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早春的易城,春寒料峭,冬日的阴冷刺骨仍阴影一般夹杂在空气中,无所不在,却阻挡不了这座海滨之城的炙手可热,城市的发展天翻地覆,让人惊叹,列素如在国外也知道一些,总要感慨一番,既欣慰又有带些伤感。 她出国足有六年,这些年一直在国外接受教育,现在回归生她养她,又正是与国际越来越紧密联系的有经济黑马之称的易城,十分理所当然。 以她的资历,十分轻易的,便在易城G&hop国际传媒杂志公司任职经济部的责任编辑。 说起来,还有段小小的渊源,列素如在法国J·S杂志社时,对G&hop便有所耳闻,当时的老板维德对G&hop的总监丁博一颇为赞赏,得知列素如与丁博一是同乡,还甚为热情的为他们介绍,她和丁博一便这么认识起来,在得知列素如有回国的想法,便极力邀请她到G&hop任职。 今天来接机的,正是丁博一本人,让列素如既感到开心又有些尴尬,她与丁博一还不至于相熟到这地步,早年,丁博一也在法国留学,他倒也不喜新厌旧,工作空档,总会来法国走一走,和列素如认识后,便由列素如当过一次东道主,其实也不过请吃了一顿饭,对法国的人文风情,丁博一还更甚列素如一畴。 机场的迎来送别,有痛苦,有快乐,有许多开始,也有许多的结束,让人油然生出许多对人生的感慨,一时之间列素如有些悲喜交加。 丁博一是个时尚又俊朗的男人,身上每一处细节都走在潮流的最前端,生性也十分不羁,上一次列素如见他时,他还理着板寸,这回发已齐耳,这才知道,原来他有一头浓密黑亮的好头发,连当时光洁的下巴,也养出好看的青灰,带些艺术家的气质,尤其丁博一骨格清细,十分的均匀,衬出整个人鹤立鸡群。 相较之下,站在他身边的列素如则朴实太多,还穿着英伦风味的银白长风衣,外加一条暗红格子的长条厚围巾,下面是条黑色的直桶西裤,长度直遮到高跟鞋的鞋跟,走起路来,也有一番风度,她头发理得很短,染成了并不嚣张的棕红,干净利落,于是便不得不把围巾直圈了二层,以护柞的脖子和半截耳朵。 丁博一绅士的一手拉着列素如简单的小皮箱,另一手插在裤袋,目不斜视,只偶尔与列素如交谈时才偏头浅笑二下,好看得紧,温柔得如和煦的春风,但浑身又有一股生人勿近的清冷气息,越发衬得列素如的普通。 尽管一身较为职业的打扮,但列素如个性十分随意,丁博一去拿车时,她便站在路边,双手搓着放在口边呵着气,足下也微微跺几下防寒,缩着脖子几近只露出半截鼻梁和眼睛,她探头探脑的,不时张望几下,清秀间也透出些可爱。 丁博一准确在她身边停下,马上帮她提箱入后座,又为她开门并且系好安全带,列素如不时点头致谢,配合着她防寒的举动,便十分滑稽的,好像在向丁博一拜佛祈福。 “我们之间好像已经不用这么客气了?”丁博一终于笑着朝她说。 列素如点了一下头,很认真的样子,随即眯眼朝他狡黠一笑:“原本是可以,可是,你突然之间成了我的上司,让我好紧张,你不用管我,我想我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 丁博一只挑了一下眉,表示理解,二人沉默一阵,离开机场路,上了到易城市中心的高速才问道:“到哪里?是到高家吗?” 丁博一知道列素如的母亲早些年已改嫁易城饮食大亨高林泰,但她和高家的人并没有很多来往,所以有此一问。 列素如轻皱了一下眉头,果然道:“不,我已经让朋友为我找了房子,在G&hop附近,星斗路,你知道吗?” “哦,是吗?我很开心,从这点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全身心投入工作,我又将有一个得力的助手。”丁博一体贴的转了话题。 列素如感激的笑了,低头轻轻咳了咳,双手放在膝上轻轻的绞着,十指纤纤,修长又光洁,未着任何色素的指甲闪着粉银色的光,十分漂亮,丁博一微微扫了一眼,随口问道:“会弹琴吗?” 列素如一怔,才道:“嗯。”不过已多年未动过罢了。 “晚上一起吃饭?” “抱歉,今天想先休息一下。”列素如吁了口气,仰靠在椅上,闭上了眼睛。 “嗯,也好,你五年没有回来,花些时间适应一下,上班后不会太方便。”说完,他的电话便响起,车载的电话,清柔的女声在车厢内响起:“在哪里?”没有称呼,很随口的问出来,相必与丁博一是旧熟,列素如便转过头,看向窗外,这时车正驶过银座金融区,高楼大厦列立,人潮如涌,她不由得轻轻啊了一声。 丁博一这通电话十分短暂,已笑着说道:“易城这五年确实变化很大。” 列素如有些闷闷的,轻轻道:“是,我几乎都快不认得了。” 丁博一趁着红灯时,转头看了她一眼,喉结只动了动,却没有再开声,谁心里没有一些很难朝人诉说的东西?从下了飞机见到列素如那刻起,他便知道,这一次回来,她有心事,还是很厚重的心事。 丁博一送她进门,只微微扫视一番这间紧凑型的小公寓,便离开,列素如摊倒在沙发上,端平的身体双眼看着天花板,好一会都没有动作,良久才吁了口气,开始整理东西,并打电话向王起表示感谢:“我很喜欢这地方,阿起,还是你最了解我。” “既然回来了,就跟老朋友们见见面,不要一直躲着。”王起正与女朋友开车去聚会的路上。 “嗯,好的,到时再说,你先忙吧。” 列素如并非像王起说的,是在躲昔日那一班朋友,只是时过境迁,大家长大了,各自的生活圈子和要走的路差别太大,在一起,不能像以前般和谐和融洽,朋友之间,最讲究志同道和,门当户对这一条,也并不只对婚姻有效,对朋友亦如此,她不是为了自己而避开,而是不想让其它人不开心。 “对了,素兰今天会在场,她知道你回来吗?”王起想起什么,赶紧说了一句。 “暂时还没有说,你知道她性格急躁,我还是等安排好手头的事情才去找她。” “那好吧,有什么需要再找我。”王起有世家子弟的风范,并不强求,事实上,那一帮旧友,基本个个如此。 朋友之间,他们看中缘与和这二字,大家心如明镜,所以直到成年,一直到现在,还时常聚在一起,新面孔并不太多,许多时候,越往上面走,交际圈,并不如想象中的泛滥和繁杂,至少当年列素如那一帮人,是这样的。 中午列素如睡了个午觉,下午风似乎小了些,她在窗边看了一会,这才下楼,打车经过花店,买了一束白合,跟司机说去故园。 列素如站在父亲列巍那一方墓前,静静望了许久,这才弯身将花摆上,跪下。 父亲还是那样的威严,双目炯炯有神,浓眉下,那一双眼好像要透过你的身体看到你最深处的灵魂,父亲无疑是优秀的,是聪明的,不,应该说是极聪明的,这是列素如很小就认知的一点。 父亲膝下只有二个女儿,其实妹妹列素兰更像父亲一些,但父亲却格外的疼她,很早便将她送出国,希望她能做出一番事业。 其实对于自己的父亲,列素如并不太多了解,他们父女之间的沟通实在太少,父亲一直是这么的忙,总有太多的应酬,她在电视上见父亲的机会远比在家里多。 其实他们父女并不相亲,至少在外人看来,但列魏却极爱与她信件来往,父亲那一手漂亮的字,总是让她看得心花怒放,尽管措词总有些苛刻与严厉,字里行间甚少有极温情的字句,但列素如知道,父亲是深爱着她的,她想,她唯一继承到父亲一点的,便是在对待家人和感情时,是木讷和迟钝的,往往我口讲不出我心,所以他们宁可用信件,后来多用邮件,连电话也少有打。 而生活琐事,一直是母亲崔丽珍一手打理,包揽得滴水不露,所以列素如对父亲与母亲,是分得很截然的。也是出国后,列素如才算真正摆脱有些□□的母亲,独立自己打理自己的事情。 “爸爸,你真自私。”列素如看着列巍的头象说。 列巍的眼睛却像突然不悦与严厉起来,像是不喜欢听到这话,若是以前,任何人都是要怕的,是绝不敢讲的。 “人生不过百年,却往往看不透,从你身上,我总算了解了一些。爸爸,到现在,争到头,贪到头,也不过得了一席几平的小位。” 列素如到此,便不再说了,纵然是这样的情况,他们父女也不知道如何交流。 静静坐了一会,她才拍拍灰尘出了故园。 正文 第2章 列素如整顿自己的小窝后,便去超级市场精心仔细选购了水果和高档化妆品,路上经过花店,又选了玫瑰,包了一大束去了高家。 崔丽珍早已经一身富态站在高家大门外等她,翘首以盼,尽管年岁已近50,但她懂得保养,又爱打扮,为人向来最重仪态,一身新式的旗袍外加了一袭厚披风,俨然四十出头,还风韵尤存。 列素如弯身从狭窄的出租车里钻出来,崔丽珍当即面现喜色,眉头舒展,但看到女儿一头染了色的短发,又蹙起眉来,抱着胸站在原地。 列素如快步走了过来,有些腼腆,还是颇带激动的叫了一声“妈。” 崔丽珍顿时又软下心来,孩子始终大了,又能管制多久,眼睛有些湿润,抬手探向列素如的眉角,欣慰的轻轻点点头,“可算回来了,好,好。” 列素如轻轻的搂住崔丽珍,静默许久,才道:“妈,你还好吗?” “好,妈怎么会不好,你什么时候见妈不好过。” 这点列素如是知道的,崔丽珍自小在她的印象中,总是高贵而要强的,从来只有别人求她,附庸于她,样样精明,大方得体,不管什么事,都是处理得完美,让人挑不出差错,只是父亲出事那一年,不知道她是如何过的。 “来,进来,我让佣人准备了好吃的,看你瘦的,以后常回来吃饭,啊?”崔丽珍用指尖拭了拭眼尾的泪水,携她进屋。 高家是旺族,别墅共有三层,后面带花园和游泳池,还有一个网球场,内里的装修富丽堂皇,窗明几净,崔丽珍向来爱布艺,家里温馨可人又不失大气,但列素如还是觉得有些窒息,这些年她清贫惯了,倒有些拘谨。 崔丽珍看出女儿的不安,从厨房里端出炖品放下时,说:“你叔叔不在,大概要晚上才回来。” “素兰呢?”列素如呷了一口甜汤。 “去年毕业后,在市里最大的公关公司上班,工作压力大,应酬多,这时还赖在床上,来,妈带你参观一下。”