是去的远了。地狱鬼佬摇摇头,刚刚转身,忽听空中一声尖利之音破雨而来,一支银针嗖的往耶律贤面部而去。就在此刻,少年脚下一滑,只听一声闷哼,那银针没入了少年的臂弯之中。   地府鬼佬大叫一声“不好”,飞身上前,见那少年脸色已然暗紫,眉宇间一缕黑色慢慢散了开去,一把抱起少年跃入房中。这边,韩德让等人死里逃生,一个个扶着墙根,气喘嘘嘘,忍痛挽起了耶律贤,也是互相搀扶着回到了房里。   周宗长舒一口气,赶紧命人收拾出两间厢房了,又去寻了大夫回来,无论如何,这辽国王爷还是先救下再说。   小花记挂着少年,又记挂着耶律贤,两头奔跑查看伤势。地府鬼佬用手抵在少年的背后,凝神运功,半柱香功夫,只听噗的一声,一支银针从少年臂中飞出。地府鬼佬见了,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耶律贤却是一剑刺在左肋之上,刀口虽深,幸好未伤及内脏,大夫上了金疮药。韩德让和休哥等人见耶律贤无碍,才放下心来,让大夫为自己也料理了伤口。   小花见了,略略心安,忽又想到燕燕不知怎样了,忙回到后院,却见萧思温父女全身湿漉漉的,兀自跪在心竹床边,一动不动。   小花来到燕燕身旁,扶起燕燕的头,靠在了自己的胸前。燕燕呜咽一声,小手却是抱住了小花的脖子,二人跪坐在床前,相拥而泣。   只见那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小花哭着哭着,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再睁眼时,自己已是躺在床上。周宗看着小花醒来,便说道:“小花,我已备了马车,一会儿就送你回家。你乖乖听话,不许再胡闹。”   小花听了,忙问道:“那燕燕呢?”   周宗叹了口气,说道:“燕燕已决定随萧将军回大辽去了,等景王伤势好一些,我便派人护送他们北归。”   “我要去看看燕燕。”小花不等周宗回答,跳下床来,一溜烟自去了,周宗只在身后叹气,却也知道女儿性子,只有随她。   小花走出房门,见那位留着八字胡的高大人悄然立于那少年的窗前,手中握着一块玉佩,似在思索什么。高大人见小花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一言不发,转身匆匆离去。   小花跑上前来,隔着窗户一瞧,见那少年仍在熟睡,地府鬼佬却不见踪影,连忙推开房门走了进去,笑嘻嘻一屁股坐到床榻上,又见少年虽然睡得安慰,却蹙着双眉,放佛忍着疼痛,不觉有些痴痴地,小手拂上眉心,又想为他揉开。   那少年喑了一声,张开双眼醒了过来,放佛料定了会看见小花一样,双颊微红,一双凤眼,居然也是痴痴地望着小花。   小花见少年醒了,咯咯一笑,问道:“小哥哥,你还疼吗?”   少年摇摇头,伸手捏住了小花的小手,低声说道:“我娘叫我隆儿,你叫我隆哥哥好了。”   小花应了一声,两只小腿在床榻下微微摇晃,一只小手漫不经心在少年手心里画圈圈。   “你做什么?”少年被绕的痒痒的,蹙眉笑道。   小花呆了一呆,心头也是一片茫然,只有实话实说:“不知道啊,我只想这样和你呆在一处。怎么,你不喜欢?”   少年的脸红到脖子根,眼角止不住的笑意,嘶哑的声音说:“喜欢,你做什么我都喜欢。”伸手摸了摸脖子,却是轻呼了一声“我的玉佩了。”   小花见少年突然白了脸,赶忙问道:“隆哥哥,什么玉佩?”   “我娘亲留给我的,我睡觉时还带在脖颈中,现在却不见了。”少年一边说,一边坐了起来,忙忙在被褥中细细搜寻了一边,见到处也找不到那块玉佩,不由眼眶一红,急道:“这是我娘亲留给我的唯一之物,如今丢了,我…”   小花见少年悬泪欲滴,忽然想起昨天燕燕与娘亲的生离死别,突然便懂了,少年说他娘亲,已经死了。   