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楔子 前尘   舞池的灯光迷乱而狂野。   一个身着西装的男人在这妖冶之地和另外一群大腹便便的老总高声谈笑。   “服务员!”一片觥筹交错间,其中一个老总大声叫喊,眼神迷离。   “来了!”凤璃匆匆忙忙放下手上的盘子,向那桌人走去。   “来的还挺快。”那人口齿不清,举着酒杯贴近了凤璃的脸蛋,勉强睁眼打量了半晌,突然发疯似的大笑起来,“臭娘们儿!老子今晚弄死你!”   凤璃的手抖了一下,不过面上仍然没有半分气恼之色,眼眸深处一片平静。她温柔地开口,脸上泛起了一丝的红晕:“这位客人,你想要……”   那人觑了她一眼,哈哈笑着揽过她的腰身:“妞,陪我一晚上?”   凤璃轻轻地将他手中的酒杯放下,看着那个老总的脸,道:“这个地方不提供这种服务。”   浑身油腻的中年男人是一怔,然后笑的更厉害,笑得最后连声咳嗽,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难得啊。叫你们经理来。”他嘲讽地笑了,带着审视猎物的眼光毫不掩饰地盯着凤璃,“我若是要你陪,你能如何?”   “不能如何。”凤璃很平静,“只不过先生您会被开除会员资格而已。”   老总脸上的笑意忽然收敛了。   他骂道:“你!”   “李总,别骂人啊。”一旁的男人轻轻晃着高脚杯里的红酒,淡淡笑道。   凤璃看了过去。她礼貌地微笑道:“这位先生,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   呵,看了这么久现在才出来说话,不觉得掩饰的太过了吗?   男人喝完酒,放下酒杯,对着李总点头微笑:“不要欺负我的未婚妻。”   凤璃浑身一抖,差点没有一脚踢过去。   男人看着目瞪口呆的李总满意地笑了笑,转头温柔地对凤璃道:“你跟我去个地方。”   按理来说,凤璃是不能拒绝这种要求的。她想了想,退后一步,垂下眼帘:“可以,不过请先生稍等片刻。”   “去吧。”   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笑着应允。   凤璃离开了这个灯红酒绿的世界,她回到了她自己的小世界。   “阿璃?”方秀娟奇怪地看着凤璃。   凤璃将身上的工作服脱下,换上了一件深色的恤,外面套了一件棕色夹克,穿了双白色耐克,就要出门去了。   她没有回答。   方秀娟仿佛明白了什么。她轻轻地道:“祝你好运。”   ……   深秋,风凛冽刺骨。   凤璃眯了眯眼,这冷风能刮到人心里去,像是从头到脚被泼了一盆冷水。   男人已经在湖边等她了。   “阿璃。”他难得的好脾气,“随我回去。”   凤璃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你这样没有用。”男人冷静而直接,“我是你的未婚夫,你应该听我的。”   凤璃勉强牵动了一下嘴角,好似在嘲讽。“你说什么?随你回去?”   男人慢悠悠地转过身,将手搭在她肩膀上,力道大的好像能捏碎她的肩骨:“你应该知道,家族对你的惩罚已经足够久了。你随我回去,我们还能继续。”   “继续什么?”凤璃异常平静,“看着你不择手段吗?”   男人失笑:“你在说什么玩笑话。自从我接手家族生意,不是做到国外去了?你还有什么不满?”   “我没什么不满。”凤璃不紧不慢,“只不过是替死去的人讨个公道。”   湖边的风突然间停止。   “没有什么死去的人。”他道。   凤璃不再说话。沉默代表了她的态度。   “既然如此,那好吧。”男人似乎是放弃了,一声长叹,俯下身来,轻易地吻住了她的唇。   凤璃的唇很冷,也许是被风吹得有些苍白,失了血色。她不得不在意唇舌的纠缠,却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这个男人的手上。   他的手,沾满了她的亲人之血。   因为他,她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真是可笑啊,世界上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凤璃闭眼流泪。   而为了得到她,这个男人不择手段,手下死了无数条的鲜活的生命,也许,对她来说,只有死亡,才可以摆脱他吧……   她想着,渐渐将身子倾向了湖边。   湖很冷,不比她的心热多少。   男人在热吻之中发现了她的企图,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将她从湖边拉了回来。   “想死?”   他盯着她的眼睛,想找出一丝阴狠的倔强或者茫然的绝望。   可惜,他失败了。   她的眼里只有一片平静,像是月夜下沉静的大海,没有一丝波澜。   “我……”   凤璃的话还没说完,猛然甩开了那个男人,脚一滑,跌入了湖中。   男人愣了一下,看着她在水里挣扎,不禁感到好笑。   “你这样,有意义吗?”   凤璃在湖中,冷得不能动弹。她依稀听到了男人的声音,刚想冷笑,但一张嘴冷水涌入,她不得不闭了嘴,渐渐放弃了挣扎。   “想死啊。”男人有趣地看着她。当他看到凤璃不再挣扎,脸色苍白的时候,挑了挑眉,摇头叹气,“你可不能死。”   他进入水中,将昏迷的凤璃抱起,放到岸上。   “救不救?”他在问自己。身上的衣服湿了,寒风吹得他有些冷意。   “人都上来了,不救有什么意义。”他慢悠悠地思考了一会儿,做出了决定。他俯身靠近她,刚要吻上去,只见凤璃眼睛突然睁开,右手牢牢卡住他的脖子,不由分说就要拽着他往湖里去。   男人一惊,低低的笑起来:“咳……够狠。”   万一他当时不救她,那她岂不是白死了。   凤璃不说话。   男人忽的一个转身,刚要挣脱,凤璃一踢,正好踢中他脚踝,两人顿时不稳,双双栽进湖里。   男人在水里冷笑,似乎说了一句什么。凤璃没有听清,她拼了命的缠住他,不让他上岸。   男人被她所制,在水里无所凭依,难以挣脱。他终于不再留手,反手一拧,将她胳膊折断。   凤璃闷哼一声,双腿牢牢地缠住他,用另外的另一只手臂箍紧了他的脖子。   男人轻笑,狠辣地出手,将另一只手臂也折断。   “啪!”   骨头断裂之声传来。凤璃脸色雪白,但仍然咬牙坚持。   男人欲挣脱,但身上的女人缠住了他,令他往下沉。   他转头看着渐渐没有力气的凤璃,没有说话。   凤璃没有换气过,力量渐失。   她一狠心,咬向了他的唇。   男人一惊,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做。他了然地笑了笑,激烈地回应她。   凤璃还未等他纠缠上来,就猛然离开他的唇,咬向了他的脖子。   我的父亲母亲……我为你们报仇!   凤璃心中想着。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狠命咬开了动脉。   一片血水弥漫。   “你……”男人震惊地看着她。   我死了,你也别想活!   凤璃想着,咬得更凶狠,一大块血肉被她撕咬下来。   男人失血过多,脸色渐渐苍白。他神智渐失,但仍然唇角带笑,眼神温柔地看着凤璃,嘴唇蠕动。   凤璃不在乎他说了什么,哪怕是家族的秘密,父母的死因。她整个人都已经处于一种疯狂的状态。现在,她只想他去死!   她看着他渐渐合上眼,感受到了他心跳的停止。   凤璃想大笑,但她笑不出来了。   她的双手颓然落下,身体沉向湖底。无边无际的水灌了进来。   意识湮灭。 正文 第二章 叶冉   ……   凤璃缓缓睁开了眼。   这是哪里?   黑洞洞的天花板上盖着的瓦片摇摇欲坠,拿来塞屋漏的茅草稀疏可辨。偶有几丝冷风从四面的缺漏处吹来,整个屋子阴暗,潮湿,四处只有一扇小窗在冷风中瑟缩。   这是……茅草屋?   凤璃疑惑,自己来到了哪里?看样子……像是古代?   穿越了?   她没有思考多久,因为感到脖颈处一片冷意。她想缩在被窝里,但是马上发现这个身体有些不听使唤。   还没等她深思下去,疲倦感就如潮水般涌来,她沉沉睡去。   ……   “林璃?就是那个罪臣之女?”   谁?   她在朦胧中惊醒。   “毕竟还是个孩子……”   “也不知道族长是怎么想的。”   谁在说话?   她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望着天花板出了一会儿神。   那两个女人没有注意到她的醒来,仍旧喋喋不休的说着。   “死了?”   “不知道。被闷死了?”   “看看。”   脚步声渐近。她们看到了出神的凤璃。   “没死?”一个尖利的女声。   凤璃被吵的心生不喜,想皱眉,发现连皱眉都吃力,索性面无表情。   “快去,去通知族长!”另一个女声沉稳而有力。   凤璃感到自己被抱了起来。   一成不变的天花板,终于嵌进来一张人脸。   那张脸圆圆的,双颊红润而光泽,一双眼睛却狭长清幽,此刻微眯着,竟有说不出的冷厉。   “小姐醒了。”她说。   奇怪的是她的声音婉转低沉,声调却刻板生硬。   凤璃眨了眨眼,很是好奇。   那女子上衫浅黄,衣领折的整整齐齐,淡蓝色的云纹绣于其上。   她凑近,仔细打量了凤璃,又用略重的声音命令道:“快去通知族长。”   刚刚那个尖利声音的主人一直愣在原地,再一次听到命令,忙不迭地道:“是是……”   随即她飞快地离开。   女子看着睁着眼睛的凤璃,很是带着无奈和心疼地笑了笑,道:“小姐先歇息,等族长来了玥林会叫您的。”   凤璃依言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   有人道:“小姐醒了?”   “是。”   “……别让她死了。”   “……是。”   脚步声渐远。   凤璃后怕地睁开眼睛。刚刚那个声音响起时,她竟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是这个身体在害怕吗?   她感到恢复了些力气,转头好奇地打量着那个忙碌的侍女。   玥林擦桌子又擦椅子,弯腰时不显得谦恭,干活时又显得利索。所有被她擦过的东西,无一不是光洁如新。   虽然是破桌子破椅子,也是新的破桌破椅。   凤璃被自己的想法给逗笑了,笑声引来了玥林的关注。   她的面色闪过一丝异样。   凤璃注意到了,马上收声不笑,暗暗悔恨自己怎么忘了这具身体还是个小孩子。哪有小孩子有这样明朗清脆的笑声?   “小姐醒了,奴婢去拿些吃食。”   玥林恭敬地垂首,做足了应有的奴才架势,而后退下。   凤璃的大眼睛骨碌碌的转着。这个侍女,怎么觉得很有些不一般呢?   她思索了一会儿,也说不出来这个婢女哪里不一样,索性丢开这个问题不想。   凤璃想坐起来,无奈身体软绵绵没有力气,她也很不适应这个小小的身躯,无法像以前那样对自己的身体如臂使指。   可是,可是真的很急啊!   凤璃苦着脸,很想努力控制住那股异样的冲动。但终究是没有用,该有的生理现象,终究会来。   尿床了。   凤璃想用小手把自己的脸盖起来,恨不得钻到地下去。   尿床了!太丢人了!   这时玥林端着食盒进来,闻到了那股味道,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随即舒展开来,笑道:“小姐毕竟还是个孩子。”   说着她放下食盒挽起袖子,走近床边伸手将凤璃抱了起来,一点都不嫌弃她脏。   她温柔地将这个小小的孩子抱在怀里,轻声哄道:“别怕,有阿玥在。”   凤璃此时只能装无知懵懂,睁着大眼睛无辜地看着她。   玥林难得笑了:“小姐真可爱。”   ……   转眼间,凉州的雪和林家旁边梨花儿都如一阵风般飘过。   那个前世的凤璃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消湮在记忆里。她从一开始的迷茫慌张,到慢慢适应,也不过四年而已。   而她,林璃,今年已经六岁了。   她还是个小小的孩子,平日里这也爬,那也爬,活泼好动,经常引来丫鬟们的惊呼与慌乱。其实她不是顽劣,她只想用自己的双眼,来看看这个世界。   这个穿越而来的世界。   ……此时正是春季,林璃正像其他这个年龄的孩子一样追着蝴蝶到处玩耍。这时她看到门口有个人,就停下了脚步,好奇地望了过去。   那里有一个白胡子老爷爷。   这个老爷爷很符合林璃对于圣诞老爷爷的想象,胡子纯白的没有一根杂丝,整齐而乖巧地贴着老爷爷的下颔,一直拖到前胸。而老爷爷的头发却是黑色的,这形成了一个强烈的反差。至于林璃如此肯定他是个老人,除了他脸上明显的皱纹和岁月沧桑外,还有,他的眼神平静而淡然。   那是看透生死之人才有的眼神。   这个老爷爷出现得如此突兀,却没有侍卫拦截,没有惊起晨间觅食的鸟儿,没有带起一丝风声,就这样凭空而突然地出现在林璃的家门口。   林璃感到了害怕。她眯起眼,想往后悄悄退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老人的面容很和蔼,让她感到了和善,于是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她堆起最为可爱的笑容,这个笑容她对着镜子练习了多次,纯真天然:“老爷爷,你在那里做什么呀?”   白胡子老头笑了。   他一笑,风也跟着温柔怯娇。   他始终站在那里笑,坦坦荡荡,带着十足的满意和欣慰。   林璃惶恐不安。这老头子不会是个哑巴吧?   还好,叶冉没有给她多余的胡思乱想的机会。在追忆完往事之后,他终于是开口了:“小姑娘,你好。”他面带微笑,身形挺拔地缓缓跨过门槛,向着林璃走来。   “老爷爷好。”林璃怯生生的低着头看着地面。   “不要害怕。”叶冉柔声道,“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师父了。”   林璃刷的一下抬起头来,面露震惊,但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表情不像是一个六岁的孩子,便立刻调整自己的面部肌肉,好奇而天真地歪着脑袋问道:“老爷爷,什么是师父呀?”   