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红色墓碑 是夜。 黑压压的乌云即使在夜里轮廓也清晰的令人心悸。 豆大的雨点伴着隐隐约约的雷电,重重地砸向地面,升腾的雾气涌动在街道上,狂风裹着树叶沙沙地响,迷蒙中只剩下了闪烁的路灯和行人惨淡的身影。 秦瑶举着把红色的雨伞,小心翼翼地行走着。她刚刚结束了一场同事之间的联谊聚会,从饭店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有末班车了。同事们都喝得醉醺醺的,而且下着那么大的雨,她也没好意思让别人送她。 但是秦瑶现在有点后悔了。她为了图近,便走了一条平常人就很少的小巷子。这条小巷子没有路灯,只有在曲折的路的尽头处有一个诡异的光圈。 秦瑶向那个光圈径直地走着,步伐越来越快。周围一片漆黑,安静的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秦瑶越走越心惊,她总觉得后面有什么说不清的东西在跟着自己,驱使着她不敢回头大步向前。 小巷子一出去面前就是宽阔热闹的大街,而秦瑶离出口只有十几米的距离了。终于要到了,她暗暗地松了口气。 “小姐?”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头,秦瑶惊叫一声回了头,雨伞在她手里狠狠转了个圈,雨水也跟着打旋。 “你没事吧?” 那是一个高个英挺的男人。长到脚踝的黑色风衣,举着黑色的雨伞,气度不凡。 秦瑶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才回过神来回答说:“没…没事。” “最近的s市很不安全,小偷强盗杀人犯处处猖獗。”男人说,“你去哪,我送你吧?” “这个……不用了……”秦瑶犹豫着拒绝,目光却依然流连在对方的脸上。 男人笑了笑:“没事,这是我应该做的。”说着,他走出了巷口。 在路灯的照明下,秦瑶看清了他的衣着相貌,心中最后的一丝犹虑打消了。 “那麻烦你了。”秦瑶轻声说道,脸悄悄地红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男人插在衣袋里的左手,正细细地磨蹭着一把刀。 深夜里,顾远然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的是十二年前的事,那时他刚入警校,和家里的关系不太和睦,索性便断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所以等他接到消息时已经太晚。 林夕言死了。 她是顾远然邻居家的孩子,和他也没有什么特别关系,只不过共同养过一只猫而已。 林夕言的父亲林振阳当年是刑警队的队长,当时正在调查的案子牵涉到了一个杀人如麻的连环杀人犯,那人绑架了林夕言和她的妹妹,以此来报复他,逼迫林振阳在自己两个亲骨肉间做出选择,两人只能活一个。 当他赶到时,他听见林振阳口中吐露的,分明是另一个小姑娘的名字。 那个叫方慕柏的嫌犯,分别把林夕言和林业萱关在不同的地方。顾远然眼睁睁看着他们从眼前的仓库里救出了林夕言的妹妹,又魂不附体,跟着泱泱众人去了偏远山里的一个废弃工厂。 有人在劝阻林振阳,这废弃的工厂仍然危险,他们显然拦不住他。正在这时,爆炸在顷刻间发生。 一直跟在林振阳身边的顾远然本能的将他扑倒在地,烟雾弥散开来,巨大的火光瞬间吞噬了偌大的工厂,毫不留情地将它四分五裂。 耳边接二连三的传来爆炸声,林振阳不顾周围的一片的狼藉和危险,推开他身上的顾远然挣扎起身,他目眦尽裂,映入他眼底的不仅仅是妖娆扭着身躯的火焰,还有无法挽救的,被燃烧殆尽的他女儿的生命。 那火光同样印在顾远然的眼里,他双眼通红着,不知是这火还是悲愤,不仅仅是梦里又轰然的爆炸声,那可怕的巨响蔓延至现实,顾远然猛地惊醒。 痛苦,翻滚,各种人声纠结错杂,混乱的影像轮番出没,然后终结一切的,是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 他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喘着粗气,额上大滴的汗水划过。他太过入梦,竟一时间没有意识到这早已是现实而非梦里。习惯性地望向床头柜上的合影,相框里年轻的女孩,笑容虽青涩,但美好。 他又梦见她了。 在过去的四千多个日日夜夜,他几乎每隔几日就会梦见她。 顾远然甩了甩头,浑浑噩噩地从床上起身。脑子里昏昏沉沉,走进浴室的时候还差点一脚踢翻了盛着湿哒哒衣物的塑料盆。 桌上的日历上被重重划了个红圈。 今天,是她的忌日。 打理了一番后,顾远然驱车来到了北崖山墓园。他默数着已经走了无数遍的小路,顺着一座座暗灰色墓碑,看见了他最熟悉的那一座前,已经站了一个人。那人脊梁挺直,鬓角却已是一片花白。 顾远然走到他身后,“林局长。” 林振阳回头看他,面目间是掩饰不住的苍凉。 “远然,你来了。”他说,“这里没有其他人,你不必叫的那么生疏。” 顾远然从善如流地笑了笑“林叔,今天您怎么有空来了?” 他这话乍一听有礼,实则暗带讽意。林振阳在心里苦笑,“往年我怕触景伤情,倒不像你每年都坚持来看她,心里却总是惦记着的。” 顾远然在墓碑前蹲下,“她生前最喜欢的就是您,您要是能多来看看她,她一定会很高兴。” 林振阳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既然你来了,我就不打扰你和她说话了。”他叹了口气,拍了拍顾远然的肩头。 顾远然盯着他的背影,等确认林振阳完全离去时,顾远然点燃了一根烟,只过了一会儿,他手中的烟一根接着一根。墓园里来祭拜的人只有他一个,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凝视黑色墓碑上的人。 朝花枯萎,却不能在夕拾。照片上的人白底黑发,在十二年前的那场爆炸中,竟连一块可以入土为安的尸骨都没能留下。 顾远然经常会忍不住想,林夕言死前在想些什么呢。 那个时候她才十五岁,什么都没来得及去经历,什么都没来得及去体验,又哪来的遗憾和怀念可谈? 那么会是怨恨么。 多么可笑。 那寄予了她全部希望的父亲,在两相为难的抉择中,判了她的死刑。 手心手背都是肉,顾远然无法说林正阳的选择是对还是错。只是在他自己心底的某个角落里,都隐隐埋怨着为何林振阳要选言言去死,更何况是她呢? 顾远然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守在在林夕言的墓碑前,直到了日落才有离去之意。他俯下身吻了吻墓碑上她冰冷的眉眼,低声开口道:“我走了。” “下次,再来看你。” 第二章 归国 裴泠收到裴鸥短信的时候,她的飞机刚落地。短信里说他遇到了些麻烦,暂时有些脱不开身。 裴泠有些失落。这是她第一次一个人坐飞机,旁边的位置是空的,她特意买了两张票,那人没办法陪着她,她也不愿意旁人占着离自己最近的位置。 认真读完裴鸥的信息,裴泠又打开了另一个对话框,和那人报平安。按时差算,半球那边应该是深夜,但那人回复得很快,像是算着时间一直在等着,这微妙的细节让裴泠的落寞清空,心情瞬间甜蜜起来。 飞机滑行的速度极快,裴泠好奇地冲着窗外模糊的景象看,恰逢天气不好,灰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但裴泠仍然对这个城市抱有期待。 “我想去第一次见你的地方看看。”她飞快地打字道。 这次那人回道,只简单一个字,“好。” 裴泠粲然一笑,提过行李顺着人流,找到一处较为空旷的地方,安静地等待着。 “抱歉。”十几分钟后,一个男人气喘吁吁地跑到她面前,“刚刚遇到点事,实在没想到会耽误这么长时间,你没等太久吧,阿泠?” 裴泠也不在意,对来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我好想你啊,哥哥。” 裴鸥怜爱地点了点她的鼻尖,“你猜我刚刚遇着了谁?” 裴泠一手挽着裴鸥,手机来了新信息,她低头认真地回复消息,“嗯?” “江世钧啊,就是你之前说他民国装好看的那个。”裴鸥絮絮叨叨,“他上个月刚得了影帝,人气旺的不得了。刚刚我在厕所,一打开门,外面乌泱泱一片的女孩子拿着手机冲我拍照。吓得我赶紧把门关上,结果一回头,发现那姓江的就在我身后。” 裴泠这时才略有了些兴趣,“他也在这啊?” “估计是飞哪拍戏吧。”裴鸥想了想,又忍不住问到,“这些年,你和大哥还好吗?” “嗯。”裴泠点头,“我辞职了,Leo。” 裴鸥有些吃惊,“辞职?你在那家酒店不是做的挺好的吗?之前你不是和我说,他们准备让你做餐饮部的主管了吗?” “阿瑟不知道升职的事情,你也别告诉他。”裴泠轻声道,“我只是说我在那里做的不开心,想和他一起回国而已。” “行吧。”裴鸥叹了口气,“你回来了也好。我天天吃外面的东西都吃腻了,以后就劳驾我们的裴大厨,每天赏小的一口饭了。” “你怎么还是没个正经啊?”裴泠笑骂道,“好些年没见到姑姑了,她身体还好吗?” “估计知道你们回国的消息后,就要不太好了。”裴鸥怂怂肩,“她几乎把公司的事都授权给了我,每天就在家吃吃斋饭念念佛,所以你和大哥回来的事暂且还瞒得过去。” “那就先瞒着她吧。”裴泠坐上了副驾驶,认认真真地道,“Leo,阿瑟想让我转告你一件事。” “什么?” “Aldrich教授,他快要去世了。” S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的办公室里,陈亦眉头紧锁,眼睛死死地盯住电脑上的监视录像。 从几个月前开始,s市开始发生一系列命案,死者都是年纪尚轻的单身女性。刚开始他们都以为只是单纯的入室抢劫杀人案,因为死者都是在她们自己家里被发现的,门窗有被撬开的痕迹,屋内也一片狼藉,且似乎彼此都毫不相识,没什么联系。 