小花从床上跳下,仔仔细细将床榻四周看了一遍,心念一动,忙转过头对少年说道:“隆哥哥,你别着急,我好像知道你的玉佩去哪里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要回来。”说着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小花来到耶律贤的门前,拍了拍门,也等不及里面的人回应,一头冲了进去。只见耶律贤裸了胸膛,正由休哥为他换药,高大人站在一旁,手中果然拿着一只玉佩,在和他商议什么。   小花虽然小,也知道现在冒冒失失闯了进去,大是不雅,只是心中记挂着那块玉佩,一时又不想出去,小脸红红的,呆在了门口,进退不得。   耶律贤见状,不由笑出声来,“小花居然也会脸红,啧啧,真是奇怪啊。”   小花听他取笑自己,小脸一昂,走了进去,突然指着高大人手中的玉佩说道:“这块玉佩,你是不是从隆哥哥房里拾的,那是隆哥哥母亲留给他的心爱之物,还是快快还给他吧。”   “隆哥哥。”耶律贤哑然,皱着眉头。   “嗯,就是小哥哥啦,就是昨日为你挡了毒针的那个少年。”小花指手画脚,只恨自己说的不够清楚。   耶律贤低头不语。小花见状,忙上前恳求道:“贤哥哥,隆哥哥很喜欢这个玉佩,如果真是高大人拾了,还是还给他吧。你若喜欢,我让爹爹重新送你一块好了,这东西,又不能吃,有什么好的。”   耶律贤听了,不觉失笑,伸出小手,摸摸小花的脸庞,取笑道:“不能吃的就不是好东西啦?看来你不仅能睡,还很能吃,却不知为什么长得这样瘦弱,莫非你爹爹欺负你是庶出的女儿,故意慢待你。”说到后来,脸色已是沉了下去。   小花摇摇头,心里不知道什么是庶出的女儿,见耶律贤望着自己,眼神分外温柔,便拉了耶律贤的手,轻轻地摇晃。   耶律贤见小花分明是向自己撒娇,心中一动,向高大人伸手要了那玉佩递给小花,笑道:“果然是高大人拾的,既然已经找到了主人,你就拿去还给他吧。”小花欢叫一声,忙不迭的接了,欢欢喜喜的出去了。   小花回到少年房中,见那少年兀自翻箱倒柜,忙高举着玉佩,对那少年笑道:“可是这个玉佩,我替你找到了。”   少年一看,喜不自禁,忙伸手接了,说了声多谢,忽又问道:“你从哪里找到的?”   小花嘻嘻一笑:“高大人拾了它,去送给了贤哥哥,我让贤哥哥还给你了。”   “贤哥哥?”少年脸色大变,竟是立足不稳,一跤跌在了地上。   小花吓了一跳,忙忙扶了少年,只道少年余毒发作,也不疑有他。   少年呆立半响,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抬眼望着小花的眼睛说道:“小花,我现在要去找师父去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说完,转身已经冲出了屋子。   小花一惊,赶忙追了出去,那少年却是去的远了。   小花闷闷地转回身,没发现身旁一个人影闪过,也是飞快地掠出了院子。   ……………………………………………………………………………………………….   少年在陡峭的山路蹒跚而行,时不时停下来喘口气,却不敢歇息的太久。走了半日,眼看淮安城离得远了,正要靠在一块山石旁休息一下,忽见山石之后转出一个人来,却是耶律贤身边的高大人。他对少年微微躬了一下身子,脸上似笑非笑,“太子殿下。”   少年一惊,努力镇定了心神,说“太子殿下,什么太子殿下,你认错人了吧。”   高大人轻轻一笑,“太子殿下随身携带的玉佩乃是当今大辽皇帝赐予爱妃的心爱之物,上面刻有隆字,正是皇帝陛下失散多年的太子名讳。太子殿下为何急于否认,难道是不愿随我等回大辽?”   耶律隆见身份已被人识破,咬了咬牙:“是耶律贤派你来杀我的。”   高大人冷冷道:“太子殿下何出此言,此次景王奉陛下旨意来南唐寻回太子殿下,已是九死一生。