崔丽珍摆弄好花,拍拍手,拉列素如上楼。 列素如在崔丽珍的介绍下,只心不在焉的点头,看着母亲对现在的生活十足满意,心中有些话,梗在喉间,让她憋闷,前任高太太与崔丽珍是好友,病逝前,在床上躺了足一年,当时的崔丽珍以打理高家生活琐事为由,搬进高家,前高太太死后,正式摆了酒,成了女主人,外人风传崔丽珍的趁火打劫,抢好友丈夫,说辞很不雅,但这些,让列素如如何向母亲说? 上了天台,竟是一个恒温的花园房,崔丽珍介绍说:“这是素兰弄的,里面的花种都是你高叔叔和阿霍从国外进口的,每一株都是价值连城。” 列素如笑说:“她就是这样,非贵不养。” 崔丽珍不满的上下扫扫她,钳起她简洁的长风衣,有些恨铁不成钢,“真不知道你是谁养的,才几年,就这样随意对付自己,当时我和你爸说,不让你出国,这一出去就是吃苦,哪有在父母身边来得幸福。还有你,这一头好好的头发,干要嘛要剪掉?” 列素如尴尬的走开,靠向阳台边,笑道:“怕麻烦。” “当年就让你回来,素兰跟着我,一点苦也没有吃,你是跟我拗气还是对你爸不谅解?”崔丽珍这番话也藏在心里多年,哪对父母喜欢被孩子隔阂。 列素如一时语塞:“妈,爸他……” 崔丽珍眼神顿时一厉,“你爸他没有错,那里头,有几人干净!你爸是峰芒过露,招人算计!这些年易城的发展,有你爸一份功劳,纵然是现在,你去问问任何一个,谁心里不敬佩他!” “妈,不说了,我们都不说这个了。”列素如眼里满是悲伤,不可抑止。 崔丽珍叹了口气,拉住她的手,语重心长道:“素如,虽说素兰从小各方面都强过你,但你爸,可从来都是偏爱你的,他对你寄予了厚望。” 列素如终于忍不住眼泪,静静的流了下来,握紧崔丽珍的手,哽咽道:“爸……最后一封信,说,让我不要回来。” 崔丽珍有些明了,抿紧唇缓缓点了点头,喉间动了动,只道:“谁都可以怪你爸,你不可以,知道吗?” “人死如灯灭,爸已经为他所做的负了责任,我始终是他的女儿,妈,有我和素兰在,不会让你受委屈。” “有心了,孩子,妈现在很好,就是担心你和素兰,你也不小了,有对象没有?”崔丽珍欣慰的笑了。 “我会考虑的,妈。” “你工作不错,我们家道虽不济,要找个好人家,也不是高攀。” 列素如知道母亲的意思,“妈,对感情,我不会将就的。” “嗯,那就好,你要知道,贫贱夫妻百事哀。” “妈……” 这是楼下咚的入水声打断二人的谈话,崔丽珍也转了话题,“到楼下去,素兰起来了。” 她们到游泳池边时,列素兰和高霍正游了一个来回,趴在泳池边正笑着交谈,佣人马上送来饮料。 “姐!”列素兰摇手叫,攀着扶梯即刻上了岸,那一副好身材,圆润白净,匀称修长,阳光下一照,连身上的水珠都诱人,她马上接过佣人的浴袍,一边擦着头发走近列素如。 列素如上下打量她,抿开唇就笑了,用力的拥抱她,“真好,真好,素兰,你长大了。” “姐,你倒是没怎么变。” 列素如嗔怪的扫她一眼,“姐还能变到哪里去。”从小她长相顶多只算清秀,而素兰却是集中了父亲和母亲身上的优点,聪明又漂亮。 列素兰撒娇的揽住她,撅着嘴说:“谁说的!姐姐你要是打扮一下,也是个美人呢。” “你就是素兰的姐姐,真是久仰大名。我是高启。你好。”高启已经走近,朝列素如伸出手。 列素如伸手与他相握,已打量过他,暗地里朝妹妹眨眨眼,表示她眼光独到,高启高大俊朗,笑起来开朗阳光,让人看着心情愉悦。 高启打着哈哈:“真看不出你和素兰是姐妹。” 列素如丝毫不介意,反问道:“我是哪类呢?” 高启捏着下巴,围着她走了一圈,这才挑眉道:“气质。” “高先生,你落后了,向来气质一词,都是男人对不美女人的恭维之词。其实这词最合适不过,但用得多了,没有那种味道了。”列素如捂嘴笑得前俯后仰。 高启马上嘿嘿二声,摇摇手指:“此气质非彼气质也。将来若有人爱上你,那一定是天崩地裂,至死不渝。” “进去说,一早起来二人就这么贫嘴。”连崔丽珍都忍俊不禁。 列素兰捂嘴打了个喷嚏,高霍马上说:“是,先进去,先进去。” 几人一番闲聊,时间飞快,已到午饭时间,饭后甜点时,两姐妹仍然聊得意犹未尽,高启说:“素如,你搬进来住吧,这么多年没回来,总要有人照料。” 列素兰期盼的望着她。 “你爸爸……”崔丽珍有些为难,她自然想列素如也搬来与她同住。 高启满口应承:“只要素如答应,这事就交给我。” 列素如不急不缓,待她们全说完,才抹抹手道:“新工作那边,需要我全心投入,这些等我适应好后再说吧。” “是G&hop吗?我去年想进的。”列素兰摊摊手。 崔丽珍笑道:“茗薇不是更好,眼界宽,认识的人也不少。” “那是,对了,姐,你要是想采访什么名人,把名字报给我,我给你引见。” “好。这个忙你一定要帮我。”列素如却之不恭。 高启道:“以后我们的聚会,你常来,什么人都认识了,你要适应新工作那是轻而易举。” “好。有需要我们再联系。” 崔丽珍十分欣慰,“以后你们在都易城,两个人要好好的,互相扶持,那我就放下心了。” 列素兰满口道:“妈,你就放心吧,有我在,不会让姐吃亏的!” 高启还想带列素如逛一逛易城,佣人却拿着电话讲了一会,朝高启说:“少爷,老爷打电话来,说公司里有事,让你回去处理。” 列素兰一个劲推着高启往外走,叫道:“高小开,你还是快走吧,以后有的是机会。” 崔丽珍和列素如相视一笑。 母女三人聊了一下午,其乐融融,半途列素兰也被公司喊走了。 列素如看看时间也该告辞,崔丽珍依依不舍的送她出去,招呼她要常来。 正文 第3章 G&hop位于银座金融区中心的传媒大厦,足占了二层楼,可见其规模和实力。 一个企业的灵魂和文化,源自于领导者的性格和个人魅力,G&hop虽然才成立短短五年,可在业界好评如潮,它如一头轻快的宝驹,一直在创新,一直在超越,它年轻,但无人敢小觑。 丁博一是一个懂得享受的好老板,更是一个有着高品味的魅力男人,何时见他,都是轻装上阵,微微浅笑,身上无任何包袱,他能做到今天的地位,与丁家的人脉是分不开的,起步,他已较其它创业者轻松许多。 自然,他能成功,并非仅仅只是对现有资源的利用,对时势潮流的把握,他总快人一步,G&hop旗下的主打杂志《千瑞丽格》经他一手策划创刊,已成了易城乃至全国女性白领的时尚生活宝典,成就非同一般。 列素如回易城及入职G&hop后,才算真正的全面了解丁博一其人,以前在法国,只窥到他的冰山一角,正如她也没有想到,这五六年间,易城已经发生这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G&hop职员整体趋年轻,十分有活力,个个冲劲十足,这让一直在法国JS的列素如觉得自己顿时松下心房来,以前一直逃避回国,便是害怕自己头上总罩着父亲的阴影,免不了被人刨根问底,令人尴尬。 如今?新的同事,个个英姿飒爽,又学得许多西式观念,加上工作压力大,追求多,谁又爱多嘴管你闲事?想想初来报道那天的欢迎会,个个问的皆是她学业及工作经历,以及对行业内的看法,问题虽尖锐,态度虽带质疑,却让她有一种奋发图强的决心,定要做出番成就看看。 此一时,彼一时,江山易主,新人辈出,不过五六年,似乎已是另一个世界,若不是还有一些旧人,她恐怕还要顿步犹疑一下,是否走错的地方。 原来这些年,自己在国外,过的也是逃避的日子,有关易城的东西,她都下意识的捂上眼睛,塞住耳朵,现下想来,是自己多此一举,一厢情愿,白白束缚自己,这般想着,心情徒来的轻松,好似许久挥之不去的乌云终于被疾风吹散,金灿灿的阳光洒满了她全身,阴暗潮湿的身心,顿时暖和干爽起来。 “梅雨季节总算要过去了。”她迷眸轻轻的呢喃着,唇角一抹浅笑,明明并不耀目,却让人如同被吹落了满身的花瓣,春意盎然。 丁博一在走廊的另一头便瞄到正站 在茶水间门边的列素如,旁边财务室的职员找他签名,顺便聊了几句,正启步要离开,看到列素如仍然维持着同一动作,端着咖啡优雅半举着,欲喝不喝,显然已经入定,于是将文件交给下属,笑了一下便走了过去。 “可是不习惯?”他走近便轻声的问,免得唐突佳人。 但列素如还是小惊了一下,黑咖啡微微溅出些水滴来,正滴在左手边的托盘上。 “哦,不,丁总,谢谢您。”她马上说。 丁博一点点头,随意抬手打了个响指,指指前面自己的办公室,说:“进去谈谈?” 列素如点点头,跟在丁博一身后。 这是她第一次到丁博一的办公室,不由得好奇的打量,足有一百坪的面积,隔成两间,外间几乎是一个小型的体育用品店,靠落地窗摆了两架跑步机和一架固定的脚踏车,视野开阔,半边的金融区尽收眼底,墙上挂着硕大的液晶电视,足占了半面墙,对面自然是舒适的沙发,茶几,沙发后的墙壁改装成内嵌式的书柜,可左右上下收缩,藏书量极多,遥控装置,哪个位置的书都可手到擒来,另一面墙则放着高尔夫设备和一个小的衣柜,让列素如惊奇的是,丁博一竟然还玩滑轮,各式各样的,竟有四五款,可见热衷程度。 “这边。”丁博一待她打量完,笑指着内里的办公区域。 办公室不过二十坪的样子,简洁得多,只一张办公桌和两张椅子,黑白格调装修风格,桌面干净整洁,一台小巧的电脑和一部电话,这里倒是简单得有些严肃,与丁博一本人有些不搭,列素如心下想。 见列素如已自己端着咖啡,丁博一扔下外套,准确的搭在椅背上,自己从旁边的冰箱里拿出一罐果酒仰头便喝,列素如扫了一眼,里面竟全是同一牌子的果酒,不过不如是否口味都一样。 见列素如关注,他便稍微掷了掷瓶身,挑眉道:“这个不错的,你回去可试试。” 列素如这回便已看清,是一个叫如渊的柠檬口味果酒,她笑笑,不作回应,却对丁博一率性洒脱的生活方式十分羡慕,她自父亲出事后,便只喝黑咖啡,后来便怎么也改不了这个习惯,有时还总嫌不够苦,不够味。 