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章 皇上驾到!   君临并没有觉得自己很可怜,她一向不喜欢自怨自艾。   虽然她左小腿被削去了一片肉,使她连行走都不便,右边的胳膊上划拉了一大道口子,正热烈而残酷地往外快活地奔涌着鲜血,脸上也有一道刀伤,大概会毁容,但无妨,这世上有许多的灵丹妙药,兴许有修补的方法。   真正使她心痛的,是倒在地上的这个人。   “不要死,赵焕,要活着!”   “阿临,回相府,拿回属于你君临的一切!”名叫赵焕的男子已看不清容貌,分不清是刀伤还是剑伤,面目全非,不见了半截身子,肠子都流了出来,在暴雨夜中不知被冲去了哪里,为了替君临挡刀,右手五根手指被齐齐砍落,只剩下半个手掌。   他抬起手来想摸摸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孩儿的脸蛋,就像这十五年来一样,可是终究抬不起来。   “他们抛弃了我十五年!我不回相府!我们回天机山,好不好?”君临抱着赵焕的身体,哭着求着,哀泣着,可她抱着的,终究只是赵焕的半个身子,还有半个身子早已剁成肉泥了。   “活下去……小阿临。”   那半个手掌终于一垂,跌进泥泞里溅起小小的浑浊的水花,依旧流个不停的鲜血将泥水滩染得通红,而赵焕的生命就跟这小小的水花一样,连死去之时也如同草芥一般。   当君临再次从血腥可怖的恶梦中惊醒时,映入眼帘的是织锦蜀绣的锦缎,是袅袅轻绕的香料,是俏丽丫环的得贴心服侍。   是君府。   “长善,赵焕死了。”   贴身护卫长善寂然无语,她不能理解,君临是宰相府的大小姐,千金之躯,尊贵无比,为何偏偏对一个不起眼的侍卫这般上心?绝非是书本里写的那些情爱故事,因为这回京一路,她看得出君临对赵焕更多的是如兄长般的敬爱。   耳边回响着的赵焕那一句“拿回属于你君临的一切”。   赵焕,这远京京城中,没有什么是属于我君临的,可惜你们都不明白,但你们都想我去争一争,那我便夺一夺,不为其它,为了给你,还有你的父亲报仇。   “小姐,皇上来了,相爷在迎驾,特派奴婢来嘱咐您,您刚刚遇刺,惊魂未定,身体不适可不去面圣,尽管歇着。”   刚刚遇刺,惊魂未定?君发财大人果然位高权重,面圣这样的大事都可以帮自己的“心爱的”女儿推掉。   前来传话的丫头是君府指给她的贴身丫鬟,名叫拢翠,跟所有的下人一样,第一次见到这位大小姐时,是看着她被抬进来的,真可怕啊,这位大小姐本来就已经双目失明,又这么多伤口……一个人身上怎么可以有那么多伤口呢?全身上下都没有一个完整的地方,不敢想象到底是经过了怎样的恶斗。   昏睡了整整十多天,几次以为她挺不过去要死掉了,她却不知靠什么样的毅力硬扛了过来,养伤半月,她不曾出过房门,不曾跟君家的人说过半句话,小公子和老夫人也就罢了,君发财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大人,她也敢冷色相对。   相府待她多好,绫罗锦缎,珍玩玉器,奇珍异宝在她闺房里堆成了山,她却看都不看一眼,真是个怪人。   不过她是个瞎子,再多好东西也看不见,也真是怪可怜的。拢翠偶尔会这么想。   长善看着君临的脸色微白,想了片刻还是说:“这正好,别去了。”   “去,为什么不去?”君临起身,挑了一件华服套在身上,宽大的华服足够遮住匕首的寒光。   长善搀着君临缓缓走向人声鼎沸的大堂,一眼便能看到站在最中间的宰相君发财。   君发财一身大红色袍子,闹不清的人还以为他这是要续弦娶妻,就连君府里最让京城中人痛恨的纨绔霸王君安也收敛了脾气,今天居然没有跑出去祸害良家女子,老老实实呆在府中。   京中人人都知道,十五年前羲和国宰相君发财得了一对龙凤胎,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平日里作孽作多了,这龙凤胎一生下来,女儿便是个瞎子,君发财当晚怒骂上苍,骂那贼老天有什么冲他来,何苦报应在他孩儿身上!   引得雷霆震动,电闪云滚。   为了治好女儿的眼睛,君发财不得不求过路的行者将君临带去天机山,求天机老人想办法救救女儿的眼睛。据说一生从未求人的君发财,在府中院子里长跪三日,只求行者怜悯。   十五年过去,君临的眼睛并未治好,常年一块白纱遮着眼睛,盖住了大半张脸。十五年了都没治好,那再过十五年也估计没得治,年纪越见大的君发财实在忍不住思念之情,将君临从天机山接了下来。   羲和国宰相之女,离京十五年,近日归来,爱女心切的宰相君发财大办宴席,四处送了请帖,大意说是老/子的宝贝女儿回来了,摆了一百零八席,你们一个个都赶紧过来给老子来庆贺。   长善明显能感受到君临的掌心轻握了一下,那是带着克制的恨意,长善不懂,君临为什么这么恨这些人呢?她似乎恨着这京城里所有的人,虽然君家对她看上去特别宠爱。   “原来这就是名震京城的君小姐。”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让我好好看看,君家的小姐长什么模样。”   “哟,原来真是个瞎子,哟呵呵,真是个瞎子啊。”不知死活的人总是有的,更不知死活的是她伸出的那条腿,堪堪挡在君临面前,君临一个不小心就要绊上,到时候难免落个狗啃泥的难堪。   呵呵,可惜了,你面前的这个人,彻头彻尾的是在“装瞎子”呢!   君临对着那条可爱的,纤细的,穿着绿罗裙的美腿,毫不留情地,狠绝地一脚踩下! 第一卷 第2章 殿前失仪?   “啊!”那女子痛得大呼,抱着腿上蹿下跳,嘴里骂骂咧咧。   长善撇撇嘴,突然明白了君临不喜欢这京城中人的原因。   “叶晶,你要是嫌腿长,小爷我帮你砍掉一截如何?”迎面走来一个男子,生得俊郎不凡,透着吊儿郎当,从头到尾都散发着“纨绔”的气息,恶狠狠地对着那叫叶晶的女子凶声道。   