太子殿下此等罪名,景王恐怕担不起。”   耶律隆冷冷说道:“是来寻我,还是来杀我,恐怕很难说吧。如今景王在大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果我死了,他立刻就可以做了大辽皇帝,又怎么会真心想寻我回去。”   高大人见耶律隆说的透亮,暗暗纳罕这少年小小年纪居然有如此见识,脸上仍是不动神色。“太子殿下此言差矣,景王视当今圣上如父,自然视太子殿下为兄弟,为今之计,太子殿下还是早日回到大辽,如果被宋人擒住,下场如何,不问可知。”   耶律隆听了,低头寻思片刻,竟点头回答“如此最好。”   高大人见耶律隆答应,心中暗喜,忙道:“既如此,我们赶快下山吧。”引了耶律隆就望后山走去。   耶律隆亦步亦趋跟在高大人身后,手心拂过胸前,却是悄悄握了一把匕首。只见那山路越发陡峭,走了不多时,渐渐没了路径,竟似来到一处峭壁旁。   高大人见耶律隆在身后一言不发,轻轻叹道:“太子殿下可还记得来时的路,下官不才,却是忘记了。”   耶律隆微微一笑:“高大人何出此言,明明是你领我来到此地,又怎会忘了路径。”   高大人心中一禀,不由变了脸色,嗖的从身后拔出了配剑,却听耶律隆叹道:“原来我错了,耶律贤当真不肯杀我。”   高大人一惊,喝道:“你乱说什么?”   耶律隆不答,半响才说道:“耶律贤奉旨来寻我,如要杀我,最好嫁祸于宋人,断不肯把我弃于荒山野岭,回去辱了使命,白白惹人议论,你要瞒着耶律贤,只有在这里动手了。”   高大人冷哼一声:“不错,景王宅心仁厚,不论我如何劝说,都不肯对你痛下杀手,只可惜当今皇上暴虐无道,为大辽千万百姓着想,我等一定要辅佐景王做了大辽的皇帝。”   耶律隆眼中掠过一丝黯然:“父皇的确杀戮过重,难怪人心背离,只不过你是为了大辽百姓,还是为了自己升官发财,就不得而知了。”   高大人断喝一声:“少废话。”配剑一挥,直向耶律隆前胸辞去。   耶律隆往后一退,竟是想也不想,往悬崖前奔去。等靠近了,方才说道:“你想在这里杀了我再弃尸于崖下,我耶律隆堂堂大辽太子,怎肯受戮于人。”说罢,不等高大人近前,身形一扑,竟望悬崖下直坠而去。 正文 第九章 人生初见 (九)  高大人吃了一惊,忙近前细看,只见悬崖虽然不深,却也有百米,眼见耶律隆衣袍翻飞,已落下崖去。高大人在崖前默立片刻,挥挥衣袖,转身飞快的下山去了。   悬崖边,耶律隆手中一柄匕首,已是深深扎入了山石之中,半边身子被凌乱的山石只割得鲜血淋漓,望着刚才死命从身上扯下的衣裳直坠崖下,微微吸了口气,才借着匕首之力往上攀去,却不料山石滑动难以立脚,每一下都牵动身上伤口,眼看离崖边尚远,耶律隆已然坚持不住。   耶律隆脸色死白,心中却念到“小花,小花,你要等我,我会回来。”忽见崖上似乎有人影飘过,状如飞鸟,忙用全身的力气抬头大喊:“师父,师父。”   小花呆呆一人坐在门前,忽见地府鬼佬拿着一大捆药包从巷口匆匆而来。忙迎了上去,高声道:“神仙爷爷,你去哪里啦?可见到小哥哥了吗?”   地府鬼佬心中一惊:“这小子,身上余毒未清,又去哪里?”赶紧三言两语问清楚小花,知道耶律隆已是出城寻自己了,忙转身大步追了上去。   小花一人怔怔的留在原地,心中一丝怅惘,隆哥哥居然就真的这样走了吗。一个人在门口想的出神,便听巷口一连串清晰的马蹄声,十数匹乌黑透红的宝马,上面十几个褐衣黑靴的壮健男儿,腰中斜插着一柄弯刀,领头的却是一个黑衣女子,那女子眉目如花,脸庞却被一羽黑纱遮住了,看不清楚。   十几人奔到小花跟前,同时下了马,望也不望小花一眼,径自冲入了院内。小花一惊,转身跟了进去,却见那十几名男子跪倒在院内,为首一人说到:“皇上知景王中了宋人埋伏,派我等前来接应。”那女子却是一言不发,自顾自的进了屋内。   只听屋中耶律贤的声音淡淡响起:“罢了,都起来吧。”   