直到深入调查,他们才毛骨悚然地发现,这几名受害者身上的致命伤位置都在腹部,先一刀直入使脾脏破裂;等她们流血身亡后,才划破她们的手腕和大腿造成她们挣扎反抗的假象。 如果只是毫无联系的入室抢劫杀人,不可能每个被害者都是相同的死法和相同位置的伤口。 无论是意外的事故,还是有预谋的杀人,凶手一定是同一个人。 最近的一个死者名叫付嫣,是W公司的一名秘书,一个星期前被发现惨死在了家里。和之前几个被害人一样,几乎没有可以帮他们找到凶手的线索。不过这次唯一有突破的地方在于,付嫣住的小区里设有监控,或许可以帮助他们找到什么线索。 陈亦身边的小警员打了个哈欠,“副队,这录像都看好几天了,一点发现都没有,我们还是找找其他线索吧。” 陈亦摇了摇头,说:“之前我们的确把小区的所有录像分开看了几遍,确实没什么异常,也没有发现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可我刚刚将单独有付嫣镜头的录像根据时间点连起来看了一遍,发现了一个问题。付嫣有车,平常都是下车库直接上电梯回家。” 他指了指屏幕。“可是你看,付嫣死的那天,早晨她开了车出去,晚上却是从小区大门口里进来的,你不觉得很奇怪么?” “她从大门口走进来的?”小警员摸摸自己的头,“可我记得报告上说,她的车是在停车场的啊。” “或许她把车停在了车库里,又去外面做了什么没被摄像头拍到,回来的时候才会是从大门口进来的?” “不不不,不对不对。” 陈亦继续盯着屏幕,“你看,大门口这里有个模糊的影像,应该是辆黑色的车。它在付嫣出现之前就在那了,付嫣进了大门后才走的。”他敲了几下键盘,“该死,距离太远了,根本看不清车牌。” “副队你的意思是,早上付嫣开了自己的车出去,晚上是坐别人的车回来的?”小警员也皱眉,“可付嫣死的时候,她的车确实在车库里啊。” 陈亦低头苦恼。突然,他扭头问小警员,“付嫣是死后几天被发现的?” 小警员想了想:“两天。” “你马上去调她死之后两天监控录像,”陈亦吩咐,“之前我们只看了她死之前和死的那天夜里的录像,所以才没有注意到,她的车肯定是在她的死被发现之前被其他人停进车库的!” 小警员也被这一推论激得热血沸腾,“是,副队!” 他根据陈亦的指示,在电脑上调出了付嫣死后小区车库里的录像。陈亦紧紧盯着屏幕,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了一帧。 时间慢慢到了付嫣死后第二天,也就是她的死被发现的前一天的下午,陈亦终于看见她的车出现在了录像里。 开车的是个男人。陈亦看着他将车稳稳当当地停在车位上,利落下车关门,拿钥匙锁了车走进了电梯。 陈亦立马又调出了相同时间段电梯里的录像,那个男人到了付嫣所住的楼层,走出了电梯,不一会,他又进了电梯,下到大楼大厅从小区大门口离开了。 监控把他的脸拍得清清楚楚,陈亦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了他是谁。 第三章 医院的心跳 “顾队!”他抬头大声叫到。 小警员提醒他:“副队你忘了,队长今天请假了。” 陈亦这才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起身深吸了一口气:“大家准备下,马上跟我出发!” …… 一直到回家,裴鸥都没有说话。 裴泠不太了解这个Aldrich教授是谁。她只知道这是裴家兄弟父亲的至交,在他们初到美国时,给予了他们许多帮助。 只是她从未见过这个人。在听完了裴瑟让她转达的话后,裴鸥陷入了一种无法言清的情绪。那情绪很复杂,除了悲伤读不出其他。 她想了想,笑着缓和气氛,“这房子真好看啊。” 裴鸥这时才勉强开口,“按照你的喜好布置的,喜欢吗?” 别墅一共有三层,整体的装修设计敞亮大气,走的是古典简约的路子。一进玄关,边上就有个精致的小吧台,由无数菱格组成的酒柜里整齐地放着裴鸥的珍藏。 开放式厨房和挨着它的白底细纹的大理石圆桌,真皮的沙发和放着白色茶具的小茶几,还有壁上装饰的木框彩画和摆放地错落有致的实木家具,落地窗前拖着长长的薄纱白帘,轻风微起,裴泠还能闻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清香。 “你和大哥的房间在二楼,保洁公司每隔三天会来人打扫家里,你们的指纹我也已经录入系统了。坐飞机累了么?房间还没收拾好,我去给你做吃的,等会吃了饭,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缺的,我陪你去买。” 裴泠随口应着,她的注意力更多的是在另外的地方。 “我记得以前,大家也是一起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她说,“等阿瑟回来,是不是就和以前一样了?” 裴鸥安抚地笑着,“嗯,会和以前一样的。” 说完他便进了厨房,听着里面的乒乓作响,裴泠有些失神地坐在餐桌旁,晃着纤细的小腿。 她竟然就这样回到了s市。 对这个城市,她记忆里只有寥寥无几的过往片段。相比起阴郁的漫天雾霾,她当然更偏爱灿烂的加州阳光。 但为了那个人,她愿意去任何地方。 门铃大响。 她惊了一下,有些无措。“Leo,是谁啊,要开门么?” 裴鸥探出个脑袋,“可能是久源吧,知道我们住这的也只有他了。”他又想了想,关了炉灶上的的火,“算了,你乖乖坐这儿,我来开门。” 裴鸥取下围裙,擦了擦手,走到大门口也不看猫眼就拉开了门:“陆久源你什么时候学会按门铃了——” “裴先生,你好。我是s市公安局刑侦队副队长陈亦。”,一群神情严肃的人站在门口,为首的人开口道“现在我们怀疑你跟一宗入室抢劫杀人案有关,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后面响起椅子摩擦地板的声响,裴鸥回头,裴泠正皱着眉站在他的身后,面无表情。 美国,加利福利亚州,帕洛阿尔托。 男人站在医院走廊的阴影里,颀长的身子靠在墙上,插进衣服口袋里的手摩挲着烟盒。他极少抽烟,只有在心情极度烦闷的时候才会想来一根,比如现在。 但这是在医院,自然禁烟。 金发护士从病房里出来,对守在门口的男人用英文说道:“他可能熬不过今夜了,你进去看看他吧。” 她早已习惯了世间这折磨人的生死离别,语气淡漠。 裴瑟点点头,开门进去。年迈的老人戴着呼吸器躺在床上,身上插满了数不清的管子。人就是这样,年轻的时候无论多么的荣耀加身光芒万丈,到底还是悲哀地逃不过生老病死的纠缠。 “Aldrich教授。”裴瑟蹲下身,开口轻声唤到。 这位斯坦福大学终身名誉心理学教授,费力地睁开他干瘪的眼皮,眼底一片混浊,再也不复往日清明。 “Arthur。”老人回应,裴瑟轻轻握住他枯干尽显骨血分明的右手。“我在这,教授。” 老人提了口气,裴瑟以为他想说什么,老人却只是用目光示意地看向他病床旁柜子的第一个抽屉。裴瑟探身打开,里面有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 裴瑟看了一眼,然后面色平静地将它塞进了自己口袋。老人见了他的反应,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挣扎着将手抽了出来,微微阖上了眼,再无话语。 赶人之意显然,裴瑟也不作多留,起身离去。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还是回了头,“谢谢你,教授。”他说,“再见。” 一滴泪顺着老人眼角的皱纹滑下,裴瑟不再停留,关上了门。 口袋里的纸条上写着:“紫罗兰把它的香气留在那踩扁了它的脚踝上。” 裴瑟将纸条扔进了垃圾桶,在心中默念出了下一句话。 “这就是宽恕。” 可是教授,这个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资格被宽恕。 Aldrich真的没有熬过这天的夜晚。 心电监护仪上那根绿线由波浪变成了直线。裴鸥透过病房的窗户,看见医生和护士在病房里进进出出,他看见有着蓝色眼睛的医生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他看见他们把白布,轻轻覆上老人的面庞。 Aldrich教授一生未婚,也没有子女。纵然桃李满天下,真到走向人生终点的这一刻时,身边竟只有裴瑟这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学生。 裴瑟在电话中细细嘱咐了教授的后事。 他从赶来医院一直到教授离去,整整一天一夜都没有合眼休息过。但裴瑟并不困倦,只是觉得心中郁结的思绪不仅迟迟徘徊无法散去,还渗入到了他的五脏六腑。 外面秋意正浓,阳光正暖。裴瑟却觉得自己好似身处冰天雪窖里,一阵接一阵的凉意直冲头顶。 医院的冷气开的太足了些,他想。 “Arthur先生?” 裴瑟回头,一个褐色碧眼头发的男人正看着他,手上抱着一个箱子。 “我是Aldrich教授的律师。”他自我介绍道,“教授告诉我,死后他的家产将全部捐献给慈善事业。但是这个箱子,他希望你可以收下它。” “谢谢。”裴瑟礼貌地接过箱子,友好地与律师道了别。下一秒眼睛就盯着这箱子,双眸暗如深流。 手机铃突兀地响起。裴瑟拿起看见显示的名字,面部刚硬的轮廓瞬间变得柔和下来。 “喂?”他接通了电话。 声音温润如珠玉,好听的过分。 “阿瑟。”对面的人声音颤抖。 裴瑟一凛,语气立即低沉了下来。 “出什么事了?” “Leo被警察带走了。”裴泠的声音透着慌张,“他们说Leo杀了人……” 第四章 审讯 裴瑟望向远处的连成一片此起彼伏的山峦,与裴泠相比,他的声音冷静的可怕。 “给久源打电话了么?” “嗯,他说他马上过来处理……阿瑟,我现在在警察局,Leo不会有事吧?” 警察局。裴瑟看了眼手表,“你别怕,Leo不会有事的。” “阿泠,没事的,等我。” 裴泠挂了电话,心稍稍定了。 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明晃晃地,直照的她头眼发晕。 