不知叶冉有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他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璃儿,你以后就会知道的。”   林璃没有时间去想这个老人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因为她已经被叶冉一把抱起。   骤然离地,林璃很有些不安,揪着老头的胡子不肯放手。   “轻点儿,轻点儿……”他笑着用手指点点她的头,“你这个调皮的孩子。”   那双手洁白如玉。   这个老头太诡异了。   林璃想道。   不过她只是安静地躺在叶冉的怀抱里,揪着他的胡子玩,然后咯咯的笑。   叶冉无奈地摇摇头,放弃了对她的思想教化。   老头带着她来到房子的后面,才把她从怀里轻轻地放下来,道:“我叫叶冉。”   林璃乖巧地点了点头。   叶冉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而后面容突然凝肃,眼神中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你要记住,千万不要对别人说起你还有个师父。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你院子里的老管家。”   林璃不由得心中一震,忙不迭地点头。   玥林在里面等的急了,唤林璃吃饭却怎么都没有人应。   她从房间里出来,找到后院,看见了院子里的一老一少,声音顿时停住,“小姐,”不过她马上就笑道,“小姐,哪里来的老爷爷?”   她面色轻松,好像从来没有在意这个老人奇怪的头发和胡子。   叶冉又把林璃抱起来,道:“族长派我过来做小姐的管家。”   “原来是族长的命令。”玥林笑容不变,只是多了些隐忧。   林璃瞧着场间局势不对,忙出来打圆场:“玥姐姐,他真的是族长派来的管家。”   玥林早就习惯了小主子的早慧和聪颖。她点点头道:“既然如此,管家一并来吃饭吧。”她裙裾如风,已然走在前头。叶老头笑眯眯地跟在后面,步伐不快,却跟的平稳。   玥林眼中划过深思。这管家,究竟什么来头?   ……   叶老头马上就和这个小院里的小主人林璃成了好朋友。他的脸实在很具有慈祥的欺骗性,加上又很会哄林璃开心,玥林看着小主子高兴,也只好随她去了。   但,在每日的清晨,“慈祥”的叶冉同志,便会化身为魔鬼教官。   拜师的第一日,他就让年岁尚小的林璃绕着整座院子跑五圈。林璃身子小小,却耐力极好,这多亏了她喜欢到处乱跑的习惯。叶冉见她轻松完成任务,嘴角浅笑,却危险如战场上突袭的钲声。   “既然轻松,不妨多跑点。”   于是,就从五圈变成了十五圈。   林璃的意志再如何坚定,毕竟还是个小孩子,第八圈已经是支撑不住,小脸涨的通红,汗珠从雪白的脸庞下滚落,嵌入了土地。   “继续。”叶老头冷漠的声音。   林璃咬牙。   等到第十二圈,林璃眼前已经是模糊不清,喉中一股铁锈血腥味。她眯着眼,想要透过清晨的冷风将道路看得更清楚些。   “啪!”   她摔倒了。   “起来。”   林璃徒劳地动了动麻木的腿,沾满污泥的双手费力地将自己支撑起来。她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   “坚持。”   叶老头声音依旧冷漠如冰。   林璃吃力地迈动双腿,一步一步,缓慢但坚定地小跑向目标。   这……是第几圈了?   她继续跑着,走着,拖着步子。   突然脚下一软,眼前天地倒转。   林璃在晕倒前仿佛看到叶老头飞奔过来的焦急模样,心中却没有什么感慨。   因为她脑子很累,呼吸很痛,脚很酸,腿很疼。   于是……她晕过去了。   ……   ……   “叶冉!你就是这样虐待小姐的!林拓那个老东西想干什么!”   好吵。   林璃皱眉。   “女娃娃,你以为我不心疼?我这一把老骨头没几年好活了,不狠狠心,你以为你家小姐还能躲过那批人的追杀?”   场间顿时安静了。   林璃感到舒心,眉头渐渐松开,又睡过去了。   那一日的争吵的结果究竟是什么,林璃不知道。不过玥林每次必定到场来监督叶老头的训练,让林璃明白了些事情。   玥林,是真的关心自己,而不是因为她是小姐。   林璃很相信自己的判断。   叶老头迫于压力,将林璃的负担减轻了些许,但训练依旧很辛苦。   她的任务,也渐渐从十五圈变到二十圈……   等到林璃能够轻松跑完三十圈,变态的叶老头又给她增加难度。   负重五公斤,跑完五圈。   第一天早晨,林璃绑上沙袋后,顿时感到脚上绑着千斤砣,迈开一步都极为困难,更别说跑起来。   一旁的玥林看不下去:“老东西,太重了。”   叶冉不满地瞪了她一眼,气哼哼道:“我做事,要你指教?”   玥林眼一眯,一插腰,就打算吼起来。   林璃眼尖,忙打了个手势让她不要激动。   玥林看主子发话,不好发作,气的把头扭过去,竟是不想再看叶老头。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我努力就是了。”八岁的林璃已经是个小大人模样,此时一副老气横秋的口气倒是让两个人都笑了。   “开始吧。”叶冉道。   ……   又是两年。林璃十岁了。   这两年,她从单纯的跑步,渐渐开始接触太清上决的修炼。   那种吞吐天地灵气的方式,让林璃惊叹不已。和小说中一贯的描写不同,在通灵窍明天地灵气之后不是引气入体,而是任由灵气洗刷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反复冲刷,每日每时每刻都要修炼。   但是这非常耗费精神,往往一天下来林璃会萎靡不振。更变态的是,叶冉还让她在结束一天的修炼以后继续锻炼负重跑,简直是丧心病狂!   林璃疯狂吐槽。   好几次坚持不下来,都打算卖萌“萌混过关”,但是叶冉的心出奇的硬,简直到了一种变态的程度。他让林璃在负重跑之后去爬九十度垂直的悬崖峭壁,美其名曰“锻炼身体”。   拜托,没有哪一个人类可以徒手爬上垂直的山峰!   林璃反抗,哭诉,绝食,自暴自弃都没有用,她被逼着爬山,爬啊爬,手上腿上都磨出了茧子。奇怪的是,她的皮肤却越来越莹白光润,像琉璃一样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林璃注意到了自己的变化,于是再不把爬山当成是一件没用的纯苦力运动。她尝试在爬山时借助凸出的石壁来提气纵身,节省体力。果然,这一试效果显著。她在飞到半山腰以后一口气没接上从山上摔了下来……   叶冉在山下淡定地一伸手,林璃便缓缓停住,甚至连一丝缓冲力都感觉不到。她惊奇且羡慕,并且在以后的修炼中刻苦起来。   直到她终于可以一口气攀上那一千丈的高峰,叶冉又让她去东辽县内的泽阳湖锻炼轻功水上漂。   于是泽阳湖的游人每天都可以看到一位白衣飘飘的少女手掐法决轻移莲步……   一脚踩空。掉到湖里。溅起老高的水花。   众目睽睽之下出丑,林璃是气得再也不想修炼了。而叶冉穿着破道卦冒充老道士在湖边神神道道地算命,眼睛却一直盯着她,盯得死紧,害得她都不敢有片刻放松。   所以林璃每天回家身上都牢牢地贴着一件湿哒哒的衣服,身后更有一条蜿蜒曲长的水痕,活像是湖里出来的水鬼向凡人索命来了。   至此以后林璃也渐渐在东辽县有了名气,不过这名声嘛……也无外乎什么“泽阳女水鬼”之类的恶名……   咳咳,此先略过不提。   在完成种种艰苦卓绝丧心病狂的修炼以后,叶冉同志豪气干云大手一挥:“你成了!”   林璃差点喜极而泣。   她在自己的十岁生日晚上吃了一顿好的,有珍馐阁出品的八宝鸡,雪霞羹,雪冻杏仁豆腐,还有水晶鲜奶冻什么乱七八糟的都乱吃一通,吃完就舒服地打着饱嗝趴在桌上睡着了。   叶冉喝着珍藏的桃花酿,呵呵笑着再次大手一挥把银钱都付了。   林璃不知道他掏了多少钱。她估摸着几千两银子肯定是去了。   这是一条好粗好粗的金大腿!抱紧了!   生日狂欢过后。   林璃日上三竿才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穿好衣服。她心中盘算着,眯着眼。   叶老头说她太清上决修炼的已经算是小成,达到了“自我”之境,可横扫天下诸雄。   林璃当然知道这是叶老头喝醉了酒嘴巴管不住乱说话,不过这也并不妨碍她对自己身体的认知。   她现在,很强!   那么,是时候了!   十岁是林家的一个规定年龄,在这个年龄段所有的族中孩子,都要去参加林家的家族大比,选定天赋极佳的孩子进行培养。   武功底子好的,学习林家的武功。少年聪慧的,学习经史,长大后征战科举。   “大比?我来了。”林璃暗暗道。她向喝的人事不知的叶冉悄悄作别,然后就跨出了这个八年未曾走出的院子。 正文 第三章 大比(上)   从来没有踏出院子的林璃,出来了。   这个消息像风一般吹遍了整个林家。   “不会吧?族长居然还允许她参加家族大比?”   “谁知道呢?她父母死的,可真是……”   “嘘,噤声。莫要议论此事。”   众人纷纷扰扰的讨论声引起了林璃极大的兴趣。至今都没有人告诉她,她的父母是怎么死的。   不过当她往那些子辈们望去的时候,所有人都不言语,看着她的眼神里,既有怜悯,又有嘲讽。   林璃沉默,转身坚定地朝着林园走去。   “瞧那没出息的样子……”   林璃微笑。   “族长可是她外祖父,说不定还有转机……”   “能有什么转机,得罪了皇家,没被杀头就不错了。”   皇家?   怎么能跟皇室扯上关系?   林璃脚步不停,匆匆向着擂台后场而去。   ……   “族长,这次族中可出了几个极好的苗子。林卿言不用说,前些年中了举,还是个解元,大大地涨了脸面。”   “这次族中的三代子弟也有极好的,比如林卿辉,参军了,今年特意回来参加家族大比,就是不知道他在军中打拼如何,听说被东平军秘密培养?”   “急什么,总能知道的。”   林拓淡淡道。眯了眼,摇着扇子。   “族长,您的外孙女……”   林拓猛然睁开眼,精光湛然:“族中早就将她摘了名,下了族谱,还提她作甚。”   “大哥,毕竟嫡系。”林御城道。   “此事暂且不提。”林拓皱了眉,“此次她也来报名了?”   “嗯。按理说,是不行的。”林御琏是这次的负责人。他一身白袍,胡子上有茬,面容苍白。   “三弟,这事可说不好。要不要去请老太太的意思?”林御城问。   林拓皱眉,想阻止,但终究没有。   他慨然而叹道:“去吧。”   ……   “滚!都给我出去!”林老夫人怒道。   “母亲,这事儿的确难办……”林御城额头冷汗冒出,极为恭敬低眉弯腰,还给一旁面色淡淡的林御琏递了眼色。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林璃是我唯一的曾外孙女,你让她连家族大比都没法参加?成何体统!”林老夫人大怒,咄咄地敲着拐杖,地面一阵咚咚声。   “母亲息怒。”林御城腰更加低了,“林璃为家中嫡系,自然可以。但……十年前……”他欲言又止。   “怎么,林拓把我的心肝宝贝儿除了名,还不允许她参加大比?”林老夫人冷笑,“要是我那孙女泉下有知,定要来问问你们这叔父的心,和她那位冷血的父亲的心。”   林御城听林老夫人的口气愈加不善,不敢多言,诺诺地便想退下。   “母亲,林若侄女当年不知何故突然身亡,上头那位一点风声都没有透露。按照大哥的想法,当然是以保全家族为重。除名,也是做给皇上看的。”林御琏突然出声。   林老夫人摇头:“我们这等小家族,能被皇家选中已是万幸,哪里能奢望陛下给我们透露消息?”   这话一出,全场静默。   “总之,我必须要在今年的家族大比上看到林若。”林老夫人命令道。   “……是。”两人弯腰行礼,“请母亲放心。”   “走吧走吧。”林老夫人已然转了身,拄着拐杖,笃笃笃地敲着,从后门出去了。   两人退下。   “母亲怎么说?”林拓问。   “侄外孙女在这次大比上是肯定要露面的了。”林御城摇摇头。林御琏已经下去准备报名事宜了。   林拓苦笑:“祖宗还是祖宗啊……那就让她上吧。依母亲的脾气,谁伤了我那外孙女一根毫毛,她那根拐杖就能毫不客气地敲到某人头上去。”   末了,他又加了一句:“管他是林卿言还是林夜辉。”   “母亲就这么一个曾外孙女,能不好好疼吗?收到若儿死讯的那一刻,母亲一时无法接受,眼一翻就晕了过去。”林御城叹口气。   “别提了。”林拓额间皱纹更深,“我不想听。”   “毕竟还是你的骨肉啊大哥。”林御城还欲再说,看见林拓额头的皱纹越来越深,才讷讷地住了嘴,不敢再提。   “且看着吧。”林拓淡淡道。   ……   林园是一个占地极大的园子,除了些花草树木,中间的空地上便是一块巨大的擂台。擂台的边界分为两块,用深红色丝绸围起来。一区域为文区,一区域为基区。参加者可以两个都报,也可以只报一个。   林璃理所当然地进了基区。   华中国虽然没有明文禁止女子参政,但学些治国之道的几乎都是男子,鲜有女子。林璃参加文区,先不说会不会被赶出来,光是那么多的要背的经史,就足以令她望而却步。   而基区又分为若干小区。武区是最大的一块,供比武使用。其他则还有绣区才艺区等等……   只有末系远亲才会被安排经商。   当然,她不会经商也不打算这么做。   至于这场大比,林璃对自己非常有信心,以至于有些得意了。   “你就是林璃?”登记人员奇道。   四周的目光纷纷看过来,人群像炸了锅。   “林璃?我没听错吧?”   “就是那个没出过院子的废物?”   “听说父母还去世了。”   “惹了皇帝,还能有好下场?”   还有些从旁系中新来的子弟,好奇地打听林璃是谁。颇有些好心人大方地告诉他们早在林家传了许久的传闻,说的是天花乱坠,甚至林璃被除名也传得沸沸扬扬。   那些自以为了解到真相的人,便嗤之以鼻,连带着看向林璃的目光也不善起来。   “除了名,还能来参加大比?”   “攀上了那个负责人也说不定。”有人嗤笑道。   话是越说越难听。林璃皱了眉,看向登记人员:“我被除名了?”   “这……”登记人员哪来的权力去观看族谱,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竟愣在了那里。   “安静。”   林御琏淡淡道。   他身形颀长,长腿一跨便走进了后台。他的声音虽然不十分响亮,却十分具有威慑力。   人群不敢大声喧哗,却小声传递着消息。   “三大家怎么来了?”   “你蠢吗?那是家族大比的总负责人。”   “哦哦,那岂不是……”   “我再说一遍。”林御琏淡淡道,“安静。”   他的声音没有拔高,甚至还低了些许,却令所有人闭上了嘴。   此时后台里落针可闻,安静无比。   “林璃,你跟我来。”林御琏看了林璃一眼。   林璃心中微惊,垂眸道:“是。”   两人出了后台。   “这是你的号码牌。”林御琏拿出白袍中的小木牌,“天字十七号。”   林璃恭敬行礼:“晚辈知道。”   她接过了木牌。   林御琏穿着白袍虽然很好看,但他却早已“鬓已星星也”。他看着林璃,眼里很有些复杂,最终却被压了下去,化为无波无澜的平静。   “好好努力。”他道。   林璃愕然抬头,又低头敛衽行礼:“是。”   “回去吧。”   林璃没有作声,安静地退了下去。   林御琏站了好一会儿,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笑着摇了摇头。   ……   林璃拿了号码牌,进入后台等候。   有人看到她手里的木牌时,震惊道:“天字!那不是嫡系才有的!”   “什么?”   许多人听到这话,纷纷四处寻找。“谁?谁有天字牌?”   “她!”   目光再一次汇聚。   林璃心中苦笑。   真的是不愿意成为焦点啊。   来参加大比的还是些孩子,有什么话就说,毫不避讳。几个年龄稍大些的女孩子,则是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好吧。不在意就好了。   她对自己说。   “三大家怎么想的!”   “这就是那个被除名却仍旧能参加大比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的林璃?”   “可不是嘛!”   林璃在心里叹了口气,默默地对自己说:我他妈还是很在意啊。   而这时,孩子们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多是不平和不服之音。   这些话渐渐汇成了一句“凭什么!”   林璃四下看了看。   “……你,出来。”   她随意指了一个男孩子。   被指的男孩面色一红,随即狠狠咬牙,“怎么?”   “叫你出来就出来。”林璃道。   男孩面色更红,一狠心,站出来恶狠狠道:“你待如何?”   “我们来打一架。”   林璃淡淡道。   人群先安静了一下,轰然间哄笑声遍地。   “开什么玩笑?瞧她那个小身板,第一个回合就被撂倒了吧?”   “嘴上说说,真以为她能打?”   “靠关系不也是一样的结果?”   林璃不理,只盯着他道:“你敢是不敢?”   男孩看着面前神色极为认真的小女孩,嗤笑:“怕你说我胜之不武。”   “那你让我三招。”小女孩认真道。   这时嘲讽之声更胜。还没见过哪个女孩子比武还比的这么不要脸!   “好。”男孩见目的已经达到,扬眉笑道。   林璃不言,猛然间一个踏步,欺身进他左侧,一肘狠辣地击向他的腋下。   男孩一愣。这女孩怎么这么快的速度!   他来不及反应。   在旁人看来他就是不动不避不让大有君子之风。   林璃一肘击得实了。男孩吃痛,面色隐有惊惧。   她沉稳地运起太清上决,身形身轻如燕,一掌轻飘飘拍向他的右肩。男孩感到恐惧,想要侧身避让,但没想到面前那看似缓慢的手掌,却快如闪电,一刹那间击中,整只右臂都被卸掉!   “啊!”男孩大呼,冷汗冒出,捂着右臂痛呼不止。   林璃飘然回了原地,露齿笑得很甜:“两招。”   “吵什么!”族中的执法人员不耐烦地过来维持秩序。   他一进来,就看到一群孩子恐惧加敬畏的眼神。   怎么了?   他疑惑地看向场间。   然后他看到了傲然而立的林璃,以及咬着嘴唇冒着冷汗的男孩。   恰好唱报之声响起:“天字十七号,林璃。”   林璃微微俯身行礼,对那男孩道:“承让。”便施施而去。   男孩咬着牙,面色狠厉。 正文 第四章 大比(下)   执法人员看了看四周的众人。   “散去吧。”他沉声道。   众人沉默地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男孩忍着痛,一言不发地坐了回去,忍受他人异样的目光。   “那可是林卿元的儿子,林夜尘。”   “就这般被人卸了胳膊?”   “慌什么,没看见大人去唤医师了。”   林夜尘默默地坐着,扶着自己的右手,低着头不言不语。   “大夫来了!”不知是谁叫了一声。   人群有些吵闹。   大夫急匆匆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的林夜尘。   “这位少爷,可是右臂脱臼?”   这般疼,原来才只是脱臼。林夜尘想着,点了点头。   大夫应了一声,手法极快地接了回去。   “嘶!”林夜尘倒吸了一口气,冷汗又出。   大夫从医箱里拿出伤药和绷带,问了一句:“可否要夹板?”   十岁的小小少年摇了摇头。   “还未曾大好,比武还是放弃吧。”大夫劝道。林夜尘猛然抬头,眼神微亮,嘴唇一抿:“不行。”   大夫见他坚持,也不好再说什么,叹了口气,上了药包扎好便回去了。   ……   武区并不很大,四周围着木栏杆,用一层红布遮着。中间摆着一个大台子,裁决者已经就位,在台子上如老僧入定般眯着眼。四周并没有人,显得静悄悄的。   脚底下是用木板做的台子,它并不结实。但这些比武的都是小孩子,哪有力气去踏破木板,能踏出个印子已是不错。   林璃站在台上。   她眼光流转,站在那里低着头不言不语。   “丙字五十七号。”站在台边的唱报人道。   从那边的擂台上走上来一位少年。   欺负人,真的好么?林璃甩甩头,自嘲一笑,便凝了神不再想别的。   来的少年粗壮结实,面色黝黑,身上的短衫和长裤绑的紧实,一看就是专攻外家功夫的人。   “开始!”   少年不动,缓缓摆出了一副防守架势。他向前稳稳踏了一步,双脚错开站立,双拳握于胸前。   林璃好整以暇,见对手并不动,一笑,一步移出,却轻飘飘地过了半丈。   距离急速拉近!   少年默然,再向前踏出一步,用后背对着林璃。   林璃咦了一声,停下,好奇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少年不语。   后背的衣衫轻薄,隐隐有了一层汗渍。   林璃笑着想道:看来他是有些害怕呢。   她毫无烟火气地递出一掌,黝黑少年却在她的掌心按上他的背之前突然转身,携带浑身爆发的力量一拳打向她的眼睛。   拳头带起一阵劲风,林璃长发飘舞。   她轻轻地笑了笑,退后两步,偏头躲开了这突如其来的一拳。   少年面露惊讶,但却没有继续攻击。他站在原地认真地思考一件什么事情,好像他在思考的这件事比眼前的打斗重要的多。   林璃也不急,看着他思考。   终于等到裁决者快要不耐烦的时候,少年抬起头来,对着她灿烂一笑。   林璃被他笑得一脸莫名其妙,只见他笑完以后就此转过身去,走下了擂台。   这算是……赢了?   “天字十七号,获胜。”裁决者惊讶地睁了眼,看了一眼离去的少年,若有所思。   林璃对着远远的那个少年施了一礼,道:“承让。”然后下台。   ……   “可曾看见了?这个女孩子比我想得要厉害。”林御城在高台上笑,拿眼瞥着一旁假寐的林拓。   “女孩子要这些有什么用,又不能真上战场。”林拓淡淡道。   “大哥怎么如此说。前朝的女将军可是个厉害人物。不说别人,单说我那侄女……”   林御城忽的收声不讲。   “说啊,怎么不继续说,”林拓依旧闭着眼,道,“怕什么,没旁人。”   大哥啊,怕的不就是你么。林御城苦笑。   “刚刚有人来报了,夜尘和阿七起了矛盾。”他肃然道。   阿七指的就是林璃。林璃在三代子弟中排行第七。   “唔,”林拓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你的孙子?”   “是啊。”林御城道,“是个不让人省心的混小子。”   “让他吃些苦头也好。”林拓终于睁了眼,从软塌上起来,皱着眉看着台下。   “怎么回事,抽签怎么会把卿辉和林璃排到一起。”他道。   林御城面色骤变。   “糟了,卿辉是三弟的儿子。”他补充了一句,“而且颇有军中风范,招招都会下狠手。”   然后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摇摇头,“不,不会的。卿辉不会对阿七动手。他从不打女人。”   “二弟,你糊涂了。”林拓开口道,“林璃下了族谱,对他来说,已经是个外人了。”   他目光渐渐看向远处。“林璃非我族人却能参加大比。卿辉最痛恨的就是破坏规矩的人。”   ……   “你便是林璃?”林卿辉打量着,眉间尽是少年英气。   “正是。”林璃含笑施礼,盈盈福身。   “女子。”林卿辉点了点头,“不错。”   他又道,“不过你到此为止了。”   林璃笑容不变,低头道:“受教。”   林卿辉眯着眼,抽出身旁的长剑。   那剑长三尺,纯黑,肃杀,凝重。   林璃感受到了浓烈的杀气。   这剑,上过战场饮过血。   “开始!”   林卿辉先动,速度奇快无比。他脚尖一点,身子腾飞半空。手抓着剑柄,在空中转了个圈,挽了一朵剑花,直冲而下。   你知不知道有一招从天而降的剑法?   林璃此刻想笑,但是她没有。   这剑,太猛,太烈。他颤动的手腕,遵循一个奇特的规律。   剑芒吞吐,剑花陡然变成一条腾飞的蛟龙,宛然便要直插进她的双眼!   林璃缩身然后一个前滚。姿势难看是难看了些,只要能躲过便好。   林卿辉一剑插入木板。他松手一个空翻,稳稳地站立在剑后。   林璃不回头,反手一记飞刀。   林卿辉拔剑一挡。   “当!”   清脆响亮的金属碰撞之声。   林璃并不如何失望。她转身向着林卿辉飞扑而去,其势壮烈,犹如飞蛾扑火!   林卿辉后退一步,避让。同时右手持剑,挥了一个满满的半圆,平平淡淡毫无杀气,就像在舞剑一般。   林璃自然不会把自己送在剑尖上,鬼魅般一个侧步,肘击。   小女孩面色宁静,速度却快若闪电!   林卿辉非常自然地一挥手臂,改变了剑的走向。长剑变削为砍,如臂使指的砍向她的脖颈。   林璃无法,强行下蹲,一掌拍向他的小腿。   林卿辉像是早有预料,再退,借势一蹬,一条腿狠辣地击向林璃的胸膛。同时长剑脱手而出,啸鸣数声,直立刺向林璃的头顶!   此时形势危急,林璃上下无路,只得一手护心,一手挡剑。   “咦。”   林卿辉迷惑。   他的腿像是踢到了铁板,隐隐有些作痛。而剑却只砍入一点,便再也无法寸进。   林璃闷哼一声,趁他愣神间,劈手夺剑,再一点他的咽喉。   “你输了。”   她道。   “可惜了,无法杀你。”少年似乎是毫不在意,推开她的剑,走下擂台去。   “还会有机会的。”林璃笑眼盈盈,手一扔,“你的剑。”   少年未回头,伸手接住,道,“有缘再见。”   说罢,下台去了。   有缘,么?   林璃含笑,也离开了。   ……   ……   “哇!”   她吐了一口血,毫不在意地抹了抹嘴角。林璃腰板挺得很直,就像东临城的一线天峭壁。   高台上的两人默默看着她下了擂台。   “不必再比了,内伤很重。”林拓道。   “那,这算是有了资格,还是没有?”林御城问。   他沉默了一下。   “没有。”   他道。   “参加大比已是我的退让。”他想了想,又继续说,“非我族类。”   “不足服众。”林御城无奈地笑了。   “逆子。”   两人猛然回头,马上站起,拱手作恭敬状:“母亲。”   林老夫人拄着拐杖,银白的发丝梳的齐整。   “她必须进去。”   林御城不敢说话,他偷偷瞧着大哥的神色。   林拓沉声道:“看她本事。”   林老夫人没再开口。她望着擂台上还未走远的林璃,叹了口气,像是突然就老了十几岁。   真是不甘心啊……但是……   ……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雷厉风行的林家夫人了。   “随你。”   她沉默转身,拄着拐杖,又笃笃笃地走下去了。   “大哥……进去又何妨?那又不是……”   林拓打断了他,“你是族长?”   林御城一滞,终究恭敬地低头,“但凭族长吩咐。”   “二弟,你不必如此维护林璃。她毕竟是一个外族人,更何况,她还是一个罪臣之后。”林拓道。   ……   林璃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她的伤极重,再不治疗怕是功力要散尽了。   “璃儿。”   叶冉看着她,极为心疼。   林璃摆摆手:“死不掉。”她一顿,又道:“老头子,别叫我璃儿。听起来怪恶心。”   叶冉见她还有心思说笑,眉间忧色却没消。他道:“你随我来,我替你疗伤。”   太清上决本是生生不息的功法,用来疗伤是最好的。但林璃肺腑之中都是那杀伐的剑气,一身的内力竟然无法调集,也就无法疗伤了。   “你且坐下来。”叶冉将她扶到床上。   林璃依言坐下,盘腿。   “不必这么麻烦。”叶冉道,“你坐好便是。”   小说里不都这样么。   林璃讶然,不过还是放松了肌肉。这一放松,全身酸痛,强行控制住不流血的手掌也开始汩汩地往外冒着血。   “你还真是……”叶冉叹了一声,一指点向她眉间。   “我们太清人,求的就是天地浩气。”   “只有心怀不惧,方能翱翔于天际。”   “老头,你在说什么?”林璃迷迷糊糊地问道。那眉间涌入的神奇力量正在帮她缓缓的梳理经脉,暖暖的,痒痒的。   “如果我不在,你就这么死了。你怕不怕?”   林璃笑了起来。   “怕啊。”   “你也知道怕!”叶冉再度出手点住流血部位的穴位,神色间微有愠怒。   “人争一口气嘛……”林璃笑道,咳了两声。   “争他娘的气!”叶冉加大了运转真气的力度,气道。   林璃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全身上下突然涌来的疲倦让她忍不住合上眼,沉沉睡去。   