为首一人唱了个喏,起了身,继续说道:“景王爷,如今宋人正屯兵于边界,继续留在此处恐怕会有闪失,不如速速启程,等回了大辽再从长计议。”   耶律贤沉吟片刻,方答道:“好。”   这边褐衣人听了,连忙分头去准备去了,须臾功夫,便已拖来三辆宽敞的马车,将耶律贤等人扶了,送入车中,忽听休哥大人在车里说道:“萧将军,你不同我们一起走吗?”   小花转头,见萧将军牵着燕燕的手,立在门边答道:“我要先葬了小竹,再回大辽。”休哥点点头,说“也好,我等一去,想必宋人也不会再来。”   这边却听耶律贤在车中叫了一声“小花”。小花见叫自己,跑上前来,见耶律贤独与那黑衣女子坐在一辆车里,对自己叹道:“小花,你赶紧回金陵城去吧,以后可要乖乖听话,不许到处乱跑。否则我可找不到你了。”说着眼波流转,竟似恋恋不舍。   小花听了,知道贤哥哥也要走了,心中不乐,却见巷口又转进来一辆马车,原来是周宗领人下人前来,要送小花回去了。   周宗见了耶律贤等,已知是大辽派人前来护送,心下一宽,对耶律贤鞠了一躬,说道:“此次景王来南唐,我等招呼不周,致殿下受伤,万望殿下赎罪。”   耶律贤也不答言,点了点头,放下车帘,叹道:“走吧。”一行车马即刻开拔,片刻已消失在巷口。   这边周宗抱了小花也坐进了车里。小花忽地扭头看见了燕燕仍站在门边,三步并作两步跳下马车,燕燕迎上前来,两人相拥,竟然又是抱头大哭。   小花哽咽到:“燕燕,你不跟我回去了吗?”   燕燕哭着摇摇头,闷声说道:“小花,你莫忘了我啊,莫忘了我是你最好的朋友燕燕,我今生今世,是绝不会忘记你的。”   小花看着燕燕,擦了擦小脸上的泪水,也是郑重地点头,说道:“燕燕,你不要担心,我日后一定会去大辽看你。”   两人依依惜别。   周宗叹了口气,抱起小花,对萧思温说道:“萧将军,本官就此别过了。这里的府台我已吩咐过了,他定会派人协助你,让燕燕的娘亲早日入土为安。”说吧一抱拳,告辞而去。   小花掀开窗帘,挥着小手大叫道:“燕燕,燕燕,你要好好的,我一定会去看你。”燕燕追在车后,也是挥着手哭道:“小花,你也要好好的。”   两个童年形影不离的好友,从此天涯相隔,各在一方。   ………………………………………………………………………………………………….   小花随着父亲和十几个随从返回金陵,一路稳稳当当,四五日后,金陵城廓已是隐隐可望了。   周宗远远望了城门,知还有半日路程,便让人停了马车,略做休整。小花在马车上坐的厌了,看见田野边春花正盛,抬腿便钻入花丛中,片刻便手捧了一大束形形色色的小花,笑嘻嘻的走到了周宗身前。   周宗心里一动,将小花轻轻拉入了怀里,叹道:“小花,你若是个男儿就好了。”   “呃?”小花头也不抬,玩弄着手中的花束,答道:“可我想做个小姑娘了,弟弟才是个男孩子。”   周宗不语,叹了口气。小花听见父亲叹气,心中疑惑,一对眼睛亮亮的对着父亲,却发现不知何时父亲的发角竟已完全白了。   “小花,”周宗叹气,却似自言自语:“如今大宋国力强大,日有吞并我南唐之心,我南唐缺兵少将,皇上他又不懂武事,这局势怕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小花似懂非懂:“爹爹,不是说皇姐夫是当世之才子,想必已有法子对付宋人吧。”   周宗听了,似笑非笑,:“皇上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当今之世无人能出其右,只可惜却无治国之才。如今你弟弟尚年幼,万一…”说道此处,眉头忧思不展,竟似说不下去。   小花不知父亲究竟在烦恼些什么,只捏着一朵朵小花,将花瓣沿途抛洒了一地。   …………………………………………………………………………………………………   回到家中,阿桃早已迎了出来,抱起小花,死命在屁股上拍了几下,呜呜咽咽居然哭了出来。