啪啪挞挞的脚步声传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出现在裴泠的视野里。他看了她一眼,点头打了个招呼,就匆匆朝里走去。 “你好,我是陆久源,裴鸥先生的律师。” “认识她们么?” 昏暗和狭小空间的压抑是为了击溃人的神经,但审讯室里坐在不知沾染过多少罪恶的椅子上的裴鸥似乎毫不在意。他瞟了眼桌上摊开的照片,“都不认识。” “不认识?”他对面的陈亦笑了笑,“那这个呢?” 他又拿出了一张照片,上面躺在血泊中的女人扭曲着她的姣好的五官,睁大的双眼直勾勾地,向看照片的人控诉她的骇人遭遇。 裴鸥转了转眼,似是不忍直视。 “这位你就不能说不认识了吧?她叫付嫣,W公司的一名秘书。”陈亦往前凑了凑,“也是你裴二少的情人,上个星期被发现死在了自己家里。” “她的死我已经听说了。但是警官,怎么这年头男女之间吃个饭碰个面就成情人了?”裴鸥笑道,“更何况,我和付小姐只是工作上的往来。对她的死,我也觉得很震惊。” “什么工作是需要你去付嫣家里谈的?”陈亦的笑带上了冷意。 “你以为是我杀了她?”裴鸥冷哼,“警官,别说我没去过她家,就算去了,这杀人可不像桃色新闻,是能随便往人头上扣的。” “好,那我问你,付嫣死的那天晚上,你和她干什么去了?” “一起吃了顿饭,然后送了她回家。这有什么问题?” “仅此而已?”陈亦眯眼。 “警官想问什么就问,亏心事我一样都没做,没什么是不能说的。”裴鸥扬起了下巴。 “那天晚上,是你开车送付嫣回的家?” “对。” “付嫣为什么不开她自己的车回家?据我们所知,那天早晨付嫣是开车出门的。” “这件事,说来也巧。”裴鸥歪了歪头,“那天我们吃完饭,付嫣开她的车准备离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撞上了停车场的柱子,把车灯给撞坏了。” “付嫣说是因为她有些头晕,也不敢再开车了,我就对她说那我送她回去,顺便让她把车交给我,我帮她去修理。” “所以车修好后你又帮忙开回了她家?” “没错。” “送了车回去还不够,还要上楼?” 裴鸥勾唇,“我去还车钥匙。因为打她电话没人接,按门铃也没人应,我就走了。” 陈亦思忖,他已经联系过了餐厅和修车厂,裴鸥说的基本属实,但他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 “那你送了付嫣回去之后呢,又去了哪?” 裴鸥沉默了下,“当然是回自己家咯。” “回自己家?”陈亦冷笑,“裴先生什么时候搬的家?” 裴鸥抬眼看他,“你什么意思?” “监控录像显示,你的车在付嫣进大门后确实离开了。但是,”陈亦的笑越来越大,“十分钟后,从大门进来了一个带着黑色眼镜和鸭舌帽的男人。” “那个男人的行动流畅自然,就好像他本来就是那个小区的住户一样。但令人吃惊的是,竟然没有一个摄像头拍到他的脸。” “他进了付嫣住的那栋楼,坐电梯上了付嫣住的那一层。裴先生,你怎么看?” “听起来,不过是一个凑巧没被摄像头拍到脸,又凑巧和付嫣住同一层的普通人罢了。”裴鸥挑眉,“有什么问题么?” “他不是住户,因为四十分钟后他又离开了。”陈亦盯着他,“裴先生,你确定要这样和我绕下去么?” “那个人的身形和你相差无几。我拿你的照片去和门口的保安对比过,他认出了你。” “你说你没去过她家,但你去还车钥匙的时候,明显对她家的环境很熟悉。” “你很聪明,特意换了衣服戴了帽子,知道怎样做才能不引起人注意,更是完美地避开了所有的监控。但正是因为太过完美,反而暴露了你的伪装。” “裴先生,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你送完付嫣开车离开后,为什么又特地换了装扮去而复返?” 两人对视着,裴鸥的眼神如一潭死水,空气安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就算我去了付嫣住的那层楼,那么警官,你有证据证明我进了她的家,更甚是,杀了她么?” “你先回答我,为什么你又特意换了装去而复返?”陈亦没有理他的反问,紧紧地逼问着。 裴鸥嘴角勾起一抹轻佻的笑,突然将脸凑到陈亦面前。“因为也许,正如你所说。”他用的气声,陈亦盯着裴鸥深不见底的眼,一时竟晃了神。 “我们是情人啊,警官。” 门啪地一声被推开,进来的小警员目瞪口呆地看着面目贴近的两人,“副…副队……” 裴鸥嗤地笑了,往后退开。 陈亦面露尴尬,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那个……”小警员偷瞄了一下两人,开口道,“裴先生的私人律师来了。他说,如果没有证据的话,他要保释裴先生。” 陈亦无视小警员,他再次看向裴鸥,冷哼:“情人?隔着门板偷欢的情人?” 裴鸥故作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你比你看上去有情趣多了。”他笑得玩味,“你猜对了,我还真在走廊上一直站着呢。” 小警员憋笑,陈亦面目铁青。 他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心里的一股火咽了回去,面色不善地对小警员说:“带他去办手续。” 裴鸥从善如流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路过陈亦身边的时候又出了声,让陈亦脸色更加难看。 “谢谢警官请我到这儿作客,”裴鸥轻笑,姿态优雅,仿佛刚参加完一场宴会。“不过恐怕我是没机会回报你的招待了,只能祝警官找到真凶,早日破案。” 陈亦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拳头握得死紧。 他现在是没有证据。 不过裴鸥,你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还怕没有把你扒皮剔骨的一天吗? 裴鸥跟着陆久源办好了保释的手续,春风得意地走出警察局,却一下子愣住了。 裴泠站在他面前,嘴唇起白,双眼泛红,就那么直直地望着他。 裴鸥一下子慌了,大步上前将她搂在怀里,“怎么了,我这不是没事出来了么。” “你别哭啊,大哥要是知道你为我这点破事哭了,回来指不定怎么整我呢。” 他去看陆久源,陆久源转头当没看见,意思是你惹出来的事你自己搞定。 “我才没哭。”裴泠闷闷的声音从他臂膀里传来。 “我就是怕你真出什么事,再也回不来了。” 裴鸥连忙柔声安慰着:“怎么会回不来呢?没多大点事,都是误会。” “你看,我不好好在这呢。” 夜色低垂,华灯初上。裴鸥拥着她,心底软的一塌糊涂。 陆久源在心里默默嘲笑了一番裴鸥的矫情做作,勾了嘴角正想说话,却突然瞥见了远处一个挺拔的身影。 第五章 局里的新人 裴鸥也注意到了。 顾远然一袭黑衣,正定定地看着他们,面无表情。 裴家二少裴鸥,顾远然自然是认识的。 典型的纨绔子弟,纵情声色,玩世不恭。 二人虽是自小便相识,但毫不相熟,顾远然能一眼认出他也不过是先看见了他身边的老熟人陆久源。 裴鸥五官长得阴柔,双目更似天生含情,波光潋滟间不知就能勾去多少心魂。 顾远然毫不怀疑他能让许多女人心甘情愿为他前赴后继的魅力,也对他肆无忌惮地和一个女人在大街上搂搂抱抱没有兴趣。 但这毕竟是在警察局的门口,裴鸥摆出一副对他视而不见的样子,顾远然虽心中有些好奇,但也没上前自讨没趣,只是对他身边的陆久源略微点头打了个招呼,便绕开他们向局里走去。 裴鸥依然在温声细语安抚着裴泠,只是在顾远然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将裴泠搂的更紧了些。 警察局内。 “诶副队,你真的就让他们走了?”小警员跟在陈亦身边,睁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陈亦烦闷地点燃了一根烟,“不让他走还能怎么办?我们又没有证据,就算没人来保释他,过了二十四小时还不是得放他走。” 小警员点点头,“那倒是。我还以为,副队是怕惹上麻烦,得罪他们家呢。” 陈亦反手拍了他的脑袋一下,“谁怕得罪他家了?他家再有钱有势,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犯了错一样得被惩罚。” “对对对,副队你说的都对。”小警员抱着脑袋揉了两下,又开口道,“不过这个裴二少长得真是好看啊,我从来没见过哪个男人像他那么好看的。” “男人好看有什么用,跟个娘们似得。”陈亦脑中突然蹦出他那双清亮的眼睛,吓得他赶紧甩了甩头,“不仅像娘们,他就是只狐狸,一只公狐狸!” “谁是公狐狸?” 冷硬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陈亦背后,陈亦吓了一跳,烟蒂从他指尖掉落到了地上。 “队长?” “队长好!”小警员看见顾远然很兴奋,跳起来敬了个礼。 “嗯,”顾远然应着,看向他,“你是?” “报告队长,我叫于小鱼,姓是于是的于,名是河塘小鱼的小鱼,你叫我小鱼就成。”小警员摸摸自己的后脑勺,笑得憨厚。 “队长,小鱼他是前几天从地方警局调上来的,来报道任职那天你刚好不在。”陈亦赶紧在旁边补充道。 顾远然点了点头,“挺可爱的名字,家里谁取得?” 于小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家里是农村的,以前靠卖鱼为生,爹妈也喜欢吃鱼,所以就叫小鱼了。” 顾远然眼里染上笑意,他拍了拍于小鱼的肩膀,温和地说:“我也喜欢吃鱼。欢迎你加入我们队,好好干,我期待你的表现。” 于小鱼猛点着头,喜形于色。 “那队长,我就继续干我的活儿去了?” “去吧。”顾远然对于小鱼说。 “队长,你今天不是请假么,怎么来了?”陈亦问道。 “最近市里接连发生的惨案,闹得这么人心惶惶。