第二日。   林璃伤恢复的很好,她也很心急自己的大比结果,于是一大早上匆匆忙忙就推门出去了。   “林璃,你拔了头筹!”   见到她的林家子弟无不羡慕道。   第一名么?林璃惊讶。她还有两场没有比过,如何能得第一?   她加快了脚步。   林园里人声鼎沸。   “让让。”   贴榜的木牌前人山人海人声鼎沸,林璃这边挤一挤那边让一让,才费力地挤进人群。   “这林璃真是走了狗屎运!”   “夜辉少爷一时轻敌,竟然让她爬到了头上!”   “就是!林夜辉打败所有子弟,本是稳稳的第一,却被这个林璃搅了黄!”   林璃在人群里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   林夜辉放言让所有人去擂台上挑战他。结果?结果当然是所有人都败了。然后贴榜的时候,因为林璃曾经战胜过林夜辉,所以她便鬼使神差的得了第一。   她来参加这个大比,只是为了读书。   没错,就是读书。   如今得了第一锋芒太露,违了她的本意啊。   “我的伯父是藏书阁的管事,他今天跟我说,林璃没有进入的资格啊。”   “这……怎么会这样?”   “这还用问?非我族类啊。”   一片哄笑声。   “得了第一又如何,不过虚名。”   林璃悄悄地退出了人群。   她握紧了拳,面色有些红。   怎么如此。   怎么可以如此!   林璃一路心神不宁,回到了小院。   玥林从厨房里出来,看见林璃面色不对,刚想开口询问,却默默地闭嘴。   她知道林璃的烦恼,但是她无法帮忙。她提了裙裾,匆匆忙忙去敲叶冉的门。   “死老头!”她叫道,“快出来!”   “吵什么!”叶冉打着哈欠,头发乱蓬蓬的,还有两个黑眼圈。   他帮林璃疗伤一晚,疲倦得很。   叶冉看着失魂落魄的林璃,捋了捋纯白的胡须,笑眯眯地道:   “心不平,则灭之。”   他笑着说完,就关上了门。   “臭老头!”玥林不喜,一双柳眉倒竖。   林璃仿佛明白了什么,她拿上这八年攒下来的银子,出门去了。   ……   和平岁月一朝过,五年易逝。   “璃儿,我走了。”叶冉道。   “走吧。”林璃毫不在意。   “我是你师父。”叶冉不满。   “那又如何。”林璃淡淡道。她捧了书卷,在绿荫下读着书。   “都不尊师重道。”叶冉小声咕哝,罢了又笑道:“也罢,我这一去,你便再也不会见到我了。”   蝉声渐歇。   “如此。”她翻过了一页,“你自己选择的道路,我又有什么法子。”然后她合上了书,郑重道,“好走。”   “呸呸,”叶冉摇头,“搞得好像我快死了。”   “玥林,送送叶老头。”林璃回头唤她。   “这个死鬼,谁要送。”玥林嘀嘀咕咕出来了。说来也怪,玥林对旁人都和和气气,唯独对叶冉是半点面子都不留。   她没好气道:“怎么还不走?磨磨唧唧跟个娘们儿似的。”   叶冉嘀咕:“你不就是个娘们儿?”   玥林听到了,大怒:“你说什么!”   “走吧。”林璃笑道,“再不走,就留下来吧。”   叶冉转身挥了挥手,再没有回头。   ……   一年后。   “圣旨到!”   太监站在林园大声宣读。   “唤林氏之女林璃!”   一片人仰马翻。有小厮走路摔了一跤,有子弟捧着书卷愕然驻足。而那跪着的一干直系林家人,都瑟瑟,不敢质疑。   林拓厉声道:“快去传她!”   传命的小厮忙不迭去找她。   “小姐!”玥林急匆匆地进了庭院,后面跟了一个小厮。“族长唤你去林园,说是有圣旨宣!”   “圣旨?”林璃放下书本,低头看了看自己,觉得穿的非常整洁干净。她抬起头平静道:“慌什么,去看看吧。”   玥林不敢多言,领路走在前面。   那传旨太监本来高高冷冷负手而立,看见林璃来了,立马眉开眼笑。   “您请。”他道。   林璃注意到了太监的态度。她一掀裙摆,跪下。   “天昭帝诏曰……”   “林氏之女林璃……”   “封为郡主,赐号清平……”   “……协同都察院正指挥使庆方年巡查走私……”   “……钦此。”   林璃磕头谢恩,平静道:“遵旨。” 正文 第五章 郡主   细雪纷纷扬扬地落下了。平椿搓了搓手,略微紧张不安地捏了捏粗布衣角。今年的货又进少了,不知会不会让城里的大人物满意。她皱眉,继而吩咐后面的人将她的货都藏好了,准备应付城门口的盘查。   平椿是平县上的一处走私头目,将东边那个东华国的秘制铁器转卖到城里的大人手下。至于货物最终流向了哪里,平椿却是不知晓的。她只管安安心心做她的生意,做人本分便好。她深深地明白这个道理。   今年的雪小了,货也少了。平椿呵了口气,将这批车队上的货物都检查了一番,确保都藏得严严实实,才满意的点头,招呼大家即刻拿着文书进城。   车子轱辘辘地前进着,车队的人沉默着。   等到了城门口,看见守城的将士聚在一起悄声议论着什么,平椿感到了一丝不安。   这是出了什么大事?   她心中心思转的极快,面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谄笑,走近了城门的官爷,悄悄递过去一锭银子,问道:“爷,这是出了什么事?”   那官差收到了好处,却一脸的严正:“莫要打听,与你无关。速速将货物搬进去。”   平椿恼恨他的嘴脸,悄悄啐了他一口,暗道表子里子都是铜臭,忿忿地回了原地,对着众人道:“没什么大事,赶紧的,都搬进去。”   手下们齐齐应诺,推了车马进城。   等到平椿到了接头的地点,将银票拿在手上,才眉开眼笑,连连对着那黑衣人说些媚话。黑衣人一脸淡漠,瞧着一众大汉上上下下忙的不亦乐乎,对身旁的女子视若无睹。平椿暗恨,却依然陪着笑。这也是位官爷,侍奉好了这暴利的生意才能继续接,或者说,由她接。   等到众人收拾停当,黑衣人一挥手,不知从哪里冒出许多人来,将手上的箱子抱起,再隐没在黑暗中。平椿不是第一次瞧见此等手段,却依然惊叹不已。大人物就是大人物,连这等掉脑袋的生意也敢做。   黑衣人看了她一眼,转身,做了个手势。   还没等她惊呼,飞溅的血液已然洒满整个庭院。随即,一片黑暗。   黑衣人背着手,看着手下将这处地方收拾干净,才点点头表示满意,缓缓踏出了这个院子。   ……   今天的东平城显得格外的热闹。   城主大人满脸堆着笑,对到来的女子点头哈腰,生怕这位贵人一不高兴,拆了自己的小府邸。   也怨不得城主如此害怕。来人是京都的但凡地方上的小官员,都对京都的来人带着天生的一分畏惧。更别说,还是这位小祖宗。   林璃面对着肥头大耳的城主大人,不易察觉地皱起了眉。   这些个贪官污吏,也不怕自己吃太多撑着?   她淡淡吩咐后面的侍女将自己的随行衣物都放在城主大人的后院里,这可把满脑肥肠的城主吓得不轻,一边惊恐地作势要跪,一边道:“使不得。下官寒舍,如您这等金贵的人儿是万万住不得的。”   林璃满是厌恶,却依然温言道:“城主大人多虑。我自幼在贫寒中长大,不惧住房简陋。”   城主连称不敢,却拦不住林璃,只好苦着脸看她将后院搞得天翻地覆。   城主的女眷们早早便起来,就为了迎接这位贵人,见林璃要与他们一起住,受宠若惊,纷纷差使自己的仆人侍女为林璃添设些家具。   城主还想说什么,林璃已厌倦地合了眼,挥挥手示意他自行离去:“城主大人有要事在身,我不便叨扰,请大人自便。”   他见如此,只好诺诺退下,嘱咐管家切不可让闲人扰了贵人清净。   林璃在一旁站着,自然有人极为贴心地送来了软椅,让她躺下歇歇脚。   林璃闭着眼睛,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   她是偏远凉州小家族的一位女性子弟,却因为圣上的一道圣旨突然被封为郡主,原因是自己不知去向的家父家母,居然对华中国有着非一般的贡献。想到这里,她嘲讽地勾起了唇角,指节敲打着靠椅。   这还不算完,在得知父母双双离世的真相后,这位皇帝约莫是大感歉疚,赏了她大量的田地和不计其数的金银财宝,来安抚她的心。   真是笑话,这身体的原主人早早地便走了,现在来献殷勤?也不过献给瞎子看!   林璃越想越怒,她前世也算是死得其所,但这身体的主人却遭人暗算有人想下杀手灭口。她当时至多不过两三岁,那些人真是狠辣的心肠。   知道自己重活一世的她,并不如何慌张,只是很感激上天,又重新给了自己一次生命。   不,应该说,是那个人给了她真正的第二次生命。那个很不靠谱的白胡子老头叶冉。   林璃想着,露出了些许微笑。大约谁也不会想到,一个看上去娇娇弱弱风一吹就倒的女孩子居然还会武功吧。   当然,现代文明的传承者林小姐也不会忘了补充这个时代的历史和地理知识。不过她的家族虽然温饱有余,也只有大比拿到前十的重点子弟才有阅览族中藏书阁的资格,别的子弟,能看些书上些学就算很不错。自从那次大比之后,她就知道家族对她仍然心有芥蒂,不会对其开放藏书阁。所以,她只能去家门之外的东辽县找书来看了。   不论哪个时代的女性,都是没有人权的。林璃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掩饰得很好,在外借书时任人打骂也绝不还手。   所幸,她站起来了,也有了报复的资格。   就算没有那道莫名其妙的旨意,林璃也有足够的自信,去控制自己的家族。   现在她要面对的更多了,比如皇帝陛下传达的圣旨,命清平郡主协同都察院正指挥使庆方年去往华中国东方边境,查边境走私。   让一个郡主来干政,这是绝无仅有的事,本朝皇帝算是开了个先例,一干大臣冒死进谏,有的说郡主年岁尚小不堪重用,有的说郡主身为女子入朝主政乃是对先祖条例的不敬,更甚者还有人明里暗里提点皇帝,郡主不过是个虚衔,陛下您封了也就封了,她父母再大的贡献,不过也入了土,成了死人,如果只是大肆封赏不至于寒了功臣的心,那也够了,没有必要来干涉政治。若是一般的小事倒也罢了,不是没有先例,但是查处走私这等大事,说实在话,一个女子,连刀都提不起来,字都不会写,能有什么用?   皇帝轻描淡写一句“协同庆大人东去,不过是让她多接触接触罢了”就尽数堵了回去。众臣对于“接触”保持着沉默。朝中上下谁不知道她父母是做什么营生的?   于是林璃就到了东平城,但还没等她彻底消化这个消息,正指挥使大人突染恶疾,竟是连床都下不了。朝廷不得已派了个副指挥使,而他的职务就变成了协同郡主调查此事,切不可连根拔起。   副指挥使住在驿站里,不像林璃,直接搬进了城主府。   同为朝廷钦差,林璃显得对政治不怎么上心,她也不明白这些圈圈绕有什么门道,只能头痛无比地接了差事,心里却暗暗腹诽,这东平城她人生地不熟,走私是十几年的事了,她能有多少能耐查出来?   皇帝还真是会为难人。   林璃哂然一笑,决心将这些麻烦事都抛将出去。随后她进入了打扫干净的屋子,在书桌旁细细地研起墨来。   然后装模作样的用毛笔蘸墨,开始了淋漓地书写。   林璃在凉州有些部下,是暗中通过每月的月例筹集起来的一批人。她那时人小嘴甜,将大管家哄得十分开心,给的银子也多些,林璃省吃俭用,将多出来的银子都投入到了筹划自己的部队中。到了如今,也是有些势力了,虽然仍然比不上官府,也在凉州那个小地方有了些话语权。   再加上,皇帝不太放心自己的这个异姓郡主,还派来了两名暗卫,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林璃无所谓,她知道皇帝的眼光放在天下,只要自己不去招惹他,不触犯根本的利益,明面上皇帝还是会待自己极好的。   不过这种好,总有着施恩的意思。   她冷笑了一阵,将纸上的墨吹干,吩咐外面的人将它送到凉州去。不必通过特殊的联系线路,只需要普通邮路就成。事实上,这封信平常的如同家书,将它送过去别人看不懂,但莫云一定能看懂。她在信中说明现在暂时不需要他们的帮助,毕竟相隔太远,只要将帮里的一应事务安排妥当就好。想来林家也不会太好过。   她想了想,站起身来,拍了拍手。   “小姐。”   一个干瘦的少年慢慢地从阴影里凸现出来,一点点脱离了黑暗,而瘦削苍白的脸颊,漆黑如墨的双眸,都印证了他的身份。   林流。   林璃笑了,明眸皓齿竟将窗外的白雪都比了下去:“二流,我外祖父怎么样了?”   “回小姐,一切安好。”少年沉默地低下了头慢慢后退,又要将自己缩进阴影里。   “你先别急。”林璃唤住他,“这几日你不用忙凉州的事宜了,杨虎会处理的。你先跟在我身边,我怕……”她一顿,又道,“总有些人不太安分。”   “小姐,”他偏了偏头,有些疑惑,似乎很不能理解,“杀了不就好了。”   林璃有些无奈地苦笑:“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林流认真道:“是小姐想的太复杂。”   “罢了罢了,先不说这个,”林璃摆摆手,“这次调查走私时,你必须寸步不离,即便……我不方便之时。”   最后这句话她说的很艰难,很慢,但还是说出来了。林流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极为认真地应下,然后退到了黑暗之中。   林璃裹紧了身上的裘衣,推开门,走到庭院之中,看着腊梅傲雪,红星点点,搓搓手,呵了口热气,道:“又冷了,今年的冬天格外冷些。”   ……   “头儿,这次平椿那个女人没有回来。”   一名身着白衣的侍卫恭敬地跪在下首,声音有一丝颤抖。   “哦?”那个被称为头儿的男子皱了皱眉,将手中的热茶放下,马上就有侍女递过暖炉。他抱着暖炉,漫不经心的摸了摸炉壁,“接着说。”   “是。”侍卫稳定了下心神,道,“死于接头的庭院,所属乃……您的产业。”   坐在上首的男子嘴角缓缓展开一丝笑容:“很有意思。还有谁敢把手伸到我这里来?”   “据情报……应该是京都贵人出的手。”侍卫头更低,不敢看那男子。   他的笑意瞬间凝固在唇边。   没过多久,他又勾起了往日温柔的浅笑:“如此。看来皇帝想要动手了。”   随后他吩咐道:“将所有东边城的势力都撤出,所有的货都搬回,确保谨慎,万无一失。”   “是。”   侍卫退下。   这位一举一动都散发着贵气的男人屏退了侍女,抱着暖炉缓缓踱步出了议事厅。   他看着又纷纷扬扬下落的小雪,叹道:“今年的冬天真是格外冷。”   ……   皇帝打算严打走私,这随着圣旨的下发,消息瞬间传遍大江南北。