丁博一坐下,便挽起手臂整好以睱的打量她,“早上的例会,贺主编的话,你不必太介意。” 列素如微微摇摇头,将咖啡放置桌面才道:“我刚回国,对国内形势并不了解,你却如此信任将财经部的创刊号交予我负责,贺主编从公司立场考虑,对我有些考量,这是很正常的。” “你有信心吗?”丁博一对列素如的能力是毫不怀疑的,她在JS经管部的表现,他很满意,当老朋友维德甚是不舍的推荐列素如时,他当时已满口应承,自己会给她更大的发展空间,刚好自己去年便已有从时尚界进入财经杂志的打算,如今二人合作,也算时机得当。 列素如苦笑摊摊手,“如今已是箭在弦,不得不发,尽量不让你失望就是。” 丁博一饶有兴趣一笑,“你与我手下几个杂志的主编可是大大不同,她们个个潮流时尚,要强独立,说一不二,效率高超,这话我若问她们,她们一定会怒目相视,只差没冲口回我一句,你若是这么不信任我,不如别找高人!” “这么夸张?”列素如不知他说真说假,只好认真的问。 “差不多吧。”丁博一模棱两可。 列素如咬咬唇,艰涩的开口,却是熟稔的语气,此时已不他当上司,“博一,你知道,法国与易城不可同日而语。” “素如,你太患得患失,在法国见你时,你不似这么悲观,易城终究是你的根,再如何变,也是你的家。” 列素如抬起头,感慨一笑,“是,谢谢你,博一。” “你总算记得我们是朋友。”丁博一啼笑皆非。 “既是朋友,更不敢叫你失望。”列素如认真的说,“我想我需尽快进入状况,贺主编在会上提到的几个重点采访对象,我竟一点也不熟悉,多么落后。” 丁博一沉吟,随即点点头,“嗯,这个倒是问题,不如这样,我接下来有一些应酬活动,你可与我一起去。” 列素如想了想才道:“暂且不要这么快,我不习惯不作任何准备便与人相识,也怕让你尴尬,待我回去恶补一番。” 丁博一对她的慎重态度不以为意,同时也猜到,她可能不想麻烦他太多,何况,她背景复杂,自有一些资源可利用。 列素如起身告辞时,突然问道:“小帆说到的那个萧生是何人物,真实姓名是什么?” 丁博一一愣,停下手头扭钢笔的动作,“你想采访他?”顿了一顿才答,“他本名即是萧笙,竹字头的笙。” “哦,原来如此,我以为这是业界内的尊称。”列素如恍然大悟。 “小帆的激将法你不必理会。”丁博一笑着说。 “年轻人谁不吃激将这一套?我若能拿到采访权,并拿他当创刊的封面人物,其它部门不敢不服。”这是捷径,自然也是开门红,列素如已决定碰一碰这根硬钉子。 “可多些后备,如有需要,我可为你们引见。”丁博一只好道。 列素如已听出他话的隐意,便俏皮一笑,“你既让我准备后备,自然也无把握从中牵线成功。” 丁博一无奈解释道:“好,我本想帮你,你却将我一军。其实是家父与他有些生意往来。” 列素如摇头,“我知你早已不靠家里,现在何需麻烦,就让我试一试。” “你要当心。” “当心什么?”列素如奇道,这萧笙到底是何人物,让丁博一对她诸多提点。 没想到丁博一却笑道:“本市唯一可与我一较高下的最佳黄金单身汉,你别将自己赔进去。” 列素如几乎笑得打跌,停不下来。 丁博一皱起眉头不解,摊手道:“有这么好笑?” 列素如马上停下摇手安抚,“不,我只是好奇,竟还有男人可与你相提并论,一较高下,可见易城果真是人才辈出,我要好好适应才好。” 丁博一摸摸脸,竟是迟疑道:“我可真有你说的这般好?” 列素如似发现新大陆,“博一,你可是在质疑自己?!” 丁博一又一次无奈,看着她道:“在你心里,恐怕已将我位列仙班。不食人间烟火。” 列素如有些尴尬,脸颊飞红,干涩道:“对我来说,你真的已经够完美了。” “总算是好话,我暂不与你计较。”丁博一恢复原样。 列素如松了口气。 “照这样说,天下女子,皆以嫁我为福。” 列素如想了想,才说:“话倒不能如此绝对,每个人追求都不一样。” 丁博一却似乎来了兴致,追问道:“怎么说?” “当今社会的女人,早不以嫁人相夫教子过一生为唯一的追求,女性被赋予的权力和压力更大,眼界也更宽,旅游,冒险,事业,运动等等,都有可能占据女人绝大部分甚至全部的身心,嫁人已不是唯一的选择,二人若要结合,互相理解,互相迁就,互相支持,互相牺牲比单纯的爱更为重要,这社会,人与人之间,有太多的不确定性,我们人创造了这个社会,却又不得不被社会所约束,不能自主,一生便都在与这个社会斗争,拉锯,几人知道自己真的想要什么?不过从一开始便在编织一张大网罢了。”列素如鲜少与人说这些,见丁博一凝神似在思索,便自觉有些不妥,转而道,“你知道我向来悲观,若有可能,宁愿回到最古老,人赤 裸行走天地的时候。” “那倒是好办法。”丁博一知道列素如为人较为谨慎和小心翼翼,今日已是极大的突破,于是又笑开,不再相逼。 “呵,有几人愿除下身上华服。”列素如感叹一声,不再停留,恭身出了办公室。 丁博一待她一转身,便长长吁了口气,喃喃自语,“是啊,几人愿除下身上华服。” 恍然一笑,起身站在落地窗前,俯视着高楼大厦,人流车流,才知道,他已站到如此的高度,要下去谈何容易,走得快了,急了,便粉身碎骨,古人总是如此睿智,早早便说了,高处不胜寒。 总得有人牺牲,可谁又愿意,其身早已织就网内,进退不得了。 正文 第4章 G&hop虽大,但能挤身主编职位的,却只得聊聊五人,贺路云在公司,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俨然有二老板的派头,当初公司刚刚成立,只得她与丁博一打江山,她也出身名门,与丁博一更是学长学妹的关系,可谓渊源甚深,公司这几年发展势头良好,选人用人十分严格,人事方面早由贺路云间接执掌,这次列素如凭空冒出,更接管新创的经管部主编一职,令她十分不满。 当初丁博一有踏足财经界的念头时,贺路云本以为这职位非她莫属,她手头人脉宽广,在这一行又是老资格,由她上任,是最稳当的选择,G&hop自成立以来,所有的创刊号从未失败过,销量一路看涨,在业界早有威望,若这次创刊失败,损失利益是其次,降了名望那才会让同行看笑话。 自列素如来公司后,她的心情就十分不好,任她左看右看,也丝毫看不出列素如有何与众不同之处,若非列素如长相并不出彩,她真要怀疑是丁博一移情别恋,所以才作出这么冒失的决定。 敲门声打断她的思绪,徐帆有些着急的冲进来,“贺主编,会议快开始了!” 贺路云抬腕看看表,抿唇一笑,仍然坐如金钟,无动于衷,淡淡道:“急什么,坐下。” 徐帆只好满头大汗的坐下来,“主编,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犯不着为了那个列素如让丁总下不了台。” “你先看看这个。”贺路云指指桌面的文件夹。 徐帆犹疑的打开,看了一会便面露喜色,轻快的合上,“好,看她今天怎么应对。” “她已来公司月余,如今没有一点成绩,丁总就算再偏袒,也护不了她多久。” 二人对视一笑,这才起身前往大会议室参加周一的例会。 在走廊上正碰上迎面而来的列素如和助手朱影。 “早,贺主编,徐副主编。”列素如温温一笑,颔首打招呼。 后者只抿抿唇,率先进入会议室,诺大的会议室早已经人员满座,正低声交头接耳,一片嗡嗡声。 列素如与贺路云面对面,坐在丁博一身边,朱影则和丁博一的秘书蒋宁准备资料的分发和演讲器材的调试。 “好,人都到齐了。”丁博一轻咳了一声,偏头朝列素如微微的挑眉,列素如回了一笑,表示自己准备好了。 众人皆看出丁博一对列素如的信任和看重。 “那开始吧。”丁博一说完便仰回椅背,把玩着钢笔,准备听众人的工作总结与计划。 “千瑞丽格这期的内容依然是时装,美容,旅行,造型,珠宝以及娱乐界的一些盛事和人物专访。”贺路云率先说。 丁博一只微抖了一下眉,并无其它的反应。 贺路云顿了一下又笑着说,“今年国内大事较多,有喜也在悲,上一期我们做了灾区的重点报道,反响很不错,销量增长一个百分点,这期,专题是国家奥运会,也是时候该提升一下气氛,让全国振作起来,为此,这一期其他专题的风格都以简约,率性与阳光为主。” 丁博一赞赏的点点头。 广告部付衡适时附和着说:“除了原先的老客户外,这期我们相应的增加了旅行,运动,保健方面的广告量,已有不少企业表示意向。” 传媒部余洁紧接着说:“这期我们的宣传攻势主要是与各主流的网络媒体合作为主,我手头已有一些相关的活动策划方案,正与各媒体积极的商洽中,下周应该可以登出。” …… 紧接着便是G&hop旗下一些专刊编辑们的汇报,美食栏目的编辑张亦风胜券在握地说:“丁总,我们这期的主打是街头巷尾觅美食,酒香不怕巷子深主题,经过前期网络的投票,读者来信来稿以及我们实际的走访,已经有丰富的资料,这周我们的工作主要是进行甄选,下周便可以出初稿。” …… 朱影越听是越替列素如着急,其它部门都是大动作,而且看丁博一的反应,十分的满意,马上就轮到经管部,不知道列素如会如何应对,一时之间,竟紧张得手心冒汗。 这时气氛已经十分热烈,大家不断的传阅资料,互相点头认同,已达□。 “列主编,我们这种方式和风格你还习惯吧,大家都是年轻人,所以比较放得开,你不必拘谨,大家先静一静,我们来听一听列主编对创刊号《名人堂》的计划,好不好。”贺路云笑意盈盈打断大家的激烈讨论。 列素如正待说话,丁博一挥手阻止,坐直身,重回桌面,朝大家压压手,环顾在座各位一番,这才道:“经管部直接对我负责,我本人也是名人堂的创刊总监之一,对经管部的定位,我是这样想的,现阶段,需各部门大力的支持,做到资源共享,大家同心协力,但我们都知道,公司若要在财经界打出一本知名的杂志,这是一条漫长的路,也必须有专业的人员负责与策划才能保证成功,我与列主编商量过,暂时将财经部独立操作,出版发行都走另外的渠道,所有稿件,广告,人员等,全由我和列主编负责,其它部门不得插手,不得有任何的异义,对列主编需要的资源与资料,希望大家鼎力支持。” 