就算我心里不着急捉拿凶手归案,上面也会有人给我们施压,让我们尽快破案的。我又哪有请假放松的道理?”顾远然拉开椅子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对了,我刚刚在大门口看见裴鸥了。”顾远然说。 “你看见那个流氓了?”陈亦惊讶道。 “我看见他和一男一女在一块。男的是陆久源,女的没看见脸,不知道是谁。” “还能是谁,肯定是他某个小情人呗。”陈亦不屑地冷哼了声。 顾远然皱眉,“他来警察局干什么?” 陈亦一听他提起裴鸥,连忙迫不及待地开口:“队长,我今天不是在看最近的那个死者,付嫣家的监控录像么?结果你猜怎么着?我发现付嫣死的那天她的出入情况有异常,就顺着她的车牌号找到了她晚上吃饭的那家餐厅。” “餐厅老板说,那天付嫣是和裴二少一起去的,还在停车场撞坏了车,所以他印象特别深刻。” “后来我又看了一遍录像,发现裴鸥送了付嫣回家之后,换了一件黑色风衣,还戴了帽子,又返了回去,去了付嫣住的那层楼!” 顾远然冷着脸,“你继续。” “他的动作太自然了,要不是后来他去还付嫣被撞坏的车又去了那里,又被监控拍到了,让我把两个人对上了号,我根本没发现其实他的行为那么不寻常。顾队你知道么,那么多摄像头,硬是没一个拍到他的脸,分明就是他故意避开的。” “果不其然,我拿着他的照片去问小区保安,他说裴鸥那天晚上确实来过。” 顾远然双手交叉撑着下颚,“所以你怀疑,裴鸥那天去而复返,其实是为了杀付嫣?” “不然还有第二个解释么?如果他不是去杀人,又为什么把自己弄得神神秘秘的?” 顾远然抬眼看他,“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是他杀了付嫣,他又为什么在明知道付嫣死了的情况下,特地去还车呢?” “这……”陈亦语塞了一下,“因为付嫣的车在他的手上,他怕被我们查到他?” 顾远然摇摇头,“裴鸥行事一向张扬,就算他手上没有车,我们一样可以查得到那天与付嫣一起吃了晚饭的人是他。所以他根本没有必要,为了一辆说明不了任何问题的车暴露了自己。” 陈亦也陷入了沉思,“可是他那天确实鬼鬼祟祟地去了那里啊。我带他回来审问的时候,他还说什么整整四十分钟只是一直站在走廊里,连门都没进,换你你信么?” “你审问了他?笔录呢?” 陈亦把笔录递给他,又说道,“假设他进了付嫣家里,又假设他们其实是情人关系,裴鸥回去是为了和付嫣温存,那么这男未婚女未嫁的,他有必要那样全副武装么? “如果不是有心而为,那为什么付嫣家里关于他的一点痕迹都没有?” “况且,他根本不承认,他们是情人。这就更有问题了。” “所以你什么都没审出来,就这么放他走了?”顾远然翻着手上的记录,面色凝重。 陈亦苦笑,“我也没办法啊,付嫣家里除了她自己的指纹皮屑和毛发,确实什么都没找到。” 顾远然抬头看向他,“既然你发现了这么重要的线索,为什么当时不立即通知我?” 陈亦张大嘴,心中欲哭无泪。他倒是想通知,但顾远然的手机在每年的今天必然是关机状态,他上哪通知去啊。 “还有你审问裴鸥的时候,”顾远然扬了扬手中的笔录,“可是全程被他牵着鼻子走啊。” 陈亦默然,这个他没有什么好反驳的,他自个儿都觉得丢人。 下一秒顾远然话锋一转,打了一巴掌又塞了颗糖,“不过你今天的重大发现,对我们破案的进展有了很大的帮助,做的非常好。” 陈亦下意识地挺直了背。 “和你一样,我也不相信裴鸥与此案毫无关联。”顾远然望向外面,“裴鸥每和一个女人约会,都大张旗鼓地闹得满城皆知,这次他那么大费周章地隐瞒他去过付嫣的家,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就算他不是去杀人,付嫣的死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纠缠在一起的线团一旦找到了解开的头,那它也离被理清不远了。” “他逃不掉的。” 大门外三人曾站过的地方,此时只余晚风吹过,留影无迹。 “事情都处理好了?”慵懒的嗓音从电话里头传来,低哑磁性。 “是。”陆久源站在客厅里,握着手机,看了不远处餐桌上的两人一眼。“警察连Leo进过付嫣家门的证据都没有。” “他还算是手脚干净。”男人的声音淡淡地。 陆久源迟疑了一下,“不过他和付嫣接触过的事,怕是瞒不住了。” “放心,如果别人问起,就说那个女人不过是他裴二少寻欢作乐的一个对象罢了,掀不起多大事。” 陆久源还是有些不放心,“我还是怕,他们把矛头对准Leo。毕竟那东西丢了,对他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小事。” “丢了又怎么了,难不成他们为了对付Leo,还会主动把他们见不得光的事给曝出来,让警察去帮他们找东西?” 男人笑道,“除了把怀疑的种子往肚子里咽,他们什么都做不了。要是他们真干出把自己送警察眼皮子底下去的这种事儿来,那我可真能省下不少功夫了。” 陆久源点点头,“我明白了。” “久源,你干嘛呢?Leo刚热好的菜又要凉了。”裴泠见他迟迟不过来,开口唤道。 “诶,就来了。”陆久源应道,“我先挂了啊,你家小祖宗叫我呢。” “等等,”对方叫住了他,“阿泠还好么?” “事情来得突然,她又才刚回来,何况你也不在身边,肯定有些被吓到了。”陆久源压低了音量,“不过她不会被这种程度的事打倒,你最清楚的不是么。” “是啊,”男人叹气,“你们好好照顾她,我大概明晚就能到。” “从明天开始,我们就有真的硬仗要打了。” “有你在,我们想输也输不了啊。”陆久源笑了,又想了想,说道: “我们等你回来,阿瑟。” 第六章 荒曲变调 挂了电话,陆久源转身走回餐桌。 “哟,裴二少也会洗手做羹啊。”他拉开椅子坐下,拿起筷子夹起一个酥炸虾球往嘴里送。 “每个女人的心都会被会做菜的男人吸引。”裴鸥不正经地开口,“虽然我的魅力不需要会做饭来锦上添花,但为了讨我们家阿泠欢心,多下几次厨房又何妨。” “是被会做菜的好男人吸引。”陆久源没好气,“你还想着讨女人欢心哪?还嫌自己惹的麻烦不够大?” “知道我现在有多惨你还问?”裴鸥没好气地说,“不过回来后,我还真是很少自己做饭,手都有些生了。” “什么生不生,你技术就那样。”裴泠毫不客气地奚落。 “我有钱,有的是人愿意给我做饭吃。” “是啊,但是阿瑟马上就要回来了。不如从现在开始你就跟着我好好磨练厨艺,万一哪天真的被赶出来裴氏,你就和我混,保证不会饿着你。” “嘿,我说你……” “好了好了,别吵了,菜都凉了。”陆久源终于从不断的进食中抽出空来,开口打断斗嘴的两人。“这个八宝鸭真好吃,还有这个蜜蜡肘子,裴鸥你明天再做一次吧。” 裴鸥见争不过裴泠,又瞪向陆久源,“你说你,蹭吃蹭喝蹭得心安理得就算了,怎么要求还那么多呢?” “我要求多?”陆久源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我是为了谁来回奔波了一晚上,辛辛苦苦到现在都没吃饭啊?” “又不只你一个人饿着肚子,而且我又不是没付你工资!” “你明明是过河拆桥!” “你才是得寸进尺!” “行了行了,”这次是裴泠看不下去了,嘟囔着,“两个人都老大不小了,怎么还和以前一样幼稚啊。” 裴鸥和陆久源都各自不屑地哼了声,餐桌上安静地响起了碗筷碰撞的声音。 过了一会,裴泠突然啪的一声将筷子重重的放在碗上,另外两个人同时抬头看她。 “Leo,你老实告诉我。”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裴鸥,神情严肃,“你到底有没有杀人?” 她终于还是问出口了。 裴鸥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眼前的这个人,终究不是那个他打诨插科就能糊弄过去的小姑娘了。 他和陆久源交换了一个眼神,轻声开口道:“那你觉得呢?” “你觉得,我会杀人么?” S市另一处,宋宅。 幽咽婉转,荒腔走板的声调在空气里流连沉浮,顺着古色古香的屋檐和雕着复杂花纹的曲木家具,蔓延在屋里每个角落,余音缭绕。 宋昱飞向来不懂这昆曲的念白和儒雅。就像他不懂,为何自己的父亲在外明明如此刚毅要强,私下里却偏爱这些儿女情长的调子一样。 “有事吗?” 坐在一把全藤摇椅上,闭着眼养神的宋连城察觉到了门口的儿子,开口问道。 宋昱飞抿了抿唇,走到他父亲身边蹲下,开口说道:“明天裴瑟就要回来了。” 宋连城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他主动联系你的?” “是,”宋昱飞答道,“我还和他约好了,明天晚上去接他,一起吃个饭。” 宋连城冷哼一声,“当年他姑姑病的那么重,也没见他着急回来。”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宋昱飞答道,“他要是再不回来,这裴家,可都要落到裴鸥手里了。毕竟当年裴董事长病危时,放弃学业回国替她分忧承担的人,是裴鸥。不过裴瑟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他又怎么会甘心呢?” 宋连城满脸的不屑,“他姑姑那么重情重义的一个人,没想到竟然会养出了这么个只知道争权夺利的东西。” 宋昱飞迟疑着开口:“爸,话也不能这么说。听说裴瑟这些年在华尔街混的风生水起,肯定捞了不少金,也不见得是为了分家产回来的。” 宋连城瞥了儿子一眼,“你这么多年没见他,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宋昱飞没吭声。 “钱,永远没人会嫌多。不过,你说的倒也有点道理。”宋连城垂眼,手指在藤椅的扶手上打着旋。 “明天你和他吃饭的时候,探探他的口风。无论他回来是干什么的,裴鸥那个只知道流连花丛的少爷掌握着裴氏,才是对我们最有利的状况。” “说到裴鸥,”宋昱飞说,“爸,今天我听到了一个消息,也是今晚我来找你最重要的原因。” “是关于他的?” “是,”宋昱飞面色凝重,“W公司的一名女秘书死了,警察怀疑是他干的。” 