很有些人不明白,皇帝从东华国的走私中谋取了多少好处,怎么这次反而要严打?那今年的铁器岂不是要吃紧?   许多从中捞好处的贵人们都纷纷蹙着眉派出自家的密探们去打听皇帝到底犯了什么病,突然开始对边境的走私上起心来,还派了个郡主。郡主才多大一点,怎堪大用。   宫中娘娘们的暗中查访到了皇帝御用太监那处便没了声息。袁公公眯着眼晒着天华京都难得的好阳光,对于所有来打探消息的人一概用两个字打发了:   “不知。”   这句不知,瞬间压下了宫里人的蠢蠢欲动。她们按捺着心思,迫切的等待皇帝的召幸。也许,能够从皇帝的枕边得知些什么?   皇帝把自己关在了寝殿里,对于娘娘们的热切不闻不问,照旧批着自己的奏章,顺便给郡主发了密旨。   “此乃利国之器,慎之。”   林璃看着信中的短短一句话,头又开始痛了起来。   皇帝在想什么?   她坐在书桌旁,知道自己大约是想不出来什么办法,只好去驿站的旅馆处问一问那位副指挥使大人的意见。   她吩咐下人备好马车,上车后拐过一个街口,就到了下塌处。   门口没有几名侍卫,却都身着白衣,袖袍处的边缘还绣着几朵暗梅,格外妖娆,格外诡异。   林璃皱了皱眉,知道这是都察院的官服,也不知道皇帝怎么会允许他们……穿这种如此不正气的服饰。   她摇了摇头,将这些想法抛之脑后,身着繁冗的郡主服装,款款迈进了大门。   旁边的侍卫看了一眼林璃,面上带着一丝不自在,不过转瞬就消失了。   里面的格局跟一般酒楼并没有什么两样,林璃有些意外。堂堂都察院副指挥使,却在如此地方住下,不免有些失了身份。   她暗中记在心里,有人见了她来,点头哈腰的将她领往二楼的隔间。   咯吱咯吱的楼梯上,林璃身后的侍女侍卫们皆屏息敛神,似乎也感受到了那一分奇怪的毫无缘由的凝重。   随着隔间门的推开,一位中年男人含笑的面孔缓缓出现在她眼前。   副指挥使刘绍?   刘绍笑着起身,向郡主问好:“郡主,近来可好?”   林璃自忖并不认识这人,但他却如此热情,不知是敌是友。林璃心里给此人打上了问号,面上却极为得体的微笑道:“蒙大人记挂,我……清平近来很好。”来了这么多年,你你我我说的习惯了,一朝来到京都,竟然还没有适应这个身份。林璃虽然面上在笑,暗中还是为自己的马虎大意叹了口气。   刘绍像是没有听到,依旧笑道:“郡主自然是过得极好,不知此番屈尊前来所为何事?”   林璃暗中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缓缓开口:“清平此番前来,还是想请大人为东平城走私一案做些建议。虽然本郡主为此次案件的总负责人,但无奈年少,对于此事多多少少没有经验,烦请大人劳心了。”   刘绍一笑:“原来是这等事。郡主不必烦心,下官自然会处理妥当。还请郡主在一旁学习才是。”   刘绍这话说的直白了,林璃吓了一跳,勉强笑道:“怎么如此说?我一介女流,如何学习?”   刘绍一愣,似乎没想到这个郡主竟然这般不热爱政务。也是,有哪家的女子是喜好政务的?   他也思忖了半晌,怕伤及面前女子的自尊心,劝勉道:“前朝也不是没有女子从政的前例,郡主这等天慧之才,必然能为我华中国某福利。”   林璃似乎想摇头,但终究只是微微颔首:“谢大人夸奖,清平定会好好学习。”   她不想多谈,准备就走私一事再次深入下去。刘绍见她坚持,也不再扯皮,正脸开始谈。   “东平城和城外诸县,都是走私最为猖獗之地。往日陛下看在我朝铁器技术的确比不上东华国才对走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现在竟有人用铁器私自装备给私军,陛下才决定彻查,断了这条路。但是……陛下又实在舍不得那技术,命郡主……秘密潜入东华国盗取高级机密。”   林璃豁然站起:“陛下怎么想的!我一介女流,怎么潜入东华国!”   刘绍苦笑:“郡主,皇命不可违。”   林璃稍稍冷静下来,坐了下来,端正了郡主姿态,道:“我一没武功,二没智谋,打进敌人内部是多么艰难的事情,不是我怀疑陛下,实在是……匪夷所思。”   刘绍道:“郡主不必担心,都察院已经为您准备好了一应身份,只等您同意了。”   林璃笑道:“我若不同意,有用么?”   刘绍一愣,失笑:“自然是有用的,院里再派一人去。”   林璃愣住了。这都察院,怎么有如此大的胆子?而且还为了自己一个外人?   刘绍见她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笑着摇头,道:“院里准备了青楼的身份文件。郡主只需要接触东华国的军事参谋处处长,就可。”   “这人叫什么名字?”林璃问。   “曹琛洛。”   “曹家?东华国的那个?”   “正是。”   “需要我……”林璃刚问出口,就听刘绍道:“不必,郡主只要接触,不需要去抛头露面。”   林璃知他说的含蓄,一笑,也不去点破。   “那便如此。”   刘绍奇道:这位郡主真的不在意去青楼?   他却哪里知晓,青楼之地,对于前世的林璃来说可是万分熟悉的。   再者,她也对那种地方从来没有偏见。   两个人再商议了一些细节,林璃就此告辞。   刘绍再三挽留,林璃依然坚持,他也不再强迫,笑着送上了一些文件,再往她袖中塞了一样东西,装作什么事也没有的和她温言告别。   林璃面上含笑,坐上马车,才收起笑容,面色沉沉。   马车中没有外人,林璃也不喜欢有人服侍。她打开手上的通关文牒和身份文件,细细看了起来。等记得差不多了,才又拿出袖中的东西。   家宅图?   林璃皱眉,但还是牢牢地将它记在了心里。 正文 第六章 倾城   东平城是边境之城,与东华国接壤。林璃遣散身边所有的侍卫,将他们统统都留在了华中国。   当然,那两位暗卫还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边境向来鼓励通商,所以城门口的商人是络绎不绝。林璃身着淡青色的云罗和厚实的棉衣,外面披了一件北方雪狐的毛裘。   她长卷的睫毛微微垂下,清美的面庞之上难得浮现一抹倦意。   她将手上的情报随意地搁在一处,懒懒地斜了身子,闭上眼,揉了揉发疼的眉心。   这次的事情居然如此难办。   若要偷掉东华国的秘术,必然要打入东华朝廷。而东华的朝廷体制又与别处不同。东华国的工部有一单独分部,虽是工部名下,但地位超然,背后隐隐有军方的势力,就因为其掌握了当时世界一流的铁器制作。在这个冷兵器的时代,谁掌握了军备,谁就有可能……统一天下。   这个部名叫做,天炉。   以天作炉,好大的口气。林璃这般想着,却还是发愁地叹了口气。人家狂傲,也有狂傲的资本。天炉因其独特的技术工艺,从来都是在东华皇室的控制之下秘密铸造,东华国为了保护这份技术,不知道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岂是她一个人所能改变的。   林璃玉色的手指轻轻地敲在茶几上,心里不断对这次的行动作出评估。她的身份是华中国逃到东华国的落魄贵族子女,是太渊城本家苏姓大户人家的小姐,不幸被太渊城城主的儿子看上,那家族也是个有骨气的,抵死不从,最后竟是人丁凋零,那个女子最后也是被掳去了。不过这苏小姐真不是一般人物,竟然从城主府中逃了出来,入了当地的都察院太渊城分部,刚好和林璃年岁仿佛,便由林璃继续她未完的故事。   说来也巧,苏小姐刚入都察院,便被命令隐在暗处,不得再暴露自己的身份。原来院中早有人安排好了一切。   自此以后,我便是叫苏晴暖了。   她小心地拨开车帘,已经隐隐约约望到了东平城的城门口。   林璃命令车夫停下,偷偷塞给他几两碎银,便下了车,缓缓步行。   虽是冬天,东平城的天气并不太冷。林璃打扮不如何贵气,却也不是平民装束,以至于她踱步到了城门口,竟然被拦了下来。   “通国文书。”   守关的将士一脸严肃,执长缨,藏青色的官服在寒风中猎猎。   林璃极好地扮演了一个落魄女子该有的惶恐,从身上的衣襟里摸出了一份文书,递了过去,极为小意且小心地看着守将的脸色。   守将极为随意地瞥了一眼,再打量了一下林璃,约莫是觉得差不多,摆摆手表示放行。   林璃惶恐地道谢,将文件叠好塞进衣兜,快步走出城门。   东华国的边境之城,东临城,就在一里外。   林璃默默地走在官道上,觉得天气有些冷,更加裹紧了身上的裘衣。她目光平静地望向了不远处的东临城,想象着以后波澜壮阔的生活。   一里很快就到了,商人们妇女与小孩,各种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通国文书需要两国边境的盖章,林璃的那一份东平城城主已经盖章过,只要东临城城主盖章就可以算是移居了。   东临城的城门巍峨耸立,冬日太阳的光芒穿透万千浮尘,毫不在意地为城门镀上金光。城门守卫穿的是天青色的官服,手执铁枪,腰挎铁刀,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此刻他们看到了林璃,给了一个眼神过后就不再理会。看那样子似乎是一点都不在意是不是奸细。   林璃皱眉。她递上去通国文书,守卫扫了两眼便还给了她,不耐烦地摆手示意她过去。   她感激一笑,径自离去。   东临城是东华国最西边的城池,林璃还需要穿过元都天京一线,到达东华京都。   元都天京一线是东华国元启帝在即位之初就下令建设的一条交通线。这条交通要道连接了元都与天京,使东西得以贯通,这条路因而经济发达起来,沿路的村庄都发展成了小城市。   元都天京一线简称元天一线,从这条路到达樊城是最快的。   林璃有些累了,在街上随便挑了一家酒馆,施施然走了进去。   小二看到林璃一身打扮,极为热情地上来招呼:“客官是……”   林璃淡淡的话语直接打断了他:“吃饭。”   小二面色一滞,点头哈腰:“好,这就给客官献上菜单,请客官就座。”   这里还有菜单一说?   林璃觉得有些奇异,在喧闹的大厅中找到一个位子坐下,看着窗外的景色,安静地不再言语。   这里的效率是极快的,林璃刚出了会儿神,小二已经恭敬地捧着菜单上来了。   小二垂手侍立,却禁不住心中的好奇,偷偷瞧着这位气质不凡的姑娘。   这姑娘生的好看,那皮肤白皙的好像东临城中的一线天瀑布……   小二正在出神,林璃却已经淡然地下了吩咐:“苋菜。一碗米饭。”   他猛然惊醒,笑着应诺,刚想转身走开,却听到林璃叫他:“慢着,再给我借辆马车,停在外面即可。”   小二一愣,飞快应下,就见林璃扔过来半两银子。他笑眯眯地捧住了,如一阵疾风般穿过喧闹的酒客。   也许是这几日没睡好的缘故,林璃的眼圈有些发黑,与她的白玉凝脂一对比,显得极其憔悴。她揉了揉太阳穴,盘算着这一路的开销,确保到了樊城还能有进青楼打点的资本,才满意地点点头。   恰好菜也上来了,林璃细嚼慢咽。   忽然一群身着黑衣的带刀侍卫杀气腾腾地冲进来,惊起了一片喊声。霎时间整个酒楼人声鼎沸。但随着一人缓缓踏入,沸腾的人群瞬间便安静下来。地上落针可闻。   林璃正在品尝她的美食,被这一番动静扰了清净,自是有些不喜。她抬眼望去,看见黑衣侍卫都持刀肃立,为一个人避开道路。   那人缓缓走来。   他生的清秀,虽然相貌不如何出众,但胜在气质清朗温润。   不过他手上的那把剑,正在往下滴血。   林璃平静地看着他走来。   白衣公子的眉眼极其狭长,微微一眯,刹那间天地凝肃,凛冽异常。   他低着头,似乎是受了伤。   公子慢慢走到了林璃桌前,对她笑了笑:“这位姑娘,我坐这里如何?”   说来也怪,他一笑,所有的眼角眉梢都舒展开去,温暖的能把冰雪都融化。   林璃垂眸,继续吃她的饭。   “随意。”   她并不喜欢进食的时候有人打扰她,不过对方势盛,她打不过他。更何况……林璃已经隐隐约约猜出了公子的身份。   樊城月家的大公子,最喜一身白衣,却不是纯白的白,而是带雪的白。   雪,亦为血。   白衣公子好似没有她这个人一般,慢悠悠地叫人点菜,又慢悠悠地把剑放在了旁边。那柄剑虽然沾了血,但依旧锋芒凛冽,霜华流转,至清至冷。   东华国唯  把为外姓人铸的剑,名字很简单,就叫月华。   而这把剑的锋利毋庸置疑,因为,这是天炉的产品。   林璃的举止看似毫不在意面前人的身份,但实际上她无时无刻不在关注这个年轻人。   白衣公子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观察,依旧吃得清贵高雅,仿佛不是在吃人间烟火,而是在饮霜露,吃浆果。   林璃没有错过对方温柔眼神下一闪而过的杀意。她知道对方是看出她武功的不凡了。但她只是轻轻地笑了,停箸举杯:“月公子,久闻大名。”   月倾容浅笑,毫不在意这位女子认出自己的身份。   天底下看到他月倾容还不害怕的女人,他很有兴趣。   虽然他刚刚还想杀了这位可能会暴露他身份的女子。   不过现在已经暴露了,他也无所谓了。   “幸会。”他道。   林璃勾唇,将杯中茶水饮下,这一举动引来对方的轻笑:“以茶为酒,很有趣。”   林璃道:“不胜酒力,倒让公子笑话。”   月倾容不置可否,转头对自己的侍卫道:“丝绢留下,退走。”   月大公子屏退了侍卫,细心地擦拭起自己的宝剑。然而剑太锋利,他不小心被划破了手指,却仿若未觉。   鲜红的血顺着剑脊缓缓流下。最后的结果当然只能是越擦越脏。   林璃皱起眉。这月公子想做什么,如此血腥的一幕有必要演给她看?是试探,还是……   不过她真的很看不惯自残的傻子。   “我来。”林璃很平静的说着,拿过他手中的剑,看了眼那沾满血的丝绢,嫌弃了一下,还是掏出了自己的丝帕,擦拭起来。   林璃十分小心,待擦得清光湛湛,才把剑还给了他。   月倾容笑着将全过程看完,接过剑时似乎不小心地碰了一下对方的手指,颤抖了一下又极快地分开。   “姑娘姓名?”   月倾容想着刚刚如摸白雪美玉的触感,有些感慨。   林璃垂眸瞧了一眼自己的指尖,已然开始发黑了。她面色有些不虞,“公子好雅兴,小女子区区贱名,不劳记挂。”她的话很是带了几分恼怒,却依然控制着语调不温不火。   月倾容笑得开怀。“我与姑娘一见如故,还望告知。”   她没好气地道:“解药拿来,再告诉你。”   “好好好,”他仍笑着,扔过去一个玉瓶,“姑娘莫慌,不过是些小毒,取不了性命。”   林璃看也不看,倒出药丸一口吞下。末了冷笑道:“自然,虽要不了命,缠绵病榻总还是有的。”   