司徒夫人见了,也是拭了拭眼角的泪水。一时众人相见,不觉将连日之事絮絮叨叨说了一遍,阿桃这才得知小花居然死里逃生,又哭了一场。   小花在家中休息了半月有余,才回到书院继续课业。只是燕燕不在,小花一个人便觉得枯然无味起来,虽然身边还有几个顽童插科打诨,一起胡闹,终究是意兴阑珊。天青哥哥不是忙着准备科考,便是陪着二姐姐,偶尔见了小花,也不过点头一笑,匆匆离去。   这日,小花正闷闷的坐在窗下,却见一白袍男子被人请进了书院。小花虚着眼望去,见那来人清瘦文弱,正是多日不见的方君论,不由浑身一个激灵,连忙圆睁了双眼,连毛笔掉在了地上也没有察觉。   只听孔夫子开口缓缓的说道:“诸位,这位是新来的夫子,方夫子。”众人同时垂下头去行了一礼,恭敬的叫到:“方夫子。”方君论点头答了一声,小花却分明看见他眨着眼睛对自己做了一个鬼脸。   小花心里欢喜,孔夫子一走,赶忙跑到方君论面前,大笑道:“原来你是个教书的夫子。”   方君论微微一笑,却不理论,问道:“你那日怎么不跟我打声招呼就走啦。”   小花尴尬一声:“嘿嘿,那日走的人多了,我,我…?”   “你便不记得我了。”方君论替他说完,笑着摇摇头:“亏我还惦记着你。”   小花抱歉的一笑,却是拉着方君论的大手,轻轻摇晃起来。   “好啦,好啦,我大人不计小人过。”方君论点了点小花小巧的鼻子,宠爱的说着。   小花想到了什么,又问:“你怎么来这里啦?你不怕风行空再把你抓回去吗?”   方君论摇头晃脑一番,方才说道:“啧啧,大隐隐于世,我跑到这里来教你们这群顽童,谅他也是万万想不到的。”   小花看着他故作高深的表情,扑哧一笑,故人重逢,心中却是万分高兴。   从此以后,方君论便在这涟漪书院待了下来,孔夫子拨了后院一间小小厢房让他住下。这方君论也奇怪,白天对着小花他们“之乎者也”,下了课,却独留下小花与他天南海北的说话。小花对“之乎者也”没有兴趣,却爱听方君论给她说天下的奇闻怪事,听着听着,往往到了掌灯时分,家里人来催晚饭,方才恋恋不舍的起身离去。   周宗听说,心里奇怪,一人偷偷的来到方君论的窗前,默默听了一晚,脸上却是变了颜色,等小花一回府,便把小花叫到了自己的书房中。   “小花,你可知道方君论是何人?”待小花站定,周宗便问道。   小花抬头疑惑的望着父亲,回到:“他是方夫子啊,之前他被那个什么风将军抓起来,说是要逼他令黄河改道,好让自己打胜仗。”完了,又不忘补充一句:“不过他心底很好,宁愿被关起来受人折磨,也不做这些坏事的。”   “哦,”周宗听了,神色一动,忙问的仔细了,才知道方君论和小花居然在宜安城内的地牢中有这些渊源。沉吟了许久,方才开口说道:“我看他似乎是个很有本领的人,却好像与你很是投缘。”   小花嘻嘻一笑,“爹爹,你别看他是个文弱书生,他可去过很多地方,我长大了也想去走走看看了。”   周宗听了,凝眉看了看小花,点了点头。   第二日,周宗便备了礼物,亲自去书院拜会了方君论,两人不知道在屋中絮絮叨叨谈了什么,只见周宗出了屋门,叫了还在上课的小花,让她伏在地上向方君论叩首,自己说道:“小女顽劣,有劳夫子教诲了。”   小花茫然,却不知道自己刚行了拜师之礼,真正成了方君论的弟子。   从那日过后,方君论虽然仍然与小花谈天说地,却也拿了许多书籍图册命小花先记在脑中,然后一一讲解,考核起功课来,也是越来越严格。小花虽然还是坐不住,看见那书籍图册上尽是方夫子口中的地名、注释,居然读的是津津有味。方夫子又见小花始终是不安于室,便也经常带着小花出了书院,去到那沟壑湖畔,自己动手,与小花伐木积石,搭桥做坝,又自己画了图纸,做了几个木头支架,不过是轻轻踩踏,便能将那低湖中的水流引到高处的农田中。   小花只觉得日日新鲜,其乐无穷,虽然一张小脸经常被晒的黑黝黝的,一双小手经常满是伤痕,却不觉其苦,跟着方君论,只把整个金陵城方圆百里都走遍了。   