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怪习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尤其在一些偏远闭塞的地区,你会瞧见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叫你对这个唯物的世界充满困惑。 比如在我家,堂屋里就摆着三口棺材。 国人都讲究入土为安,身前就把身后事准备好了。那年头人短寿,到了四十头上,就会给自己准备寿衣寿材,不算稀奇事。 可我家不同,这棺材不是给死人,而是给活人睡觉用的。 我家没有床,到了晚上,爷爷就驱我进棺材睡觉。小时候不觉得啥,渐渐大了,就觉得这东西晦气。爷爷直接把我摁进去,还骗我说这是拜了棺神。我睡一天棺材,就能多活一年。 等我大了,才知道我家干的是捞阴门的生意。这里头规矩繁,忌讳多,稍有不慎,就会惹来横祸。而这个睡棺的方法,是我家祖辈传下来的。 爷爷有几个同行,不到四十,就匆匆赴了黄泉。只有他,安稳无忧地活到了六十三,足见这门本事的厉害。 可是临了临了,爷爷到底没能逃过一劫。 那是半年前,有一天村长突然往我家来了。 他身边跟着个中年人,穿着少见的西装皮鞋,看起来很有钱。瞧见我家的破院子,他就皱起眉头,说:“这么个破烂地方,真的有我要的东西?” “张先生,您别急,待会儿看了准满意。” 村长咋呼叫道:“杜老头,快出来,我给你介绍大生意了。” 大生意? 说实话,所谓的捞偏门,就是跟死人打交道,属于三百六十行里头的最垫底的那种,平常人瞧不起你,怕你,远远地躲着你。 我家在村里就不受待见,连狗见了,都要大叫几声。爷爷是苦惯了,就没教我这本事,而是供我读书,不想我走他的老路。 “啥客人?”爷爷走出去。 村长兴奋地介绍道:“这位是张先生,可是港台那边来的大客商,听说你家有现成的棺材,特意来买一口。” 这年头提起港台,就是那些来内地做企业的商人,一个个都很有钱,开汽车拿皮包,显得很威风。听村长说,这位张先生是一位爱国华侨,到我们县城来投资。 前几天他心血来潮,去鸡血山看风景,结果司机一个脚下打滑,摔下去跌死了。 “张先生是个大好人,要买了棺材厚葬司机呢。” 心肠还不错。 爷爷听了,先是默不作声,打量了这个张先生几眼,然后说:“我家里有两口棺材,价钱可不便宜。” 两口?不是三口吗?爷爷瞪了我一眼,我急忙把嘴闭着。 “先看看货。”这人说话平舌头,跟我们本地人的说话大不相同。 爷爷就领人进了堂屋,两口棺材摆的整整齐齐的。 这时候我才明白,今天一大早起来,爷爷就喊上我,把属于我的那口棺材给挪到了后院,还把地上的痕迹弄得干干净净。 当时我还疑惑不解,现在就明白了,敢情爷爷早就知道今天有人来买棺材? 奇怪,爷爷还能未卜先知? 张先生绕着棺材,一边看一边啧啧称赞,道:“好东西,好啊,也只有在祖国宝地,才有这样精湛的手艺。” 村长一改对我们的趾高气昂,谄媚道:“张先生,你看上了,尽管拿走。” “不白拿。”张先生从皮包里拿出一叠票子,全是老人头,有十张那么多。他那包里除了钱,还有糖果,见我嘴馋,就拿了个给我。 村长瞪大了眼珠子,合不拢嘴,我也是吞着喉咙,好多的钱啊。那时候买个烧饼也就两毛钱,这可是一笔巨款,该能买多少东西? 爷爷比我们有气度多了,他拿了一半的钱,说:“你搬走一口。” “两口我都要了。”张先生豪气地说。 爷爷摇头,说:“我家的规矩,一个人只能打一口棺材。” 村长瞅着那叠钱,嫉妒的眼红了,说:“老杜头啊,你别倔,张先生既然喜欢,你就卖给他。不就一口棺材,我把屋后那棵槐树伐了,给你重新做棺材。” 看到我家有了钱,连称呼都变了。 爷爷只是摇头。 “死一个人,就买一口棺材。你买第二个,要给你自己备着?” 爷爷就是这脾气,就算是有钱人,也一点好话没有。 这个张先生不痛快了,但是没有发作,反而问道:“大爷,你是做棺材这一行的老人了,我向你打听个事。如果你能给我答案,这五百还是你的。” 啥消息?能值五百块? 他从包里拿出一张老照片,殷切道:“你见过这种棺材吗?外头刷红漆,里头是黑色的,边上还纹着龙的纹路。这种棺材夏天外头会结霜,东天会发出热气。” 我心里一跳,这不就是我睡的那口棺材吗? “没有,不曾见过。”爷爷头也不抬。 张先生很是失望的样子。 “唉,要是谁能告诉我,我就给他五百块。” 村长突然叫了声。 “我知道。” 我心叫不好,这个张先生是外地来的,不知道咱村的事情。但是村长不一样,这人贪婪,哪家有几个老母鸡,下了几个蛋,他都一清二楚。 “王大顺,你敢胡说?”爷爷一下跳起来,愤怒叫道。 村长哼了声,抢着说道:“他们家里就有一口这棺材,我以前亲眼看过,不在屋里,肯定就在院里。” 他朝后头跑,我爷爷脸色唰地就变了,喝道:“你他妈胡咧咧啥呢?我家就两口棺材,哪还有第三口?呸,你滚,给我滚出去。” 他把人往外推,村长跟他撕扯起来。 这个也不知道到底是台湾,还是香港来的张先生听了,眼珠子急转,就往我家院子里跑。 爷爷急得大叫:“瓜娃,快拦着。” 我急忙跑过去,这人的手冷的跟冰块一样,直接把我推了个跟头。他绕过我们,以难以形容的敏捷速度,就闯到堂屋后头去了,然后发出了一声母猪上树的尖叫。 我赶紧追着,就看到他一脸红云,就跟猴屁股一样。 “是这个,就是这个。” 他激动地大叫着:“我要买这个,就是这个。” 爷爷跑进来,骂道:“滚,这个不卖。” 张先生直接把包里的钱全都拿了出来,大叫道:“这是一万块,不够的话,我明天再送一万块过来。” 那可是两万啊。 我吞了口唾沫,我从小就嫌弃的棺材,这么值钱了?有了这笔钱,我家就是村里的首富了,过上天天都大鱼大肉的好日子。 爷爷冷着脸,厉声道:“你们走,说不卖就不卖。” “真的不卖?”张先生冷着脸。 “不卖。”爷爷说的斩钉截铁。村长还想打个圆场,但是爷爷这会儿恨透了他,骂道,“你这个狗腿子,也给我滚。只要我有一口气,这东西就绝对不卖。” “呵呵,”张先生突然一声厉笑,指着我爷爷,叫骂道。 “老东西,知道我有多少钱吗?我连你们这个破村子都能买下来。你一个老骨头敢逆我的意,我就把你们全家的骨头都拆了,拿去喂野狗。” 我听得胆寒,生意人不是讲究和气生财吗?怎么张嘴就要杀人? 等他们走了,爷爷白着脸,坐在门槛儿上,像是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我知道祸事了,惹了这种人,我家以后肯定不得安宁。 “爷爷,不如就把这个卖了吧。”我说了句,就被爷爷狠狠瞪着,骂道:“这是你的命,没了它,你就要死。” 我听不懂,但也知道他很生气。爷爷颤巍巍站起来,说:“他想抢我家的东西,没有这么容易。瓜娃,你守着家,就是死,也不能让他们进来。” 我急忙点头。 他进了屋,过了会儿,拿着个黑包就出去了。 看样子,像是去了鸡血山。 我把门关了,拿擀面杖后头顶着。看到地上掉了许多钱,就一张张捡起来,改天还给他。虽然他有钱,但我家不占这个便宜。 张先生愤怒地一摔,皮包里滚出好多糖果,包着彩纸,看着很高级很好吃的样子。 等到天黑,爷爷都没回来。我肚子饿坏了,实在憋不住,就打起了糖果的主意。 我就吃一个,应该没事吧。 实在是馋极了。 剥了糖纸,塞进嘴巴里。 好香,好甜,吃了就停不住了。一连四五个,然后肚子里陡然变得难受起来,哇凉哇凉,就跟塞了冰块一样,冻得我浑身哆嗦。 好冷,好冷啊。 我躲进棺材里,用被子捂着,但是越趴着就越快觉得冷。 过了会儿,额头就变得滚烫起来…… 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好像有人在喊我的名字,不停地勾着我,想要把我带走。 第2章 入门 迷迷糊糊地,有人拍我的脸。我睁开眼,瞧见爷爷回来了,但是我好难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爷爷心疼地掉眼泪,问:“是不是那个张先生?” 我勉强点着头。 我不傻,肯定是那些糖果有问题。有毒?那个张先生是故意的,要不然谁会在身上带这么多有毒的东西? 爷爷眼睛里冒着凶光,低声道:“要害我孙子,我跟他没完。幸亏你不傻,知道进棺材,要不然早就被害死了。” 我虚弱说:“爷爷,我是不是闯祸了?” “唉,不怪你,”爷爷叹息着,“都是命,躲到了这么个小村子,还是没有躲得掉。” 我难受,我才十几岁,我不想死啊。 眼泪珠子淌下来。 爷爷抓着我的手,凝重说:“瓜娃,你是中了那厮的招数了,现在我也没有好法子。你能不能活着,就要看祖师爷是不是赏这碗饭吃了。” 祖师爷?赏这口饭?我还在懵懂,爷爷就拖着我睡觉的棺材,进了后头屋子。 这屋子打我记事起,就一直落着锁,爷爷从来不准我进去。就算是靠近几步,都要挨一顿揍。他自己只有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才会进去呆一晚。 打小我就好奇,这里头藏着啥? 没想到我要死的时候,居然进来了。 屋里头很冷清。 门和窗户都蒙着黑布,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我睁大眼睛,左右看看,然后惊奇地发现这里居然是空荡荡的,啥也没有,心里忍不住一阵失望。 梁上挂着一大卷红布,爷爷拿着一个梯子爬上去,把绳子松开,哧溜一声响就从上头垂到了地面,把里头遮的严严实实的。 “瓜娃,千万别说话。我教你做啥,你就做啥。” 爷爷一脸严肃地说道。 他自个儿打开背包,从里头拿出三根赤红的蜡烛。爷爷夜里跑去鸡血山,就是为了拿这东西吗? 蜡烛点起,光芒绰绰,发出一股很奇异的味道。 他跪在地上,对着空无一物的红布,就砰砰地磕着头,嘴里说:“祖师爷庇护,后辈弟子杜正峰,今日带弟子杜从云入门,奉承我道,祭祀不绝。” 