众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贺路云顿时变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在桌下用力的捏紧了拳头,否则她真害怕自己支撑不住,要起身质问一万个为什么。 徐帆看在眼里,心中焦急,没有想到一个刚刚成立的部门竟然让丁博一如此的看重,给予经管部这么一种超脱的地位,甚至看得比千瑞丽格还重要,她真是不明白,公司百分之七十的利益全来自于千瑞丽格,凭什么一个还未成形的经管部就能压到她们头上? “列主编在JS有不俗的表现,相信大家也知道JS在世界财经行业内的地位,这次我们能请到列主编回国,真是万分荣兴。”丁博一却不理全场的疑虑,率先鼓起掌来。 大家只好僵硬的笑笑,附和的鼓掌。 “丁总,我们明白你的意思,但是目前既然要我们全力协助,是不是也应该让我们知道列主编对名人堂的一些想法和规划,方便大家处事?”徐帆站起身,抛出问题,不想让列素如就此轻易过关。 其它人只当这是一个台阶下,连忙认同。 丁博一知道,问题最终还得列素如面对,前面他已经铺好了路,后面就看她的了。 列素如不急不徐,一直都是静静的听着,时而微笑,时而思索,见大家都对她拭目以待,于是向朱影轻声交待,“现在将资料发给大家吧。” 会议室一时间全静下来,只听得到纸张的蟋蟀声。 列素如站到演示版面前,示意会务秘书调暗灯光,尽量柔和一些。 她首先朝众人鞠了一躬,谦和道:“我非常感谢丁总对名人堂的重视以及对我的厚望,也非常开心,这一个月来,各位同仁对我的支持和协助,大家都知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易城,我的学业和工作都在法国,在这点上,我是大家的师妹,还多需大家的提点。” 丁博一抿唇一笑。 “G&hop以时尚杂志出山,引领大众时尚健康的生活为主导,读者群以年轻的白领及学生为主,其实这些,都不是我的强项,恐怕要我在各位手下作个小记者都不能够胜任。” 有人鼓掌笑起来,徐帆却暗自腹诽:真懂得收卖人心。 “丁总知人善用,我压力很大,害怕不能做得像各位一样好,心中十分惶恐,我很想与大家打成一片,无奈多年的环境与习惯一时不能改过来,长年累月接触的都是一些严谨又高高在上的商人及政客,日日提心吊胆,生怕出一丝的纰漏,若这些已经成就我的性格,以至于本性难移,以后的工作中,还希望大家多多谅解,我幽默感甚差,害怕有僵局不懂得灵活的化解,导致互相的尴尬,所以事先在这里,向大家道个歉。” “列主编,太客气啦!我们的工作氛围一向很轻松的,互相适应就好了。”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列素如性格本来稳重,这番话说得又真挚,有人便爽快的附和。 徐帆和贺路云对视一眼,皆气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列主编,我们都理解你的意思,言归正传吧。”贺路云冷冷道。 正文 第5章 “好的,那么我们现在开始,我是准备将名人堂打造成财经界高规格,高质量及最具指导与引导意义的严谨财经杂志,它可以是创业者的明灯和精神食粮,又是成功人士不断进取的方向标,同时,它将结合时势,对每一时期社会热点问题进行深度的挖掘,不流于表面,对国际经济的趋势和热点,我们也将会进行宣传和深度的讲解,务必将名人堂塑造成创业人士人中的必备教科书。” “说得倒是好,不知道列主编目前可有哪些成果?”徐帆不冷不热地问道。 朱影得到列素如的指示,开始放映幻灯片,灯光一暗,演示版上出现三位外籍人士,显然十分出名,众人齐声不可思议哦了一声,连丁博一都凝住笑容,屏住呼吸。 列素如走到台中,声音仍然温文和顺,指着第一张照片说:“这是里昂大学经济学的客座教授,贝奥斯·伯纳德,当然,我相信大家熟悉的是他另一个身份,康迪集团的总裁,他近日会来易城考察,我读书时,与他有过几面之缘,就职JS期间,他也曾经接受过一次我的专访,非常荣兴,他已经同意在行程结束后给我半个小时作访问,相信届时他定有一番对易城考察结束后的独特见解。” 话一落音,大家已对列素如不敢小觑,不约而同的想,丁博一对她的重视并非空穴来风。 “这一位米蒂·莱格利斯,是法国近一年来白手起家的商业奇才,已家喻户晓,非常有幸,我们在一次酒会中相识,那时他还落魄,这次大胆请求他给我一次视频访问的机会,没想到他竟同意。”列素如风趣地说。 大家热烈的鼓起掌来。 朱影为上司长长吁了口气,待介绍完另外一位后,她调亮了灯光,白帜灯一照,从昏暗中走出的列素如一时之间竟让人觉得光芒万丈。 贺路云气不过,但仍然保持着风度,不免泼了大家一头凉水,“名人堂才刚起步,而且发行方面,暂时只在易城范围内进行试操作,总不能一开刊就让列主编的这些外国旧识充场面吧,我觉得,这样未免太过于让人有距离感,一开始提得太高,列主编,我多年的经验告诉我,这势必会对你后面的工作造成很大的阻碍。” 现场出现短暂的沉默,朱影的心又一次为列素如提了起来。 “贺总监说得很对。”丁博一沉吟间突然说。 徐帆和贺路云相视一笑。 列素如点头也认同,“是的,这点我已有意识到,非常抱歉,对易城及国内的形势,我还是新人,需要不少时间来熟悉与适应,希望丁总多给我一些时间,我对名人堂抱有很高的期望,没有十足把握,我不会轻易开刊。” “素如,你不用着急,名人堂既然我已经交给你,你可大胆作主。”丁博一安慰她,又转向众人道,“同时我也希望大家对经管部不要给予太多的压力和关注,一有成果和进展,我和列主编会第一时间告诉大家。” 列素如感动的起身,向众人表示感谢。 传媒部余洁想到什么,突然道:“丁总,既然贝奥斯·伯纳德要来易城考察,这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亮点,名人堂可否借这次趁机宣传?” “素如,你觉得呢?”丁博一沉吟一下征求她的意见。 “应该没有问题,但宣传方案可否让我看一下。” “好。”余洁一口保证。 列素如笑了一下,突然朝广告部付衡道:“有一点我想先在这里说清楚,名人堂的前几期,我不希望有任何的广告进来。” 众人又一愣。 徐帆夸张一笑,“列主编真是真才实料,不想让广告分担篇幅,不过,不知道列主编出国久了,可还记得中国一句老话:清水无鱼啊。” 列素如并不在意,难得开一次玩笑,回笑道:“所以,想先借用各位池里的鱼。” 贺路云到底是老资格,慎重道:“列主编借鱼的理由呢?” 丁博一也兴致勃勃的等她的答复。 “我认为名人堂创刊的定位和第一印象非常重要,直接决定它未来的读者群和大众对它的看法,公司既已投入许多的心血和精力想好好打造,一时之利应该先抛开才更合适。”列素如斟酌着说。 众人这时都聪明的不开声,身为老板的丁博一才有资格决定。 丁博一却率先起身,“好,今天开会到此为止,列主编,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是,丁总。”列素如收拾材料跟丁博一出了会议室。 顿时,走了主角,场面一下子闹开了锅,众说纷云。 “她太自以为是了,这种事竟然不先与丁总统一意见就在会上说出来。”徐帆有些幸灾乐祸。 “有理想啊。”贺路云冷笑。 “真是不知生活愁滋味的千金小姐,一句话,不进广告,她以为她是谁?难得她竟也知道公司对名人堂投入多。” “我们等着看吧,看她的理想如何现实。我们这些身为臣子的,现在除了双手奉上肥鱼,还能做什么?”贺路云冷哼一声,出了会议室。 列素如心中却十分冷静,她并非对公司没有责任,正是因为有责任,所以她才更慎重,对名人堂的期待更高,结局她无法预料,但她希望争取更多的空间,尽力的做好。 可是如果失败呢? 对这一点,她也忐忑。 说得不好听,她是拿着别人的钱烧着,所以才不心疼。 丁博一关上门,第一句话竟是:“素如,你这样做,无非是揽更大的压力上身。” 列素如猛地抬头看他,只觉得他真是她的知已,丁博一首先担心的竟是她。 丁博一叹息一声,握住她的双肩,“我相信你,但愿我能帮你更多。” “博一……”列素如此时已口吃,全然不同在会上的冷静与自持。 “我只能跟你说,放手去做,但我不希望你被摧毁,放松,素如,你太紧张了,知道吗?你始终记得,我们还是朋友。”他知道,列素如能联系上那三位重磅人士,并非真如她口中说所,是幸运这么简单,他更知道列素如的责任心,她看重名人堂的心思,并不比他这个老板轻,这点认知,比什么都来得让人欣慰,所以不管结果如何,他信任她,给她空间。 “博一,谢谢。我会尽我所能。” 丁博一突然转身,撑着书架沉默,好一会才说:“你先出去吧。” 列素如静站了一会,启步要走,咬咬唇又退了回来,走到丁博一的对面,轻轻道:“博一,我知道你须借名人堂转型,千瑞格丽面临的竞争越来越激烈,你身为老板,危机感远在大家之上。” 丁博一有些惊讶。 列素如微微一笑,“你在法国旅游时,也不忘这一点,当时虽然没有认真与我提过,但你不自觉对国内时尚杂志表示隐忧,我没有忽略。” 二人一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果然是我的好朋友。” “我会尽力,封面人物非萧笙莫属,我一定将他攻克。”列素如保证。 “这么多年,他只出现在娱乐版。”丁博一泼她冷水。 “那是因为我没有出现在易城。”列素如却十分乐观,在JS,她从小小的记者做起,什么苦没有吃过,挨到今天的地位,她更不能退缩。 “别为难自己。”他只好这样说。 “只要你给我充分的时间。” 列素如笑着退场。 “有能力,却不胜气凌人,乐观,却不自视过高,素如,我没有看错你。”丁博一看着她的背影喃喃自语。 正文 第6章 春天的夕阳,会是一种怎样的景象? 冷,除了冷还是冷,风还是一样的刺骨,萧瑟,可景色却是格外的好,花草树木茂盛鲜活,染上薄脆的落日,如同正值顽皮年纪的孩童,不惧严寒,仍然玩得兴起,已近傍晚,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寂寞安静,每一朵花,每一棵树似乎都欣欣的伸长着脖子诉说着什么,热闹极了,真叫人快活。 以前偏山僻水的金临湖区,如今已经开发成依山傍水的别墅群,不远处,便可依稀看到灯火辉煌的高楼,高楼上的那片天空,在易城灯火的辉映下,如同烟花散后般的灿烂,列家以前的别墅便在临湖区,列素如曾在这里度过了十八个春秋,可是如今一景一物,早已经陌生,易城的土地开发可真叫人惊讶,唯有列家的老宅还是巍然的屹立,这座有近三十年的宅子,是从祖父辈流传下来,原以为可以一直守下去…… 当年这宅子的南墙爬满了藤蔓,风一吹如同绿色的海洋,是列素如幼时最喜欢待的地方,列巍在花架下方给她搭过一张秋千,她幼时贪玩,竟偷偷栽种了葡萄,结果绿藤爬满了花架,绿油油的,惹得素兰大哭,这园子向来是她的天下,栽种不少名花,谁知竟让一架葡萄藤煞了风景,她们的姐妹为此相争,一直到葡萄成熟,不知道打了多少架,流了多少眼泪,直到那一撂一撂紫红紫红的葡萄挂满花架,引人垂涎,她们才和好如初,搬了梯子,一个摘一人接,笑得那般的灿烂…… 祖屋还有个祠堂,爷爷奶奶还在的时候,持家十分严厉,她们姐妹没少在里面面壁反省,里面仍是那种老式的摆设,案上放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常年燃着香,并不阴冷黑暗,崔丽珍装了通风与空调,素兰进祠堂早便当家常便饭,还对祖先扮鬼脸,哦,对了,二楼几乎是她们姐妹的天下,有练歌房,练舞房,练琴房,每周有老师来上课,素兰总是稳占上风,获得诸多褒奖,她从小便是家中的公主,亲朋好友个个赞在嘴上,素兰十岁时长得便比她还高,她的卧室一面墙上早已挂满奖状,父亲早在她们入学时,便买了二个硕大的装饰柜,一人一个,后来才知道,是用来放奖杯及各种荣誉证书,她们从小便似比赛似的,打赌说谁的柜子会先满起来,其实她也不差,年幼时便同爷爷练字背诗作画,父亲又亲自教她下棋,爷爷一直对父亲和母亲说,我们的素如啊,别看她不声不响,却是个坐定心稳的好孩子,好好教,将来会有出息的。 她无疑优秀的,但素兰却更加优良,六年级时,她们已同班,其实素兰早便可以超过她,但两姐妹荡在秋千上看月亮时,素兰说,怎么说你也是我姐姐,我能与你齐平就好了,以后我们一起上学放学,还省了妈妈的力气呢,那些多么美好的时光啊,一幕一幕如同仍清晰在眼前一样,这座老宅早已经易主,是由她亲手转卖出去的。 这祖屋自她成年那天起,便转到她名下,这也算是她与父亲达成的一种协议,素兰一早便说要嫁出去,她自然是留守。 可也正是这一年,春风得意的父亲却出了事,匆匆便将她送出了国,她那时还小,并不知道事态严重,在她眼里,父亲没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刚到法国里昂大学,一切都需要适应,又不想让父亲失望,便紧张的投入新生活,直到父亲的一纸信件,才知道,那个家已是回不去了,也来不及了,一向心高气傲的父亲自是受不了管制,最后的要求,便是让她别回国。 接着有断断的讯息传来,母亲欲言又止,妹妹一下子消沉,高考失利,留级一年,素如知道,这对妹妹是多大的打击。 在异国他乡,孤立无援,一时之间从天堂坠落地狱,还年少的她,头一次不谅解父亲,待稳定下来,已决心克死在此亦不回国,次年便委托国内律师转卖了祖屋,母亲知道后,气急败坏,尖酸刻薄的话语顺口而出,从此母女竟二年也未再联系,她在得知母亲第二年便改嫁,那思家的心便再也起不了涟漪,从此放下身段,一切从零开始,样样都亲力亲为,父亲给她留下的钱她分文未用,那段清贫的苦日子真是度日如年,她心里却十分感谢自己当初的决定,若非如此,她不知道经多少年才适应列家已落魄的事实。 但她唯独放不下的,便是素兰,多少次寒夜梦中惊醒,口里喊的便是她的名字,半梦半醒间,觉得她上一刻仍与素兰在秋千上背诗,听着蝉鸣,满眼皆是硕果累累的葡萄与射入藤蔓中的阳光,怎么似换了时空,自己竟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阴冷,黑暗,静籁,耳边只有壁炉那最后一点火星劈拍劈拍,最后火星也没有了,只有自己的呼吸,响彻满屋。 可如今,老宅也不是当初那个老宅,围了围墙,装了铁门,屋子也翻修过,更加气派,却又不失威严,内敛,沉稳,每一处都诉说着流逝的时日是如何的辉煌,尽管周边已造就不少新式的别墅,但这里却仍然有自己独特的魅力,屋前屋后,绿树成荫,更是清幽,毫不失色。 列素如从铁门中望进去,远远还看到,那南墙上的爬藤,只是再没有素兰的花,她的葡萄架和秋千了,那里已是一块青绿的草地,铺着卵石路,自然再没有昔日的欢声笑语。 几声狗吠打断了她的思路,几条狼狗恶狠狠的垂着涏瞪着她,喉间呼哧呼哧,眼看便要冲过来,她稍一有动作,便齐声厉吠,此起彼伏。 “这么晚了,谁啊,老何啊,看看是不是阿笙回来了?”一个中年女声从里屋传出来。 有人应了声,随即一个五十出头的老伯从门里踱出来,在门口一张望,见是一个年轻的女子,不由得上下打量。 “对不起,阿伯,打扰了。”列素如为自己的唐突十分抱歉。 “你来找谁?” 列素如和老何皆回头看去,一个稍显憔悴的中年女子披了黑色夹着金丝的披肩出来,一看即是富贵非常,常年养在深闺,面容较常人苍白。 “很抱歉,我并非有意,只是一时迷了路,又被这漂亮的屋子吸引,不由得驻足看了一会,真的非常抱歉。” 中年女子有些犹疑,上下将她一打量,微微昂起了头,带点不屑的出声,“倒是第一回听到有人在临湖迷路。” “此次过来寻友,没想已变化这么大,一时之间有些感慨,感觉迷了路便已经在此了。” “你可寻到朋友?” 她摇摇头,抬头再看了一眼老屋,便告辞,“此次多有唐突,请勿见怪。”她深深的朝主人倾身一躬,便撤身走往下山的路。 “老何,她可像迷了路的样子?”曹丽华直到看到列素如的背景不见了,才开口问。 老何呵呵笑,“这位姑娘不像是迷了路,倒像是迷了心。不过倒是个有教养的姑娘。” 曹丽华点点头,“看她穿着气态,倒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可这脸儿瞧着眼生。” “这里风大,进去吧,你真当阿笙这么大能耐,易城的姑娘都瞧遍了?”老何笑着打趣。 曹丽华也是捂嘴一笑,说到儿子她便开心,“也真是,总是不见他收收心,定定性,身边的女人走马流水般的换,我都瞧不过来了,还好啊,去年把他的事儿给定下来了,再等等几年吧,总有玩够的一天。” 老何却不怎么赞同,“娶媳妇还是要安份点的好,现在的姑娘太咋呼,又浮躁,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聪明利害,也真是不知道这些年轻人是怎么想的,想当年我们那时……” “行了行了。”曹丽华笑着打断,这老何一说下去就没完没了。 老何瞅了她一眼,便也不再说了,但若要较起真来,念旧情上,他还比不上她呢,这么多年了,他们还是如亲人般的相处着。 列素如见天色已暗,便挑大道下山,不过路程便远了许多,好在这一路有灯相伴,也不难捱,只是有些后悔自己来这一趟,明知道看了要伤感,心念念了许久,到底抵不过执念,非要找寻一下旧时的记忆不可。 快到路口处,有一拐角,不知道是路灯坏了还是从来没有装过,黑漆漆的,列素如远远便看到有星火一闪一灭,不免有些心惊,鞋跟踩在水泥的地面,十分清晰,那火星仍然一明一灭,直到吹到脸上的风声里有香烟的味道,列素如才长长吁了口气,她靠里走着,对面那人倚着车停在那根没有灯的路杆下,显然已站了许久,列素如看到的只有一个挺拨的背景,对于身边的声响,他视若罔闻,烟雾燎燎笼罩在他的头上。 他十分高大,肩膀很宽,头发有些凌乱,他整个人颓废的站着,竟与夜色如此和和谐,浑然一体的感觉,他若转过头来,那双眼睛,定如鹰一般的锐利和深邃,这是一个忧郁而孤独的男人,列素如一时之间竟慢慢停下了脚步,她眼睛有些些酸意,这么一个背影突然之间让她不可抑止的想到她初遭家变流落异乡时的苦楚,这种心情,真是难以言说。 一种独特的安静感涌上,她真希望自己连呼吸都不需要,更静一些,这微寒的夜也不这么清冷了,一阵电流的劈啪声,她抬头望去,男人头顶上方的电灯交织的花火,随即那久坏的路灯竟然沙哑的一闪一灭起来,男人终于弹掉烟头,转身,同时间,列素如的手机突然的响起,她慌忙的掉转视线,一边接起一边朝路口走去。 男人眼中所见,只有一抹仓惶而纤细的背影,一袭长风衣在她身后飘摆,错乱的交织着,转眼便消失在夜色中。 正文 第7章 以G&hop在行业内的名气,许多成功人士在倾听列素如对名人堂的规划后,表示极大的兴趣,只是时间方面还有待商榷,就算微有质疑的,也不会当面拒绝,只表示在下一期再找机会合作,唯独广海集团总裁萧笙拒绝接受采访,甚至列素如都没有机会与他本人通上电话,预约会面也一直是让她们等消息,他的秘书更是直接说:“原来是本新杂志,列小姐,你作为主编至少应该调查清楚被采访者的喜好再打电话比较好,如果还是不清楚的,你可以请教你们公司的贺总监。” 