四处的村民见了方君论与小花二人到处游荡,开始只是好奇,后来却觉得方夫子做的那桥坝、通衢极为便利,许多新鲜玩意,看似简单,竟十分好用,不由对夫子十分尊敬,对天真烂漫的小花更是疼爱。 正文 第十章 梦里花落(一)  时间荏苒,一转眼四年过去了。小花小小的身姿终于有了少女的袅娜之态,而司徒府的二小姐周薇更是已经亭亭玉立,长成了倾国倾城的二八佳人,每日来司徒府说亲的媒人只差踏破了门槛。   这一日,小花来到郊外,坐在一棵桃花树下,正对着方夫子新画的一张草图凝神细巧,手中一双小手却弯着几枚竹片,左搭右比,似在仔细琢磨着什么,忽听身后一个女子的声音叫到:“小花,小花。”   小花回头,却是房里的丫鬟云鹊。云鹊跑的是气喘吁吁,见了小花,一把拽住:“小姐,小姐,快快随我回去吧。大小姐病了,老爷叫我出来寻了小姐,赶紧去宫里探望娘娘。”小花听说,忙扔了竹片,卷了图纸,随云鹊匆匆赶回家。   到了府外,马车早已预备妥当,大娘和二姐姐已梳妆齐全,满头珠翠,一身锦衣,一个四岁的小童粉雕玉琢,依偎在司徒夫人的怀中,却是周宗唯一的儿子周逸。小花一路奔来,跑的一脸汗水,衣裳上尽是污泥。家人见惯不怪,赶忙让人为小花梳洗了,换上一件干净衣裳,这发髻妆容只能在马车上慢慢收拾了。   一路无话,待到了宫门外,随从掀开帘子,司徒夫人和周薇仪态万分的下了车,小花却是一跃而下。   “小花”司徒夫人皱眉不悦,小花见状,吐了吐舌头,低下了头。   一个老臣从宫里匆匆走来,却是莫天青的父亲,当朝翰林大学士莫问海。莫问海对司徒夫人行了个礼,笑道:“司徒夫人,今日进宫可是探望娘娘。”司徒夫人仪态万方的施了一礼,蹙眉答道:“听说皇后娘娘玉体欠安,皇上亲召我等入宫陪侍,不知蔷儿的身体究竟如何呢?”   莫问海听说,连声安慰:“娘娘春秋正盛,想来也是偶染小痒,必然无妨。”   司徒夫人听了,忙道:“愿如大人所言。”   正闲话,宫门内又闪出两个身影,却是司徒大人周宗和莫天青。莫天青三年前已经金榜提名,当今圣上欣赏其文采斐然,年纪轻轻已做了礼部侍郎。他望了望一旁俏生生立着的周薇,脸上一红,忙作揖道:“天青见过司徒夫人,司徒小姐。”薇儿眯起双眸,清脆一笑,回了一礼,那天青却又看的痴了。   莫问海心中明白,一推儿子的臂膀,笑道:“司徒夫人,快请进去吧。”司徒夫人点了点头,早有宫人前来引路,却见周薇回过头来,对天青微微一笑,又见父亲正看着自己,不由羞红了脸颊,忙快步离去。   这里周宗看得明白,只听莫问海在一旁笑道:“司徒大人好福气,儿女们个个才貌双全,不知道我莫府有没有这个福气,能与司徒府结个亲家。”周宗听了,心中却是踌躇。   原来周宗心知南唐国小力弱,自己却有个绝色的女儿待字闺中,如今之计,莫如与宋联姻,不仅能保女儿一世平安,也能让家人有个退路。所以求亲的人虽多,周宗竟一一推却。适逢前日大宋汴京都统赵普闻得周薇芳名,特来为其长子求婚配,周宗原想答应了,忽又念及周薇自小与莫天青青梅竹马。天青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为人端方,文采风流,对薇儿一往情深,原本是再合适不过的一门亲事,如要拆散,也是不忍,心中举棋不下,好生为难。   莫问海几次试探,周宗只做没有听见。今日见了薇儿形容,心内更是难以取舍,只有拱了拱手,对莫文海说道:“薇儿聪明可人,老夫实在不忍让她早早离家,还想让她承欢膝下,婚事还是过一两年再说吧。”   莫文海听了,也不强求,笑道:“司徒大人舔犊之情,在下深知,只是女大当嫁,司徒大人还是想开点罢。”说完,哈哈一笑,告辞而去。   这边小花跟着众人一路便往内廷走去,只见宫宇巍峨,处处雕栏画栋,御花园内梧桐深深,亭台楼榭,一派鸟语花影,果然是人间数一数二的富贵风流之地。