月倾容讶异她竟然认出了毒药的药效,却没在脸上展露分毫。   他笑笑,以茶代酒向林璃举杯表示离别:“姑娘,此去一别,山高水长……”   林璃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再不相见。”   “姑娘所言极是。”他微微笑着,一饮而尽。   拿剑,走了。   自始至终林璃也没有告诉他她的名字,月倾容也没有再问。   因为他们都有一种预感……还会再见的。   林璃喊来小二结了账,又走到外面的冷风中去。 正文 第七章 摸水   待林璃出了大门,街上除了匆匆行人外早已没了他的影踪。她自嘲地摇摇头,转身上了马车。   “去城主府。”   她吩咐道。   外面人似乎是应了一声,随着一声“驾!”马车动了起来,在石板路上前进着。   林璃支着头,有些想睡觉。正当这时,车夫道:“小姐,城主府到了。”   她一下子惊醒,睡意无影无踪。第一次面对别国的官员,倒有些紧张了。   她暗笑自己的敏感,在侍从的带领下直入城主府。   东临城是个锦绣之地,边境贸易繁华,城主也是在其中赚得盆满钵满,此时听闻有人要来,挺着便便大腹就坐在待客厅里喝茶。   听到脚步声,城主抬起头来,一阵讶然无语。   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少女!   林璃步伐平稳,面色淡淡,看到城主的震惊,皱了皱眉,作了个揖:“城主大人安好。”   东临城主这才回过神来,有些愣愣地道:“好……”   “民女此番前来,是为了在贵国定居,还请城主大人盖章。”   林璃说着就递上了一份通国文书。   城主回了神,脸上一阵羞恼,不过被他很好的掩盖了下去。他恢复高深莫测的模样,看着林璃手上的文书,一副笑吟吟的模样,却并不急着拿。   林璃不知他什么意思,手有些酸麻了。她蹙眉。   “这位姑娘,可否在城主府小坐?我曹某想结交一下姑娘。”   座上人笑吟吟的开口,林璃面色一变。   但她只是恭谨地垂下头,淡淡道:“蒙大人垂爱,民女此来是为逃难,还请大人盖章。”   不到极处,她不想惹事。   “逃什么难?”曹玄仿佛很有兴致,倾下身子,表示洗耳恭听。   林璃后悔自己方才说的太快,此时圆不回来,只好随口扯道:“民女家里出了变故,特来东临城求助。”   这个借口一说出来她就恨不得打自己,这不是给了城主坑害自己的机会?   果然,曹玄更有兴趣了,那对小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本官还是有几分财力,可帮姑娘……”   “谢大人好意。”林璃不敢听他再说下去,急忙打断,“民女是去樊城寻亲,还望大人盖章。”   这话她已经说了三遍,手也终究是酸痛无比,垂了下来。林璃看着自己的手臂,默然无语。   樊城?   曹玄一惊,重新坐了回去。   若是京都的寻亲,还是谨慎些为好。   大不了再叫堂舅帮忙。   他想到此处,心下略定,随意的摆摆手示意身边的侍从将文书拿上来。   他蘸了蘸墨,批下通语,再盖上自己的城主章,看了眼林璃:“拿去吧。”   林璃连声道谢,拿走了文书。   在城主笑眯眯的眼神中,林璃惊魂未定的加快了脚步。   待到走出门口,才发现自己后背湿了。   真是意外之险。   她心里想着,放好文书,上了马车,吩咐道:“去桓城。”   她此时还在东临城内,若要顺着元天一线直达樊城,还需两日的舟车劳顿到达下一个地点桓城。而桓城作为东华国西方的经济重城,却人烟稀少,少有商贾往来其间。林璃拿着都察院的院报,十分清楚桓城内有几处山贼盗寇,猖獗非常,不知何故朝廷没有来清缴。但是逐利的商人却哪里肯放过如此好的地段,为了保存自己的货物,他们开拓了史上第一个大规模地下黑市水沟儿。在那里,地下交易是被允许的,朝廷默认了它的存在。至于这背后的势力牵扯,又是林璃头痛的地方了。   在黑市的行话里,买东西叫“捞油水”,卖东西叫“摸水”。如果在街上寻到一处带着水纹的幡旗,那么其所在地必定是一个接口。水纹的描画非常细致,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有什么异常。如果真找到一处接口,进去接上两句行话,就能进入“水沟儿”自由交易。那里流通的商品多是市面上极其难寻之物,而林璃此行的目标就是前华朝遗物风华双莲。   黑市里也有拍卖,其叫价之高,利润之厚,足以令人瞠目结舌。对此,林璃心里早有了一番盘算,安安稳稳地在马车上睡去了。   两日后。   林璃抬手想揉揉眼,猛然醒悟自己是个郡主,只得作罢,唤了人来洗漱。   因身份是落魄小姐,她略无奈地用手帕沾了些水抹了抹脸,便算是过去了。   洗完之后,她敛神片刻,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才款款下车。   入目处皆是黄沙漫天。   一只肥大的白鸭摇摇晃晃地走过,忽的一阵疾风,什么也不见了,只从天空中飘落几根羽毛。没一会儿响起了赶鸭人的疾呼,在一片黄天里显得断断续续,很不分明。林璃下车时正值风起,她苦笑想到,这次的脸算是白洗了。   不过也没什么。   她顶着一张黄脸,温声细语叮嘱车夫拉着车回去,并塞给他一张银票。若留在此地,未免太过危险。车夫是个诚恳的中年人,他堆着感激的笑,连连行礼:“小姐把钱收着吧,我在附近的店里打些杂活也够生计了。”   这人是都察院的。林璃很清楚。她微微一笑:“如此便好。此去不知多久,若月信没到,你自行回去吧。”她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臂膀,然后转身离去。   车夫冲着林璃的背影再一次笑了。这笑,显得有些满意。   ……   林璃独自在黄沙中行走着,不过她并非毫无目的。事实上,虽然黄沙漫天,却仍然挡不住她的目光。老头儿教的太清上法所强调的正是天人归一这一境界。而林璃虽未大成,目力却仍然比寻常人高几倍。她眯着眼,步调悠然而自信,慢慢向着目的地靠拢。   “姑娘好。”老人笑呵呵,枯瘦的双手翻动着泛黄的账本。他的手稳定而有力,翻动时带着奇异的节奏,竟形成了一幅极有韵律感的画面。   林璃看了一眼老人和他的手,笑道:“庄家好兴致。”   “自然。”老人停止翻账本,双手牢牢压着那些看似易碎的纸张,抬起头来望着她,眉峰蹙起,不过嘴边的笑意丝毫不减:“女娃娃,存款还是借贷?”他的脸就像是苍老的山峰沟谷,一皱眉,整张脸都揉成一团,偏偏笑意是那样和蔼,使年老与慈祥竟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林璃笑道:“老爷爷,开张凭据,我要调款。”   “哦?”老人的皱纹一下子舒展开去,像平静的湖面一下子荡起了波纹。他又道:“多少?”   林璃想了想,道:“没多少,将账户上所有的款额都调出来。”   老人仍坐在交椅上,将目光移开去,低头看着账本。   他等了一会儿见林璃没有反应,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很平静。   林璃见他神色略带嘲讽,心里一惊,猛然想起自己居然忘了通汇钱庄的规矩。她赧然笑着,从宽大的衣袍中拿出一个玉牌。玉牌通身碧绿,尺寸却有些小,雕刻精致,用苍劲的笔体刻着“苏晴暖”三字。   只要是通汇钱庄的庄子,看到这张玉牌就等同于看到玉牌的主人。   老人微微笑着,捋了捋胡须,从交椅上颤巍巍地站起,转身拨开了身后的珠帘。   林璃安静地等待着。   老人出来的很迅速。他拿着一沓银票,仔细核对了账本上的数据,才交给林璃:“钱庄里存额一百万两左右,姑娘的金额太大,需要从别处钱庄调钱。这是预付的一百万两,每张银票为一万两。姑娘剩下的金额可以先拿钱庄的借据作付款时的凭证。”   这位老人似乎是很累了,阖了眼,手却稳定地从纸堆里抽出两张纸。“这是凭据和借据,姑娘填好便可。”   桌子上有放着笔,林璃拿来便下笔。   她写的很随意,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字丑的连三岁的小孩子都比她好。   听到书写声渐歇,老人睁开眼,看着纸上的字,难得面色有些惊讶。不过他转瞬间便敛了神色,道:“姑娘这字,还得多练练。”   说着他盖了章。   两章落定,林璃似是舒了一口气,将墨吹干,小心翼翼地塞进了自己的衣袖。她听到老人的话,笑道:“这字是没有长进的可能了,顶多端正些。”   老人赞同似的点了点头:“端正也是好事。”   “谢谢老人家。再见。”林璃点头示意,转身离开,就此远去。   老人重新躺在交椅上,面上带笑,嘴里喃喃:“倒是生了个好女儿。”   ……   此时已是正午,黄沙也终于安静了下来。日晖照耀着大地,为寒冷的空气增添暖意。林璃极力远望,看到人影绰绰。   大约是到了中心地带,终于有了人语。虽然不热闹,好歹也有了一丝烟火气。   她在人群中穿梭着,看也不看就向着街道尽头飞奔而去。   当然,有了情报的林璃自然知道水沟儿的接口在哪里。   到了。   林璃停下脚步,喘了几口气,平稳了自己的气息,才抬步进去。   这是一处医馆。   林璃才一进入,就感觉到许多人的视线投来。穿着白衣的大夫趴在桌上昏昏欲睡,药童正对着篮筐里的药材发呆。还有一个平民装束的中年男人在看诊。那位看诊的老大夫头发花白,面色倒红润。   这时他们齐齐向她看来。   林璃居然感到了一丝紧张。因为她在所有人的眼里看到了警惕。   “小女子偶感风寒,特来求取麻黄与辛夷药方。”   听到此话,中年男人转过头去;药童继续看他的药材;老大夫垂下眼帘;白衣大夫眼神却亮了起来。他问:“姑娘可是鼻塞?”   “非也。”   气氛凝滞了。   林璃有些惶惑:莫不是自己答错了?   白衣大夫深深地看了一眼林璃,道:“姑娘随我来。”   还好,没有记错。林璃舒了一口气。这麻黄和辛夷乃是相冲之物,忌讳同时服用,而麻黄发寒力强,偏热,与水沟儿这等阴寒之意恰好相悖。这也是取阴阳平衡的理念。   林璃默默地想着,随他来到后堂。   后堂乱七八糟地摆着许多药材,地上一片散乱,屋子里散发着一股泥土和药草味儿。后堂的最里侧摆着好几张大方桌,许许多多面具摆于其上,一个赛一个的精致,和那些脏乱的地方很不协调。   大夫道:“姑娘赶巧,今日所有的面具都打折。”   林璃也不太在意价钱,指了一个紫色的面具。“就那个吧。”   大夫拿起面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袋子,用食指往里一抹,竟然掏出来一指金粉!   林璃心头大感诧异,面上虽极力保持平静,却对这地下黑市有了更高的认识。   不愧是唯  所大规模地下市场!   大夫掏出金粉,极为认真的在面具上涂涂画画。说也奇怪,那金粉一旦抹在上面,就此凝固,凡他指下经过之处,皆成画。   林璃感叹着,惊叹着,不敢打扰大夫的作画。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面具才算是雕刻成功。那金粉磷磷的,闪耀其上,光彩夺目,就算是在黑夜里也犹如神佛金光,几丈外依然看得分明。   林璃接过面具,才发现里面还垫有薄软的毛垫,佩戴的更让人舒适。   “总共两千两银子。”大夫道。   “两千两?”林璃惊诧了,这么多钱,足够普通人生活几辈子。而这,还仅仅只是一副面具!   大夫放金粉的手一颤。“怎么,姑娘付不起?”他眼神淡然。   林璃马上笑道:“不是,有些惊讶而已。”她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   大夫一看通汇钱庄的票号,再看到面值,有些发愣,不过倒是极快的找了几张小额的银票换了开来。   “八千两。”   林璃妥帖的收了起来,寻思着等会儿在水沟儿里买个便携的衣袋,不然这银票大喇喇地放在身上,委实不安全。   “姑娘请。”大夫做了个手势,前头领路,林璃在后面跟着。   后堂通着后院里的小池,池塘早已干涸,几株树木也光秃秃没有什么生机。大夫手法极快地在地面上敲击,刹那间,树枝无风自动,地面,或者说地底下一片隆隆之声。   “欢迎来到水沟儿。” 正文 第八章 初入   霎那间,浮尘四起。   白衣大夫脸色严肃,紧紧盯着入口处。   林璃眯眼,待烟尘散去,才打量起里面的情况。   一个长约一丈的洞,向内铺着石阶,再往深处漆黑一片。   她的目光却转向了别处。   有一朵不起眼的小白花,娇娇弱弱地立着,在寒风中好不可怜。   可是刚才还没有。   年轻的大夫微微笑着,似是没有注意到林璃异样的目光。   “姑娘,请。”   林璃静默了一下,戴上面具,踏进甬道。   她刚进去的一刹那,入口轰隆隆得关闭了。   林璃不顾头顶飘落的灰尘,猛然转头,眼中厉色乍现。脚尖一点,就要越过那窄到极点的缝隙。   人力有时尽。   她再快,也快不过机关。   上面传来年轻医生温和却冰冷的话语:“姑娘,这是规矩。”   而那朵小白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静静地伫立在黑暗里。   林璃之所以能看到,是因为它在黑暗中燃烧。   那一团苍白冰冷的火焰,映照在她同样冰冷的黑瞳里。   不过是朵纸花。   她默默的想着,毫不畏惧地上前,拔出了它的“根茎”。   入手处冰凉。   林璃不知道是因为甬道里的空气吸进去让人的心肺撕痛,还是因为突然之间身处危境,而被迫冷静。   小白花安静地燃烧着,火焰渐渐变成了红色,却仍然没带来一丝暖意。   林璃转身,直视黑暗,踏步而行。   哪怕,前方巨龙盘踞。   因为身后已无退路。   “哒哒……”   羊皮靴的踏声回荡在幽寂空寥的甬道里。小白花的火光愈发暗诡,时不时因为老鼠的蹿动而颤抖。   石缝连接处略有潮湿,长出了细细的苔藓。   林璃没有注意到这些可爱的小生命。她的目光被前方的一点光亮吸引。   白色的光点非常稳定,持续而强有力地向外散发着光线。它吸引着暗处的小虫,吸引着暗族的族人。柔和清亮,危险而致命。   林璃停下脚步,没有被惊喜冲昏头脑。她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漠地看着光点。   