宋连城皱眉,“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那个女秘书叫付嫣。”宋昱飞顿了一下,“是X集团郭副总的地下情人。” “郭磊的情妇?”宋连城一下子从椅子上立了起来,“你的意思是,裴鸥和他的情妇扯上了关系?” “裴鸥和那个女人是什么关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郭磊有一份文件在那个女人那里。” “一份绝对,不能见光的文件。” “那个女人被杀害的消息传出来后,郭磊立即派人去搜过她家,结果什么也没找到。” 宋连城的眉头锁得死紧。“这是多久的事,为什么现在他才告诉我们!” “……一个星期前。” “都一个星期了还没解决,郭磊到底是怎么当上这个副总的,连这点手腕都没有么!”他重重拍了下扶手,面色涨红,怒其不争。 “被一个情妇捏着把柄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当然掩着不说了。您也别太担心了,我看这文件也不大可能在警察手里,不然早就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 “那他为什么现在又肯提这件事了?”宋连城神情淡漠。 “因为他开始害怕了。” “他怕的是,这份文件落在了裴鸥手里。” 宋连城眯眼,“他怀疑裴鸥?为什么?” “据我听到的消息说,那个女秘书在死之前,一直和裴鸥有联系。她这一死,文件也跟着不见了,所以他认为,裴鸥的嫌疑最大。” “你的意思是说,”宋连城慢慢开口,“郭磊怀疑裴鸥接近那个女秘书并不单纯只是猎艳,是为了那份文件?” “正是。” “哼,我看他只不过是自己心里有鬼,又想为捅的篓子转移注意力吧。” 宋连城冷哼,“不然接触过那个女人的人那么多,他却偏偏怀疑裴鸥?他都说那个女人是他地下情人了,裴鸥又怎么会知道他和那个女人的关系,还知道她手里有一份掌握着郭磊命脉的文件?” “再说了,裴鸥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还不知道?从小到大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泡女人,他要是能有那么多心思,这些年裴氏的产业就不会停滞不前,还有往后落的趋势了。” 宋昱飞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凡事留个心眼总是好的。裴鸥那,你也去盯的紧一些吧。” “是。” “还有你去提醒下郭磊,让他动作利落些,别东西没找着,又留了其他把柄让人顺藤摸瓜了去。” “知道了。”宋昱飞应道,忍不住又开了口,“不过,听说这次负责这个案子是表哥,就算被他发现了我们在找什么文件,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没什么大不了?”宋连城摇摇头,“最不应该知道这件事的人,就是他了。” “为什么?” “你是第一天认识他么?他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又直又冷,半分他父亲的八面玲珑都没遗传到。” “他要是知道我们在找的文件是什么内容,甭管我们和他是什么关系,他一样会把立马我们抓进局子里。” “哪怕犯事的是他父亲,他也一样会毫不犹豫。” 宋昱飞默然。 “你还有别的事么?” 宋昱飞摇头。“没事了爸,那我先回去了。” 宋连城重新闭上了眼。“你走吧,路上注意安全。” 宋昱飞点点头,转身向门口,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 “爸,”他开口,“你现在,是不是还喜欢裴姨?”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为宋家操心大半辈子,也该操心操心自己的事了。” 宋连城在椅子上晃悠,“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宋昱飞嘟囔着,“我不小了,我都三十三岁了。” “你也知道你已经三十三岁了?那为什么我一跟你提起结婚,让你去相亲的时候,你就忘了你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 宋昱飞万万没想到话题朝着他最头疼的方向发展了,他连忙开口道:“好好好,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爸,那我走了啊,您好好休息。” 关门的声音传来,宋连城倏地睁开了眼睛。 他直直地盯着天花板,耳边还萦绕着你侬我侬温柔缠绵的词曲。 宋昱飞从大门口出来,吸了口气,抬头望向夜幕看去。 山雨欲来,月暗星稀。 这s市的天,怕是要变了。 第七章 波德莱尔的诗 “我们将有充满清香的床, 像坟墓一样深的长沙发, 在棚架上将为我们开放另一座洞天的异卉奇花。 两颗心竞相把余热耗尽, 变成了两个巨大的火炬, 两个灵魂合成一对明镜, 双重光在镜中辉映成趣……” 裴鸥放下了手里的书,没有继续往下读。床上传来轻微的呼吸声,静谧的暖黄色灯光铺满了整个房间,好像世上从来没有过寒冽和动荡。 裴鸥将书轻轻地放上床头,从椅子上起身。 他小心地绕开了床,向房间门口走去。 “晚安,阿泠。” 轻微的关门声传来,裴鸥以为已经陷入沉睡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睡了?” “嗯,我刚回自己的房间。”裴鸥对着电话里头说,“我就说你瞎担心吧。但是大哥,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不过我看得出来,她最希望在身边的人,还是你。” 男人轻叹了口气,“我第一次和她分开,她不习惯很正常。我等会要登机了,大概明天下午就能到。” 裴鸥点点头,“我去接你?” “不用。”男人说,“我联系了宋昱飞,他来接我。” 裴鸥了然。 “对了,明天你带阿泠去公司转转,带她熟悉熟悉环境。” “知道了。不过她直接空降成你秘书,是不是有点太招摇了?” “她是我妹妹,不是本来就很招摇么?” “但别人总会知道她不是我们亲妹妹,万一被有心人知道你和她真正的关系,利用她怎么办?” “越是显眼的弱点,越容易让人忽视。”裴瑟语调缓慢,“遮遮掩掩,反而会让她陷入危险,还不如,让她光明正大的跟在我身边。” “更何况,阿泠是那种会被人随便利用的人吗?” “这次她回来,我发现她变好了很多。”裴鸥叹气,“你真的把她照顾的很好。” “你还有空担心她,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男人皱眉“这次你惹上的麻烦,可没那么容易甩掉。” “没有麻烦的人生,不是很没趣么?”裴鸥笑道,“你放心,我能应付。” “Leo,”男人停顿一下,突然开口:“Aldrich去世了。”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是么。”裴鸥慢吞吞地开口。“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晚上。” “那不是很好么。”裴鸥勉强勾起一个笑,“他终于不用受苦了。” “我们的秘密也跟着他进了坟墓,你也不用担心了。” “是啊,”男人说,话锋一转。“所以你到底,有没有杀那个女人?” 又是一阵沉默。 “大哥。”裴鸥晃着摇椅,修长的手指转着桌上的钢笔。 “如果我说,我为了能复仇,真的杀了那个女人……”他说,“你会把我交给警察吗?” 门外的裴泠没有继续听下去,转身无声无息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恶之为花,其色艳而冷,其香浓而远,其态俏而诡,其格高而幽。它绽开在地狱的边缘。 她最喜欢的波德莱尔,曾经这样写道。 深夜,s市公安局,灯火通明。 顾远然桌上摊着大量的资料,全是有关这几个月里发生的凶杀案。陈亦在他旁边的沙发上,横躺着睡死了过去。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内,就死了七个人,七个女人。 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杀害他们的是同一人。 除了付嫣,其他六个死者都住在无监控的老式居民房内。这些老式居民房都在s市的边缘地带,周围生活的居民虽说鱼龙混杂,但也算热闹安稳,怎么就没有一个人目睹到形迹可疑的人呢? 又或许在他们眼里,凶手的行为并不可疑呢? 他想到了裴鸥的伪装。 可依裴鸥张扬的气质,他在这种朴实淳厚的地方不是更引人注目么? 最奇怪的是最后一名受害者,付嫣。 一般来说,连环杀人犯都会选择同一类型的受害人下手,可他却选择了无论是生活阶层还是活动范围都与其他六名受害人截然不同的付嫣。这是为什么呢? 其实从心底来说,顾远然是不相信裴鸥是真凶的。 而偏偏现在的线索,又都指明了他的嫌疑最重。 他为什么去付嫣的家?和付嫣到底是什么关系?如果他是凶手,为什么要杀她?还杀了另外六个和他完全没有交集的女人? 单纯地发泄他杀人的欲望,还是另有隐情? 顾远然眼中愁绪万千,他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桌上的电话毫无征兆地响起,顾远然被惊了一下,舒了口气。 他拿起手机,看着屏幕上闪动的名字,眉头深皱,犹豫了一会,还是接了。 “远哥,”电话那头传来清亮的声音,“睡了么?” “没有,”顾远然说,“有事吗?” “过两天我要调来你们局里了,”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调动令今天刚下来,我就想着给你说一声。” 