这是就是她那双胞胎弟弟君安了。君府小公子,京中有名的恶霸世子,人人恨不得得而诛之。   “姐,我带你过去面见圣上。”说着,他接过长善的手,扶着君临一步步走向行礼之处。   纨绔子弟君安对君临却是十分地客气有礼,甚至有些拘谨,生怕惹得自家这位姐姐不痛快的模样,小心翼翼地说着话。   君临看了他一眼,他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太阳底下像是一块古老沉静的琉璃,她忽然笑了一下,原来,他的眼睛是长这副模样的。   君临没有理会君安,她甚至懒得理会这君府中的任何一人,现在对她百般好有何用?   那天晚上,他们为何不在?   自小赵焕就什么都依着她,宠着她,由着她,把她当成宝贝疙瘩,谁也不能欺她。   这么好的赵焕,最后却死了护送自己回京的官道上。   那时候,宰相的人在哪里?   权倾天下,钱财万贯的宰相府,他们的人在哪里?!   她的父亲她的兄弟,在哪里?   平白让赵焕送了性命!   叫自己回府认祖归宗,却不派半个人来保护自己的安危,这天下间,有多少人恨宰相府入骨?这京城里,有多少人恨不得君临死而后快?   她恨极!   但她更恨现在坐在高位上的那个一身明黄色龙袍的皇帝,古长月!   皇帝古长月不过刚及二十七岁,实在是个年轻漂亮皇帝,身着常服,鬓发梳整,腰间玉坠子上系着一段明黄色的穗子,象征着他帝王身份。   君临一步步地往前走着,每一步都认真仔细,甚至丈量好尺寸,走到古长月面前大概还需要三十九步,她走得稳而平,每走一步手中的匕首就握紧一分,再近一些,只要再近一些,就可以将这把匕首送进古长月的心脏!   “一早听闻老师嫡女貌若天仙,今日一见,果然气质不凡。”古长月的声音远远传来,他笑声跟君发财说着话。   “皇上过奖,爱女今日洗尘之宴,皇上能亲临,老臣不胜惶恐。”君发财摸着他嘴边的胡子,得意开怀之情溢于言表。   君发财其实还是一个好臣子的,虽然他权大了点,钱多了点,人跋扈了点,但有一点是别人比不上的,那就是对于古氏皇族的忠心,哪怕他权真可倾天,钱真可覆地,亦从未动过谋逆的念头,对小皇帝的忠诚不输半点当年对老皇帝的那份心。   用君安的话来说便是,只要小皇帝不找死,君家自可保他古家江山千秋万代。   但人哪,有时候驾不住自己找死,比如眼前这位太有野心的小皇帝。   只是,眼前这个女儿似乎一点也不亲近君发财,这让他有些落寞。   “老师言过了,今日我来只是庆祝老师爱女回府,老师快快请坐。”古长月一口一个老师,极为尊敬模样,外人看上去,好一副君臣和谐画面。   “阿临,过来见过皇上。”君发财引着皇帝坐上那把首位红椅,招呼君临上前面圣行礼。   若是有人能穿过君临的白纱看到她的眼睛,便会发现她眼中有着复杂的情绪在激荡,她推开君安扶着她的手,默不作声,朝古长月走去,她抬手相合,将要行礼,而心中升起的恨意已至鼎盛,新仇旧恨她都要杀了古长月。   手心的匕首已翻,只需要往前纵身一跃,她便能杀了古长月,下天机山的使命就完成了。   忽然膝盖一软,她竟直直朝地上摔去!   “阿临!”君发财连忙上前扶住她,君临悄无痕迹藏好匕首,看见了脚边一粒石子,微微侧头。   眼前的男子,贵气风流,却又带着一股逍遥于世的出尘气息,两种有些极端的气质居然在他身上融合。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跋扈飞扬入鬓的长眉下,那一双桃花眼像是永远情深。   这人,竟是那日雨夜来官道上救过自己的神秘男子!   他正握着一只酒杯,玩味十足地看着自己。   人群中有人低声发笑,交头接耳:“殿前失仪,斩了也活该!”   君安耳尖听见了,冲过去便朝那女子脸上一巴掌,直打得美人眼冒金星,捂着半张俏脸气得又是含泪又是含怒。   “哪里来的下贱/货不知死活,我姐姐是你这种贱/人能背地里乱嚼舌根的?”君安冷笑大骂。   君临惊异地看了一眼君安,她与君安从无半点好颜色,但君安对自己这份维护却是实打实,她不明白,她这个姐姐与君安从未有过半分交集,他为何对自己袒护至此?   这边的君发财拉着她拱手:“皇上,阿临眼睛不便,殿前失仪,还望皇上恕罪。”   “无妨,这倒让朕更加看清了君小姐的容貌,果然不凡。”古长月望着君临,笑得意味深长。   君临暗中咬牙,错过了一次机会,就不可能再次行刺了,那多事之人究竟是谁?   那边那女子也出身不凡,只不过家中一族所依仗之人并非君家,而是手握军中大权的江家,江家与君家向来是水火不容,今日朝中百官唯一没来君府的人,也只有江家了,可见两家关系之恶劣。   此时她挨了君安一耳光又岂甘白白受此屈辱,破口大骂君安是个只敢欺凌弱女子的卑鄙小人,其他与她一脉同支之人也开始讨伐君安。   君安吊着眼睛斜睨了一眼他们,不屑一顾:“一群狗奴才,也敢跟本公子谈礼义廉耻!本公子就是无耻,你又能奈我何?”   那挨了耳光的女子面对如此泼皮无赖的君安,一时怔住不知该如何回话,冲出人群竟向古长月这个皇帝那边跑去,扑腾一声跪倒在地,哭得梨花带雨:“皇上,晶儿委屈!” 第一卷 第3章 替你管教!   不久前古长月放出过风声要纳妃充盈后宫,这女子便是暗中准备好要送进宫的,所以以往倒也没少进宫,与古长月也算是见过几回面,落了个脸熟,这会儿想借着这层关系,扳回个面子来。   而从始至终只安静看戏不发一言的古长月还未想好该怎么说,那可怜的晶儿又挨了一耳光,这一耳光打的人更狠。   是君发财刮的。   君发财冷哼一声:“叶数,你们叶家要是不会管教儿女,老夫便替你管上一管!”   叶数是晶儿的叔叔,算起来也是位重臣,此时被君发财当众拎出来,脸色青白交替,只按着礼制行礼:“宰相大人言重。”   “我君发财就这么一个女儿,今日这宴席我是为她办的,再有哪个不开眼的想在我君家惹事,我也不怕多赏几个耳光,你们把脸伸过来便是!”