朱影气得哇哇叫,“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们真是欺人太甚,摆明了看我们是新人新事才这么不尊重!” “她这样说没有错,不过是按规矩办事,萧笙的创业经历十分神秘,崛起也是这几年的事,但发展得这么好,真是让人意外和惊叹,这么多年,多少同行对他垂涏,想跃跃一试,都无功而返,如今早成了业内人人尽知的事情,我们这么冒然打电话过去,为的不也就是听他秘书这番不屑的话么?”列素如温温的笑着,起身为咖啡续杯,昨晚她看资料熬到凌晨二点,现在头还有点晕晕的。 朱影抓抓头,“倒也是。可是怎么办,现在你已经被迫在会议上承诺要做他的专访。” 列素如想了想,“我想亲自会一会他。”一个电话若能搞定的事,自然不是难事,她早做好了死缠烂打的准备。 “哦,对了,后天有个慈善拍卖酒会,他的绯闻女友袁芝芝会到场,据闻这回萧笙早看中一款钻石珍珠皇冠,准备以高价拍下,送给袁芝芝,意喻祝她在下个月的电影节夺冠。”朱影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心下对袁芝芝羡慕得一塌糊涂。 列素如沉吟,随即笑了一下,“他好眼光,整场拍卖会的精华就在这顶皇冠上。” “你知道?!”哪个女人对珠宝不趋之若鹜,朱影凑近身来,心下想,还有什么是她这个主编大人不知道的? 列素如点点头,抿了口咖啡长长吁了口气,“初入这行时,我随团去了瑞士,当时在苏富比有场举世罕目的拍卖会,我便是在那里看到这顶皇冠,确实漂亮,光芒无与伦比,是1853年,由珠宝大师Gabriel Lemonnier为法国最后一个国王拿破仑三世的婚礼特别设计制作的。意义非比寻常。” “萧笙买它干嘛,拿破仑三世是末代国王,最后兵败,喻意不好不好。” “拿破仑三世一生经历十分坎坷,流放、终生□□,越狱,最后病死,他残酷,冷血,有魄力,好战,但对于有些人来说,他是成功的,人到最后,谁不是死?他这一生可歌可泣,不枉来世走一遭。” “主编,这萧笙不会是想学他吧。” 列素如敲敲她的头,“小丫头想象力就是丰富,皇冠代表权力,威望,成功人士都会喜欢的,何况,这皇冠由世界闻名的珠宝鉴赏家泰西斯收藏过,价值早定,后天你看吧,多少能人异士为它一掷千金。” 朱影吐吐舌头,不再说了。 这时桌面电话响起,是丁博一叫她过去。 列素如一进门便看到他手头正把玩着一个信封,看着她笑意盈盈,“坐吧。” “有什么好事?”她好奇的问。 “自己看。”丁博一将信封推给她。 列素如犹疑的拆开,眼一扫便已经喜形于色,马上道:“真是太好了,博一,这请贴来得真是时候。” “给你一个任务,帮我把那顶皇冠拍来。”丁博一玩世不恭地说。 列素如扑哧一笑,“凭小女子我?” 丁博一只笑笑不回,列素如便言归正传,“你为何不去?” “不方便。”他微一蹙眉头,简洁地说,显然也不会再说下去。 那天的酒会也许会有他不愿意碰见的人,列素如从不探人隐私,便打住不说。 “谢谢你,博一。”她由衷地说。 “若任务失败,可要受惩罚。请吃一顿饭如何?”丁博一爽朗一笑。 列素如不满的咕哝二声,状作无奈,“趁早定时间地点吧。” “不如就到你家?”丁博一撑头看着她,微有些无赖,眼神清亮戏谑。 她一时怔然忘着,脑子里却是那个背影,若他转过身来,会是什么样子?她几乎可以肯定的是,他的眼睛定然是昏暗而深不可测的,会让人透不过气,却逃离不开,呵,她在想什么,她不会因为一个背影而喜欢上一个人吧。 丁博一疑惑朝她挑眉,一颊微露酒窝,清甜入心。 “不嫌舍下简陋的话。”她施然笑着起身,赶紧挥走脑中那让她压抑和窒息的思绪,出了办公室,却一边走一边想,这世上的喜欢真是千奇百怪,可能一个笑,一个动作,也有可能是那人的文字,眼神,声音……便轻而易举使人沦陷,而她,却因为一个模糊的背影而对那个男人念念不忘,想来有些可笑,让人觉得,喜欢与爱是多么简单的事,可多少人终其一生,也未能找到,看来努力与否,并不是爱情的重点。 世事又是多么的奇妙,这几晚那男人总在她的梦里转身,不停的转身,可是仍然只有黑暗,她奔向前去,他却又背对着她了,她迟疑着脚步,闻着那独特的香烟的味道,头顶是那盏勿明勿暗的坏灯,她害怕,她怕他突然不见,灯突然完全熄灭,可是那背影早已经打动她的心,她也直觉那背影是孤寂的,是需要安慰与陪伴的,于她慢慢伸出手,轻轻拥住他,那一刻的满足如此的真实,好像拥有了全世界,心如同粘稠的粥一般,浓得化不开了。 男人与女人本是一体,凭着本能,去找那个合适的人,也许找到了,便是如她这般,满足,圆满,再不需要其它了。她缠绵悱恻的留恋不愿意离去,想着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梦却在这时突然断裂,灯灭人散,黑暗中,只得她一人,又是死一般的静,她悠悠转醒,原来这只不过是一场梦中梦。 下午茶时间,崔丽珍又一次打电话来催促她回高家吃饭,她当时正在茶室打磕睡,昏昏沉沉不知时分。 好一会才道:“妈妈,恐怕不行,你知道我的工作……” “素如,我知道你不喜欢,可是,你回国已经这么久了,基于礼貌也应该来拜会高叔叔,是不是?” “妈妈,我让你难做了。” “孩子长大了,便事事不由人,素兰也是喊忙,不是工作便是应酬,有时候妈妈真想将你们塞回去,重新带大。”崔丽珍不免感慨。 列素如想笑却笑不出,她何尝不怀念那时,“对不起,我会抽空上门拜访的。” “对了,你有空说说素兰,她交朋友太不慎重,最近竟还同程维熙玩在一起。”崔丽珍说到小女儿便有些头痛。 列素如睡意顿醒,“维熙?!” 崔丽珍叹了口气,“其实,和程家真是一笔糊涂帐,你爸过世后,程家的公司也被人收购,老程也……维熙这孩子我倒是一直挺喜欢,你爸更是很看重他,多有提携,所以当年便作主给你们订了婚,虽然这些年我们都没有来往,可是想想,他为人子,也没有什么过错……” 列素如哭笑不得,“妈,那个订婚作不得数的,何况你们都清楚他向来喜欢的就是素兰,是爸爸硬要撮合我们。” “什么话?!别说我们两家的恩怨,就冲他和你订过婚,直到现在也没个话来,他还妄想着追求素兰?” “什么时代了,这事可不要再提,素兰做事有分寸,高启待她还要怎么好?我有空找她好好谈谈就是了。” 崔丽珍对自己女儿十分了解,颇为担忧,“维熙如今在市里混得不错,前途无量,素兰的眼界向来高,你知道的,阿启呢,确实是个稳当的好孩子,不过如今是压在你高叔叔下,作不了主,素兰难免有些三心二意,可女人家选对象,确实要慎重,就维熙来说,最好还是不要碰,是不是?” 也不怪崔丽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列巍出事,对一家人来说,都是沉重的打击,何时想来都心有余悸。 “但愿素兰知道自己要什么?” “她从小就优秀,纵然这些年落魄,也是傲骨峥峥,不敢落于人后,这点倒是最像你爸。”崔丽珍爱女心切,仍然诸多维护。 列素如低声道:“像爸有什么好。” 崔丽珍便不再说了,只嘱咐她安排时间去高家。 列素如知道妹妹向来眼高于顶,争强好胜,但心地却善良,有担当,懂得为别人着想,从小就是让人难以挑出不好。母亲要求的有权有钱倒不是重点,若能找到一个知她懂她惜她的人才是福气,可是要想让素兰爱上一个人,未免太难,这个天子娇女啊,列素如摇头笑笑,妹妹始终是她的心头肉。 她想的没有素兰这么乐观,这社会早便已利益充斥,现实势利得一塌糊涂,列家如今身份尴尬,不高不低,无人可撑起门面,母亲改嫁后,家庭关系更是复杂,若是名门旺族,这几条便可将素兰拒之门外,始终门不当户不对。 可素兰这些年仍然混迹于当年的圈子,她自己也争气,没让人瞧低,甚是让她觉得欣慰,在这点上,她甘拜下风,妹妹才是迎难而上,从不放弃自己的人。 她还记得,在母亲屡次劝她回国不果的时候,素兰也气愤的打了一通电话给她,骂她是缩头乌龟,只懂逃避,她如今还清楚记得那天素兰说的话,“我知道,外头许多人看我和妈妈的笑话,连亲朋好友都不例外,就等着我们孤儿寡母哭着求着让他们收留我们呢,呸!就让他们伸长着脖子等吧,我和妈妈是不会认输的!你就在外头好好呆着,反正我们也不指望你,可是我替爸爸冤,这么多年他白疼你了,我还知道,爸爸给你留了一大笔钱,你就留着在外头过好日子吧!我们才不稀罕。”那年素兰才19岁,对人情世事还似懂非懂的年纪,那样的洒脱无畏。 列巍对此也太清楚,崔丽珍和素兰是不管走到哪里都会生存并且漂亮高贵活着的人,他并不担心,唯独对她放心不下,在信里他也不忌让她知道这一点,所以才要求她不要回国,怕她无法面对那时局面的混乱。 这些事一想起,总是让人感慨万分,列素如也知道自己的是非观念太强,太纯粹,不过父亲恐怕没有想到,无欲则刚,这么些年,她也咬咬牙过来了,未用过他一分一毫,母亲其实也想错了,她仍然要强,不过是用另一种方式表达而已。 正文 第8章 绮丝慈善拍卖会,以晚宴的形式在易城世贸大厦顶楼举行。 世贸大厦共56层,全城最高的建筑,如此安排,已可见此次拍卖会的规格与档次。 列素如了解到,绮丝慈善拍卖会是由《商界》杂志社发起,一年一度,已成功举办过三届,每年拍得的善款都上千万,并且一年比一年更创新高,城市的高速发展在每一处角落都可验证。