顾远然顿了一下,“你爸爸知道么?” “知道啊,还是我催着他办的呢。” “嗯,我知道了。” 像是感受到了他的不在意,声音犹豫了下,音量也小了不少,“远哥,你是不是不欢迎我啊?” “没有,”顾远然扯了个笑,“我今天有点累。” “哦,这样啊。”那个人笑了笑,“那你早点睡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嗯,再见。” 挂了电话,顾远然深出了口气。 “队长,怎么了?”陈亦不知道什么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靠着沙发揉着眼睛。“我好像听见了林局家千金的名字啊。” 顾远然瞥了他一眼,“你是该听的什么都没听到,不该听的倒是一样不落。” 陈亦嘿嘿地笑。 “林业萱要调来我们局里了。”他从桌上拿起资料继续看着。 “啊?”陈亦张大了嘴巴,“那个大小姐怎么要来咱局里了?” “她调过来也只是做文职,和我们又没什么交集。”顾远然取笑他,“怎么,能向局长献殷勤的机会来了,不高兴?” 陈亦连忙摆手,“别别别,我可伺候不来那种大小姐。” “萱萱性格活泼开朗,没什么公主脾气,你倒不用担心她给你找什么麻烦。” 陈亦叹气,“我知道,我又不是不认识。”他偷瞄了顾远然一眼,“可是队长,你不是不喜欢她么。” 顾远然目不转睛,“我和她也算是一起长大,不喜欢倒谈不上。” 陈亦想继续开口,看了看顾远然的表情又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最终起了别的话题,“顾队,这些资料你看了一晚上了……” “陈亦,”顾远然打断他,“明天你跟我去趟裴氏。” 陈亦转了转眼珠,“去找裴鸥?” “有些事,必须要跟他确认下。” “你觉得,他是不是凶手?” 顾远然摇头,“我不知道。就算现在他嫌疑最大,但没有证据,谁都有可能是凶手,也可能谁都不是凶手。” 虽然直觉告诉我,他不是。 这句话,顾远然没有说出口。 裴鸥是被一阵接着一阵的噼里啪啦的闹腾声弄醒的。 他一向浅眠,昨晚又睡得有点晚,这会儿又被吵得睡不着,他用被子捂住头深吸了一口气,一股脑从床上翻身起来,打开房门直冲厨房。 “裴小泠一大早的你在搞什么——” 裴鸥呆住了。 餐桌上摆着三层散着热气刚出炉的披萨蛋,牛油果火腿三明治,旁边竟还有一份坚果酸奶吐司。 不仅香气向他扑面而来,而且精致好看。 “你起床啦?”裴泠端着两杯燕麦牛奶从厨房里出来,“正好坐下来吃早餐。” 裴鸥拿起一个披萨蛋就往嘴里送,一口咬下去,酥脆爽口,味浓而不腻。 裴泠看他一脸赞叹,笑得得意:“怎么样裴二少,味道不差吧。” 裴鸥叹了口气,“好吃,真好吃。” “你昨天不是抱怨我不给你打下手么,喏,今天还你一顿。” 裴鸥被她逗笑,“跟你开玩笑,你还死记着不放了。” “我也在跟你开玩笑呀,这顿才不是还你的。以后啊,家里的三餐都我包了。” “那敢情好啊。”裴鸥又拿起了一个吐司,“话说你昨天那么晚睡,时差倒好了么?这么早起来弄这一桌,困不困啊?” 裴泠眨巴着眼睛,“没有啊,昨晚我睡得很早啊。” “说起来,你不是还给我念诗来着么?” 裴鸥停下了嘴里的动作,眯眼看向她,裴泠不躲不避,一脸无害。 “哦,是么?” “不然呢?”她反问。 “那为什么后来我又去你房间的时候,”裴鸥慢吞吞地开口,“你拖鞋摆放的角度不一样了,连脑袋离枕头的距离都变近了?别拿些上不了台面的理由搪塞我。” “你是不是,”裴鸥盯着她,“偷听我和大哥打电话了?” 裴泠突然笑了。 “我就偷听怎么了?”她说,“我就想知道,你们有什么秘密是不能让我知道的。” “那你都听到了什么秘密?” “听到你问他会不会把你交给警察。” 空气凝固了。 第八章 无证无惧 裴泠直直看着他。 “那为什么不接着听下去?”裴鸥挑眉,“你不想知道,大哥是怎么回答的么?” 裴泠摇了摇头。 “没必要。”她说,“我知道他会怎么说。” 裴鸥抬头,定定地看向她,突然笑了。 “你啊,不愧是在他身边长大的。”他一脸无奈,“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裴泠的身子凑上前,兴致盎然,“那他到底是怎么说的?” 昨天在餐桌旁,裴泠对裴鸥说,“你是阿瑟的弟弟,你不会杀人的。” “大哥说,”裴鸥慢悠悠地开口,“你是我的弟弟,你绝不会杀人。” 缠绵的笑意在裴泠唇边绽开,美得惊人。 顾远然带着陈亦走进了裴氏集团的总部。皆为玻璃建造的大楼,内部如镜子般清晰地反射出了大厅里的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西装革履,手捧着厚重文件,或打着电话语速急切,或行色匆匆,顾远然二人顺于人群穿梭,竟如同逆流。 陈亦被自己格格不入弄得浑身不自在,可顾队长却毫无察觉大步流星,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跟在他的身后。 “你好,我找裴鸥。” 前台的接待员被他惊了一跳,但专业的素养让她依然面带微笑,“是找裴鸥总经理么?” “对。” “您有预约么?” “没有。” 接待员的笑容僵了一下,“不好意思,我们规定没有预约是不能见总经理的。” “或许您可以留下联系方式,我们为您预约个时间。”接待员见此人毫不客气直呼自家总经理的名字,暗忖着不知道是哪个大人物,“请问您是……?” 顾远然皱眉。他不想亮出警察身份把事情闹大,但他也等不及了,他今天必须见到裴鸥。 “这样吧。”他说,“你联系陆久源,就说有一位顾先生找他。” “Leo,我们等会有什么安排么?”裴泠在镜子前细细地描着她的眉。 “嗯,我们先去公司,带你熟悉下工作环境,让大家认识认识你。”裴鸥打着领带,“然后你瞧瞧家里还缺什么,我们去买回来,晚餐我已经订好了全市最有名的莱仕雅登,他家的牛排可是全市一流的。” 裴泠曾听裴瑟说过,莱仕雅登算得上是S市最古老的一家的西餐厅。据那人所说,从他们家临江的落地窗边往外看,能看见S市最美的夜景,那是裴瑟的父母还健在时,全家经常去的一个地方。 后来她同那人坐在纽约最豪华的餐厅里,从那人眺望窗外的眼神中裴泠也逐渐明白,回忆再温馨又怎样,终究是回不去了。 “上次听阿瑟说起,好像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是啊,”裴鸥笑,“确实已经很多很多年了。” “哟,这不是顾警官么?您不是忙着查案么,怎么有空大驾光临?有失远临,真是失礼了。”接到了前台的电话,陆久源就匆匆地从办公室下来到大厅,笑容可掬。 接待员见秘书长竟亲自下来迎接这二人,心里暗道幸好自己机灵没有得罪人。却没想到还是受了陆久源的责备:“X集团的公子来了,为什么不马上通知我!” 接待员委屈地抽了一口气。 “以后有点眼力见!”陆久源训完,又转头眯眼笑道,“您来裴氏,是有什么事么?” 顾远然听见他说自己是X集团公子的时候眼神暗了下,然后开口道:“是关于贵公司总经理裴鸥——” “来来来,”陆久源打断他的话,领着二人向电梯走去,“此处人多说话不方便,去我办公室谈吧。” 三人走进了电梯。大楼的电梯也是四面玻璃的观光式,甚至连脚踩的也是玻璃,升起来时能一眼看见大楼的底部。 陈亦光站着就有些眩晕,他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们电梯弄成这样,恐高的人怎么办?” 陆久源轻描淡写:“所以我们公司的员工,都不仅不怕身在高处,还在削尖脑袋拼命往上爬。” “那陆先生自然也是了?”顾远然开口,“我印象中陆先生不过是裴氏的法律顾问,怎么一段时间没见,就一跃成了秘书长了?” 陆久源微笑,“能者多劳罢了。” “原来陆先生除了在法庭上擅辩,在其他方面也能力卓越。”顾远然继续说,“还希望陆先生能坚持本心,不要知法犯法的好。” 陆久源看向他,“顾警官,似乎对我有很多误会?” “既然是误会,能解开自然是最好了。”顾远然眼神幽暗,“如果解不开,那就恐怕不只是误会那么简单了。” 陆久源没说话,脸上依然保持着客套的微笑。电梯到了,他做了个请的姿势,“两位警官,请吧。” 裴泠挽着裴鸥的胳膊,一走进裴氏的大厅,就有无数的目光落在他们的身上。 “裴总经理好。” 极多的猜疑落在裴泠身上,但她并不在意,反而温和沉稳地一一用目光回了过去。 两人进了电梯,门在眼前缓缓合上。 “你越来越像大哥了。” 裴泠只是笑笑,片语未说。 陆久源拿着两个杯子,“不知道两位警官想喝点什么?茶还是咖啡?” “不用这么麻烦,”顾远然说,“白水就好。” 陆久源依言将两杯白水放在茶几上,坐到了沙发的另一头。 “不知道二位警官今天是为了何事而来?”他说。 “我要见裴鸥,有些问题想当面问问他。” “还有问题需要问裴先生?”陆久源故作惊讶,“昨天这位警官,不是已经审问过裴先生了么?”他看向陈亦。 “是另外一些问题。”顾远然说,“只是例行问问罢了,陆先生不必紧张。” “那真是不巧。”陆久源微微一笑,“裴先生现在不在公司。” 顾远然挑眉,“这么不巧?” 陆久源一脸无奈,“裴先生的妹妹刚刚从美国回来,裴先生现在正在为安定他妹妹四处奔波呢。不知道顾警官要问的是什么问题?我是裴先生的律师,我可以代他回答。” “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裴鸥有个妹妹。”顾远然眯眼,“陆先生为何不干脆说,裴先生其实是在和某个女人风流快活呢?不会又是哪的秘书吧?” 陆久源叹了口气,“裴先生确实有个妹妹,是入了裴家族谱的。”他一脸坦荡,“需要我致电裴董事长,让她向您亲自确认么?” 顾远然仔仔细细地打量他,试图找出一丝破绽。 但是什么都没有。 “裴家是s市世家,外界只知道裴家有三位公子,至于这位裴小姐。”一旁的陈亦开口,“还真是从未听说过。” “不过一出家族秘辛罢了。”陆久源笑了,“怎么,两位警官有兴趣?我倒是不妨当个故事来……” “陆先生,”顾远然打断他,“既然这样,我就直接问了。” “今年的七月二号,七月十四号,七月二十六号,本月的三号,九号,十五号,裴鸥在哪,都在干什么?” 