渐渐清晰了。那是一个人。那人带着同样的一朵小白花,持在胸前。   身材高大。是个男人。   林璃抬步向前走去。   两个人愈走愈近,却默契的没有任何交流,甚至连一个眼神交汇也没有。   她脸色有点苍白。也许是在黑暗里待久了。   持白花的人开口了:“欢迎来到水沟儿。”   这是林璃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但早已没了先前的激动和震惊。也许这个地方实在是诡异,竟让她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看着男人默然不语。   他又道:“你随我来。”   林璃道:“你们有什么必要做的这么严密?”   男人兀自走着,头也不回:“秘密。”   她沉默。   两个人的脚步声和谐一致,一起踏在石板上,回声幽长,一男一女也保持适当的距离。   “到了。”   眼前并没有如同传说般的煌煌若天明。黑暗仍然是这里的主角。高高的石壁上挂着夜明珠,光亮微弱。每个人的面具都在黑暗中散发着金光。   水沟儿里诡异的安静,就算有讨论,声音也压的极低。卖家带着面具,上面散发着珍珠的光芒,令人在黑暗中一眼就辨明身份。   “你进去吧,我不再送了。”男人低声道。   林璃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往拥挤的人流中走去。   她的身份还不高,没有权限去调查水沟儿的地形,所以一切都只能靠她问路。但是,偏偏这里还忌讳问路,说是什么自己走就不会摔进水沟里……什么破理论。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慢慢走,寻找着。   这里所有人都很有礼貌,当然这是因为规矩造成的。水沟儿离地面不远,大声喧闹极有可能被发现,所以他们交谈一般都对耳讲话,来这里的,多半身份见不得光。什么前朝遗物都常见,这些盗墓贼地下十丈都能给挖出来。所以林璃也不敢鲁莽,面对这些价值连城的宝物,虽然有些心动,也不敢如何。   还是找她的拍卖行吧。   拍卖行在这里有好几家,都是地上有钱人开在水沟儿里的。在这里拍卖行也不叫拍卖行,叫华清池……   难道这个架空的地方也有“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的典故?   不对,华中国的皇帝就叫华清……   华清的池?华中国是前华朝的遗留之地,宝物最多,如此比喻,应该是自信拍卖行宝贝众多吧。   倒真是……   林璃失笑,正好进了华清池聚集地,找那一家……叫奇居华清池的就是了。   眼前一幢幢的建筑金碧辉煌,里面笑声不绝,热闹非常。光凭目力,还难以辨出到底是哪一个。   奇居在明晚才拍卖,幸好来早了。   林璃摸了摸袖子里的银票,才想起要买钱袋的事。   既然如此,便走吧。   林璃洒然,转身便凑近了几处摊位。   “这位姑娘,你想买什么?”一个老人坐在摊前,笑眯眯道。   “一个钱袋。”林璃唔了一声,也不避讳,“要系得牢的。”   林璃的运气倒也不差,老者卖的许多东西就有钱袋。   “姑娘,如今这世道,你买个钱袋也无用啊。”老者笑道,“不如买个腰带。”   “那就听老伯的。”她也爽快,掏出一张银票,“要质量最好的。”   “行。”老伯低头,手法极快地拿出一条腰带,“你们女孩子,总喜欢白玉之类的玩意,这个玉腰带,你拿去看看,里面可别有乾坤。”他神秘道。   “哦?”林璃来了好奇心,颇有趣味地接了过来,细细端详。   这老者也没说错,外面是温润的白玉,内里却是一个个镂空的袋子,一共有十二个,折叠好的话,能装面额一万的银票一百张。如果是一万的金票,那可是不得了。   “姑娘,起个名吧?”老者道,“第一个客人呢,图个吉利。”   “谁倚东风十二阑,”林璃想了想,“就叫十二阑吧。”   老者高兴道:“我没读几年书,却也知道这是好诗。姑娘如此有才气,怕是能考状元。”   林璃摇头笑了笑。“老伯,多少银子?”   “今儿个高兴,收你二百两。”   “材质如此上等,价钱少了。”   “无事,就当结交个朋友。”   林璃捂嘴笑了:“老伯还真是不问年龄不看出处。”   老伯傲然道:“我摆摊也有几年,眼力还是有的。姑娘是个富贵命。”   这就玄了。林璃摇了摇头,将银票递过去。   “还是一万两的啊。”老伯惊讶,“通汇钱庄的票号。”   “老伯这是换不起?”林璃好心问道。   “小姑娘看不起老头子呢。”老者笑,“换的开换的开。”说着他往腰上一抹,手里就出现一沓银票。   “九千八白两。”   林璃惊讶于对方摸钱的速度。看来也是浸淫商业多年,银票一摸都能摸出大小来。   她笑着说了声谢谢,将钱接过,一拱手,便去了。   “小姑娘还太年轻啊。”声音变得更苍老了。   黯淡的明珠辉下,赫然便是通汇钱庄老人的脸!   ……   林璃有了十二阑,内心高兴,手法极快地将钱都塞进去,既束了腰,又方便了行动。她眉眼弯弯,随意在一处华清池停下,抬头一看,便惊喜今天的好运气。   碧玉上刻着龙飞凤舞的“奇居华清池”,一笔一划自带金戈铁马。   运气真是太好了。   她一进门,旁边就有迎来送往的侍女笑道:“姑娘是等着今晚的场?”   语气熟稔无比,一听就让人心生亲切。   林璃笑道:“不是的,明晚的场。还有客房么。”   侍女笑着,弯腰行礼:“有的,姑娘随我来。”说罢伸手作请,姿态礼节无一不是标致到了极处。   林璃嘴角带笑,施施然跟在其后。   侍女带林璃走过了三层楼,才到了客房住处。   “一日算二两银子,”侍女道,“结账的话去一楼前台,掌柜的在那里。如果姑娘有什么吩咐,尽管叫我便好。”她敛衽行礼:“奴婢唤作灵。”   单字的么?林璃有些惊讶,随即点了点头道:“灵,你先去吧,有事了我再叫你。”   “是。”灵垂眸退下。   林璃进了房,虽然小了些,但干净整洁,看得出来,几乎都是新的。   靠左墙壁的地方是床,有帷幔掩着。往右些是衣柜,占地大,木材是上等的,做工也精致。离床不远处,摆着书桌,笔墨纸砚俱全。最右边的,便是两张桌子,供人谈笑喝酒之用。   林璃点了点头。她本就不喜奢侈,看着顺眼舒适便好。   她将面具摘下,放在桌子上。   虽然好看是好看,太气闷了。   她脱了鞋,躺在床上,想明晚的事。她一向不爱好高骛远,把明晚的事想清楚想明白了,才更有把握。但近日四处奔波劳累了些,她想着想着便睡去了。   “姑娘,要传晚膳么。”灵在敲门。   林璃拍了拍发沉的脑袋,起身穿鞋,道:“要的,你进来吧。”   灵依言推门进来,看到略有倦色的林璃,好心道:“姑娘早些休息,明晚可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拍卖呢。”   林璃笑道:“适才忘记问了,你们这里是在地下,哪分得清白天和晚上呢?”   灵掩嘴笑道:“姑娘有所不知,虽然是在地底下,也是有时辰的呢。”具体怎么知道的时辰,她却只笑着,不肯说。   林璃见状也不强求,笑道:“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且下去吧,别忙坏了。”   灵笑着应了一声,行了一礼,便出去了,还顺手带上了房门。   林璃走到桌旁,坐了下来,叹了一口气。   “有些想家了呢。”   她呆呆地望着房间里的明珠出神,想到了她的凉州,想到了叶老头,最后想到了林流。   “二流。”她唤道。   一个少年从珠光暗处浮现。   “小姐。”他答道。   “你果真好有本事。”林璃唇角上扬,“这都能跟来。”   林流沉默。过了会儿他说:“应该的。”   “你陪我聊会儿天,然后我们一起睡。”她坦然道,似乎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   “好。”他说。 正文 第九章 吃饭   “姑娘,吃饭了。”灵敲门道。   林流看了林璃一眼,躲进了黑暗之中。   “进来吧。”林璃道。   檀门打开,灵带着娟秀的笑。她走进来,将菜碟饭碗摆好,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吃吧。”林璃说。   林流又从黑暗里出来,苍白瘦削的脸上似乎有些疑惑:“我从来不吃这些东西。”   “嗯?”林璃转头看他,“你说笑呢,哪里有不吃饭的人。”   林流脸色难得有了一丝薄红,讷讷道:“我也不知道,反正吃的是极好的东西。”   “极好的东西?”林璃若有所思。自从她捡到林流开始,就从来没有主动问过他的来历。难不成,是出生于大富大贵之家?   不过林流的下一句话马上让她悚然。   “吃的是药。”   “药还极好?”林璃不敢置信。哪有药能让人当饭一样吃?   林流想了想,又想了想,半晌才开口道:“大约是吃惯了,第一次吃的感觉也不记得了。”他垂下眼帘,卷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林璃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拍了拍他的肩,刚要安慰几句,只听他又道:“小姐不必问了,这些年我吃的也是药。不过,快吃完了。”   “你都不吃些肉么?看你多瘦。”林璃心疼道。   林流顿了一下,“偷吃过,不怎么喜欢。”   林璃不赞同地摇头:“说什么胡话。哪有不爱吃肉的人。”   他蹙眉,似乎不赞同。但最终还是没有反驳。   林璃见他神色,便知他所想,自嘲地笑笑,也不再同他扯下去。她看向饭碗,讶然叫了一声:“糟糕,忘记多叫一份了。”   林流摇头:“小姐吃吧。”   林璃看了他一眼,将碗一推:“你吃。我减肥。”   显然这是一个很蹩脚的谎言。   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有些惊讶地望了她一眼,沉默。大概是知道小姐不会改变主意,他才拿起筷子。   但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吃饭……怎么用筷子?   林璃看着林流举着筷子不知所措的窘迫模样,竟然有些想笑。   “二流,你也太没用了。”   林流想反驳,但是想想自己连筷子都不会用,的确是没用,红着脸没有反驳。   “呐,我来教你。”林璃坐了下来,认真地握住他的手,将他的食指和中指放在筷子的两侧,大拇指放在前侧。   她手把手地教着,并不觉得这有多么可笑。   林流沉默地低下头去,感受着指尖相触的温润,悄然泛起一丝微笑。   果然没有跟错人呢。   林璃认真负责地教着,感觉到身边的人走神了,不满地转头瞪他,却发现他在笑,顿时整个人都傻了。   “二流……你你居然会笑?”   林流依旧一副毫无表情的脸,沉默得近乎木讷,仿佛刚刚的微笑从来没有出现一样:“小姐,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林璃不可置信的模样,抓着林流的手都下意识得攥紧了几分,“你应该多笑笑的。”她惆怅的叹气,却不知道自己在叹些什么。   哎呀,叹什么气!二流的演技可好了!别人会被二流的木头样子骗到,我可不能被骗。   林璃想着,撇嘴道:“好了,你自己吃,我可不会来喂饭。”说着她将手撤回,转而摸向了烤鸡腿。   “啪。”   林流毫不客气的拿筷子打了一下某人的手背。他拿筷子的样子,不像是在吃饭,倒像是拿着刀剑。   出手迅速,无声无息。   林璃早就习惯,吸着冷气将爪子收回来,揉了揉发红的手背,不由得幽怨起来:“二流,小姐的话都敢不听了。”   “没有。小姐自己说的,如果小姐敢吃油腻之物,便让林流出手制止。”林流现在已经会吃饭了,虽然吃的很笨拙,很难看,好歹他还知道米饭要咀嚼。就算他在吃饭,仍然吐字清晰,字字机械得好像从机器里滚出来一般。   “你就知道打么。”林璃看着鸡腿,怅然想到自己以后不碰油腻的日子,便痛苦万分。她还觉得,林流如此彻底的执行她的命令,怕不是因为自己想吃吧?想到这里,她就更哀怨了,“我就吃一点。”   林流听到前半句,放下了筷子。刚想说话,就听到了后半句。   他坚定地摇摇头,道:“既然小姐不喜欢这种方式的话……”仿佛仔细地思考了一下,“那就……我吃吧。”   看,我就知道!   林璃吐槽:“方才是谁说自己不爱吃肉。”   “我的确不爱吃。”林流道,“为了小姐,总可以一试。”   林璃愣住了,想起上次他吃肉的后果,心下便有淡淡的酸楚。旁人不知二流受过多大的苦,但是她知道啊。   二流是吃不得油腻的东西的。   她收起了开玩笑的心态,眨了眨眼,将眼里的湿意化去,道:“我就吃一点……你知道的,人不吃肉总不太好。”   林流沉默了。   林璃见他不再反对,叹了口气,轻轻撕下来一小块鸡肉,放在嘴里嚼着,心里却想:我一定要他再不受非人之苦。   ……   “小姐。”林流有些无奈,“那块肉您嚼了好久了。”   林璃听不得他说您,刚想开口说话,却差点被嘴里的鸡肉噎到。她咳了几声,拍了拍胸口,再喝了口水,才劫后余生般道:“真是侥幸。说了多少次,不许用您。”   “这是规矩啊。”   “什么规矩比我还大?”   “……”   林流被某人的无耻自信一时摄住,怔然不语。   “小姐,该睡了。”他很笨拙的转移话题。   林璃笑,想揉揉他的头。谁知林流躲得极快,她硬是什么也没有摸到。   “我知道该睡了。”林璃不满,“总得洗漱吧?”   林流的脸极为认真:“需要我在旁边吗?”   要不是林流完全一副严肃的面孔,林璃都要怀疑他存有不轨之心。   她思考了一会儿。   “不用了,你在帘子外面,等我吧。”林璃道。   “是。”少年习惯性的想缩进黑暗里,听得林璃唤他:“你……要不要也洗洗?”   他摇了摇头。   “我知道了。”林璃点头,转而大声唤道:“灵,给我准备两桶热水!”   外头灵应了一声,脚步匆匆,看来是去烧热水了。   “小姐……”少年愣住。   “自家人,客气什么。”林璃不在意地挥手,“你还要陪我睡呢,不洗干净,我很嫌弃啊。”说着,她皱了皱鼻子,似乎真的很嫌弃的模样。   林流说不出话来,无可奈何地隐进了黑暗。   