据闻光去年便筹款达三千五百万元,如此好的势头,以至于拍卖品越渐精益,皆是名家私藏,价值连城,获得各方大力的关注,媒体杂志无不拿这场全场盛事加油添醋大力报导,每一个信息,每一条新闻,每一张图片,都赋予了奢华的味道,多少能人志士在此一掷千金,博名声,□□头亦或是博美人一笑,从来都不缺素材与故事,拍卖会虽一晚即落幕,但连带的反应却引得人津津乐道,挖掘不止。 列素如更知道,妹妹任职的茗薇公关公司自成功操办过几次绮丝拍卖会后,也名气大增,素兰颇引以为傲,何况她已是茗薇高级策划顾问,在业界,已是独当一面精明能干的女强人,列素如也以她为傲,今晚她也想趁机瞻仰一番妹妹的风采。 列素兰为这个慈善拍卖会已足忙了一个月,这也正是她们姐妹多年未见也没时间好好坐下聊一聊这几年过往的主要原因,列素如自己何尝不是呢,今日来参宴,本是临时起意,加之不想影响妹妹,所以并未告知。 朱影与她穿得低调,但这种场面不能失礼于人,列素如在首饰方面也是私家珍藏倾囊而出,朱影的一袭行头,也由她借出,自进场开始,朱影便坐立难安,身上像爬满了虱子,待安排了位置一坐下,便悄悄朝列素如说:“主编,怎么办,我紧张死了,你说这些钻石珍珠啊,万一这人来人往,有什么闪失,我真是卖掉全副家当也赔不起啊。” 列素如一直在扫视全场,对场地略为熟悉,便大致锁定几个目标,心下默记,早权衡许久,对朱影的反应,无奈的笑笑,安慰道:“你当它们是赝品不就好了。” 朱影拍拍胸脯十分惊恐,“这怎么行,戴上身,那重量都不一样,简直像压着千斤鼎。” 列素如让侍者给她一杯冰柠檬水镇镇惊,见此时人也基本到齐,正落座攀谈,不无担忧道:“并非自助式,你看,十人一桌,位置早定,自成一圈,看来并非结识新交的好场所,我们又不似那些女明星,可随意周旋,若冒然找箫笙,自报家门,必让人误会去意不善,大煞风景。” 朱影叹了口气,“是啊,会场严禁记者媒体进来,我们刚才都被审核好久,你看看,个个来头不小,有头有脸,说句不好听的,都是些做了婊 子还要竖牌坊的人,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列素如心下想,就算不考虑这一点,也要顾忌妹妹的脸面,若非没有茗薇的严格审核和把关,保持着高度的隐私,慈善拍卖会未必如此热闹风光,说到底,不过是为一干闲得无聊的富豪之士开辟一个以供取乐的安全场所,到底有多少慈善的成份,早不必深究。 她正这般想着,便有侍者借送酒之时,附耳对她说:“列小姐,请随我来,有人找。” 她点点头,那侍者带她穿过酒桌,一路朝天台走去,路过一桌,竟赫然见到贺路云,一身矜贵打扮,大方得体,俨然富家千金,与众花招招展的明星气场截然分开,贺路云似乎并不意外看到她,还微微颔首以示招呼,随即便不再看她,目不斜视与同桌一众中年男女谈话。 侍者推开一侧并不显目的小玻璃门,列素如只觉得眼界一下子开阔,看到的是半个易城,星星点点,高矮遍布的丛生于眼中,真是波澜壮阔,让人惊叹,她不由得感慨的叹了口气,深深的呼吸了一下城市最高处的稀薄空气,突然一阵香气入鼻,已被人拥住,她只愣了几秒钟,便伸手揽住那妙曼的身体,又惊又喜,“素兰。” “好你个列素如,竟然来了都不通知我一声。”列素兰一身职业套装,发梳成鬓,端庄大方,正嗔怪看着她。 列素如只笑笑上下打量她,欣慰之情不言于表,喉间其实早哽咽,所以便不出声,只再一次抱住妹妹。 “真好,姐姐,我们又在一起了。” 列素如已平复下来,正待说什么,列素兰却放开她,抬腕看看表,抱歉道:“今晚真不是谈话的好时机,场面一时不盯着我都不安心。” “不急不急,工作为重。”她马上说。 列素兰看了她一眼,深吸了几口气,慎重说:“姐,时间紧急,我不与你多说,总之,你今晚给我面子,不要到萧先生那一桌,至于你担心的事,贺路云已经告诉我,拍卖会结束后,我再帮你想办法。” “素兰,我……” 列素兰脸上有些烦躁,忙摆手阻止,语已带央求,“好姐姐,别说你有分寸,我不允许任何意外发生,萧先生是我好不容易请到的,他最讨厌什么,我很清楚,别让我难做,嗯?” 列素如一时之间有些无措,只好道:“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好,就这么说定了哦。”列素兰朝她脸上啵了一口,喜滋滋离去,走了几步,又转回头喜笑颜开朝她说,“姐,你的事我会放在心上的,放心吧。” 列素如啼笑皆非,看妹妹来去如风,只一时,天台剩她一人,唯有妹妹的香气还莹绕不散,好似一匹良马,如风一般,绝尘而去,看不见影,唯有满目被它扬起的迷雾…… “真好……”她看着妹妹的背景轻叹口气,低声呢喃。 见此风景独好,她凭栏吹着晚风居高临下般的俯视整个易城,一股奇异的感觉由心涌上,虽今晚不能趁机与箫笙会面,但亦觉满足非常,看来这一趟回国的决定是对的,许多事,总要去面对,她该要考虑的,是过几日去高家该带什么礼物才不会失礼。 尽管已初夏,站了一会仍然凉意袭身,一身薄薄的黑色晚装敌不过寒意,她转头看玻璃门后那一室的旖旎,衣香鬓影,灯光杯光交互辉映,好一场盛宴,各方面都已达极致,笔墨浓的似再也不可能往上涂抹了。 她进会场时,灯光已大亮,酒香菜香扑鼻,显然已入席,又经过贺路云一桌,她看了一眼,后者回给她了然一笑,列素如当然知道贺路云的意思,无非是不想她太顺利,但今日之举,却有些画蛇添足之味,她脸上并不愠色,轻快走过去,身后的贺路云顿时沉下脸。 朱影见她回来,一颗心才算定下来,她也并非真的无用,此时已适应,忙起身为列素如介绍同桌,互相寒喧,桌上其余四对,都是夫妻,与丁家皆有生意往来,见列素如代表丁博一而来,言语间颇为暧昧,丁家是易城大户,倒不需她去讨好巴结人,她便也不点破,与众人相谈甚欢。 席间的太太见闻广博,易城上下,大小新闻,无一不晓,信手拈来,丝毫不缺谈资,列素如听得津津有味,求知若渴,场面更是和谐非常,只朱影在一旁不免有些心焦,席已过半,再不去与萧笙打个照面,混个脸熟,今日可不是白来一遭? “哎,世风日下。”一太太正这般感慨,余者皆数点头,眼光所到之处,自是那一室逐桌敬酒的女明星,如花蝴蝶一般。 列素如只笑笑,心下想,若没有她们,这些场面岂不是少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整场最风光的就是那袁芝芝,你看她今日只陪在萧笙身边,几大牌呀。” 另一人不屑,“想想去年见她时,还不是卑恭屈膝做尽讨好之事?人红了,运气就是挡也挡不住啊。” “看她那神色,好像今日的皇冠非她莫属。” 此时有一男人不屑冷哼一声,他自己太太便打趣道:“怎么,你也想博那美人一笑?” 朱影也差点要笑出来,这男人的嫉妒之心若发作起来,可不比女人差。 另三个男人自是同心,便说着其他话题打着和场,太太们一笑置之,倾刻便也转了话题,一点儿也不纠缠。 “那也要看她有没有这个好命,豪门之家真这么好进?我娘家生意也是做得有头有脸。” “怎么说也是一个机会,这么好的钻石王老王,不把握她怎么甘心呢。” 列素如渐觉得倦怠。 “你们这是老思想,现在的女人可精明多了,你以为她还真冲着萧太太名头去?不过互相利用,捞得一时是一时,她手头片约不断,还怕少了奋不顾身,勇于献金的男人?” 列素如笑笑,看向说话那位太太,这话其它几人自然知晓,不过她倒是有勇气说出来,难得清醒,除了名份,她们还能有什么优势?内里怕是也羡慕人家活得多姿多彩。 “对不起,失陪一下。”朱影终忍不住,拉着列素如往洗手间走去。 对镜补妆时,朱影先查看一身珠宝无恙这才焦急地说:“主编,你打算今晚就和她们耗到死?” “也挺有趣啊,未尝不可。” “你忘了丁总的任务?” “我届时只管举举牌就是。”列素如仍然浑若不觉。 朱影拉住她,“是箫笙啊,我们不会真的放弃这个机会吧。” “着什么急。” 朱影有些明了,睁大眼睛,“你已经有计划?” “一切等散场再说,到时走一步是一步了。”列素如并非不着急,丁博一给她创造了一个好机会,她因素兰不能把握,但总不能就此放弃。 “主编,我相信你!”朱影用力的点点头。 列素如朝她苦笑,二人携手回席,一路上,朱影低声与她介绍今日来场的人物,只听得有人起身叫她:“素如,真的是你?!” 她一听,心中悲喜交错,到底还是忍住,让朱影先回席上,径直走向会场中的主座区,靠中邻近萧笙那一桌的,正是昔年那一班老友王起他们。 这帮人到哪里都是这样,只顾自己玩得开心,又偏不顾别人的看法,闲人莫说要结交他们,单是打招呼都要心下权衡权衡,免得吃闭门羹。 正与袁芝芝说着话的萧笙也循声望去,看是哪方神圣让那一班皇家子弟皆起身相迎,想来定是来头不小。 “长得一般啊。”身边的袁芝芝有意无意地说。 “你要相信,上天是公平的。”萧笙也不经意回了一声。 怀中的袁芝芝便轻笑出声,这已是间接将她与列素如美貌作了高低之分。 殊不知,有这种相争之意,便已然败下阵来,有些人天生便不需与人一较高下,这种修为,非后天可养成,这是一种骨子里,生来便带有的傲气。 不过她较为懂得隐藏,萧笙看着列素如落坐,如此想。 漂亮与否,似乎用在她身上并不恰当,合适与舒服就好,好像她生来就是这般,无需要评断。 正文 第9章 “王起,周华君,苏逸,裴菲菲,陆永明……”列素如又惊又喜,一落座便冲口而出。 一众好友个个伸手指向她,取笑道:“你总算还记得我们的名字。” “等等!”王起作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其余人等哦哦回应,似笑非笑,等着看好戏,目光一致扫向稳重坐在正位,一直看他们寒喧的男人。 