陆久源低头略略思索了一会,开口道,“裴先生是六月二十九号去的加拿大谈项目,本月十七才回的国。” 陈亦一惊,“你是说,那段时间他恰巧不在国内?” 陆久源挑眉,“什么叫恰巧?陈警官,我不过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罢了。” “如果你们不信,可以自己去海关查。裴先生的出入境记录摆在那呢,那总做不了假吧?” “我还可以提供与裴先生谈项目,加拿大的那位总裁的联系方式,如果你们需要的话。” 顾远然紧紧地盯着他。 “那本月二十号呢?”他说,“就是付嫣死的那天,裴鸥偷偷摸摸去付嫣家里的理由什么?” 陆久源一脸的为难,“这不过是裴先生的私事罢了,顾警官何必死抓住不放呢?” “现在他的私事牵扯到了一桩杀人案!”陈亦终于忍不住怒吼出声,“陆先生,你是学法律的,你不会不知道,裴鸥现在是这桩案件的头号嫌疑人吧?” “如果再有点什么证据,他就会被指控成杀人犯!” “可是警官,”陆久源依然一派悠然,“你们不就是因为没有证据,才会在这里急的跳脚,而不是一副手铐直接把人扣走么? 第九章 玻璃里的空气 陈亦被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已经说了,裴先生去那栋小区单元的那层楼,完全是因为私事。至于是什么事,他有权利不说,这是裴先生的隐私。在存疑不能认定的时候,所有疑点利益都归于被告。” “我看过这个案件的资料,”陆久源继续说,“裴先生是八点半到九点十分出现在付小姐家附近的,而付小姐的死亡时间被判定为九点到十点。” “这两段时间确实很接近,但这并不能证明,付小姐死亡的裴先生在场,甚至是导致了她的死亡。” “除此之外,你们也找不到其他裴先生与此案的联系了,不是么?” “犯罪现场有裴先生的指纹么?有他的毛发,或者他的DNA么?” “据我所知,你们推断凶器是一把长为175mm的带柄刀具。” “恕我直言,这种刀具不过是普通菜刀中的一种,在市场上随处可见。” “也就是说,在你们连凶器都还没有找到的情况下,就想往裴先生头上扣上一顶杀人犯的帽子。” “而且,凶手能一刀使死者脾脏破裂至大出血,想必是极其了解人体结构。” “然而裴先生从未涉及过医学或者生物学的领域……” “这怎么证明?”陈亦打断他,“你说他没涉及过,他就真的没涉及过?” “陈警官,”陆久源面带微笑,“和刚才一样,我只不过在陈述一件事实罢了,你们可以自己去调查。” 他转向从刚刚开始就一言不发的顾远然,“顾警官,我刚刚已经阐明了几点裴先生不可能是杀人犯的理由。” “如果你还有兴趣听,我不介意说出更多。” “试探裴先生的底细,不就是两位警官今天来的目的么?” “我知道了,”顾远然站起身来,“非常感谢你的配合。陈亦,我们走。” 陈亦一脸讶然,“顾队,这……” “顾警官果然是明事理的人。”陆久源一脸的赞赏,“相信在顾警官的带领下,这几桩案件,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 “承你吉言。”顾远然点头,快走出房间的时候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折了回来。 “对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陆先生。” “请说。” “裴鸥平时爱抽什么牌子的烟?” 陆久源的笑僵在了脸上。 “什么?” “陆先生刚刚,告诉了我们那么多的事实。”顾远然着重强调了最后两个字,“不会连这点小事都不愿说吧?” “怎么会呢。”陆久源脸上又堆满了笑,自信满满的眼神之下,却隐隐带上了一点孤疑和不安。 “RomeoNo.1.”他说,“裴先生爱抽这个牌子的烟。” 顾远然不动声色地把一切尽收眼底,带着还在云里转雾里绕的陈亦准备离开。 “等等。”陆久源出声,“我送二位到电梯那吧。” 而在另一边,裴鸥已经领着裴泠认完了一圈该认识的人。 他抬手看了眼手表,“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裴泠礼貌地与众人一一道别,跟着裴鸥进了电梯。 “你记住,以后在这里,你和大哥表面上是上司和下属,内里则是普通的兄妹,关系不能比这再近了。”裴鸥凑在裴泠耳边轻声开口。 “我知道。”裴泠说,“我不会成为他的软肋。” “任何人,都别想通过我来伤害他。” 裴鸥看着她眼底闪烁的坚定,心里微微一动。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了某个楼层。 “顾警官,”陆久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你慢走。” 门开了。几个公司的高层走了进来,他们见裴鸥身边有个不认识的女人,按捺住疑惑地打招呼道:“裴经理好。” “嗯,”裴鸥漫不经心地应着,“这是我妹妹,裴泠。” 几人恍然大悟,又立即向裴泠问好。裴泠也礼貌地向他们点头以示回应,然后继续偏头与裴鸥说话。 顾远然和陈亦进了电梯,陆久源带着笑的脸缓缓地被关在了门外。 “真不愧本行是干律师的。”陈亦忍不住地嘀咕,“我们真是半分便宜都没讨着。” “可至少我们知道了,裴鸥与其他六宗案件没有关系,他不是凶手。” “顾队,你真相信他说的话?” 顾远然透过电梯的落地玻璃俯瞰着整个s市。“他没有必要在这种稍微查一查就能知道的事情上骗我们。但他肯定也隐瞒了什么,是不能让我们知道的。” 陈亦想了想,开口道:“顾队,你为什么问他裴鸥喜欢抽什么烟呢?我们没发现任何关于烟的东西啊。” “裴鸥好烟,陆久源刚刚那么淡定地对答如流,却唯独在这个问题上迟疑了。” “恐怕他也不确定,裴鸥是不是留下了什么关于香烟的线索,被我们发现了。” “最重要的是,”顾远然慢条斯理,一脸讽意,“裴鸥根本不抽RomeoNo.1。他最爱的烟是Treasurer。” “Treasurer是名贵的香烟,只有香.港有专卖店,买的人非富即贵,一般店里会登记顾客的姓名。” “如果裴鸥知道我们开始调查他抽的香烟,想必会心慌意乱自乱阵脚,到时候再设个局逼他自己承认,我们自然会知道,他到底为什么去付嫣家。” 陈亦已经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用眼神表达他对自家队长的崇拜。 然而顾远然脑中还在一遍遍思量着陆久源的话,他扭头不经意向旁边看去,有一部电梯,在缓缓地与他们一同下降。 他的大脑嗡地一声巨响。 “顾队你是怎么知道裴鸥喜欢抽的是Treasurer……” 陈亦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可顾远然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看见了一个人。准确的说,看见了那个人的脸。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呢。 那个人明明已经死了。 她的墓碑就在北崖山上,他昨天才去祭拜过。 但是顾远然还是下意识的叫出来了她的名字。 一个很久没有人应过,却永远也忘不掉的名字。 “言言……” “所以呢?”裴鸥无奈回着她的话,“你就把大哥的衣服扔掉了?” “因为上面全是奶油啊。”裴泠笑得狡黠,“然后你猜他怎么说?” “反正肯定不会是骂你。” “他说啊,”裴泠模仿着裴瑟叹了口气,“‘阿泠,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家连洗衣粉都买不起了?’”说完,她自己先忍不住的笑出声来。 裴鸥有些不敢相信,“你在逗我吧,他居然会说笑话?” 裴泠轻轻锤了他一下,“说什么呢你……” 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电梯里还有其他的人。她干咳了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头,向电梯外面望去。 一下子,对上了一个人的眼。 那个人在另一部电梯里,直直地看着她,眼睛眨也不眨,整个人好似忘记了呼吸。 他们站在这座城市的高空,中间隔着稀薄的气流和厚实的玻璃,宛如被分隔成了两个世界。 裴泠看见那个男人盯着她,神色哀怆,嘴唇颤动,好像在对她说着什么。 她的心隐隐地刺痛了一下。 但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人。 又是叮的一声,顾远然坐的电梯停了下来,而裴泠依然在下降。 眼前的人只一眨眼就已不见,顾远然恍若一下子梦中惊醒,他的视线紧随着那部向下移动的电梯,面露惶恐。 “言言……言言……”他声音慌张嘶哑,双手握拳用力捶打着,仿佛想冲破玻璃随那人而去。 可是那个人还是离他越来越远。 他撞开走进电梯的人,陈亦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队长疯狂地往安全通道那奔去,才反应了过来紧随其后,“队长……” 裴泠呆呆地保持着向外看的姿势,神情恍惚。 电梯到了大厅,门向两边滑开,裴鸥往前走了两步发现她没有跟上来。 “阿泠,”他唤道,“怎么了?” 裴泠回过神来,裴鸥正看着她,眼神有些担忧。 “没什么,”她扬起了一个笑,想让他安心。“什么都没有。” 顾远然顺着楼梯飞奔直下到大厅,他发疯似的逮着一个个路过的女人确认,陈亦满头大汗地跟在他身后,试图阻止他引起骚乱。 前台的接待员一眼认出了他,立即向陆久源打电话。 顾远然像无头苍蝇一样在人群中乱窜,整个人绝望而无助。 明明是她。 明明就是她。 他不会认错的,他的言言,他的言言没有死,她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队长!”陈亦从背后死命地抱住了他,“队长,你冷静一点!” “明明就是她!