君发财端得是王八之气十足,怒目圆瞪。   何为嚣张?何为霸气?君发财生动地给这些宾客权贵们上了一课,皇帝古长月还稳坐在高椅之下,高椅之下的君发财已敢抡着耳光打人,还无人敢出声指责。   “怎么?谁给我孙女委屈受了?”   “老夫人!”突然有人低呼了一声,满座宾客连连起身行礼,连古长月都站了起来。   老夫人坐在轮椅上,面色和气地问着。她后方站着一位衣着华美的妇人,君临看见她时,眸光微眯,若她不记错,这妇人名叫孟钦。   相府外头人人皆以宰相君发财马首是瞻,但这相府里头的人都知晓,说话最顶用的却是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夫人,脾气暴躁嚣张跋扈的君发财到了老夫人跟前,也不敢有半点火气,乖巧温驯如猫儿。   老夫人了不得。   老皇帝当年东征西伐之时,君发财的父亲尚还健在,父子两个同上战场开疆扩土,杀敌百万,说不尽的传说。后来君发财的父亲在一场苦战中为保老皇帝性命,身中数刀,尸骨无存,最后马革裹的也只是一件残破战袍。   老夫人悲恸之下,接过夫君长枪,换了戎装,带着君发财跨上战马,长枪指天,怒吼不破敌军誓不还!   那等绝世风华,是现在的小辈们永远望尘莫及的。   风云变幻,战事如烟吹过,盛世太平里,老夫人渐渐慈眉善目,但依然却无人敢小觑,连小皇帝古长月,也要敬一声“老祖宗”。   君临重伤回来,几次险些撑不过来,老祖宗便闭关礼佛足足一月,求菩萨保佑她的外孙女平安无事,今日才出关。   老夫人拉着君临的手,让她站在自己跟前,笑望着这满座高朋:“我儿发财无甚其它本事,就是给我得了一双孙子一个孙女,极讨我开心,阿临眼睛不济之事,我知你们个个都在说是我君家作孽,报应在了孩子身上。但这是老天爷干的缺德事,孩子既然来了我君家,除了老天爷我君家奈何不得,旁人若是敢多说半分,便莫怨我君府手狠,拔了那人舌头,算是出一口恶气。”   鸦雀无声。   德高望重的老夫人便是这京城中的活祖宗,谁也不敢触了她的逆麟。   老夫人只是出来镇了下场面便又回去,古长月一直送她送到后院门口,君临远远看着这位永远谦逊有礼的年轻皇帝,越瞧多一眼嘴边的笑意便多一分冰冷,一直冰冷到站在她身边的长善都感受到了寒意。   她纳闷,君临自小生活在天机山,跟这位皇帝有何仇怨?   同样纳闷的还有那位用石子打中了君临的男子。   君家一家人对古氏皇族的忠心,堪比金石,绝无二心,而这位突然回府的君小姐,却似乎不是这样。   “这是怎么回事?”他身边的随从轻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知道君家那女子似乎很有意思。”那男子懒懒坐回酒宴上,本来觉得已索然无味的好酒再次醇香起来。   君家可是以忠心于皇族才得以立足于世,如果他们最为宝贝的君临对这位皇帝有什么想法,那便有意思了。   那男子一双迷死人的桃花眼轻轻一挑,正似一朵灿烂的桃花陡然盛放,惊艳妖孽。   宴席并未因着一个小小的插曲便停去,人们只当那是谁家不开眼的小辈在自寻难堪,说起来也不过是一席笑谈,唯独对那君临又要高看一分。   那可是连老祖宗也要出面维护的人儿呢,真不知在君家到底有多重要。   而君临,始终冷眼旁观,君家这是在对她示好,百般维护吗?整整前十五年干什么去了?自己不过是被他们利用完之后抛弃的牺牲品,假惺惺作态给谁看!   她看着,便觉得恶心! 第一卷 第4章 他国质子   “我身体不适,想下去休息。”君临压下心中的波动,平静地说道。   “那就赶紧去吧,别累着,长善,带阿临回房。”君发财竟没有多问半句,由着这个不守规矩的女儿胡闹,这在旁人眼中看来是无尽的宠溺。   君临由着长善扶着自己走到后院坐下,长善问她:“你为什么要杀古长月?我一直不明白。”   “是啊,在下也不明白。”熟悉的声音传来,自花丛后走出一个男子,今日这男子未着那身过于风/骚做作的白衣,深蓝色的衣服要顺眼许多。   君临抬眼看去,心中盘算着要怎么除掉这个人。   “在下顾星楼,见过君家小姐。”他拱手作揖,动作倒是极为风流潇洒。   “原来是离玦国质子。”君临嘲讽一声开口,她道是谁,原来不过是一个战败国的人质罢了。   顾星楼听到她语带嘲弄之意的话时并未有多难堪,相反十分的怡然自得,像是已习惯了旁人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讲话,是啊,他这位离玦国来的战败人质,的确是人人都可以踩上来践踏一二,嘲弄一翻的。   “我这位质子今日可是救了整个君府,君小姐好生不凡,初次面圣,竟然就要行刺。”顾星楼缓步走来,离着君临约摸五步距离,这个距离足够他自保,不遭君临毒手。   这位君小姐倒是有趣,十五年养在天机山,不曾踏进过京城半步,一进京就要行弑君之事?   那这样一位小姐,跟古长月并无半点交集,她为何要刺杀皇帝?   顾星楼很好奇。   “在君小姐回府前一个月,贵国皇上就放出了要纳妃的消息,实际上就是想纳君小姐为妃,这对君小姐来说乃是天大的恩宠,只等君宰相递一副画像,君小姐便能入得宫中坐享荣华富贵,却不知君小姐为何要抹杀了这无上的荣耀?”顾星楼笑意深长地看着君临。   君临看着顾星楼,觉得此人十分有意思,便说道:“若真是天大的恩宠和荣耀,那日你这位他国质子如何知道我有危险?如何能恰到好处的出现救下我?你我心知肚明之事,却要说得这般装模作样,顾公子,你不累吗?”   顾星楼许久没有说话,他向来是知道君家多的是出色优秀之人,比如那位今日还没能赶回来的君隐君大公子更是人中龙凤,而君家小公子看似顽劣跋扈实则心似玲珑般剔透,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君家这位自小养于深山野岭的君小姐也有着如此深沉的心思。   “来做个交易吧,我不会将你眼睛的秘密说出去,也不告诉旁人你有弑君之心,你不必再动杀我之心,如何?”顾星楼说着,看了看君临的手,他知道君临已经准备很久了,只等一击,就要扑杀自己。   顾星楼可没忘记那日救下君临的情景。谁说这位君家大小姐是瞎子的?   那双眼睛,太美太美,他见过这世上无数的珍稀宝物,华美者不计其数,但这双眼睛美得璀璨他无法挪开视线,深深沉醉。   他忽然想到了那个传说,那个传说,竟然是真的!   蓝眸覆天下!   可惜那日,还没等到他从惊艳中回神,那眸子的主人便不动声色的打算杀掉自己这个救命恩人。   怎么就救了这么一个难缠的女人?他有些想抚额哀叹。   “区区一个质子而已,寄人篱下,自保尚且困难,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交易?”君临站起身,望着顾星楼。   她的眼睛从不示人,就因为一个愚蠢而荒谬的传言,但顾星楼既然看见了,自然是不能留他活口的。   “凭我能帮你杀了古长月。”顾星楼语不惊人死不休。   “一个自身难保的质子也敢夸下如此海口,当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若你不信我,你早就动手了。”   “我不杀你,只因为你是离玦国的人。”   “那如此,我反倒要感谢自己质子这个身份了?”   “今日我不杀你,滚吧!”   “我会再来找你的,告辞。” 第一卷 第5章 杀我者谁?   君临快速地敛了一下眉头,与长善往自己房间走去。   “师父来了。”长善突然说道。   “师父。”君临轻唤了一声,语气有些生气,有些悲伤。   她的师父,带她上天机山,又在天机山陪伴她十五年天机山行者,离诸先生,瞧不出他到底多大年纪,漆黑双瞳里似有着无穷无尽的智慧。是他教会君临走路吃饭,陪她习武练字,走遍天机山每一处景致,总是一身墨衣的他却永远温和如玉。   对君临而言,这位师父远比所谓家人重要得多。   谁给过她最多的宠爱与陪伴,谁就重要,她便是这么肤浅的人。   离诸轻笑,不管何时与君临在一起,总能驱走心中所有的阴霾:“你怎么这般委屈的模样?”   “赵焕死了。”君临语调哀伤,取下脸上的雪纱,这东西虽然奇特,戴在脸上并不影响视物,跟前世的眼镜一样,但总捂着也是不舒服的。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为师不是跟你说过不可学那些小女儿家的闺中毛病吗?”离诸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笑容如这三月的春风一般温柔。   “长善不是说师父你离开京城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君临问。   “放心不下你们两个,尤其是你。”离诸知道君临下天机山有很多事要做,哪里能放心?   君临看了他一眼,不太高兴:“不放心你还不早点来?有师父你在,赵焕就不会死了。或者你不在我体内种金针,我也有把握自保,不会搭上他的性命,师父,此事我当真有恨。”   离诸向来知道君临与赵焕关系情同兄妹,在天机山时便是形影不离,也知道赵焕的事只怕对君临打击极大,但她又是个什么都不肯多说的性子,心里藏着些事,有时候连他这个做师父的都看不清。   “你知道那日刺杀你的人是谁吗?”离诸轻轻揭过赵焕,伤心事都是既定事,太多的假设是没有意义的。   “知道啊。”君临苦笑一声。   “哦?”离诸疑惑一声,似不太相信她。   君临坐下,给离诸倒了杯茶:“想杀我的人多了去了,敢动手的没几个,除非是白痴。”   “依你看,是谁?”离诸认真起来。   起初离诸还很奇怪,当年只有五六岁的君临小丫头,张嘴便能冒一些稀奇古怪的词儿,懂事也比普通孩子早得多,与他在山下收留的长善也相去甚远。后来见得多了他也就习惯了,只当这孩子天赋异禀,不同凡人。   有那样一双眸子的人,本就应该不同于凡人才对。   君临见离诸这般郑重,也不好插科打诨,只懒洋洋搅散了离诸叠好的雪纱,若有所思地说道:“想杀我的人,不肖我说,师父你也知道,而动手的人徒儿估摸着就是府上那位孟姨娘了。”   “原因呢?她有什么理由?”离诸耐心很好,一点点抠着君临的心思,他很早很早以前就发现,对于政治,对于阴谋,君临有着异于常人的敏锐嗅觉,在他发现君临这项异处之后也着重教习她经纬之事,只可惜君临不求上进得很,除了不得不恶补的京中各种利益关系外,学什么都从不上心。   不过懒散得连吃饭也恨不得别人喂的她,对于练武却有着偏执的狂热,每日鸡叫第一遍便起来练功,整整十一年,不曾间断,这份持之以恒,便是心智坚硬的长善也比不得。   君临转了转手中的杯子,看着里面清亮的茶水晃了几晃,这才对离诸说道:“想杀我的人起码有三方,不巧宫中那位娘娘便是其中之一,而刚才饭桌上君安提起孟钦前几日进过宫,师父你不是说孟钦是个蠢女人,一心只想相府太平吗?对我这么一个极不太平的危险存在,她受人挑唆,雇凶杀我也是常理之中,而且,能得知我行程的人,想必也跟相府关系极为密切,那总不能是我那两个兄弟和君发财吧?”   “理由不够充分,那孟姓女子若真是一心为了相府,怎会做这般忤逆君相和老夫人心意的事?”离诸摇头。   “就是因为她一心只为相府,才要替相府除了我这个会引来变数的人。”君临发笑,君府满门对她敬爱有加,总算有个对她态度不同的人了。   “你受委屈了。”离诸爱怜地拍了拍君临的头,触手生叹,当年抱在怀中的黄毛小婴儿,竟已这般大了。   “这倒不算委屈,真正委屈的是皇帝古长月平白无故地放出风声要纳妃,这下可好,全天下的人都等着君家的女儿嫁进宫了。”君临依旧在笑着,但却带着寒霜。   “你能明白这其中缘由,我倒也不觉得奇怪,若非是皇帝放出那风声,你也不会受此大难。”离诸叹息。   年轻的皇帝古长月处境甚是可怜,手中一无兵权二无银钱,兵权在镇国大将军江九怀江家手里,银钱在君发财君家手里,他当真是个孤家寡人,简直是史书上有记载以来最窝囊的皇帝。   于是只好娶了在朝中稍有些份量的楚阁老之女,楚环,并且直接封后,跟蜘蛛结网似的慢慢编着自己那点可怜的力量,无事便纳一两个女子进宫,算是拉拢朝臣的手段。   古长月在得知君家有女将回府之后,便动了这心思,放出话来又要纳妃,人们自然会把目光投入君府,等待着那位还未回京便已闹得满城风雨的君家小姐到底是何方神圣。   但这也触痛了一些人的利益神经,于是便有了那一场精心谋划,要一击必杀的埋伏暗杀。   那位年轻的皇帝啊,才不是人们说的那般无能软弱,反而好生精巧的心思,只愿自己那些所谓家人能看出这其中的诡密才好。   “你要杀古长月,凭你一人之力是无法做到的,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离诸轻声说道,提点着君临。   “可我……我实在无法将他们当作亲人。”君临知道离诸指的是君家,权势滔天,忠心皇族的君家,是君临行刺古长月最大的阻碍,君临需要把这阻碍化作助力才行。   唯一可以利用的,就是君府女儿这个身份。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离诸说。   君临不再说话,只是低头沉默。   她下山,并非为了这君家,而是为了另一个人,一个故人,那故人丧命于古长月之手。   再回头时,离诸已翩然远去:“你体内金针已经帮你取出,自此,你的内力不必压制,旁人也难伤你分毫了。” 第一卷 第6章 演一场戏   那场名为君临接风洗尘的宴席是在深夜散去的,活泼俏丽的丫头拢翠在日暮将沉的时候又敲了一次君临的门:“小姐,老夫人叫您。”   君临吸了一口气,想起离诸的话,她要杀的那人,是九五之尊,是万人之上,是皇帝,单凭她一人,终是不可能的,这权势无边的君府,她终究还是要认作亲人的。   于是她压下了周身戾气,将那些抵触和反感深深藏起,让自己尽量平和,一如天机山时的平和。   若非要说这相府上她要跟谁亲近,便只有眼前这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了。   当年她十二岁,山下来了位老人,为见山上的孙女,一路跪拜苦苦哀求路上的行者,白发苍苍,与白雪相映,浑浊老泪融了积雪,也融了那些行者坚若铁石般的心,终得与孙女一见。   老夫人的腿,便是那时瘸了去。   “奶奶。”   “没事啦,丫头?”老夫人笑起来脸上的皱纹都眯到了一起,说不出的和蔼亲切。   “没事了,奶奶。”君临上前,用力地抱了抱这位老人,露出了她回君府以来的的第一次真心笑意。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呀。”老人轻抚着君临的后背,叹息连连。   其实谁人看不出,君临对这君家没有半点情分,也没有半点眷恋?只是他们能怪谁,十五年来他们未将君临接回来住过半日,养于深山野林,让她成为京中笑柄,若说君临没有半点怨怪,他们自己都不信。   “你们两个给我跪下!”和颜悦色的老夫人突然翻脸,面若寒霜。   君临一愣,已见君发财和君安二人直挺挺地跪在老夫人轮椅之前,君临赶紧起身让开,她可不能受君发财一跪,普天之下,受得起君发财一跪的人也只有老夫人和那不开眼的皇帝小子了。   “阿临从天机山回府这一路受了多少暗算,我是怎么跟你们交代的,你们居然还出了这么大的纰漏,阿财,你自己说,是怎么回事?!”   君临听罢老夫人的话心中稍微一暖,老人家许是知道自己心中有气,要来给她出出气了。只不过,怕是这气要出得顺畅痛快,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一大把年纪的君发财平日里嚣张无边,此时却极为恭敬忐忑,小声说道:“是儿子无能,让阿临受惊,也让娘亲担心了。”   “你是无能,你官至宰相,财富无匹,十五年来却连自己女儿都不能留在身边,这一路上又未能保护得当,你做这么大官赚这么多钱,有什么用处?废物一个!”老夫人是动了真怒,说话极是严厉,骂起自己儿子来也是毫不含糊,半点不将他当作宰相来看。   “奶奶,老不死……父亲其实一路上做了许多安排,只是还是让有心人钻了空子,奶奶你要怪就怪我,本是我去接姐姐的,却让贼人拦住,延误了时间。”君安见自己老爹让老夫人骂得狗血淋头,也不好再缩着,出来一并承担责任。   “你还有脸说,你平日里胡作非为我都睁只眼闭只眼,只是你姐姐回府这么大的事你竟然办得如此不利,自己去刑房领一百棍子,半月不许出门,给你姐姐赔罪!”   老夫人发了怒,君安苦着脸只能应下,一百棍子倒还好,这府里头也没人真个敢将他打得屁股开花,但半月不能出门,简直是能要了他的命去。   君临静静看了半天,其实她自己也知道从天机山回君府这一路绝不可能太平,但总想着君发财总会派人接应保护才是,一路安安稳稳走到了远京京郊,却遇上了差点丧了小命的截杀,还让赵焕赔上了性命,若要说她心中没有怨气,是绝不可能的。   早知会让赵焕丧命,她宁可永远呆在天机山,不回这什么君府。   她同时也知道,老夫人这场戏是做给她看的。   这就是君府啊。   她浅浅笑了笑,扶着老夫人的手臂笑道:“奶奶,爹爹与小安也已尽了全力,我也算是平安到家,既然这样,那便算了吧。”   老夫人其实等的就是君临这句话,她总要给君临一个交代才是,只有君临说不怪罪了,那才能真不追究,有些事,若要追根究底,便是要捅破天去。   而君发财听到声“爹爹”时,竟差点老泪纵横,这是君府回府以来,第一次这么叫他,往日里竟是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你们两个起来吧,没用的东西,看着我就来气。”