林璃看着剩下来的米饭,嘀咕了一句,拿起筷子慢悠悠地吃着。   “姑娘,好了。”   外面有些嘈杂,想来有好几个人手。   林璃开了门让他们进来。   “摆在里间。”她吩咐道。   里间与外间一个小门相连,是浴室,里面还有一个隔开的小房间,作出恭之用。   浴室里摆着一应沐浴的物事,用一个帘子隔开,靠门处摆着一面高大的铜镜。   灵指挥众人将水桶摆在里面,待他们忙完,行礼道:“姑娘,那么奴婢等先下去了。”她垂手,并不对林璃要两个木桶感到好奇。   林璃点点头。灵招呼着众小厮都出去了,还极为贴心地关上了门。   “二流啊,你可不许看。”   热气氤氲的浴室里,林璃对着空无一人的空气道。   “是。”不知从哪里飘来一个声音。   林璃像是放了心,掀开帘子,站在桶旁,褪去衣衫,将衣服挂在桶边……刚打算入水,才想起来……忘记准备衣服了。   她此刻又不好意思再麻烦灵,只好等会儿睡觉也穿着旧衣服了。   她那衣服还没换过,雪狐的皮毛贵的很,要说就这么落在华清池里,也不划算啊。   林璃小心翼翼地跨进了水桶。   “的确挺舒服的。”林璃感叹一声,快乐得眯起眼睛。   担心热水马上就不热了,入了水的林璃唤道:“二流,快进来。”   林流突兀地掀开帘子进来。   他一眼看见的,是林璃湿漉漉的长发和带有水汽的脸庞。他看了一眼因为水雾氤氲而显得迷蒙的她的双眸,沉默地别开了目光,走到了水桶旁。   “进去啊。”林璃催促道。   “小姐……”林流有些无奈。   林璃恍然大悟。原来这少年是害羞了啊。   她大笑,转过身子去:“好吧,不看。你快些。”   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好了没。”林璃闭着眼睛问。   “嗯。”身后那人低低应道。   “那我转过来了哦。”林璃不待他反应,猛然转身,带起一片水花。   水花打湿了少年的头发。他抹了抹脸上的水,无奈道:“小姐。”   “没想到你入水还挺快。”林璃哈哈笑着,起了坏心思,想要泼水玩。   林流哪里能不知道自家小姐的恶劣心思,道:“小姐,你若泼我水,自己也就……”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兜头浇了好多水。   耳畔是某人的大笑声:“怎么?你能如何?”   林流这次没有去抹水。他认真道:“小姐,你的……”   “哗!”   更大的水泼了过来。   “闭嘴!”林璃气恼的声音。   林流有些无奈的抹掉水,看着因为恼怒而面带红霞的林璃,看到她雪白的玉肩上滚落的水珠。   他道:“小姐,不要闹了。”   林璃不语。   面前的少年虽然沉静,但如黑曜石般的双眸仍在雾气弥漫的浴室熠熠闪光。他乌黑的头发已经湿透,往下滴滴答答的滴着水……那瘦削的双肩,精致的锁骨……   哇,我在想什么。   林璃甩甩头,将一些不可言说的东西都甩出去,才平静了呼吸,道:“洗吧,洗完了出去。”   “是。”   林璃颇觉没趣,伸手拿了皂角,刚准备擦拭身体,突然想起面前有个人,动作顿住,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尴尬得很。   林流见状,闭了眼睛,道:“小姐,你快些。”   林璃一边感动于他的细心,一边又忍不住埋怨。若是真的正人君子,就应该转过去嘛。   就像她一样。   她嘀咕着,抹了好多泡泡在身上,然后潜进了水桶,将自己沿路的疲惫尽数洗去。   “小姐,你来我这洗吧,我洗好了。”上面传来林流的声音。   林璃刷的一下出了水面,嫌弃道:“你的洗澡水……”   林流无奈:“小姐,我体质与他人不同,身上洗不洗,都是一样的。”   林璃不信,抬眼望去,才发现那水不仅没有浑浊,反而更清澈了,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但林璃是何人,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们都知道看起来清澈的水不代表干净。   碍于生理上的轻微洁癖,林璃摇头:“不去。”   林流早已穿好衣服,他转身道:“好吧,那我先去床上了。”   他走了。   林璃泡在满是泡泡的水里,看着那一桶清澈的水,做贼心虚似的看了看帘子后面,然后悄悄地摸进了另一个水桶。   ……   “好了好了。”林璃拿着棉布擦头发,嘴里嚷着,“等急了吧?”说完又觉得不对,怎么像是青楼里的哥儿姐儿?   好在林流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从床上起来,道:“小姐,床铺暖和了。”   “暖床啊……二流,你真好。”林璃一脸感动,像条鱼一般窜了进去,舒舒服服地躺在了里侧。   “睡啊。”林璃奇怪地拍了拍外侧的枕头。   林流抿着唇,脸上悄悄爬上了一丝羞涩。   又害羞了啊。   林璃笑着:“随你吧,你若不愿意,待在外边好了。”   林流眼中有一抹流光掠过。他低着头,低声道:“小姐,可是今晚有异变?”   林璃呀了一声,眼眸一转,笑道:“果然瞒不住你啊。”   “那我便陪着小姐。”林流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钻进了被窝,牢牢地抱住了林璃。 正文 第十章 刺杀   林璃笑着拍拍他的背:“行了,没什么事。”   林流迟疑了一下,放开了她。他默然望着床帏,神色不悲不喜。   林璃打量着他,笑了笑。转过头去,拉了拉被角。林流像是被电到似的,猛地一抖,随后发现了林璃的举动,似有似无地叹了一声,帮她把被子盖好。   “二流。”林璃道。   “在。”他道。   “我……”林璃刚开口,神色一凛,闭嘴不言。林流早已翻身下床,一指点向如天外飞来的一刀!   “当!”   飞刀与指尖相撞,发出金石般的声响。它掉在了地上,隐隐约约一抹幽蓝显现。   “还有毒么。”林璃笑了,下床来,捡起飞刀细细打量。   林流眼一眯,身形如旋风一般接近刺客,刚要抬臂,细剑已然绕过他,刺向林璃!   来势刁钻狠辣。林璃将飞刀丢掉,冷笑一声,运起太清上决,身轻如燕,向一旁侧移。林流回身,照旧一指点向刺客后脑勺。   刺客犹疑,收剑弯腰,不顾内力反噬,强行一个前滚,细剑再度刺出!   林璃挑眉,一拳,出。   刺客面对这一指一拳,大约知道无力回天,拼尽全力将剑抛出,逼的林璃不得不回身自救,而林流的一指也点破了刺客的脑袋,脑浆迸裂。   “有点恶心。”林璃面色苍白,闭上眼不去看四处横流的脑浆,将那细剑丢掉,浑浑噩噩地就想摸到浴室里去。   “停住。”林流拉住她,不顾身上脏污,“你总要看看的。”   少女一怔,慢慢转身过来,眼眸紧紧盯着林流,见他神色坚定,才一点一点的将目光挪向尸体。   “呕!”   林璃感觉自己方才吃过的饭都白吃了,吐了一地的脏物。林流拍着她的背,就像先前她安慰他那般,安慰着林璃:“没事的,别怕。”他的安慰似乎有了效果,林璃渐渐的不再呕吐,直起腰来,摆摆手示意不需要搀扶。   “走吧,去洗洗。”她道,转身进了浴室。好像刚才什么都没看见。   林流回头看着尸体,看着那人冰冷的面容,走过去,将他扔在了外面。   灵看见了他,有些惊讶:“这位……公子,为何在姑娘房中?”   林流面无表情:“护卫。”   “那这是……”灵看着死尸,眉头一皱,“又是一个?”   林流偏头看她,灵只是看着尸体喃喃,并不理会他。他也就移开了目光,转身回房:“处理掉。”   灵猛然抬头,涩然道:“好。”她转过身,脚步匆匆地去叫人。   林流将门关好,刚准备去浴室时,看见林璃只裹了一块棉布,马上垂下头:“小姐。”   林璃嗯了一声,走向床边躺下,翻了个身面朝里侧,道:“睡吧。”   林流摇了摇头,忽然想起小姐看不见,便道:“我还是不睡了吧。”   沉默。   林璃道:“睡吧。我睡不着。”   林流听了,一怔,知道这个女子初次见血,心下叹气,便也躺进了床。   ……   “舅舅……”曹玄恭敬地垂首,递上一幅画,“还请舅舅帮忙。”   曹琛洛穿着一件玄色的官袍,只不过官袍上沾上了些许灰尘。他面露疲惫,眼神流转间却精光湛湛。   看来是赶路刚到。   他看了曹玄一眼,端起茶杯,似笑非笑:“哦?”   曹玄听舅舅的语气,似乎有所松动,抬头惊喜道:“请舅舅帮我找一个女子,她不日便会到达樊城。”   曹琛洛淡淡地垂眼,抿了一口茶,放下。他伸手:“拿来。”   曹玄忙不迭递上画,面带期盼。   那画安安静静地搁在几案上,用绢包裹得极好。   曹琛洛瞥了一眼,打开了画。   画上美人面容清淡,神色不嗔不怒,淡青色的云罗外裹着狐裘,此时正侧脸望向远方。   最重要的是她的肤色极白,隐隐透着琉璃的光泽。   他见过很多美人,那不过是人间美女。而这一个,可真是天上的玄女了!   曹琛洛细细打量,心下有了计较。他放下画,道:“这个么,是不难的。”   曹玄面色一喜。   “不过,”曹琛洛似笑非笑,“你可知罪!”   他面色一肃,一拍桌子。那桌子被拍得震颤,杯子竟然都碎裂开来。   曹玄被吓了一跳,噗通一声跪下,脸上冷汗涔涔,结巴了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曹琛洛冷笑:“还有胆子找美人?也不想想自己做了多少错事!”   曹玄后背湿透,不住地叩头,嘴里念念叨叨:“舅舅……舅舅救我……”   “曹家都被你连累透了!”曹琛洛恨恨,“不肖子孙!”   曹玄连声称是,用袖子擦掉额头的汗水,不敢辩驳。   “说吧,你贪了多少银子在关税上?”曹琛洛又恢复了那高深莫测的模样,只看着他笑。   笑得曹玄浑身一个激灵。他颤声道:“这这个年关,总共是……六千一百二十四两银子……”   他越说声音越小,说到后来已经彻底没了声息。   “哦,你也知道是这么多银子。”曹琛洛不怒反笑,“人家相爷一年的俸禄都没你赚的多啊?”   曹玄已经不敢说话了,低着头。   曹琛洛猛地起身,走到曹玄面前,喝道:“抬起头来!”   曹玄一吓,抬头看着舅舅。   “啪!”   一个耳光。   “长长记性!”曹琛洛呸了声,一甩袖子。   曹玄捂着脸,欣喜地哭了。舅舅还愿意管他,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曹家还没有放弃他啊!   他跪下来,拽着曹琛洛的官袍,哭着要他帮忙。   曹琛洛淡淡看了一眼曹玄,一脚踢开:“闭嘴。”   曹玄慌忙闭嘴,小眼睛里泪水还未止住。   “御史中丞月相如前几天上了折子弹劾你贪墨关税银两,导致两国邦交不和。”曹琛洛揉揉眉心,“御史么,向来听风就是雨,但是这次月家是铁了心要扳倒我们曹家,大理寺少卿奉皇命查账,果然给他查到了亏空。”   “小皇帝想拿军部开刀了。我们曹家不能败。”   说到这里,他又恨恨地看了一眼曹玄。“族中子弟尚在兢兢业业,不敢行差踏错,你倒好。”   曹玄赔笑道:“还有舅舅嘛……”   “你当我是什么人?”曹琛洛喝道,“我如今虽为参谋处处长,也不过一个虚职,军部里的几个老人都挂着闲职,从军中退下来了。如今不比当年,你再不分轻重,谁都保不了你。”   “舅舅,那这次……”曹玄唯唯诺诺。   “我已经上书了,圣上给你的处罚是罚俸一年,留职察看。”曹琛洛不想看他。要不是因为这个侄子握着边境贸易的重要经济,出了这么大的事,家族一定不会保他。   “谢谢,谢谢舅舅……”曹玄感激涕零,“这个美人就送给舅舅了……来人。”   从花厅外进来一个小厮,应了一声。   “……把我库房里的古玩拿来给舅舅,聊表心意。”   小厮打了个千,下去挑选了。   曹玄眉开眼笑:“舅舅,你好生坐着,侄子要重重的感谢你。”   曹琛洛笑着点头,心里盘算着银子,以及那个美人。   最近正缺钱……马上要过年了啊。   东华国的三品大员都要去皇宫里携家带眷的过年,又要好一通热闹了。   曹琛洛出神,想到了他的侄子,不由面色一暗:“你给我放聪明些,有些事能不能做,自己好好掂量。”   曹玄连声称是。   两人正说着话,小厮抱着一个莲纹瓶进来了。   “舅舅,你瞧。”曹玄得意洋洋,“这可是侄子我搜寻来的珍宝,珐琅彩莲纹瓶,这做工,这色彩,那可是顶好的。我花了大价钱呢,就等着孝敬舅舅。”   这一通马屁拍的曹琛洛极为舒服。他打量着这个瓶子,心里乐开了花。   这个曹琛洛,别的不好,专好古董,官员送礼送银子送黄金都不要,单单要古董,家里摆着珍宝阁,还在外面开了个古董铺子,要有想要走关系送礼的,买了他的古董才许接见。   对此,曹玄当然是赞一声高明。这揽钱揽得又快又高雅,皇帝都挑不出什么。   “莲纹……”曹琛洛喃喃,像是想到了什么,“风华双莲……”   曹玄本来眯着眼笑,一听这话,马上不笑了,睨了眼给一旁的小厮打眼色,让他们都退下,才对曹琛洛道:“舅舅,风华双莲失落好久了,许是找不回来了。”   曹琛洛长叹一声:“……唉……也罢。”他拍拍官袍上的灰尘,起身道,“我要回去了。这次来就是为了你那贪墨银子的事,事情办完就走。”   曹玄再三挽留,见留他不住,便好生准备了马车侍卫侍女等,确保舅舅在路途中过得舒心。   曹琛洛进了马车,车夫扬鞭驾马,轱辘着向着樊城而去。   ……   “小姐,起来了。”林流道。   “什么时辰了?”林璃迷迷糊糊,卷了被子翻身,困倦得很。   “不知。”   二流就是太老实了。林璃揉揉眼,唤道:“灵。”   灵早已候在门外,一听传唤立马进来道:“姑娘。”   林璃朦胧中还以为是玥林,刚想同她玩笑,突然想起来玥林被自己留在凉州,人猛地清醒,苦笑了一下,刚想下床,又想起自己没有衣服。   “给我准备两套衣服,一男一女。”她道。   “是。”灵恭敬道,在关门的那一刻笑道,“姑娘能睡呢,都午时了。”   “什么!”林璃惊道。昨晚噩梦连连,那脑浆炸裂的人在眼前晃啊晃,搅得她不得安生,过了好久才撑不住合了眼睡去了。没想到第二天醒来已经是午时了。   “那就再准备午饭吧。”林璃道。灵点头表示知晓,立刻下去准备了。   林流不想吃米饭,他似乎想开口让小姐收回成命,终究没有说,低着头站在一旁。   林璃睡不着了,看着林流又想打趣他,因笑道:“昨晚睡得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