这就是祖师爷? “快,你也磕头。” 爷爷把我的头摁着,砰砰,就磕了三个响头。 这不就是一块红布吗?我烧糊涂了,难道爷爷也糊涂了?他摁着我的头,就这么趴着。 过了会儿,屋子里像是响起来风声。然后,我就发现,红布起了变化,上头影影绰绰地映出了一个身影,姿态窈窕,仿佛在看着我们。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明明是春天里头,屋里一下就变冷了。 爷爷把头埋得更低了。 “你跟着我念,弟子杜从云,愿入阴门,驱邪斩鬼,匡扶正气,任凭前路多舛,无怨无悔。”他死死捏着我,劲道那么大,疼的我差点叫出来。 爷爷的神态太凝重了,我只好跟着他念诵一遍。 那么的安静,一点动静都没有。 祖师爷不收我? 我想抬头看看,但是被爷爷死命摁着,他神色变得焦急,突然用力地开始磕头,大声地叫道:“祖师,弟子只有这么一个孙子,求您垂帘,给一条活路。” 我心里有些憋屈,爷爷是个很硬气的人,就算我家日子再清苦,也从不为一斗米折腰。可他现在为了我,这么低声下气地求人,咚咚咚,他的头不停地点着地面。 一道幽幽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浑身冰凉。 明明什么都没有,难道真的有人在里头?我努力想抬头,但是这股气势让人提不起一丝反抗的念头。 啪。 红布底下,滚出来一把尖刀。 爷爷见了,却是大喜过望,急匆匆爬起来。他兴奋地叫道:“多谢祖师爷,多谢祖师爷,瓜娃,你有救了。” 有救了? 他端来一个香炉,放在脚底下,然后用力抓着我的手,说道:“瓜娃,接下来有点疼,你千万忍着,明白吗?” “爷爷,你干啥?” 看他拿着尖刀,我心里冒出了不祥的预感。 “别怕,我是为了你好。” 爷爷力气很大,硬生生掰开我的掌心,就拿尖刀猛地戳下来。 “不要。” 好疼,我啊的一声尖叫出来起来,眼泪珠子直掉。爷爷就跟看不到一样,还把把尖刀往深处戳了两下。 鲜血涌出,把尖刀染得通红。 “一刀断阴阳,从此阳世阴间人。” 看我疼的哆嗦,他拔出刀,抓着我的手塞进香灰炉里头。这里的香灰本来是冷的,沾了我的血,一下变得红通通地,开始冒热气。 好烫,我想抽出来,被爷爷死死的摁着。 焦臭味传来,我疼的嗷嗷一叫,就眼前发黑,昏死了过去。 等我醒过来,发现自己还是躺在棺材里。爷爷拍着我,问道:“瓜娃,身子还好?有没有力气?” 我惊讶地活动着手脚,好了,我竟然好了。 爷爷松了口气。 他指着我的手掌,上头已经包好了绷带。我家没这个东西,估计也是爷爷昨天带回来的。 他低声说:“瓜娃,你别怪爷爷心狠,姓张的下手太狠,如果不挨这一刀,你就没法子活命。” “爷爷,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吃的不是普通的糖果,而是下了索命的咒术。” 爷爷凝重道,“我回来的太晚,已经来不及救你。你想要活,只能靠祖师爷发慈悲。这一刀是阴门的规矩,不管是谁,都逃不掉这一下” 我心里本来还有些怨气,听到这个,也就烟消云散了。 “我现在没事了。”我庆幸地摸着肚子,里头那种寒冷的感觉不见了。 爷爷摇摇头,眼里流露出一丝担忧。 “那个姓张的只怕也是个懂行的,被他瞧见了我家的阴阳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从前我不教你本事,是不想让你跟着我吃苦。” “现在你既然进了门,那我就会认真的训练你,让你能够独当一面。” 说到这儿,他神色变得严厉起来。 “你是我孙子,我疼你。如今你还是我的弟子,再严再苦,你也得给我受着,否则别怪我动师门的规矩。” 我重重点头。 哒哒,我们说话时,外头响起了脚步声。 有人到了门口,叫道:“杜大爷,我家里男人撞了邪,你去给看看。” 这声音很熟悉,像是村里哪个人,但是又分不出来。似乎很很急,她又催了一声。我正要应答,爷爷拉着我,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等着。” 他从屋里拿了个镜子,对准门口照着。 我顺着他的指头,朝镜子里看,一个人影都没有。 “您老快着些,去了晚了,我男人一条命可就没了。” 我一下毛骨悚然。 明明镜子里没有人,门外却像是站着个人在说话。这女人像是很急,见我们不出声,就在门口呜呜地哭起来。 爷爷拿起一把老剪刀,在香炉里戳满了灰,塞到我手里,说:“瓜娃,你出门去,不管看到谁,只管一剪刀戳她的胸口,要狠,要准,别偏了。” 这,这不是杀人吗?我瞪大了眼珠子。 爷爷严厉地瞪着我:“我说啥,你做啥。怎么,才拜师第一天,就不听话了?” 他把我往外推去。 我心里砰砰直跳,踉跄着出了门。外头站着个人,低着头,看她穿的衣服,像是村口的花二婶子。她焦急道:“瓜娃,喊你爷爷,快去我家。” “爷爷有事,你明天来。”我推搪说。 你快走吧,爷爷要我戳你,可我不想杀人啊,我心里焦急道。 花二婶子笑了声,说不出的凄厉,叫道:“那你跟我来,也一样。” 她伸手来抓我,手指头那么冷,让我打了个寒颤。我想要挣脱,但是这女人的力气大的恐怖。 背后传来一声厉喝:“还不动手。” 要杀人吗?杀人吗? 花二婶子突然抬起头,她的眼珠子里冒着红光,说不出的邪气。 “走啊,跟我走啊。” 好冷,我一个激灵,这不是花二婶子。她一边怪笑,一边伸手来抓我的脖子。 “动手。”也不知道哪儿的力气,我大叫了声,拿着剪刀就朝她捅过去。 扑哧,花二婶子胸口被我捅了个正着。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然后发出凄厉的尖叫,一把推开我,就往远处跑。 我脚发软,就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杀人了? 爷爷走出来,把我拽着,欣慰道:“好,很好,想要入阴门,要过三关,祖师爷才会传你本事,这第一关算是过了。” “爷爷,我杀人了?”我哆嗦问道。 爷爷拉着我,追出去几步。 “走,我们去看看,未必是人。” 到了一个墙角,地上掉了个衣服,就是花二婶子身上那件。奇怪,她人跑了,把衣服丢在这儿?爷爷把衣服挑开,底下藏着个黄色的小纸人。 这纸人胸口破了个大洞。 我心里冒出个念头,难道我捅的不是花二婶子,而是这个纸人?可是纸人会说话,会走路?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爷爷捏着纸人,发出冷笑,说:“我猜的没错,那个张先生果然不是个好的。” “这是他在搞鬼?” “怕你不死,到咱家来探探动静呢。” 这纸人突然扭动起来,就从爷爷手里滑下去。 “它要跑。” 爷爷一脚把它给踩住,吐了一口唾沫下去。纸人手脚都在挥舞着,然后变得一团漆黑。 “狗东西,想害我家,跟你没完。” 爷爷拉着我回家,问道:“瓜娃,你还记得拜祖师说的话吗?” “驱邪斩鬼,匡扶正气。”我大声说道。 “不错,这话说起来简单,但是做起来很难。知道我为啥叫你捅人吗?” 我摇头。 “学了法术,就不是普通人了。为了防止门中的法术所托非人,所以祖师爷设下了规矩,凡是入门的弟子,都要经过三关的考验。” 爷爷顿了顿,说道:“这第一关呢,就是要亲手杀个人。虽然你杀的是个纸人,但是你自己不知情,算是过关了。” 第3章 二闹 我心里一跳。 虽然知道阴门是跟鬼怪邪祟死人打交道,肯定有些阴暗,但是一入门,就要亲手杀个人,这作风未免太邪派了。 本来入门时,就要对着掌心来一刀,这种自残身体的行为,就很古怪了。 我心里想着,就不自觉地说出来。 爷爷啪的一下,就给了我一个嘴巴子,骂道:“下次再敢胡说,我就再砍你一刀,才好长长记性。” 我心里委屈极了。 从小到大,爷爷还从来没打过我呢。 爷爷见我不服气,叹息说:“祖师爷立下这规矩,实在是用心良苦。这世上鬼啊怪啊,终究是邪祟,被正气压着,可这人心才是最鬼祟的,有时候比鬼还怕人。” “你要是不记得这一点,将来凭你本事再大,只怕不是死在鬼手里,而是被人给杀了。” “怎么可能?”我哼道。 爷爷说:“那我问你,杀人最多的是谁?” 我哑口无言,杀人最多的,自然就是人。古来打仗,哪一场不要死个几十上百的人?如果是鬼害人,死上十来个,就很怕人了。 爷爷点头,道:“所以你要记住,人比鬼可怕。第一关就要要教你,鬼可怕,人也要提防着,所以要有杀人的勇气。” 我没说话了。 爷爷清楚我的性格,知道我还不服气。 “我是个倔老头,你的脾气比我还倔。你不信师父的话,早晚要吃亏。等着看吧,明天村里就该热闹了,到时候你就知道我的意思了。” 明天? 天一亮,我就往外跑。 昨晚把花二婶子给捅了,我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如果真的杀了人,那就是我的罪过了。要是有人报案,警察会不会把我给抓走? 我蹲在她家门口,踌躇着要不要进去。过了会儿,看到她提着锄头下地,一点事情都没有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 花二婶子嘴里屁咧咧的,跟同行的人说家里遭了贼,哪个杀千刀的王八汉子把她的花衣服给偷了。 我心里明白了,昨晚那个花二婶子是假的,一定是张先生的邪术了。 这家伙拿糖果害我不成,又叫纸人来叫门,心思真是恶毒。 两次都没有得逞,这家伙还不知道有啥阴恶损招在等着我和爷爷。 嘟嘟的声音响起来。 村口来了辆拖拉机,从烂泥地上开过,拖着一屁股的黑烟。就在我诧异的眼神中,这辆拖拉机就停在我家门口。 我一愣,急忙往家跑。 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七嘴八舌地说着话。好些个汉子往我家搬东西,有自行车,收音机,还有黑白色的电视。