老夫人摆了摆手,君发财和君安两父子如蒙大赦。 第一卷 第7章 蓝眸双眼   君发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细细打量着君临,仿似怎么看也不够看,恨不得将那一根根乌黑秀丽的头发都数上一数,看着看着又忍不住泛起老泪,这位暴戾的辣手宰相在今日别样多情。   “阿临啊,这里没外人,这面纱咱就取了吧。”君发财伸出手来想替君临摘下遮眼的纱布,君临却是条件反射般往后躲去。   君发财的手停在半空,伸也不是缩也不是,尴尬讪笑。   君临努力组织着语言,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一家人的热情,她甚至想逃避这热情:“这戴习惯了,一时之间还真不能适应取下来的滋味。”   君安适时解围:“老爹,姐姐才回来,你莫吓着她。”   “也是,也是。”君发财搓了搓自己的手,说不出的尴尬。   君临心中默叹,她与这君家,到底算是什么家人?但来了这京城,迎了那未知的风雨,总是需要个地方落脚避风的,说是家人,那便家人着先吧。   取了脸上的白纱,她努力挤出个笑容来对君发财笑了笑,比哭还难看了去。   屋子里却是满室的寂静,谁都不敢开口说话,只望着君临的眼睛许久许久。   君临笑得脸都有些硬了,拎了拎手中的白纱,苦笑一声:“我还是戴上吧,吓着你们了不好。”   “别啊,姐!”君安一把拉住君临的手,望着君临的眼睛喃喃一声:“姐,你的眼睛真好看。”   君临笑笑,眉眼轻展。   眉是英挺长眉,透着凌厉和嚣张,眼却是一双蓝眸双眼。   那一双眼睛,不同于这世界上任何一人,蓝如宝石,耀眼璀璨,澄澈如天空,深邃如大海。   顾盼之中,像是一片海水在温柔的起伏着,若她对着你微笑,你便会觉得心都要被看碎了,琉璃比不得她灿烂,泉水比不得她温柔。那样纯粹而干净的蓝色,像是成为了这世间的唯一色彩,让人无法挪开视线,只想沉溺在其中,永不自拔。   便是这一双太过璀璨的眼睛,成为了君临一生的诅咒。   当年的相府夫人和氏生下一对龙凤胎,男孩与常人无异,活泼喜人,而那女孩却安静不同凡人,一睁眼便是一双诡异蓝眸打量这世界,吓得接生的婆子直接将孩子扔在了地上,便是扔在了地上,这孩子还是不哭不闹,安静得可怕。   羲和国有传言:“蓝眸覆天下”。   于是君临生而便是不祥之人。   已权势滔天的君家再经不起加这么一桩凶事,届时皇帝便真有了对君家斩草除根的理由和借口,而君家必将被推向颠覆的边缘。   虽名声臭遍天下但从不滥杀无辜的君发财,那日杀了这接生的稳婆,提着带血的宝刀抱着孩子怒骂苍天,引得雷声轰鸣,暴雨倾盆。   于是君临一生下来便被带去了天机山,并非是治什么眼疾,而是为了求天机老人替君临祈福消灾,化解危机和咒语,保这孩子一世平安顺当。   可对君临而言,天机山十五年,断去的并非是什么危机咒语,而是与这君家人唯一培养感情的机会。   她并非这个世界的人。   在她原本生活的那个世界,别说一双蓝眼睛,就红眼睛绿眼睛也非怪事,更别提那些荒谬的预言和咒语。   那个世界有电视,有手机,有川流不息的汽车和金发蓝眸的欧洲人,那个世界用电脑工作,用阿拉伯数字记数,用枪支大炮高科技打仗。   她会唱那个世界的歌,看那个世界的书,写那个世界的字,甚至能说好几种那个世界的语言。   那个世界,叫地球,她所活过的那个国家不叫羲和,叫华夏。   若她不是死于暗杀流弹,此时的她名叫郑庄,应该是身着昂贵合身的西服套装提着文件箱,以政治掮客的身份,冷酷的神情,在智囊团中演绎着卑鄙无耻的角色,陪同在大人物身边,出使各国,以隐形人见证并参与谋划政治的肮脏和利益的至上。   可她死于了流弹,临死前她想的是,这一世无父无母,生活所逼造就了狡诈阴狠的性情,每日刀口舔血,玩弄权术,愿来世投个普通的人家,安稳快活一生。   不曾料想,她胎是投了,老天爷却忘了收走她的记忆。   而这君家,算得上什么亲人呢?   初生之日的那阵惨痛,便是要断去对这重生世界的痴心妄想。   十五年天机山,她没有家人,却过得十分快活安稳。   十五年后相府,她有了“家人”,却宁愿不曾有。 第一卷 第8章 丫鬟拢翠   怀揣着沉重的心情,漫长煎熬的叙旧和晚饭终于熬过去,君临终于在长善的搀扶下回到自己房间,她并非不是一个好的聊天对象,只是面对着君家的人,她总是无由来地升起厌恶。   屋子里正忙着备热汤的丫头赶紧行礼:“奴婢拢翠见过小姐。”   一直将君家所有东西当作空气的君临终于认真看了那丫头一眼,生得当真俏丽,十六七岁年纪,乌溜溜的眼睛圆圆地脸庞,一脸的喜气。   “拢翠?”君临眉头轻皱。   “正是奴婢。”拢翠说话速度很快,透着股爽利劲儿。   君临点点头,往屋内走去,走了两步又顿住,转身看着这小丫头:“你别一口一个奴婢的,我听着刺耳。”   “那奴……那我……该怎么说呀?”小丫头一脸茫然。   “跟长善一样,自称名字或者干脆说我就行了。”君临说道。   “是,小姐,拢翠记下了,拢翠先去给小姐准备沐浴的热汤,小姐先喝口茶休息。”拢翠丫头的确是个让人讨厌不起来的好丫头,说话做事都干脆利索,又时时笑得甜蜜可人,君临也没有那么多奇怪的毛病,进了这大府人家,总不好还端着天机山的作派。   折腾一天,长善累了,君临也想一个人坐会儿,于是把她赶了下去,自己爬在桌子上把玩着茶具发呆。   屋子里的灯并未熄去,君临隔着雪纱望着这满屋子的精致华丽,金丝楠木的房梁柱子,白玉雕琢的茶杯茶具,地上踩着的是人家当宝贝挂起来的西域软驼毛,嘴里喝的是自山上引来的清泉溪水,她一时不知该哭该笑。   拢翠备好了热汤,洒上了花瓣,点上了熏香,君临泡在里面解了一身的疲乏。   “拢翠,我问你,那个孟姨娘是什么人?”君临趴在白玉浴桶边上,拢翠正给她搓着背,她既然已经决定要依着君家这棵大树,那就要先把这棵树上的虫子先捉了。   “孟姨娘就是孟姨娘啊,我进府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府上了,听府里老人说,孟姨娘进府已有十多年了。”拢翠仿佛很奇怪君临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   “她是我爹的小妾吗?”君临记得君发财不曾纳过妾室才对,那这“姨娘”二字从何而来?   “不曾听说,孟姨娘虽然与老爷关系匪浅,但却不是老爷小妾,老爷说过此生不再另娶的。因着这事,孟姨娘受了不少人白眼哩,说她不遵女子之道,赖在君府不肯走,我倒觉得,孟姨娘人挺好的,虽然凶了点,但对下人从不苛刻,对我也挺好的。。”   单纯的孩子就是好,问什么答什么,心里从来不弯弯绕绕。   拢翠后面还絮叨了些什么,君临已经没有去听了,隔着氤氲的水汽,可见她嘴角的笑容温柔,只有熟悉她的人才知道,君临平日里从来不这么笑的,这样温柔笑着只能说明她要做些不那么温柔的事了。   拢翠看着君临如同羊脂美玉一般美丽白皙的肌肤,她一个女子看着都忍不住脸红,偶尔摸到那肌肤一下,滑溜溜地,像匹缎子一样丝滑,她悄悄打量着君临:“我听小公子说,小姐是他见过的这天底下最美的人,真想知道小姐长什么样子。”   “小公子?”君临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就是君安小公子啊,这屋子里的兰花香是小公子想尽了办法才打听到的,说是小姐你在天机山时便喜欢这味道,特意寻了来,怕你觉得这屋子太陌生哩。”   拢翠甜甜的小嘴可劲儿夸着君安这枚纨绔,君家挑极有眼光,拢翠实在是个让人讨厌不起来的丫头,永远活力十足的模样,满满都是青春的气息。说话尾音永远带着她老家的口音,听着特别有趣。   反观自己,说着不过是十五岁的年纪,心里已老得快要起了皱纹,深深浅浅的沟壑里都是算计和鲜血。   君临转过身来笑着捏了捏拢翠的鼻尖:“小妮子你的魂儿只怕都要让君安收走了。”   小丫头那点心思,都写在脸上呢。   拢翠红了脸,扭捏一声:“小姐你就知道取笑我。”   “要不要我把你送回君安身边?”君临笑问拢翠。   拢翠原是君安身边的伺候丫头,君临回府了要挑些合心意的丫头在身边伺候,相府上百个丫头,他们挑来挑去,却挑不出个称心意的来,最后只瞧上了拢翠。   于是就逼着君安割了爱,让拢翠转而来照料君临。   拢翠揪着小嘴调皮道:“我才不哩,小公子若是天天瞧着我,早晚一天会瞧烦的!”   “小小年纪,心思倒深。”君临笑了一句,“等到他找到了心上人,便会知道情人眼里出西施了。”   “西施是谁?”拢翠问。   “……”   君临望天,只说累了,要歇下。 第一卷 第9章 姨娘孟钦   整个京城,或者说整个羲和国的百姓都知道,京中有两座宅子寻常百姓切不可指手画脚,说不得更打听不得。   这其一自不必说是皇宫,天子所在,高高在上,端得是贵气逼人,旁人不敢多看多问。   这其二嘛,却是羲和国宰相君发财的府邸君府,这位君宰相没啥别的本事,也就官做得大了点,钱多得吓人了点。   有人说,羲和财富三分,两分入君府一分入国库。这话说得太大了些,但依然看得出君家的财大气粗,地位特殊。   若要说这天底下谁的仇人最多,君发财认了第一就没人敢认第二,连皇帝都要靠边站,不管是他当年跟着仙逝的老皇帝打江山杀人百万也好,后来当了宰相手掌天下权柄疯狂敛财也罢,都树了无穷无尽的仇人,所以他根本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女儿要回来了,否则那一路的明杀暗杀防不胜防。   君临即将回府的消息是另有其人走漏的。   消息走漏后他是里三层外三层乔装打扮各种招式都用上,好不容易平安到了京城脚边边上,却来了一出半路绝杀。   这有点在太岁头上动土的意思。   放眼天下,敢在君发财这位太岁头上杀他最看重之人的“英豪”,掐着数指头算过去,也就那么几位。   君临想着想着,笑了笑,她清楚得很,那场伏杀不过是一道开胃菜罢了,真下的好戏还等着一声锣响。   只是做这道菜的人有点多,最后端上这盘菜的人却是个傻子。   孟钦这个傻子早上敲开了君临的门,端着洗涮用的清水走进来,眉目间一片清朗,对君临这个差点死在她手里的大小姐,并无半分异色。   君临不知道她是真问心无愧还是心思强大,秉着敌不动我不动的想法,她报以一笑:“孟姨,您怎么亲自来了?”   “老夫人叫我来伺候完你梳洗,然后去给老夫人请安。”孟钦其实是个极有风韵的妇人,像是熟透了的蜜桃一般,如果不是成天冷着一张脸,眉目微转中应是流转着妩媚和风情才对。   “那就有劳孟姨了。”君临似听不见她语气的冷漠之意,依然笑得无知无畏。   孟钦再想杀君临,也不会蠢到在相府里动手,所以君临倒也不怕她在这水中动什么手脚,洗了脸漱了口,又换了君府准备的那些个锦衣华服,由着孟钦牵着自己的手往老夫人屋子里走去。   她的手有些冰凉,但极稳,君临心想,这是一个下定了决心便很笃定的女人。   老夫人的屋子里并没有迟暮老人特有的沉沉暮气,只有淡淡的茶香浮动,宁和安静,她坐在贵妃榻上听着旁边的年轻丫头给她念着书,见着君临来了,连忙招着手唤她过来:“来这里坐,丫头。”   “奶奶。”君临笑容挽起,欠身行了个礼,坐到老夫人对面。   “晚上可认床,睡得好吗?”老夫人慈爱问道。   “好着呢。”   君临跟老夫人扯着有的没的闲话,也不知何时孟钦已经下去。   老夫人突然叹了口气,轻拍着君临的小手,叹息道:“丫头,奶奶知道你是个可怜孩子,你孟姨……委屈你多担待。”   