小花幼时也曾随父母进宫几次,现在看来,还是忍不住咋了咋舌。   正思量间,已走到一处大殿外,殿上铺着洁白的云石,墙身一溜绯红色的窗纱,窗下却摆了一排天青色的花尊,种着各色玉兰花。   小花与众人入得殿内,俯身行礼毕,见大姐姐周蔷正靠在软塌上,双颊通红,鬓角散乱,气息不稳,仍然是大病未愈。   司徒夫人心疼不已,抢上前去,双手扶住了皇后,含泪问道:“蔷儿,你可觉得好些啦?”   周后微微点了点头,叫声“娘亲”,眼泪不由自主地滚落了下来。宫人摆过来一张高椅,让司徒夫人挨着床榻坐下。周后眼光一扫,发现仍旧立于台下的周薇姐弟,忙道:“薇儿妹妹,小花,逸儿,你们也上前来,让我好好看看你们。”   周薇和小花忙上前见过。周后见薇儿肌肤胜雪,眼眉如画,一对酒窝甜蜜温柔,笑道:“薇儿妹妹真是越长越俊,连我这个姐姐都要自愧不如了。”薇儿脸色一红,忙道:“皇后姐姐天姿国色,大江南北谁人不知,薇儿差的远了。”周后一笑,转头望见了小花,点头道:“小花妹妹也长高了不少,不知道现在可否还那样淘气,我前日让宫人将皇上新谱的曲子拿去府里,不知可有研习。”   小花脸色一红,正忖度自己把曲谱不知道放到何处去了,却听周薇在一旁说道:“启禀娘娘,曲子我等自是日夜研习,等娘娘大好了,必然为娘娘歌舞一曲。”周后听了,赞许的点了点头。   娘儿几个说了许久的话,周后病中,没多久,便觉得恹恹的,司徒夫人见了,忙道:“娘娘保重身体,我等扰娘娘多时,还是先行告退了。”周后点点头,目光中却是不舍,叹道:“成日在这宫中,眼里一个亲人也见不到,还望娘亲不辞辛苦,多来看看女儿。”司徒夫人忙答应了,带着小花姐妹退了出来。   刚退出殿外,便听宫人高声传报:“皇上驾到。”司徒夫人拉着小花姐弟俯跪于廊前,只见一个黄色身影从前殿外缓缓走了进来。司徒夫人口中只呼万岁,却听一个温柔的声音亲切的说道:“司徒夫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来人正是当今天子李煜,只见他温雅如菊,面目雍容,身穿一袭明黄色长袍,头顶一袭玉冠,虽是帝王,眼角眉梢风情流转,更胜风流才子。   李煜看了一眼兄妹三人,目光停在了周薇脸上,儒雅一笑:“好久不见,薇儿竟出落的芙蓉花儿一般,与娥皇姐妹双株,真是我南唐至宝啊。”   周薇脸色微微一红:“皇上夸奖,小女愧不敢当。”说着,水灵灵的双眼瞥了一眼李煜,一对酒窝似笑非笑,眼角含情,似是娇羞不已。   李煜见了,不由呆住了,盯着周薇看了半响,点头道:“你大姐久病未愈,有空就多来宫中陪陪她,她无人说话,难免郁闷。”   周薇点头,退在一边,李煜又望了她片刻,方才侧身进入殿内。   小花回到府中,已是掌灯时分,宫中规矩多,小花呆久了,便觉胸闷气短。回到屋内踢开鞋子,一把抓乱了发髻,就要往几案上拿吃的,阿桃见了,也不阻止,只是怔怔出神。   “娘,你在想什么呢?”小花塞了满嘴,方才问道。   阿桃募地回过神来,笑道:“娘在想你二姐姐的婚事,不知你爹爹心中有什么打算?”   小花扑哧一笑“二姐姐那样美丽,求亲的人多了去了,娘亲还怕没人娶二姐姐么?”   阿桃冷冷瞪了一眼小花,哼道:“我只担心你嫁不出去,你二姐姐与你天青哥哥天生一对,希望老爷能成全他们。儿女婚嫁,自然是父母做主,可如果父母能够成全儿女心意,儿女怕是会快乐得多了。”   小花蹙眉不解,见阿桃眼眶红红的,似有泪光,心中不由纳闷,第二日来到书院,居然对着书册居然发起呆来。方天伦大是诧异,手伸在小花眼前,说道:“丫头,回魂了。”   小花一惊,讪讪而笑。   “你这个小丫头,居然会有心事了,不妨说给我听听。”方君论抚掌而笑。   小花脸一红,拧过头去,忽想到一事,忙问道:“夫子,你可有娶亲?”   方君论微微一震,脸色有些苍白,摇了摇头。   “为什么?”小花追问道。   