有人羡慕地说道:“杜老头家里可发达了,这些东西老值钱了。” “真是祖坟上冒青烟。” “嘿,你不知道吧,人家大老板出一万块买棺材呢。” 我心里气愤,这都是谁在胡说,我爷爷根本不卖棺材。 我挤进了家门,就看到村长王大顺在那儿劝我爷爷,说:“老杜啊,你别犟。人家张先生那么忙的大人物,看看,又送东西,又出钱,多有诚心。” “你拿捏拿捏就算了,赶紧把棺材让出来。” 爷爷哼道:“说了,这两口随便他拿,院里那口打死也不卖。” “那可是一万块啊。” “不卖。” 爷爷盯着村长,说:“你拿了他五百块钱吧,人要知足,否则就会惹祸。我跟你说,那个张先生不是个好人,你小心把自个儿搭进去。” 村长拿着一个厚厚的信封,用力地拍下。 他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说:“杜老头,你还真是给脸不要脸。张先生可是县长的座上宾,要弄死你,比踩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我告诉你,明天一早我带人来拖棺材,你要是不识相,别怪我不念一村子的情谊。” 爷爷叫道:“你带句话给他,死一个人只能买一口。他要买两个,自己必死。”王大顺呸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气得浑身发抖。 “爷爷?” 这帮人明着来送礼,其实是来威胁我家。 这可怎么办? 爷爷只是哼了声,说:“别慌,到时候还指不定谁来求谁呢?” 爷爷很镇定,我心里就不慌了。他拿出一本黑皮的书,教起了我本事。天地间有阴阳气,两者平衡,就是万物勃发。如果失了秩序,阴气变强了,就会生出鬼祟来。 “阴门要驱邪斩鬼,就得从阴气着手,要么驱赶,要么镇压。” 阴门中的门派很多,法术繁杂,咱们这一脉的祖师爷姓陈,所以叫做陈祖派,听到这儿,我就想起映在红布上的窈窕人影,好奇道:“爷爷,咱们祖师爷是个女的吗?” 在我看来,女的都柔柔弱弱,怎么能抓鬼呢? 爷爷一拍我,怒道:“不许说祖师爷的是非。” “祖师爷虽然是女的,但传下的镇邪法,在阴门里大大的有名。” 现在我还没有过三关的考验,所以爷爷不能教我,但是让我旁观着。他让我去鸡窝,把我家的那头大公鸡抓了来。 这畜生养了七八年,平时贼机灵。今天蔫蔫儿的,也不跳也不躲,轻松就被我给抓到了。爷爷叨咕道:“这辈子做鸡,偿尽了孽债,下辈子做个清白人。” 公鸡打了个鸣。 爷爷拿起菜刀,一下就把鸡脖子给抹断了。 他拿碗等了鸡血,然后抓起一把黄豆,就泡在里头。 鸡毛被他串起来,做了个掸子,让我拿着防身。我一阵无语,明明人家就要来拆房抢棺材了,给我个鸡毛掸子,还不如拿把菜刀痛快。 “你懂啥?这东西对付邪门东西,比菜刀厉害多了。” 这会儿天已经大黑了,爷爷进了院子,把黄豆给埋了下去。每下一颗,他嘴里就要叨咕着符咒,让我一边跟着记忆背诵。 “这是陈祖派的阴灵咒,对付活人最管用。” “走,回屋睡觉。” 我躺进棺材里头,心里惴惴,明天村长肯定要带人来闹事,光凭那些豆子,能够挡得住那些人吗? 我摸着手心,觉得刺心的疼。 自从被戳了一刀,我的感觉就变得越发敏锐了。比如现在,我就能察觉到,我睡的这口棺材像是有气在流转,外头是正的,里头是反的,爷爷的那口棺材就没有这种怪异。 张先生是个生意人,不会做亏本的事情。他肯出一万块来买这个棺材,肯定有我不知道的玄妙。 爷爷虽然让我拜了师,但是对这口棺材却绝口不提。 他一定有事情瞒着我。 我心里乱糟糟的,折腾到了很晚,才进入了梦乡。到了第二天,就被外头的吵嚷声给惊醒了。村长扯着嗓子,叫道:“杜老头,出来,别躲在里头装乌龟。” 我爬起来,爷爷已经起来,他让我别做声。 “王大顺,我看你眉心发黑,就要倒大霉,还是回家躲着吧,说不定还能活命。” “呸,糟老头,还敢咒我?”村长大叫几声,问,“棺材呢?交不交?” 爷爷不说话了。 “哼,装死就能躲过去?”村长厉声叫道:“给我进去抢了棺材。” 一群人冲进院子,来砸我家的门。村里人远远地看着,根本不敢过来帮忙。爷爷让我拿着擀面杖,把门给堵着。砰砰,外头砸的山响。 爷爷拿出一张黄纸,用剪刀裁着。 我心里焦急。 这都火烧房子了,爷爷还有心思剪纸? 外头砰砰地撞着,我死命抵着,很快就半边身子发麻了。 我家的门发出嘎吱嘎吱的一阵牙酸声,估计是挨不住了。 “好了。” 一根赤红的蜡烛点起来,发出晕黄的光,这蜡烛跟普通的不同,没有呛鼻的味道,反而透着一股奇异的香气。爷爷举起来了黄纸,竟然是一个公鸡。 “天浩浩、地浩浩,弟子奉请陈祖仙师,架起铁围城,竖起尖刀阵。扰我者,不得安宁。乱我者,皆受虚妄苦,急急如律令。” 屋子里窗户和门都关的好好地,陡然窜起一股冷风,让我背心发凉。我惊诧地四下看着,然后就听到一声尖锐的啼叫。 我诧异地张开嘴巴,这是公鸡打鸣啊,可是声音居然是从墙壁里传出来地。 墙壁上映出了一个公鸡的模样,活灵活现,仿佛跟真的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爷爷闭着眼睛,只是蠕动着嘴皮子。 墙上的公鸡蹦着,它先是打了鸣,然后扬起脖子,往下一啄。 “嗷。” 外头传来一声惊叫,就跟被人拿刀子戳了,然后就戛然而止。有几个声音慌了起来,叫道:“周老四,你怎么了?” “不好了,这家伙在吐白沫子,是不是发了癫?” 我从门缝里往外看,有个人笔直地倒在地上,旁边围着一群人,正在大呼小叫着。 该,叫你来砸我家,活该你发病。 很快,就有第二个人发出尖叫,噗通就扬天摔倒,嘴里喷着白沫子。接着是第三个,然后是第四个,就跟爆发了传染病,一个接着一个。 这是咋回事?发病也没有赶一块儿的啊。 王大顺一个激灵,就指着我家,大叫道:“老东西,你敢用邪术?我要去县上告你,让你浸粪坑,游大街,让大伙拿石头砸死你。” 我一下恍然,这一定是爷爷在做法,墙壁上的公鸡每次啄一下,外头就会有人尖叫,然后噗通摔倒,这里头肯定有门道。 村长慌了,急匆匆往外跑。 爷爷大喝道:“来了,就别想走。” 第4章 丢鞋 他拿着黄纸,指使公鸡往下啄去,这家伙没跑出院子,就扬天摔倒。我乐的不行,啪啪地鼓掌。外头几个没倒地的,被吓破了胆子,哇哇地怪叫着。 “饶命,杜大爷,饶命啊。” “都是村长逼我们来的,我们也是没法子啊。” 连王大顺也中了招,这帮人立刻开始求饶。别看他们拆家时凶狠,也就是一股匪劲儿,碰到硬茬子,跑的比谁都快。 爷爷冲我使了个眼色。 我就叫道:“还敢来吗?” “不敢,再也不敢了。” 爷爷拿起一个大碗,把蜡烛扣着,公鸡的影子就不见了。 他走了出去,说道:“看在都是乡亲的份上,这次就饶了你们,带着这些人,还不赶紧给我滚?要是有下次,自己备着后事吧。” 几个人如蒙大赦,背着村长几个落荒而逃。 我激动极了,爷爷太厉害了,村长他们十几个汉子如狼似虎地冲进来,就被爷爷这么简单给赶跑了。周围那些看热闹的村民,也都躲得远远地,根本不敢靠近我家。 “爷爷,你太威风了。” 我心里盘算着,一定要缠着爷爷,把这个法术学到手。 爷爷脸上看不到一丝的喜色,反而显得忧虑深深。他把门关了,身子一晃,差点就摔倒了。我急忙扶着,爷爷的脸变得雪白雪白的,就跟一张纸似的。 “爷爷,你没事吧。” 他低声道:“瓜娃,爷爷要进棺材睡会儿。你守着,不管谁来,绝对不能开门。” 不等我回答,他就急匆匆睡进了棺材。 我心里焦急,爷爷刚才还大发威风,怎么一下子就不成了?不过他刚才把人吓跑了,应该不会有人上门吧。 我守着爷爷,把那本书拿出开看着。 到了下半天,就有几个人朝我家来了。 “杜大爷,求求你饶了我男人。” 来的是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带着三个娃儿,在我家门口大叫着。我一下认出来了,这不是王大顺的老婆吗? 这女的哇哇大哭着:“爷,我男人被猪油蒙了心,被狗屎迷了眼睛,才会跟你作对。你大人有大量,饶了他吧,他要是死了,我们孤儿寡母,都要去讨饭吃啊。” 我冷冰冰地叫道:“你男人不是好的?我爷爷给他点教训,可没想要他的命。你快走,别在这儿纠缠。” 这女的眼珠子一转,就叫道:“你爷呢,叫他跟我说话。” 我哼了声。 “滚,这儿不欢迎你们。” 这女的有些鬼祟,探头探脑地往我家里头看。我砰的一下,就把门给摔上了。从门缝儿里看,这女的走出去,像是跟谁说了几句话。张先生?隔得太远,我就没看清楚。 过了会儿,这女的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根细条子。 我心里一紧。 软的不成,要来硬的了? 我好歹是个男子汉,还怕你一个女的?谁知道她拿起细条子,居然就朝着自家三个娃抽下去,打的大的小的哇哇大哭。 我一下愣住了,这女的干啥呢?也发了癫病? 三个小孩被打的大哭。 小的才会爬,大的也就七八岁,哭得那叫一个难听。 这女人一边打,一边叫道:“去求杜爷爷,他肯放过你们老子,咱们才有活头。要是你爹死了,咱们都要饿死,被人欺负死,还不如死在人家门口。” 我气得浑身发抖。 在农村里头,只有天大的仇恨,才会吊死在人家门口,诅咒这家人子子孙孙都被鬼压着,永远不能翻身。 明明是你男人来砸我家,倒像是我们害了你一样。 我硬起心肠。 儿子是你的,打坏了,你自个儿心疼。 我心里认定了这女人就是装摸做样罢了,就不想看她演戏,去查看爷爷的状态。说来奇怪,睡进了棺材后,爷爷的脸色就好了些,泛起了一丝丝的红。 “嗷,爷,救命,救命啊。” 几个小孩在外头拍门。 我一阵火起,还没完没了了? 我隔着门缝儿往外看,就吓了一大跳。那个大孩贴着我家门,叫的凄惨。我本来以为女人就是做做样子,不会真下狠手。 谁知道她就跟鬼上身一样,眼珠通红,细条子就跟打仇人一样,把几个孩子往死里打。 “爷,你叫我妈别打我了。”这娃已经哭得带颤音了。 细条子打人,一下就是一道血印子,他浑身都是血,让人看得不忍心。 “快啊呀,求你爷,他不饶过咱家,我就打死你们三个,然后自己抹脖子。”女人发疯一样尖叫着。 我坐在椅子上,屁股下就跟有针一样,挪来挪去地。如果我不出面,这女的不会真的把三个孩子活活打死吧?要是死在我家门口,那可要倒大霉了。 可是爷爷说过,不能放人进来。 我心里天人交战。 几个娃一声一声地惨叫着,我心里难受死了。过了会儿,外头动静停了,我猛地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背心都湿透了。 一定是女人见我不开门,自个儿走了吧。 “你爷不肯原谅咱家,咱们就去死。”女人凄厉地叫着。 我从门缝里看着,她把最小那个举起来,发狠就往地上摔去。 我惊得亡魂直冒,大叫道:“别摔,那是你亲儿子。” 我冲出门,一下子捞着这小孩,那么大的力气是真摔啊。这女人真是狠啊,居然真的要把孩子摔死,绝对不是装出来地。 这女的披头散发地,就往我家里冲。 “他爷,你在哪儿呢?” 不好。 我冲过去追她,吼道:“你别进我屋,我爷爷不会害死你男人。快走,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这女的嘴里说着好,眼睛却一个劲儿往我屋里瞅。 “你快走啊,”村长他老婆揪着我的胳膊,说。 “瓜娃啊,我男人喘不过气,怕是要出事。我心里害怕啊,要不然我能上门来寻死。你心肠好,是天上的小仙童转世,发发善心,救救他吧。” 难道爷爷下手重了? “成,等我爷爷起来,就给你去看病。” “哎呦,”女的眼里有些窃喜,一拍大腿,叫道,“等不得,再等就要死了。” 那怎么办?我可不会解开爷爷的法术。女的就说:“瓜娃,要不你去喊你爷爷?”她哇哇叫着,“我一家五口的命,都在你手里啊。你要是见死不救,那就是杀人的大凶手。” 我为难地皱着眉。 几个娃扑过来,抱着我的腿,哭的我心里实在硬不起来。 “好吧,你站在门口,别进来。” 我转身往屋里走,却觉得哪里不对。 “哎,你干嘛呢?”我扭过头,就看到女的就跟黄鼠狼一样,蹑手蹑脚地往我家里进。被我叫喝,她发出古怪的笑声,把自己的鞋拖下来,丢进我家里头。 “你敢搞鬼?” 我拿着擀面杖,气愤地打过去。 这女的只来得及扔下一个,提着另外一个鞋,吓得逃之夭夭。她几个娃见妈跑了,大的抓着小的,也跟着女的跑了。 我啪的关上门,心里乱糟糟的。 女人只是丢了个鞋,但是没进门,应该没事吧。 咯,爷爷睡的棺材传来一声古怪的动静,我急忙跑过去,就发现爷爷的脸色变了,一半是红色,还有一半是铁青,就跟中了邪一样。 我急了,打着棺材。 “爷爷,你没事吧。” 爷爷的脸色急剧变化着,越来越狰狞,喉咙里传出咯咯的声音。但是任凭我怎么叫,他都没法子睁开眼睛。 爷爷是不是中邪了? 我突然想起来,爷爷以前跟我提过,鞋谐邪,往别人家里头丢破鞋,就是招了邪气,让一家子不得安宁。 我跑去拿来鸡毛掸子,也不管有没有用,对着爷爷抽了两下。 他陡然睁开眼,指着自己的胸口。 我急忙给他拍着,爷爷哇的一声,就吐出一口浓痰,才剧烈咳嗽着:“娘,姥姥地,差点阴沟里,翻船,这么被害死……” 爷爷刚才那么威风,竟然会被一口痰卡死? 他平复了呼吸,精神头不是很好。 “爷爷,这是怎么回事?”我把村长媳妇闹腾的事情说了。 爷爷凝重道:“那个假洋鬼子来头不小,是我小瞧他了,如果两个鞋都落了地,我就真的要死在棺材里头了。幸亏你机警,救了爷爷的命。” 我心里一阵羞惭,要不是我打开门,村长女人也不会把破鞋丢进来,就没法子作祟了。 爷爷让我把鞋子捡回来,仔细瞅瞅,然后说:“这是女人裹脚的小鞋,浸过驴血,是很邪的东西。” 他让我抬起香案,把鞋子压在一个桌腿下,这里是供神的地方,自然有灵气压着。 “小鞋是招邪的,诅咒一定先藏在我家里头,才会让我中招。” 我一个激灵,说道:“是不是那些东西?” 第5章 毒计 “走,去看看。” 爷爷抓起一炷香,去了屋檐底下。这里堆着村长送来的那些东西,因为太值钱了,怕弄坏了赔不起,就用塑料布给遮着。 “掀开来。” 我把塑料布扯开,露出下面的值钱玩意儿。 电视机,自行车,收音机都在,看着再正常不过。这么多东西怎么找?爷爷让我把香给引燃了,发出幽幽的香气。 “爷爷,这香是哪儿来的?”我好奇道。 爷爷怔了下,才说道:“去奶奶庙求来的。” 奶奶庙?奶奶庙是鸡血山头的一间老庙,据说早就荒废了,本地人知道的都不多。 烟气飞腾着。 我和爷爷就跟在后头。 突然,烟气飘斜出去,就跟被人吹了口气,飘到了收音机上头。 爷爷拿起这东西,摸了几下,从底下拿出一张红纸。 上头画着我看不懂的图案,像是个恶鬼捧着胸口的样子。想起爷爷胸口咯痰的情形,我气坏了,这个村长太不是东西了,居然这么害我家。 “嘿,五百块可是一大笔钱,杀人算啥?”爷爷把符纸撕扯的粉碎,然后问我说:“村长一家子不会法术,却差点被他们害死,现在你信了?人心鬼祟,一定要提防着。” 爷爷虽然没怪我,可我自己心里难受。 既恨村长家的恶毒,也惭愧自己没听爷爷的话。 “下次遇到有人来哭,来求,能硬起来心肠不?” 我咬着牙齿,陈祖派的教旨时候驱邪除祟,匡扶正气。我做错了吗?看到那三个小孩被打死,也要无动于衷吗?我心里茫然。 爷爷没有逼我表态,说:“走,跟我出去转转。” 这会儿天已经黑了,爷爷带我去哪儿?走着走着,就上了去村长家的路。 爷爷气不过,要去讨还一个道理?王大顺是我们村唯一住上瓦房的,还扯了电灯泡,一片漆黑中就他家亮着。 “不进去吗?” 爷爷带我绕到后头,爬上了墙头。村长他家可是养了两头黑狗,听到人声,肯定会发出大叫声。 “嘘。” 他把那个公鸡剪纸拿出来,嘴里啾啾两声。 剪纸一丢,就飘进院子里头。这东西映在墙上,就变成了一个大公鸡,昂首挺胸地踱着步子,在墙壁里走动。 汪汪,两条大黑狗窜出来。 这畜生鼻子灵,但到底不是人那么聪明,追着墙上的影子,就跑了出去。 我们摸进院子,爷爷一指里头,我就听到村长怒骂道:“你这个败家娘们儿,要你扔两个鞋,你都办不成。我好吃好喝的供着,就养你一身肥肉啊?” 这家伙说话声音很响,一点没有要死的样子。 屋里传来女人的尖叫,还有啪啪的声音,估计是村长在打他老婆。 “当家的,别打了,哎呦,”女人尖叫着,“不怨我,是那个小崽子太狡猾,差一点就弄死杜老头了。” 村长打累了,骂道:“呸,还不是你个懒婆娘不中用。” “当家的,你说现在咋办吧。杜老头不死,咋拖棺材?张先生可是说了,事情成了,就把买棺材的一万块给我家。” 一万块啊,这年头万元户走哪儿,都要受人尊敬眼红。我们村里人在地里刨一辈子黄土,都挣不到这么多的钱。 “当然要弄死他们,两人命,就值一万块,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肯定是我祖上积了八辈儿德,才能保佑我走了这样的财运。” “那可不,要不我明天再去试试。”女的奉承说。 我浑身发抖,爷爷捂着我的嘴巴。 “不,他们肯定起了疑心。这样,把家里的棺材饬下,明天我睡里头,你喊上几个人,再去杜家闹,说是我要和解,请他们来吃饭。到时候我带上几个人,去把棺材偷走。” “他们要是来追呢?” “呸,我点了他家房子,来个死无对证。”王大顺狠辣叫道。 女的叫道:“当家的,就属你有主意。可他们要是不来咋办?” “那个小畜生不是烂好人吗?你领着崽子过去,他不出来,你就摔死一个。” 女人吞了口唾沫,说:“真摔啊?” “摔,摔死了才好。他这样就不忍心,肯定会心软,就会来我家,我才有机会下手。等我有了钱,带你搬到城里去,住小楼房,开汽车,要生几个崽子就生几个,死一个算啥。” 爷爷拽着我,偷偷回了家。 我心里一阵冰凉,冷风吹过来,都比不过我心里发寒。这世上竟然有这么阴险无耻的小人?虎毒还不食子呢,他们是疯了,一定是疯了。 “懂了?”爷爷问我,“有钱,能让鬼推磨,能让活人作恶。” 我重重点头。 “瓜娃,人要有善心,遇难时搭把手不算事。但你要记住,人心多变,有善心,自然就有恶心,好人坏人要分清,不能把自己给折了进去。你明白这个道理,就算是过了第一关了。” 我牢牢记着。 “爷爷,明天他们就要来闹了,我们咋办?” 爷爷哼了声,说:“姓王的起了杀心,为了那一万块,一定会跟我们不死不休。村里是待不下去了,咱们得想法子避避。” 我躺进了棺材,但是睡不着。 爷爷一拍我,说:“别折腾,闭眼睡觉。” 被他这么打了下,我立马就犯了困。睡得迷迷糊糊的,隐约听到屋里有说话的声音。这深更半夜,有谁会到我家来? 等到我睡醒了,发现院子来了一堆人。 村长老婆腰上绑着麻绳,头上顶着白布,跪在我家门口,哀嚎道:“爷,他爷啊,你大人有大量,发发慈悲,饶了我家吧。” 三个娃跟她后头跪着,也是哇哇大哭。 孤儿寡母,的确惹人可怜。 村里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也来了,叫道:“杜老头,这事是你惹出来地,是男人就出来。是好,是孬,总得给个话。” “没错,欺负女人小孩不算本事。” 女人抓着那个小的,发狠叫道:“他爷,你不出来,我们就撞死在你门口。” 我捏着拳头,要是换做从前,我对她还有些怜悯。可是昨晚知道了这些人的打算,我心里就只剩下憎恶了。 那些村民只知道看热闹,却不知道这女人的坏心眼。但如果真的出了人命,那我家就说不清了。 爷爷推门出去。 他环视一周,说:“呦,老老少少都到了,怎么着?姓王的到我门上抢东西,自己病了,还要我去给他赔礼道歉?” 有个老的强硬说:“他是村长,管着咱们村,就该你低头。” “就是,当年让你进了村,没想到还是个祸害精。” 我心里气恼,明明是村长欺负我家,但是这些人屁股都歪了,一个接一个,全都在说我家的不是。明明道理在我家,偏偏还要受委屈。 爷爷指着他们,说:“瓜娃,别理他们。咱家有钱,有那么多钱,以后住大房子,开小汽车,过城里人的生活,气死这些狗腿子。” 