我不会认错的!”顾远然嘶吼着用力挣扎,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反过身用力揪住陈亦的衣领。 “你也看见她了,对不对?” “你也看见了,就在我们旁边的电梯里!她明明就是林夕言,我不会认错的!” “队长……”陈亦干涩地开口,“我什么都没看见。” “真的,没有看见你说的那个女人。” “不可能!”顾远然双目欲裂,“她就在我们的旁边,你怎么会没看见!” “发生什么事了?” 淡淡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接到电话赶下来的陆久源皱着眉头看着两人。 顾远然松开陈亦,直直地走到陆久源的面前。 “我问你,”他说,“你们公司里,是不是一个有叫林夕言的人?” “怎么,”陆久源轻笑,“顾警官这么快,就找到新的嫌疑犯了?” “你只需要告诉我,”顾远然语带狠意,“到底有,还是没有?” 陆久源低头,像是认真思索了一番,然后摇着头开口道:“没有。” 顾远然眯眼,“这么肯定?” “你都不问问,是哪个林,哪个夕,哪个言么?”他盯着陆久源的双眸,字字诛心。 第十章 鹅肝酒瓶 “你的意思,是我故意瞒着这个人在骗你了?”陆久源依旧一派淡定从容,眼底却微微染上了丝恼意。 “顾警官,你是知道的,除了律师,我也擅长别的工作。” “我记忆很好,整个裴氏的员工资料都记在了我的脑子里。”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顾警官突然向我询问起这个人,但你问我为什么不问你是哪三个字?” “因为根本没有必要,我们公司连叫这个名字的人都没有。” “我还是那句话,你不信,尽管去查。” “我和裴先生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已经很配合你们警察的工作了。”陆久源脸色越来越冷,“但如果你们还是这样纠缠不清,对我们公司的形象和业务造成了影响,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人群渐散,大厅中一时竟唯独他们几人,紧张的气氛蔓延在顾远然和陆久源的周围,一触即发。 “好,”顾远然最终缓缓散开紧握的拳头,“既然你要我自己查,那就麻烦陆先生配合警方工作,将贵公司的人事资料,传一份来警察局里了。” “再见。”顾远然头也不回的离去,陈亦看看他再看看陆久源,也跟着道了别匆匆离去。 在他们消失在大门外的一瞬间,陆久源的脸上,终于连最后一丝笑意都消失殆尽。 宋昱飞觉得,这世上所谓的天生平等着实唬弄人。 有些人从出生开始,就已注定是天之骄子,万众瞩目。 比如裴瑟。 男人顺着人潮停在他的面前,从容地摘下墨镜,一双如黑曜石般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岁月似乎格外优待这个男人。他的脸上分明刻着流年的沧桑,却显露出了如刀锋出鞘般的凌厉。颧骨突出的脸颊轮廓分明,好像一不注意就会被他的侧影划伤,偏偏他的眼底又盛着稳重的柔和,让人看上一眼就心生好感。 儒雅而又强大。 宋昱飞微微有些懊恼,即使那么多年过去了,在这个男人面前,他觉得自己还是那个能被他一眼看穿的少年。 “裴学长,”宋昱飞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昱飞。”他说:“你似乎变了不少。” “我早就不是那个一腔热血的傻小子了,学长,过了这么多年,是人总会变的。” “看来你人不仅长大了,也成熟了不少。”裴瑟看着他,似乎甚是欣慰。 “那你呢?”宋昱飞问,“裴学长,似乎什么也没有变。” 即使直视着你的眼睛,我也从来看不透你在想什么。 这一点,和以前一模一样。 “内在的变化,你怎么会轻易地看出来呢?”裴瑟笑。 “那学长,我有机会,慢慢了解你的变化么?” “怎么会没有呢?走吧,我们那么久没有见面了,今天可要好好和你聊聊。” “我们去哪聊?”宋昱飞问。 裴瑟脚步顿了顿,“莱仕雅登吧。”他说。 “西餐厅?”宋昱飞挑眉,“在国外那么多年,还没吃腻?” “同样的菜品,味道却是不一样的。”裴瑟笑,“你也去异国呆呆,就会明白我说的话了。” “队长,你别再喝了。”陈亦伸手,欲夺下顾远然手中的酒杯,却被他躲了开去。 他们从裴氏出来,也没回局里,顾远然直奔着酒馆而去,陈亦不放心他一个人,只得跟着。看他一杯接一杯不要命似的往嘴里灌,即使抱着旁观的态度陈亦也忍无可忍了,他一把将酒杯抢过来:“顾远然你够了!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像话么?” 顾远然醉眼朦胧,“还给我。” “不还!”陈亦真来气了,“我知道,你今天见到了和那小姑娘长得像的女人,情绪一时失控可以理解,但都一下午了,你还没发泄够么?连这点事都挺不住,你还算个男人么?” “不是长得像!”顾远然如鲠在喉,“就是她,不会错的。” “林夕言已经死了!”陈亦怒吼出声,周围一群人转过头讶异地看他。 他闭眼深吸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队长,那个小姑娘已经死了。” “那么大的一场爆炸,就算没有尸体也……” “就是因为没有尸体,”顾远然苦笑,“我才总在心里留着念想,总希望她其实还活着。” “队长,我其实一直不明白。”陈亦沉痛地看着他,“那个小姑娘对你来说,不过是家住隔壁一起长大,连初恋都算不上,你怎么就那么多年,一直都对她的死放不下呢?” “我认识她的时候,”顾远然突然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她还只有十岁,才那么点大。” 走过餐厅的旋转门的时候,裴鸥和裴泠被拦下了。 “不好意思裴二少,”侍者一脸歉意,“今晚餐厅座位已经被预约满了,可能没法招待您了。” “满了?”裴鸥挑眉,“我可是亲自打电话向你们经理定的包厢,现在你告诉我我的位置没了?” “这……”侍者一头雾水,慌忙向裴鸥说:“麻烦您稍等一下。” 他匆匆跑去前台,与前台交涉了一番后又跑了回来,一脸为难,“裴二少,我们餐厅今晚的预约里确实没有您。” 裴鸥不跟他客气,“把你们的经理叫来。” 裴泠在旁边煽风点火:“看来裴二少爷,混的不怎么样啊。” 裴鸥咳嗽了一声。 经理头冒冷汗地出现在大厅,“你们怎么搞得,我不是给你们说过,今晚有一位裴先生的预约么?” 侍者一脸委屈:“可是,您没说是哪个裴先生啊。” “还能是哪个裴先生?!”经理恨不得抽他后脑勺一巴掌,裴鸥却开口道:“你说哪个裴先生……难道还有另外一位裴先生?” 侍者点头:“打电话来预约的人说他姓裴,我们就以为……” 裴泠的眼底颤了颤。 “原来是这样。”裴鸥勾起嘴角,“那这位裴先生,现在已经到了么?” “是的,”侍者说,“刚刚这位客人已经入座了。” “不如这样吧,”裴鸥对经理说,“你带我们过去,说不定这位裴先生,愿意和我们拼个桌呢。” “她和我一样,从小没了母亲,没过几年父亲又续了弦。”顾远然的眼神放空,一眼望不见底。 “不过我还是比她要好些,在家里是独子,左右亲戚都还是疼爱着的,不像她。”他神色哀伤,“父亲常年不顾家,上有一个强势的继母,下有一个伶俐的妹妹,既不懂讨巧又不会卖乖,从小就在别人的冷落里长大。” 陈亦静静地看着他。 “大概是因为同病相怜,在一群人都围着她妹妹打转的时候,我独独想和安静站在角落里的她说两句话。” “她太腼腆,连被搭话都带着怯意,生怕说错了哪一句惹我生气。”顾远然深吸了口气,“可是她越这样小心翼翼,我就越心疼她。” “在那之后,我去她家拜访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找她。给她送去一些家里吃不完的水果,或者给她买路过街口时小贩手里造型新奇的棉花糖,又或者放学的路上碰见她,和她打招呼送她回家。” “后来,”顾远然的眼里有了些光彩,“她终于对我笑了。” “学长,你看看你要吃什么?今天我做东。”宋昱飞将菜单递过去。 裴瑟却没有接下,转头就对着侍者报出来一堆菜名:“马赛鱼羹,熏肉鹅肝,薯烩羊排,再来一份鸡丁沙拉。” 宋昱飞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学长以前经常来这吃么?” “去美国前,我是这的常客。”裴瑟微笑。 “原来是这样,那就给我来份一样的吧。”宋昱飞说,“学长这么多年都念念不忘,我真是有点好奇是怎样的佳肴美味。” “个人口味有所不同,等会大失所望,可别赖我啊。” 宋昱飞大笑,觉得氛围开始变得轻松的时候,经理却打开包厢的门,领着两个人走了进来。 他笑不出来了,眼角偷瞄到裴瑟,果不其然后者嘴角还噙着笑,眼神却开始变冷。 裴鸥领着个他不认识的漂亮女人来到他们的桌前,一如既往地张扬放肆。 “好久不见啊大哥,”他说,“怎么从美国回来,都不通告小弟一声?” “明明比她年长,她却喜欢叫我阿远。听上去,倒像和阿猫阿狗一个意思。” “后来我才知道,我竟然是她的第一个朋友。” “我实在没办法想象,一个人要生活在怎么样的环境,才会孤单到这样的地步。” “但即使要一个人默默忍受孤独,她也心存感恩和善良。” “她从来没因冷遇在我面前有过抱怨,她爱她的父亲,连自小不太熟稔的继母和妹妹都是爱的。” “有时候在她面前,我觉得我才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和父亲的争吵和冷战,还要从她的身上寻找慰藉。” “可是,我也是在她死了之后,才慢慢感觉到了这些她刻在我身上的影响,而且随着年月的增长,越来越深。” “她总说谢谢我出现她的生命里,但她不知道,在我的生命里,她也是不可代替。” “所以你说我怎么可能忘得了她。” 陈亦看着眼前的空酒瓶,一眼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