方君论默默走到窗前,伸出一只手指,敲打着窗扉,半天才哑然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嘿嘿,人间女子虽多,不是我心爱的那一人,不娶也罢。”语毕,竟似黯然神伤。   小花讶然:“天下那么多女子,你难道就再也找不到一个喜欢的吗?”   “嘿嘿”方君论仍旧背对着小花立于窗前:“世间有真爱,又岂容朝秦暮楚。如若真心相对,心里眼里又怎会有他人。”   “心里眼里又怎会有他人。”小花心中喃喃,忽然想到天青哥哥望着二姐姐的眼神,模模糊糊的心中好似透过一丝明光。   “天青哥哥也只喜欢我二姐姐。”小花不由自主的说了出来。   方君论听了,缓缓侧过身来,点头说道:“我看莫天青对你姐姐的确心心念念,只不过你二姐姐是否真心喜欢,我却说不准。”   “二姐姐当然也喜欢天青哥哥”小花一蹦三尺高,辩解道,却想似说给自己听。   方君论伸手拍了一下小花的脑袋,轻斥道:“你这个小丫头,理这些做什么,赶紧把这篇课文记得熟了,放学后我要考的,背不出,小心你的手心。”   小花吐了吐舌头,也不敢再多言,赶紧拿起课本,摇头晃脑背诵起来。   ………………………………………………………………………………………………   转眼到了初冬,今年江南的冬天来的早,金陵城里已是大雪纷飞。宫里皇后娘娘的病情反反复复,总是不见起色,皇上下来圣旨,让司徒夫人和司徒二小姐进宫陪侍。诺大的一个司徒府,便只剩下小花帮着阿桃准备过年的东西。   司徒夫人走后,逸儿便交给阿桃照看。这一日,小花正在后院同逸儿玩耍,听到府外隐隐穿来锣鼓喧嚣之声,逸儿孩童兴起,叫嚷着要出去,小花便命人抱了逸儿,出了司徒府,见门口一人默默立于檐下,正是多日不见的天青哥哥。小花大喜,上前拉了天青的衣襟,欢声道:“天青哥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天青哥哥轻轻一笑,眉宇间却似郁郁不乐。小花走得近了,方感觉他周身冰凉,似乎在雪地里站了很久。   天青默然了许久,半响才问道:“小花,薇儿是不是又进宫去了?”   小花点点头,正要说话,却见天青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突然扬着头进了司徒府,兀自把小花留在了原地。   小花赶紧追了上去。只见天青一溜烟的入了后院,也不等通报,便进了周宗的书房,伏地跪倒,口中说道:“天青不才,请司徒大人成全小可与薇儿的婚事,天青一定善待薇儿,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周宗正翻阅案上的卷宗,见此,吃了一惊,上前扶起天青,说声:“贤侄何须如此”。天青眼眶通红,似强忍着泪水说道:“家父已提亲多次,司徒大人始终不肯点头,莫非是担忧天青配不上薇儿么?”   周宗长叹一声,叹道:“天青,我从小看你长大,你怎样人才我会不知。只是现在薇儿身在宫中,我却是…”天青不等周宗说完,抬起头来,目光炯亮,高声道:“我已知宫中如今传言纷纷,但我相信薇儿绝不会失信于我。”   周宗默然许久,终于点头说道:“也罢,只要薇儿钟情于你,我便将她许配给你。”天青闻言,喜不自禁,忙俯首道:“谢司徒大人,小婿一定奋发上进,绝对不会让薇儿受半点委屈。”周宗闻言,点头不语。   天青辞别周宗,一转头,见小花立于廊前,知刚才的话已被她听了,脸上一红,笑道:“小花,今后,我们真的是一家人了。”说罢,捏捏小花的小脸,欢喜的走了。小花眼望着天青的背影,突然听得父亲身后长叹一声,回头一看,父亲却是兀自跌坐在长椅之上。   “爹爹”,小花走上前,只见周宗脸色落寞,似有万千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