村里人面色很古怪,有些更气愤地叫骂,还有些眼神闪烁着。 爷爷高声说道:“我不怕告诉你们,我家的棺材是高人开过光,做过法的,只能我家人睡。我把话撂在这儿,要是别人偷了抢了,三天里头必死无疑。” 我心里不安,也不知道这些话能不能吓住人? “他爷,你可怜可怜我家,就是给自己积福啊。”女人眼珠子一转,就哇哇哭着,就有好几个帮腔地,说我们男人不要为难女人,就是去看看,有啥大不了。 “你别哭,把丧门星招我家来,我跟你去看看。” 村长老婆知道我们愿意去,眼里一阵窃喜。 “瓜娃,你跟我一起来。” 我一愣? 不留我看家? 等咱们走了,村长就要带人来偷走棺材,点我家房子了。爷爷冲我摇头,拉着我去了村长家…… 到了村长家,发现棺材上加了盖子。 爷爷就说:“把你男人放出来,别憋死了。” 我心里冷笑,这里就是一个空棺材。 这时候,那几个老的站出来,说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大家都是乡里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地,还是把恩怨了解掉。 女的连连点头,还去割了一块肉,说是留我们吃饭,要给我们赔礼道歉。 “行了,我不计较了,那天的法术就是叫你们吃点苦头,回去喝三天生水,别吃肉,别喝酒,就好了。” 村里还有几个也中了招,这几天据说躺在床上下不来地,听说能解开,都是喜形于色。 “他爷,你可真是个好人。” 爷爷瞅着她,笑一声,说:“人在做,天在看,做了坏事有老天爷盯着呢。别以为就自个儿心眼多,犯了鬼神,怕你后悔都来不及。” “您说的是。”女人点头如捣蒜。 “饭不吃了,咱回了。” 女人急了,就来拉着,无论如何不肯我们离开。 这时候,外头突然有人大叫起来。 “走火了,房子烧了。” 我们跑出去,就看到一道黑烟冲起来,看着就是我家。爷爷一拍大腿,叫道:“哎呦,咋个回事,快呀,跟我去救火。” 我心里又气又急,心里有点怪爷爷。你说,你都知道了人家的盘算,咋还不当回事?这下好了,房子被人点了吧。 爷爷冲我摇摇头,我只好把话给憋了回去。 跑近了,就看到了冲天的火焰,黑烟滚滚,映衬的人脸一片红。 “快呀,救火啊,我屋子里还有那么多值钱的玩意儿啊。” 听爷爷这么一说,村里人提着水桶,去井里打谁,拿着铁锹,铲土把火灭了。但这火很大,过了小半天功夫,才慢慢小了下来。 这时候半边屋子都塌了,电视机,收音机,还有家里值钱的东西全都烧没了。 我跑进去一看,就急了眼。 三口棺材全都不见了。 第6章 第二关 棺材这么大件,就算是大火,也不会烧的一点不剩。我气得要死,冲出去揪着村长老婆,吼道:“你赔我家的棺材,赔我家的房子。” 这女人尖叫:“你个小崽子,胡咧咧啥呢,我根本不知道。” 她刚才还一副可怜模样,现在一副压不住的窃喜模样。 爷爷说得对,最毒坏人心。 “呸,就是你男人偷地,你别想耍赖。”我大声叫道。 这女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嗷嗷叫着:“大家伙儿看看啊,我男人躺在棺材里,我一个可怜的女人,哪能来放火啊,有没有天理哪。” 我浑身发抖。 “就是,一个男人欺负女人算啥本事?” 我家是后来搬进村子的,亲疏有别,比不了他们一个个的沾亲带故。 “还不松手?” 有人冲过来,揪着我的头发,痛的我眼泪下来了。 “打人啦,快来人呀,要打死我了。”女人尖叫着。 有人带了头,好几个冲过来,嘴巴立马挨了一巴掌,还有人拿拳头打我的头。爷爷冲过来,一下把几个男人推开,护犊子一样把我拉到后头。 他大骂道:“瞎了你们的狗眼,敢打我孙子,仔细着自己的皮,小心我叫你一辈子躺在床上下不来。” 大概是怕了爷爷的法术,几个人悻悻地松开我。 村长老婆爬起来,得意尖叫道:“老东西,没了棺材,放在还被点了,你们一家子就等着饿死吧,叫你不卖,叫你做,哈哈,你们都是活该。” 她扭着屁股,得意地走了。 村里人一哄而散。 “爷爷,就这么算了?”王大顺敢点我家的房子,我就要烧了他家的房子。大不了不就是坐牢吗?我才不怕他们。 他拍拍我,说:“没事,我心里有数呢。” 堂屋被烧塌了,因为火太大,连隔得远的厨房都被点了。奇怪的是,靠的更近的后屋本来应该受灾很大,却一点事都没有。 就好像大火烧到这儿,就主动避开去了。 爷爷问我:“今天这事,你怕不怕?这次是点了屋子,下次可能就是要烧死你。你学了本事,遇到的人千奇百怪,危险也就越大,害怕吗?” “不怕。” 既然人心这么坏,那就要学会本事,才能保护自己。 爷爷欣喜地点点头,说:“入阴门,过三关。第一关,考验的人心险恶。第二关,就是要勇猛刚强。” “成了阴门的弟子,就要对付人,对付鬼,面对着各种危险,如果没有勇气,还是早早退出这一行的好。你能想清楚,我这房子就不算白烧。” 我这才明白,爷爷特意让人点了我家的房子,居然是为了考验我。 “可是棺材丢了。”我一阵心疼。 爷爷冷笑道:“白天我就说过了,这棺材只有我家的人能睡,别人睡了,就要横死,真以为我在说笑呢。” “咱们去把棺材追回来吗?” “不急。” 爷爷打开锁,领我进了后屋。 他搬来了香炉,点燃了一炷香,烟气缥缈,载浮载沉。 “祖师爷,弟子被人迫害,与阴门中人起了纠纷,这次是对方先动手,弟子还手在后,不算违背了祖师爷的规矩。” 我一愣。 法不起因,否则生恶。 爷爷慢慢道:“这句话是祖师爷留下的遗训,大概意思就是不能凭空生术。修道人信因果,一饮一啄,自有前因。滥用恶术,定然有恶果。” 这大概就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的意思。 “那个张先生做坏事,不怕报应吗?”我奇怪道。 “阴门被人看不起,就是因为行事没有顾忌。这里头流派很多,各有各的门道,咱们守着规矩,自然有人不守。” “合得来,就走得近。合不来,就是生死仇家,你以后遇见了同行,记得要留点心眼。” 说话的功夫,爷爷从红布里头摸出一个符纸。 我心里好奇,红布后面到底有没有人?上次丢了把刀,这次丢了张符纸?难道真是祖师爷显灵? 爷爷把符纸叠了,装上香灰,说:“棺材没了,镇邪法就用不了。咱们跟鬼祟打交道,容易撞阴,这是给你的护身符,千万不能丢了。” 我急忙收好了。 房子被烧了,也没处住。爷爷就领着我出去,有几个人探头探脑地跟着我们,一副鬼祟的样子,一看就是村长的狗腿子。 “走,去村长家。” 爷爷冷笑道:“本来不想跟这狗东西计较,谁知道他还不依不饶了,真以为我好欺负?给他点教训,才知道惹不起我们这行当的人。” 我大声拍着门。 女人隔着门缝,瞧见我们,就叫道:“我家男人不在家,不准臭男人进来。告诉你们,我眼界儿高,瞧不见你们两个穷鬼来爬床。” 我气的骂道:“就你那两百斤肥肉,跟母猪一样,我才瞧不上你。” “嗨,小崽子,还跟我横。” 这女人把门拉开,叫道:“狗子,上去咬他,给我往死里咬。” 大黑狗汪汪叫着,露出森森白牙。爷爷哼了声,把黄纸公鸡拿出来,两个狗立马打了蔫儿,夹着尾巴跑到墙根下。 “哎呦,白养你们两个畜生了。”女人气的尖叫,又不敢真的来挡着我们,就被我们进了屋。 一口大棺材横在屋子里。 没睡人的棺材不可怕,但是不知咋回事,一见这个,我就觉得阴气森森,仿佛里头真的躺着一具尸体。 “你男人呢?让他滚出来。” 女人撒泼耍赖,尖叫起来:“这是我家,不准你们进来,都给我滚,滚出去。” “胡说,白天就是王大顺去偷了我家,我要去报警,把你们都抓起来。” 女人立马露出几分心虚,依然大叫:“你这是诬赖好人,我不怕,我还要告你们搞迷信害人的东西。” 真是倒打一耙。 女人见我吵不过,就拿着指甲来挠我,我又不好跟一个女人动手,一个不小心,脸上就是火辣辣的痛。 我往爷爷身边躲,女人还要打我,被爷爷推了个跟头。 “哎呦,打人啦。” 女人坐在地上,大叫起来:“快来人呀,上门强盗打人啦。哎呦,我胸口好疼,我头也好晕,你们要赔钱给我治病。” 真是个泼妇。 爷爷一声喝:“闭嘴,别吵。” 女人被他吓了一跳,声音就缓了下。 爷爷拧着眉头,神色凝重,他绕着棺材转了几圈,说:“你男人真的不在家?” 女人眼珠子一转,就说道:“他身体不舒服,去县城的医院治病去了。哼,不信你们找,反正我当家的不在。” 我呸了口。 “是急着去要钱吧,听说只要拖走我家的棺材,姓张的就给他一万块钱。” “你咋知道?”女人脱口而出,然后就捂着自己嘴巴。我气得要揍他,这女人尖叫,“你们滚,要不然我喊人了,告你们入室抢劫,告你们强奸我。” 女人把衣服领子撕开来,露出白花花的肥肉。 我急忙挪开眼珠子。 爷爷看着女人,问:“你男人不在家,那这里躺的是谁?” 棺材里有人? “没人,里头是空的。”女人撒谎道。 跟他废话啥?想装缩头乌龟?没那么便宜的事情。我冲过去,猛地一推,居然没有推得动。 仔细一看,棺材居然下了钉子。 这也太逼真了吧。 棺材上的钉子是有说法的,叫做子孙钉,保佑家里人丁兴旺,子孙发财。活人棺材用不着,只有装着死人的棺材下葬时,才会落下钉子。这种棺材不能放在家里,否则不祥。 女人一声怪叫,比我们还奇怪:“咦,昨天还没有啊。”她脸一白,突然去拍打着棺材,叫道,“当家的?你在不在里头,说个话啊。” 这女人贼狡猾,我也看不出她是真的,还是装的。 爷爷摸着棺材,慢慢道:“里头有个死人。来,瓜娃,把钉子给撬开。” 我拿起铁锤和螺丝刀,把钉子一个一个给卸了下来。爷爷让我退开点,一脚踢在棺材板儿,砰,在空中调了个儿,才重重落在地上。 女人看了眼,立刻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第7章 不要鞋 棺材里躺着个男人。 他的身子蜷缩,满脸都是恐惧。指甲都挠断了,血渍把棺材里染得红通通地,下身发出失禁后的难闻臭味。 这人临死前遭受了很大的痛苦。 