君临心中一顿,她自认没有露出半分对孟钦的不满来,老夫人是如何看出来的?   “奶奶你这是在说什么?”君临懵懂着脸反问老人。   老人又叹一声:“你孟姨是个好女人,当年也不知道是怎么就看上了你爹那个混帐东西,死活非你爹不嫁,你爹心里又只容得下你娘一个人,决意再不续弦娶妻,你孟姨就这么耗着,耗了这么些年,人也老了。这些年多亏了孟娘,将这府中上下打理得妥妥当当,不曾出过半点纰漏,她啊,算是把这辈子都交给相府了。”   老人转头把君临拉得近了些,接着说道:“但她这么些年总是不开心的,所以见人也没给好脸色,若是惹得你不痛快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君临暗中思忖,这位说话半遮半掩的老夫人到底是在暗示哪一件事,君临听了半晌也没有听出来,若只是来说一说孟钦这女人的来龙去脉,根本不必如此郑重。可你要说老夫人也猜到城外那场刺杀与孟钦有关,来点醒君临,那这说得也太过阴晦了些。   她一时有些拿捏不准老夫人的心思,只好接着明面上的话说下去:“那这般说来孟姨当真是个苦命女子,孙女儿日后定会好好待她。”   老夫人捧着君临的小脸,摩挲一番,老人特有的笑声听着格外暖心:“好丫头,既然你回了这君府,那便是谁都不能欺负的。”   君临刚刚放松的心情又是一凛,老夫人,敢情您老是真在说城外那场伏杀?   她突然想到昨晚细问过拢翠孟钦的事,看来老夫人是听到了些什么风声,来提前给君临下安定药了。 第一卷 第10章 老夫人策   “谁欺负我姐姐了?是不是孟钦那个不要脸的女人?”门外传来君安懒懒散散的声音,手里还拿着啃了一半的苹果,见了老夫人,握着苹果弯腰行过一礼。   然后又对君临灿烂一笑:“姐,你不必理那女人,不要脸的倒贴货。”   “孟娘这些年也不容易,你小子说话别太伤人。”老夫人拿起拐杖敲到君安腿上。   君安连忙跳起来,笑嘻嘻认错,不敢与奶奶造次,爬到贵妃榻后面替老夫人捶着肩,不轻不重,力道刚好。   君临安静站在一边,看着老夫人和君安,她知在他们之间,这样的亲情才是真正毫无瑕疵真心相待的。君府护短极是出名,君发财就做出过敢提着大刀上会审大堂,只为护着闹了混帐事的自己儿子安然无恙。   但君临不明白的是,哪怕君家族中再多和谐关爱,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又与她有何关系?   君发财对她这个阔别十五年的女儿万般宠爱,听闻那日给过君临难看的叶家被君发财整得流放了边关。   自此,朝中再人敢提及君临眼睛有异之事,此等滔天厚爱,君临看着竟觉得十分荒谬。对一个抛弃了十五年的棋子,他们竟做到如斯地步,太可笑了。   君临自认无才无德,一张白布盖面便也无相貌可言,实在寻不出讨喜之处。而君家忠于皇族之心数十年来不曾有过动摇,可便生君临这双眼睛却与他们的忠心背道而驰,一个不好便能被人扣上“祸国殃民”的骂名,将整个君家陷于绝境,这也便是那位一心只为相府好的孟钦孟姨娘要对自己动手的原因。   君临又从未与这些家人真正相处过,便也谈不上感情积累。   最后,且莫跟君临说什么血浓于水的混帐话,她从来不信这个。   如此看来,君临怎么都想不通,当年把自己送出去的君府,为何对自己这般厚爱。   打娘胎里便带来的阴冷性子,很自然地让君临想到“利用”这个词,君家毫无道理可言的厚爱,只有“利用”这一种说法解释得通。   自己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利用呢?君临不知道,但君临知道,君府有很多东西值得她利用。   于是她不介意,做一做孝女的样子。   比如老夫人是有心护住那孟钦的,君临便也不急着找她了仇,慢慢存着,按着君睚眦必报的性子,存到最后总会来个一击致命,以谢孟钦特殊的欢迎之礼。   君发财今日下早朝比平日里都要早些,一回府还未更衣,便穿着那身四爪蟒袍的朝服赶来了老夫人的院子,这位明明权倾天下的宰相大人见着自己女儿时,却别样拘谨,连笑容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了君临不高兴。   “爹爹。”君临酝酿了一整晚的情绪,今日这声爹便叫得顺口多了。   君发财一怔,差点喜极而泣。   “瞧你那没出息样儿。”君安嗤笑一声。   “混帐小子!”君发财怒目圆瞪。   “老混帐,我是个混帐小子也是学你的!”君安才不惧他,推着老夫人坐上饭桌,盛好米粥端到老夫人面前,又夹了些精致小菜。   君发财还要再骂,老夫人瞪了他一眼,他讪讪收声。   君安说不出的得意,拉着君临坐下,又替她布菜,口中念叨着:“我听说天机山粗茶淡饭,姐你怕是早就吃腻了,日后啊,只要是姐你想要的,就是龙鳞凤爪,弟弟我也给你寻来。”   君临乐得一笑,小子说话当真是混帐得没边,这话若是被有心人传到宫中,君发财只怕又要提一回金刀,上一次会堂,救这小子去了。   “姐你笑起来可真好看。”混帐小子嘴特别甜,便是这张嘴哄得这京中女子让他占了便宜去还舍不得怨他。   他一边忙活一边问君发财:“说起来,哥怎么还不回来?姐姐都回来多久了,他再不归府像话吗?”语气中颇多不满。   “皇帝前几日又下圣旨,只怕你哥还要耽误些时日,阿临,你莫怪你哥哥,他也急着赶回来,只是皇命难违。”君发财无奈道。   “我看那狗皇帝就是事儿多,沛城那点破事凭我哥的能力要用这么长时间?”君安骂骂咧咧,当真是半点不将皇权放在眼,老夫人拿筷子不轻不重敲了他一下,轻斥:“食不言,寝不语。”   “不碍事,反正我回来又不是只住一两日便走。”君临微微一笑说道。   小皇帝明知自己要回府,还临时给她哥哥下皇命,成心跟君府过不去这回事,她才不信君家这群人精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