我吞了口唾沫,说:“他是活着被关进去,然后活活闷死地?” 女的尖叫起来:“你们搞啥东西啊?丢了个死人到我家里头,告诉你,我不知道棺材去哪儿了。” 爷爷冷声说:“看清楚了,是不是你男人?” 王大顺? 这人的脸都扭曲了,我一时没辨认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他躺进棺材里,就是演戏而已,怎么真的死在里头了? “这是怎么回事?” 女人发了疯一样,扑进去摸着,然后发出尖锐啼叫。没错了,她哇哇大叫着:“是你们,一定是你们杀了人,我要告官,我要把你们都送去给枪毙掉。” 我哼了声,想扣屎盆子? “你男人身子都硬了,死了起码有半天。白天的时候,我和爷爷可是在你家,根本没有下手作案的时间,村里人可都是看到了。” 那些人是你自家招来的,刚好能证明我们的清白。 女人根本听不进去,嗷嗷大哭着。 “你看这里有个字。” 棺材板儿用血写着一个大大的张字,透着很重的怨气。这是用指甲一点点的抠出来的。我看了下尸体,指甲已经翻盖了。 我心里打个了突突,难不成是那个张先生杀了人?可是王大顺尽心给他办事,又是偷棺材,又是点房子,干吗要把他给害死? “也许是为了除掉知情人。” 爷爷凝重道:“对普通人来说,阴阳棺跟普通棺材没啥区别,但是在懂行的人眼里,阴阳棺可是一桩宝贝。他夺了去,却不想让人知道,自然要杀人灭口。” 真是可怜。 昨儿还想着害人发财,现在却是落得个横死的下场。 都是一个贪字,害了你的性命。 爷爷忽然叫了声不好,说:“姓张的要掩盖事实的话,咱们有危险,这家子人肯定也不会放过。” 女人一个激灵,叫道:“你们骗人,张先生是有钱人,才不会害人。” 我发出一声冷笑,有钱跟害人,有啥关系?有钱人就不是坏人?看你现在还嘴硬,你老公都死了,也擦不亮被金钱迷住的眼皮子? “你看他的脚上。”我突然说道。 王大顺一个大男人,脚上居然套着一个女人穿的红色小鞋,那么大的脚,也不知道咋套进去地。关键是,这鞋跟女人往我家丢的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一个破洞。 女人吓得脸色惨白。 “这是你的?” 她浑身哆嗦起来,我趁机唬她,说:“死到临头了,还替人家藏着?” 女人彻底慌了神,惊恐地道:“那个张先生要了我的鞋,拿去做法,然后叫我丢进你们家里,说是叫你们乖乖地听话。” “愚蠢,鞋通邪,丢鞋就是招灾,鞋子一破,人命就没了。” 现在事情已经很明朗了,害人的就是张先生。 女人脸都白了,我也有点怕。爷爷居然把村长的脚抬起来,捏了几下,然后说:“骨头被打碎了,硬塞进去地。” 女的急忙去看自己的脚,哇哇大哭。她跪在地上,给我爷磕头,叫道:“他爷,救命,救命啊,我还有三个娃,我不想死啊。” “哼,你们家坏事做尽,该有一劫。我提醒过你们,你们自己不听,能怪谁?” 女人磕的头都流血了。 她三个娃也出来了,跪满了一地。 爷爷这人嘴硬心软,何况这次不是演戏,是真的火烧眉头了,要是不管,也许四条命真的就没了。 他叹了口气,说:“你们夫妻俩虽然作恶,但是不该祸害到小孩身上。我帮你们一把,但能不能活,全看老天爷的意思。一个鞋到了,等第二只鞋也来了,就是催命的时候了。” 爷爷吩咐道:“瓜娃,我要做些准备。你去路上守着,记着,十二点前千万不要让人进来。”他拿起个东西,往我口袋里一塞。 按照爷爷的吩咐,我在路口点了一根蜡烛,然后拿起一面镜子,藏在草丛里,又刚好能照到我跟前。我自个儿戴着斗笠,把脸给遮的严严实实的。 等啊等,蹲的我手脚都发麻了。 虽然是春天里头,但天气已经热活起来,嗡嗡嗡地,许多虫子在田间地头飞来飞去地,闹腾的我心烦意乱。 应该快到十二点了吧? 突然,一股阴风吹来,蜡烛跳了几下,变成了一股绿光。 我心里咯噔一下,就朝着路顶头看过去,啥也没有。但是看着镜子里,有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过来了,他佝偻着腰,也看不出来是男是女,但是手里拿着一个红色小鞋。 果然来了。 爷爷说过,要拦着这个送鞋的人。 他走进了,突然抬起头,鼻子嗅了嗅。 我心里一慌,才想起爷爷的吩咐,急忙把两个核桃塞进腋窝底下,用劲夹着。这人东闻闻西闻闻,然后像是放弃了,继续走路。 我赶紧拿出纸钱来,在蜡烛上点燃了,冒起了一股青烟。 这人眼睛发亮,立马跑过来,说:“兄弟,我饿了,能给我吃点吗?”声音很嘶哑,像是个老头。 “这可不行,我吃好了,还要干活呢。” 我指着旁边,那儿摆着一个簸箕,装着豆子,有黑豆也有黄豆,说:“天亮前,我要把黄的都捡出来。” 老头犹豫着。 我心里提起来,要是他不上当咋办?我用力扇了两下,烟气飞舞着,我被呛的难受,但他却露出陶醉的神情,好像是吃着珍馐美味。 “我好饿,那人叫我做事,还不给我饭吃。我要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他像是真的饿了,说要帮我干活,我就答应给他吃东西。老头蹲下来,贪婪地嗅着,烟气全都钻进了他的肚皮。 “该干活了。” 我催促了声。 老头转身时,带起了风,差点把蜡烛给灭了。我心里一跳,眼珠子顿时瞪得大大的。这家伙居然没有影子? 我这才发现,他的脚其实离地面还有几公分,根本没有踩到实地。 不是人。 我心里砰砰乱跳。 虽然早就有了准备,但真的一个人面对这东西,说不紧张,那是假的。我一紧张,手心就冒冷汗,呼吸也跟着乱了。 老头猛地抬起头,眼珠子红通通的,厉声叫道:“你做啥呢?” 不好,这家伙起了疑心。 他伸出手,要来摸我的脸。 一股冷气传来,吹得我鼻子发凉。老头的手指黑糊糊的,还散发出臭味。 我这才看的清楚,老头身上穿的是一件黑色寿衣,腰很粗,像是缠着死人下葬时用的麻绳,嘴里发出桀桀的怪异笑声。 他要摸我,要摸我了。 我心里虽然乱,但还能思考。要是这家伙摸到我,立马就知道我是个活人。但我如果往后避让,岂不是不打自招? 进退两难。 我喉咙里咕咚一下,立马拿定了主意。 跑吧。 这东西要是发现被我骗了,肯定要害我。爷爷让我让我拖延着,可没叫我拿命来拦着。再说,村长三番四次害我家,我们交情也没有到拼命为他那个地步。 老头的手刚碰到了斗笠,忽然哎呦一声,就缩了回去。 一声响亮的鸡鸣声响起来。 不仅是他,连我都吓了一跳,心差点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我一摸口袋,心里恍然,爷爷把那个公鸡剪纸放我口袋了。 老头吓坏了,尖叫道:“天亮了,天哪亮了。” 他趴在地上,头一钻,半个身子都跑进泥土去了。我心里越发肯定了这样的猜想,活人哪能这么顺溜?早吧自己给闷死了。 趁你病,要你命。 我一个激灵,抓起装满豆子的簸箕,就朝着老头身上扣过去。 老话里说,簸箕能装万样脏。家里不管有啥脏的,拿簸箕一装,就能丢到屋子外头去,就有着驱邪的作用。鬼是脏东西,但是怕更脏的东西。新簸箕不管用,必须是老簸箕才行。 一下打去。 “谁打我?哎呦,我的个娘。” 老头哎呦叫了声,就变得杳无声息。 簸箕盖下去,本来我还准备给他几家伙。谁知道这老头就跟一张纸,直接被砸进了地里头。 这么大的个人,就凭空不见了。而那个红色小鞋滚出来,就这么丢在地上。我心里一松,幸亏有公鸡剪纸在,不然今晚我就要吃亏了。 这个小鞋是祸害,我不敢这么留着,拿起来往回走。 背后突然传来一阵笑。 这笑声渗人,就跟老屋子里听老鼠磨牙齿,让人无端端生出一股恶寒。 第8章 离家难 我立马回头,啥动静也没有。 难道是我的幻听? 我把镜子和蜡烛收了,就沿着路往回走。 到了村长家,爷爷坐在门槛儿上等我。 看到我拿着鞋子,他指着门口一个陶罐。我就把鞋子丢进去,爷爷叫我拿着盖子遮住。低头的时候,后脑勺被爷爷拿鸡毛掸子抽了下。 “爷爷,你打我干吗?” 爷爷明显松了口气,骂道:“年轻人不知道天高地厚,这鞋里有邪气,能拿回来吗?你这一走回来,脏东西也跟着来了。” 我急忙扭头去看。 啥也没有啊。 “没事,我就簸箕扣着呢。” 爷爷摇头,说:“送鞋的不是野鬼,簸箕镇不住他。” 爷爷把我拽进去。 村长女人和三个娃吓得浑身发抖,他们这会儿都换上了白色衣服,腰里系着一圈麻绳,这是死者的打扮。 除此外,他们头顶顶着一个白蜡烛,手里都拿着一个纸人。女人哆嗦问:“他爷,真的没事吗?” “放心好了,教我给你说的去做。” “他爷,我一家子的命都在你手上了,你可一定要稳妥啊。” 我心里不爽了,这是你家惹出来的破事,我和爷爷是好心帮你,听你这意思,要是你们死了,合着还得纠缠上我家? 爷爷摆摆手。 “生死面前谁能不紧张,这是人之常情,没有争执的必要。” 他对女人说:“我早告诉你门,张先生的钱不好拿。我也只能帮你这一次,他要是不依不饶,我也不能跟着你们一辈子。” 女人吓得大叫:“那可咋办啊?” “没办法,那个张先生的底细我都不清楚。帮完你这次,我也要带着孙子逃命去了,你们自求多福吧。” 我想了下,就明白了,爷爷这是套女人的话呢? 几个娃呜呜地哭着,女人就叫道:“我家那个杀千刀的,自个儿死了不算,还要祸害咱们几个,真是白死了,呜呜。” 我们不理她。 女人哭得没意思了,然后才开始絮叨,就把她知道的事情说出来了。 六天前,村长去县里要春天耕田下苗的肥料钱。偶然听说有个港台来的大商人,出大价钱要买棺材。 村长这厮别的本事没有,但是好钻营,也不知道怎么就凑到了跟前,说我们村有他要的棺材。 我心里想着,村长十有八九是胡说的,就是撞运气。如果有,他能捞一笔,如果没有,白跑的也不是他。 女人说话有些颠倒,但我也听出了一个梗概。 姓张的富商来了我们这儿,转悠了好几家,然后看中了我家的阴阳棺。 结果爷爷不卖,张先生虽然恼羞着离开,但是并没有放弃。他先是把糖果丢在我家,引我吃了,准备拿这个要挟爷爷。 这个局被破了,这厮就想出了更歹毒的招数。 他买了一堆东西送来我家,趁机就把害人的符纸送来了。丢鞋也是他的主意,只要鞋落地,我和爷爷必死无疑。 虽说杀人犯法,但一听说能拿到一万块,村长脑子里哪儿还有法律的观念。 “这么重要的事情,就给你来办?他人呢?” “走了,他接了个电话,就急匆匆离开了。” 什么事,比阴阳棺还来得重要? 这个女人就不知道了,听她的描述,张先生走的很急,只是给了村长一个地址,让他把棺材弄到手,就赶紧送过去。 我冷然道:“我问你,点屋子是谁的主意?” 女人不敢看我,嘟囔道:“都是姓张的,对,都是他说的。” 哼,王大顺这个狗东西,真是一肚子坏水。这么就死了,真是太便宜他了。 爷爷眉头一直紧紧拧着,仔细想着事情。直到女人没话说了,才叫道:“他爷,你可要说话算数啊。” “这屋子不能待了,你带着你娃,回你娘家去,再找个男人嫁了也好,养着他们也好,记着,一定要给他们改个姓。还有,你从姓张的那儿得到的钱,一分都不能留,明白吗?” 女人明显有些舍不得,嘀咕道:“没了男人,连钱都不能留?” “留财不留命,你自己挑吧。” 哒哒,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深更半夜,有人上门? 我和爷爷对视一眼,就去门口挡着。 有个刺耳的声音叫道:“这是王村长家?” 是那个老头,他又来了,但是头上肿起来一个大包,模样看起来很滑稽。我看着他,他也看到了我,顿时露出了阴恶的神色。 “原来你是这家子的人,你骗我?”这厮一跳三尺高。 我别过头,不理会他。 爷爷站在门口,一声大喝:“做什么来地?这是活人的屋子,不是你该来的。你一只手进来,我就砍断你的手。一只脚进来,我就剁了你的脚。” 我看的目瞪口呆。 这,这可是脏东西啊。爷爷居然这么骂他,就不怕老头发了火,冲进来伤人吗? 谁知道老头一个畏缩,眼神就有些闪烁。他也不敢看着爷爷,低声道:“有人叫我来送东西,拿东西。” “送啥?拿啥?” “送一个鞋,拿一家子的命。” 我心里恶寒。 “哦,好吧。我跟这家子也不熟,随便你了。”爷爷就坐到一个椅子上,眼睛一闭,很快就开始打呼噜。 这是咋回事?不管了? 老头怨毒地盯着我,却不敢发作,只能叫:“把鞋子还给我。” 这跟我想的不一样啊,张先生派了鬼来,不就是要害死村长一家吗?怎么他这么婆妈?我从桌底下踢出一个小鞋,说:“我看你辛苦,就给你拿进来了。” 老头明显一愣。 刚才我出去的功夫,爷爷把村长家两条大黑狗放了血。鞋子在罐子里泡过,已经把上头的邪气给破了。 “好,那就好。” 老头要往里头走。 我爷爷做的椅子挡在门口,他翘着腿,老头就没法子进来了。 他不敢打扰爷爷,就只好冲着屋里头叫道:“王翠花,王大宝,王二宝,王小宝,时候到了,拿了张先生的钱,我来要账了。” 砰砰砰。 被他叫到了名字,女人和几个孩子立刻闭着眼,仰天摔倒了。 我急忙跑过去,一摸,他们全都断了气。 这么轻易就死了? 我浑身发抖,说死就死,生命在鬼物面前,显得太脆弱了,“你,你把他们给害死了。”老头发出桀桀的笑声,他看着我,拿手掌在咽喉上划了下,要害我的意思不言而喻。 “出来吧。” 几个黑影从尸体上出来,看起来呆呆的,被老头一声招呼,就跟着他走出了门。 老头心满意足,冲我叫道:“小子,你能看到鬼魂,那可不是好事。” “知道为啥吗?”他露出个阴森森的鬼脸,尖锐道,“只有阳气虚弱,快要死的人才能见到,你离死不远啦。” 爷爷突然睁开眼,说:“事情办完了,怎么还不走?” 老头嗖地一下,就没了影子。 “爷爷?”我刚叫了声,他冲我摆摆手,去门外看了下,骂道:“猪油腌心的狗东西,敢跟我耍花样。”他把自己的鞋脱下来,往外一丢。 哎呦,一声惨叫。 老头不知道从哪儿跌出来,一瘸一拐地跑了。 “下次见着,我就把你打得魂飞魄散。” 我去把爷爷的鞋子捡回来,他让我把门关着,然后走到四个人跟前。这几个人都断了气,还能有用?爷爷示意我别说话,他掰开几个人的指头,把纸人拿了出来。 哧,放在蜡烛上点了。 一道绿火窜起来老高。 女人啊的一声,最先缓过劲儿,她的脸变红了,然后呼吸出现了。三个小孩气息弱了点,等了会儿才醒过来。 有了这一遭,女人对爷爷更加信服。 到了天亮,她就按照爷爷说地,找了村长几个本家的侄子,把王大顺的后事料理了。然后一点东西没要,就领着孩子离开了村子。 她走前,给了一个地址我们。 县城的南山宾馆。 没了王大顺领头,村里没人跟我们为难。加上房子被点了,爷爷说是带我去投奔亲戚,就离开了村子。 我回头望了几眼,老屋烧光了,我们从此就是无家的人了。村里没人挽留我们,倒像是送瘟神一样,巴不得我们赶紧走。 “走啦,这里不是咱们的家。”爷爷叹息。 在村口等到了公交车,下午才到了县城里头。我们打听到南山宾馆的位置,急忙赶过去,却被保安给拦了下来。, “喂,这里不是你们能来的地方,滚远点。” 这地方东西很贵,普通人根本消费不起。保安看我们穿的不好,一副不屑的样子,连门都不肯让我们进。 爷爷陪了笑脸,就问:“大兄弟,昨天有没有一辆拖拉机带着棺材进来?” “谁是你大兄弟?”保安翻了个白眼,大吼道,“快走,讨饭到其他地方去,要不然我就打电话到派出所去抓你们了。” 有几道视线朝这儿看过来,我的脸红通通的,被人当成要饭的真难堪。 爷爷历练比我足,叹了口气,就说:“听说这儿有个张先生要买棺材,我们是来找他的。你要是耽误了事,你自己倒霉。” “真的?”保安眼珠子一瞪,“在这儿等着。” 过了会儿,他就跑出来,告诉我们一个消息。 姓张的不在。 爷爷又问了几句。 保安就说:“张先生去了乡下,好几天没回来了。你们要是找他,就在那边等着,不许进去乱跑。” 第9章 问尸 姓张的不在? 村长媳妇说了,他接了个电话,昨天就急着走掉了。他不是本地人,除了回宾馆,还能去哪儿? 这个保安在撒谎,我一拉爷爷,他就说:“我们进去等,成不成?” “成啊,你开个房间,就能进去。”保安讥笑道。 一问价钱,我们就打起了退堂鼓。 我和爷爷不死心,就在宾馆对面的马路蹲着,一整天,都没有见着姓张的影子。难道这厮得到了棺材,立刻就远走高飞了? 守了整整一夜,我实在吃不住,爷爷让我找了个长凳睡会儿。 到了早晨,爷爷把我给推醒了。 “这么等着不是事,我们现在城里住下来,再慢慢地打听。” 南山宾馆我们住不起,我和爷爷找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了一家便宜的小旅馆,单间只要了我们八块钱。 这地方很破,被褥发黄,地理位置差了点,推开窗户,就看到对面的殡仪馆,要不然价格也不会这么便宜。 “爷爷,怎么找?” 我浑身不得劲儿。 睡惯了棺材,现在骤然没了,顿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我紧了紧胸口的小袋子,只有这东西能叫我心安。 爷爷说棺材是我的命,也许不是假话。 “姓张的不见了,那个摔死的司机就是我们唯一的线索了。” 对啊,还有这条路子。 南山宾馆肯定不会停尸,那就只能停在警局或者是殡仪馆。 爷爷去跟旅店老板打听,老板哦了声,说:“这事我知道,毕竟是港台来的大老板,电视上都报到了,尸体拖到殡仪馆去了。 买上两道黄纸,爷爷和我就进了殡仪馆。 这地方晦气,平常人没事不会到这儿来。这年头就算有人去世,也是停在家里头,等过了头七,直接拉过来火化。 殡仪馆里只停着两种人,要么是有身份,开追悼会的,要么就是没有人来领走尸体的。在旅馆,就打听到司机叫张山。 我们装作是带吊唁的人,门口也没人来问下,让我们顺利进去了。 殡仪馆外头没人守着,但是一进去,却发现聚着好多人。 好几个穿着警服的高大汉子,戒备地走来走去。 我一下皱起眉头,因为没有过第三关,还没有资格学法术,但是爷爷最近一直在教我关于阴门的知识。 阴门的人不爱跟当官的和当兵的打交道,前者有官运,官有国运,跟他们起了冲突要吃亏。当兵的有煞气,尤其是杀过人见过血的,法术对他们不是很好用。 爷爷拍拍我,显得若无其事。 “遇事别乱,自个不定神,就先输了一半。” 进门就是锦绣厅,墙上挂着一幅很大的照片,是个带着笑容的老人。 喜丧。 看相看风水,这是是修道人必须学习的基本功。我虽然入行晚,但也能大概分辨出来。 这是因为人一死,一身的气运就算是落定了,不会再起变化,所以一眼就能够看得出来。要是给我一个活人,我就看不出玄虚了。 有个穿青袍的老者,正在主持丧葬事宜。 这死者很有地位,殡仪馆的人都是冲他来的,后头没人守着,我们找了几个房间,就看到了张山的尸体。 张山死的很惨,半边身子都变得血肉模糊。 爷爷检查着尸体,慢慢说:“这人不是摔死地。” 这都能看得出来? 爷爷缓缓说:“如果是摔死地,不止这半边,整个身体都会受到冲击的影响,骨头也会碎。你看看他,一半身子很惨,但另外半边根本没有受创。” 我一看,还真的是这样。 看伤口的样子,倒像是遇到了熊瞎子之类的野兽,把身子给撕下了半边。但如果是遇到野兽,也不是不能说的事,为啥遮遮掩掩地要说是摔死地呢? “你去守着门,我要来问尸。” 我一下激动起来。 死人自然是没法子说话,高明的法医能够从尸体上找出许多蛛丝马迹,推断出死因。但是阴门的法术,却能够让死者开口。 我守在门口。 爷爷在棺材前点了一炷香,烟气缥缈,透着香味。 这是修道人施法用的材料,不是普通的香。爷爷说过,是花了大价钱,从奶奶庙那儿求来的。 他拿起剪刀和黄纸,做了个纸人。 爷爷拍着棺材,手指头捏着问阴符咒,首三下,尾七下,对应着人有三魂七魄,然后说:“张山,我动你的尸体,是为了找出真相。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是有灵,就去找害死你的人。” 爷爷把尸体的腿抬起来,脱掉鞋,把纸人贴在他的脚心。 咚。 尸体一下子坐了起来。 张山已经死了好几天,尸体早就僵硬了,这会儿居然还能动?我心里冒寒气,但还是鼓起了勇气。爷爷说过,胆子要是不大,就不要捧这碗饭,要不然早晚把自己给吓死。 “你怎么死地?” 张山定定地盯着爷爷。 “奇怪,怎么不说话?”我纳闷道。 爷爷又问了一遍,尸体喉咙里发出咕隆不清的声音。 这难道是在说鬼话? 那就难办了,我和爷爷根本听不懂鬼话啊。 爷爷一皱眉,突然伸出手,摸了下张山的喉咙,随即愤怒道:“真是心狠,居然连喉骨都打断了。” 张山果然不是摔死的。 这么一来,即使爷爷有问尸的本事,张山也没法子说出真相了。 尸体眼珠子一动,就流下两行血泪。 他有冤,但是说不出口。 香烧断了。 砰,尸体立刻摔进了棺材。 好不容易有点线索,结果又断了。爷爷也有些不高兴,把鞋子给尸体穿上,就领着我出去。我们找了个面摊,吃了一碗最便宜的素面。 回到旅馆,爷爷抽着旱烟,一直皱着眉头。良久,他才拿定了主意,说道:“瓜娃,你睡觉,我去给张山招魂,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我也要去。” 爷爷这次没答应我,他凝重地说:“这事不简单,张山喉咙被捏碎了,就是担心被人问尸。姓张的对阴门的手段很熟悉,我对他一点不知道。” “我估摸着这趟招魂有些凶险,你还没学本事,到时候要是出了岔子,我还要分心照顾你,不好不好。” 我央了几句,爷爷耐不住缠,就瞪眼:“听话,去睡觉。” “这两山核桃拿着,别离身。这里晚上估计不太平,把门窗关好了,外头有啥动静,也别管,只管睡觉。” 我没来得及答应,爷爷就已经推门走了。 我躺在床上,就是睡不着。 眼神炯炯,我就溜下去,反正只是在店里走走,不出去就没事了。 老板坐在角落里,看着一个黑白的小电视。他冲我招招手,让我一起看。上头放的是个外国电影,我也看不懂,就看这群人来回打着枪挺有意思。 看了会儿,老板尿急,让我给看下店。 我点点头。 他这尿有点久,电影都看完了,还没见回来。我打了个哈欠,终于有睡意了。咚咚,外头有人敲着门,嘶哑着声音说:“老板,我兄弟醉了,来帮忙搭把手。” 我跑到门口,就看到有人倒在路对面。 我心里犹豫,爷爷叮嘱过,让我夜里不要出门。 这人就不痛快了,嘴里嘀咕几句,不高兴地拿出几张毛票子拍在我手里。 “给你给你,这总行了吧。” 我一下就心动了。 第10章 骗路 家里都被烧没了,我和爷爷身上就没啥钱,吃的住的都要精打细算。票子再小,也是钱啊。 “不够?”这人不满道。 我走出门。 那人让我蹲着,把人给扶到了我的背上。 好重。 这人死沉沉的,压得我差点站不起来。我也没在意,有过经验的人都知道,喝醉酒的人失去意识,身体就会变得很重,一般人根本搀不动。 “好嘞,走着。” 我被压着,头也直不起来,只好让人给指着路。没走几步,夜里头就起了雾气,蔓延到脚底下,连灯光也变得模糊起来。 我就说道:“哎,你快点把手电筒打起来,我看不清路了。” “没事,我看得清楚,你往前走。” 我又走了会儿,累的喘息,汗水从额头上滚下来。 “怎么还没到?” 这条马路也就十几米宽,早该到了吧? 这个家伙不会喝了酒,不认得东西南北了?我催他看看灯,这家伙酒根本掰扯着。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里默默数着。一,二……,五十九,六十。一分钟。我心里一跳,知道不对劲了。 “你把手电筒打开,我要自己看看。” “哎呦,说了我认识。” “快点。”我把嗓门儿放大了。 我心里打定主意,要是不对劲,那我就不奉陪了,大不了不要你的钱,可别把自个儿给栽进去。这会儿我已经后悔了,听爷爷的话,早点睡觉,就没这事了。 这人被我一叫,就嘀咕道:“不让你看,是为了你好。这可是你自己要看地,可别叫啊,要不然我可不能担保会发生啥事。” “别废话,让你开就开。” 一道光发出来。 路在脚下,雾气有点重,像是没啥异样。我松了口气,看旁边这人脑袋有点小,看着像是缺了半边,就问:“你头咋了?” “没啥,就是跌破了。” “破了赶紧去医院啊。” “去了,没等到医院,我没挺住,就断了气。” 我脑袋里嗡一下,然后强笑道:“兄弟,这大半夜,跟我开啥玩笑呢?” “谁跟你开玩笑了,你看。”他拿起手电筒,对准自己的脸,一张惨不忍睹的破脸映入面孔,挂满了血污。 他激动叫道:“我是从七层的工地摔下来地,当时脑袋就开了瓢儿,红的白的撒了一地,骗你我就是个瘪子。” 真是个死人?! 我低头去看手里的钱,这会儿分分明明就变成了死人用的冥钞。真是瞎了眼,刚才怎么没打量清楚? 他看着我,说:“白天在殡仪馆,你不是见过我吗?” 我脑子转了下,好像有这么回事。白天的时候我的确见过这么个尸体,脱口道:“你是刘二壮?” 这厮点点头。 我立马就说道:“兄弟,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喊我做什么?大道朝天,咱们各走一边,我一定香烛纸钱烧给你。” 爷爷跟我说过,鬼喊人,多半是要找替死鬼。 可刘二壮是摔死地,这是意外失足,尸体也被挪走了,不符合找替死鬼的条件。 我隐约记得,刘二壮的尸体停在门房里,那地方属于临时保管,多半不会超过三天。这才几天功夫,他变不成恶鬼。 我说的话,是爷爷教我的阴门套话。要是鬼物不想害人,听我这么一说,多半就会放人了。 刘二壮唉声叹气,说:“我不想跟你为难,可我也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 难道这家伙还要听命于人? 我手一抖,立马知道哪儿不对了。突然,背后的人一下子变地更沉了,有个冰冷的手按着我的头顶,说:“小子,手稳点。要是把我摔了,我就把你的头皮给撕下来。” 这声音透着几分耳熟,像是在哪儿听到过一样。 刘二壮露出惊惧的表情,我就知道,背上这个才是狠角色。 他手一动,估计就能给我开瓢儿了。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人拿着一把枪在后头顶着,随时会要了你的命。 镇定,镇定,千万不能慌。 我吞了口唾沫,低声说:“上头有官爷法律,下头有阎王管着,活往活的去,死往死的去,你乱了阴阳的规矩,就不怕自己遭了劫数?” 爷爷教了我两种套话,刚才是好言好语,如果对方不听,就换这套威胁的说辞。 虽说人死万事空,但你活着时积下的福,造下的孽,到了下头,自然会有阴间跟你一笔笔的清算干净。人怕阎王勾魂,其实鬼更怕。 只希望这两句能派上用场,这家伙心有忌惮你,会放过我。 一声刺耳的尖笑。 我心道不好,这一套对付他不好使。头皮上被他一抓,就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就针扎一样,牵动我的眼睛,泪珠子都滚了出来。 “小子,你威胁我?” 这人厉声道,“再哆嗦,我就把你的脑袋给摘下来。” 软的不行来硬的,这道理没错。但爷爷有实力,所以有底气,别人自然要给他面子。他几句话,就能把送鞋的恶老头给吓跑。可我不成,说到底,还是自己实力不够。 这人腿张开,勾住我的腰,然后一个手从我的左肩膀上伸出来,说:“朝这儿走。” 情势不由人。 就算我把他给丢出去,也晚了。这人空着一只手,一直搁在我的脑壳上,我一点不怀疑,只要我把他摔下去,他就会抢先弄碎我的脑袋。 就这么走着很久,始终在雾气里徘徊。 我累得气喘吁吁。 走了好久,我都怀疑是不是遇见了鬼打墙。 “就到了,继续往前走。” 这已经是第三次这么说了,一直没个头。 我一慢下来,他就打我。这会儿汗如雨下。被这人不停催着,只好不情愿地往前走。过了会儿,就听这人惊喜地叫道:“到了,到了。” 这会儿雾气就跟被风吹过,一下子就散了,露出一丛丛的鼓起坟头,上头长着粗壮的竹子。我心里砰砰直跳,居然跑到一个坟地里来了。 坟地错乱无路,这人却一很熟的样子,指挥着我往前走。 我没处下脚,踩到烂泥就算了,经常踩到圆滚滚的东西,有的粗,有的细,一开始不觉得啥,后来一想,怕不是死人骨头吧。 “好碍事的东西,居然挡路。” 这里明明是个坟地,但是栽满了竹子。刘二壮嫌碍事,用力推了几下,就发出了沙沙的声音。我背上这人发出厉声尖叫,喝道:“你想死吗?还不给我停下来。” 刘二壮脑袋破成那样,早就死透了,还能再死? 这厮吓得说道:“我就是给先生开路。” 先生? “放屁,”背上这人叫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乱葬岗。” 乱葬岗?刘二壮是个外地人,听了也不清楚。但是我从小在怀安县长大,自然门清,心下登时恍然,难怪这儿有许多的坟头。 咱们这地方以前打仗,死了好多人,就丢在一起,准备后来统统埋了。可惜没等到遮天,老刘县就沦陷了。那些伪军匪军自然不会管,时间久了,这地方就开始闹鬼。 直到建国,几次要动这儿,都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给取消了。 闹鬼的事情就越传越邪门儿,后来县长请了个高人,说是要在在坟头种上柱子,竹子清高正直,有君子之称,才能压住这里的鬼祟。 坟头,竹子,就成了乱葬岗独有的景象。 传闻归传闻,但这地方的确邪门儿,经常有怪事发生,本地人对这儿敬而远之,从来不来这里。 这人厉声道:“不能碰竹子,下头压着的东西可不是善茬儿。” 难不成下头真的压着作祟的死人? “走,就这么往前走。” 我们磕磕绊绊地,好不容易走到了坟地中间。这里是一块很大的空地,摆着一口老旧的石磨盘。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了。”这人激动地叫道。 “疼,你轻点,”我痛的大叫,但这家伙像是发了狂,用力抓着我的头皮,喝道,“真是天不绝我,哈哈,我的运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