列素如颇为不自在,眼光终也落到他头上,微微颔首,有些拘谨地说:“好久不见,家诺。” “哪哪,你们看,到底还是亲疏有分,叫我们是连名带姓,但……”王起执起酒杯,双眼如梭般在列素与与程家诺身上扫视,唯恐天下不乱。 裴菲菲见场面一时有些僵冷,还是像以前一样打着和场,挺身而出,“你们这帮人哪,真是不够义气,明明知道家诺和素如都不是开得起玩笑的人,还拿他们取笑,我真为你们丢脸。” 苏逸推推眼镜,亲自为列素如斟上红酒,以示歉意,“是是,我们是一时太兴奋,来来,我们来日方长,今日只瞧热闹,不叙旧情,大家先干一杯再说。” “好,先放过你们。”王起意犹未尽,但他向来最怕程家诺的闷性子,不敢真的踩过界,只好十分遗憾的举杯。 陆永明一口饮尽便站起身来,朝对面的列素如招手,“来来,这位置给你,你最后才认出家诺,是不是该向他自罚一杯。” 今晚恐怕她不坐到程家诺身边,这帮人定不会放过她,于是大方执杯便坐了过去,偏头朝程家诺一笑,轻轻的半举酒杯,程家诺露出入会场后的第一个笑容,上好质感的红酒杯,轻轻相撞,发出轻脆清亮的声响,十分悦耳,犹若有人不小心拨弄了一下琴键,余音未尽,引人睱思。 待二人礼貌性的饮了一口,周华君不合时宜的长长叹了口气,万分幽怨道:“哎,要想看你们喝杯酒真是不容易,下次,应该会众望所归,哦?” 王起向来与他最为默契,状似醉得迷糊,一手搭上他的肩膀,有意无意出声,“华君,讲讲清楚,什么酒先?” 程家诺正要开口制止他们不要太放肆,结果全桌人士,包换身边带的女眷皆异口同声齐声道:“交杯酒喽!” 随即大家丝毫不管是在老虎身上拨毛,笑成一堆,连向来最帮程家诺的裴菲菲都涨得面色通红,攀着苏逸的手双肩颤抖。 程家诺无奈的摇摇头,转头看向列素如,却发现她竟然也笑得半趴在桌面,手肘亦几乎碰到他的身体,便只轻咳了二声,饮尽杯中半杯残酒微作掩饰,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作怪,只觉得列素如身上的香水味道愈浓,令他心神有些欣慰,这么多年来,她都没有换过香水。 “阿起,你早知道素如回来,怎么没有同大家说。”裴菲菲向来最爱与王起打趣,这回逮着把柄,便一本正经的质问。 王起马上向列素如发出求救的信号。 大家都看向她,却赫然发现,她不知道何时已经眼圈通红,一副悲喜交加的神色。 “怎么了?”众人齐声问。 “大家都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变化,不过是身边都多了如花美眷,成双成对,一时之间,觉得感慨非常。今晚真的很开心遇到你们,真的,感动得都不知道该怎么表示好。”她好像一时之间领悟到什么是所谓镜花水月的意境,若非是这个场合,她岂只是红了眼圈而已。 周华君拍拍胸脯,一副惊魂未定的神色,“原来是这样,吓我一跳,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其实也没有都成双成对,菲菲和家诺不还是孤家寡人?” 列素如扑哧轻笑,裴菲菲却脸色一变,咬牙切齿骂道:“好你个周小人,每次见面都不放过我,今晚不教训教训你,就不知道我厉害!”说着众人已经自动的将面前的酒瓶献给她,她十分熟练的一股脑全推到周华君面前,奸笑地说,“老规矩,喝完算数!” “不是吧!今天有我女朋友在,给点面子行不行?”周华君哀嚎,马上向在座男士求助。 裴菲菲一口回绝。 “兄弟一场,不会真的见死不救吧,这些年菲菲踩在我们脚下,今日素如一回来就威风起来,这样不行啊,阴盛阳衰哦。”周华君见一招不成,开始威逼利诱。 众人却不再理他,只管与身边人浓情蜜意,多么熟悉的场面,好像时光在他们身上,未留下一点痕迹。 “对了,你们怎么会来?”列素如十分好奇,他们一向不喜欢在公共场所出现,何况是这么多人齐聚一堂。 陆永明随口便答:“来看素兰嘛。” “你们……” 见列素如仍然一脸疑惑,王起恍然大悟拍拍额头,“啊,素如,忘了跟你说,其实家诺在三年前已经去了北京,这次是过来公干,时间并不多,本来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一起聚聚,素兰说一点时间也抽不出,简直说得比家诺还忙,于是我们一商量,便过来看看。” 列素如有些诧异的看向程家诺,有许多话,却还是化为感激的一笑,“那她这回的面子真大,我看她公司真要连升她三级才对得住你们的光临。” 程家诺只笑笑,低头转着桌面的酒杯。 苏逸总是心细如尘,举拳咳了咳,一语点醒众人,“你们发现没有,自从素如出现开始,我们的程家诺先生,还没有开口讲一句话。” “对哦,家诺,你不是官越做越大,话越说越少,连对待我们这班朋友都一视同人吧。”陆家明先声表示不满和谴责。 王起却摇摇手指,“这回我就要站在家诺这边啦,你们懂什么?正是因为素如出现,他才这样,我看他是受了刺激,现在还没有回过神来。” 列素如撑起下巴,含笑看他们互相猜测,一派热闹,看得津津有味。 终于正牌大人发声,“说完了吗?” 众人忙点头。 “轮到我说了吗?” 众人又点头。 程家诺正待要说,列素如却被一时安静的场面逗得大笑,笑得太急太突然,一时之间呛得脸通红,忙手忙脚乱找湿巾。 程家诺叹了口气,顺手便搂过列素如的肩膀,将自己随身带的手巾递给她,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边朝众人道:“还好今天没有新闻记者在场,否则像什么样。” 众人憋得脸通红,连声称是,确实是多年未见老友,忘了这是公众场所,今晚确实是失态了。 列素如缓过气来,程家诺已让服务生给她倒了杯温水,正放在她手边,一切都是如此的理所当然,好则好矣,不过好得,真得像过了头,便又不似真的了,往往有这种感觉时,便真的作不得数。 其实又怎么可能同以前一样,他们见到她,确实会兴奋和激动,但亦不至于这么夸张,这般刻意抹掉时间的痕迹,往往只掩盖了表面。说到底,是大家心知肚明配合着演一场戏,殊不知,戏幕始终都要落下,舞台的灯光也始终会灭,曲终人散是最终的下场。 但人生何尝不是一部戏接着一部戏般地演,真正能陪着演一辈子永不落幕的,又有几人?所以演戏已是人不可避免的责任,上了台就好好演,好好的投入,戏散人散,亦不需要有多少感伤。 正文 第10章 席近尾声,酒足饭饱,大家已显倦意,正讨论着接下来还有啥热闹可凑,场面温馨和平,服务生正要来收拾台面时,一个高挑,身着孔雀绿晚礼服的年轻女人执酒优雅走近,正站在程家诺身边,已春风满面,喜气非常地说:“幸好赶得急,我没有打扰各位吧。” “原来是冯小姐,不打扰,今年你这场面搞得不错哦。”王起笑着说。 “我在另一边就看到你们今晚是热闹非凡,怕打扰一直都没有过来,对了,家诺,你回易城,怎么也不打电话给我。”冯茗薇说着一手已顺势搭在程家诺的肩膀上。 程家诺不留痕迹拂开她的手,向列素如介绍,“素如,这位就是茗薇公关公司负责人冯茗薇小姐。” “这位是?”冯茗薇早已经眼色过人,知道这个女孩子定非同一般。 列素如已执杯起身,大方自我介绍,语有钦佩,“冯小姐,久仰你的大名,我姓列,你叫我素如好了,真巧,我妹妹素兰任职你公司,多谢你一直以来的关照。” “哦,太客气了,原来是自己人,来来,我们干一杯,拍卖会马上就要开始了,不耽误你们时间。”冯茗薇十分伶俐与爽朗,轻轻与她一握,便朝大家举杯共饮。 程家诺拉列素如坐下,随即有侍者撤下桌子,井然有序的换上长条沙发,灯光调暗了许多,今晚的重头戏就要来了。 看来今晚真不是个说话的好时机,程家诺心想。 这种冗长的晚宴,真让人无趣,正踌躇地想和列素如说不如提早散场,找个地方叙叙旧,却听列素如朝服务生说:“麻烦你给我一个竞价牌。” “你看中了什么?” “是素兰主持,我给捧捧场。”她笑着说。 “这些年,她变了好多。” “家诺,你不也是。”列素如避重就轻,目不转睛看着台上已说完开场白,正准备介绍第一件拍卖品的列素兰。 “是的。”程家诺沉默许久才回。 列素如觉得十分伤感,今晚的意外太多太多,她没有想到,再见程家诺竟是在这样的场合,其实反转过头想想,却是有份庆幸,还好是这样的场合,大家才不至于尴尬,真给他们一个安静的空间,又能说些除了这些以外的其它什么呢? 他们相识于微时,志向相投,互相欣赏,或许当时有些情椟初开,但花开花败,早已过了一个轮回,若还有更多的感触,不过是对往昔年少无忧岁月的无限怀念,那段岁月,有程家诺陪伴,她已知足,现在她做事,已信奉四字真言:量力而为。 拍卖会的激情扬溢,更衬得他们之间的缄默如海般寂静,直到那顶赛妮王妃珍珠皇冠终于上台,全场沸腾之时,列素如也终于将心神收回来。 觊觎这顶皇冠者大有其人,光今天来的,怕就占九成,已可见这场争夺战之激烈。 “……好啦,话不多说,我相信下面已有不少人蠢蠢欲试,第十号拍卖品拿破仑三世时期的珍珠皇冠,起拍价为……”列素兰微一停顿,随即声已颤抖,显然兴奋非常,大声道,“五百万,好,现在开始!” 列素如并不着急,看台下举牌者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素兰和另一男搭档目不接睱,扯着嗓子不停的确认着价位,钱在这时,真的只是一组数字,再无其它的意义,就好似年幼时,两姐妹拗气互相攀比将来谁赚得钱多,为了先人一步,抢口而出,全然不知道说出口的数字所具有的价值与意义。 这二者又有何不同呢。 终于等得不耐烦的箫笙第一次举牌,显然是被目前纷乱的情形弄得心烦,要出来一镇局面。 “真是太令人惊讶了,萧先生果然大手笔,显然对这顶皇冠是志在必得,他出价一千五百万,是一千五百万哦,还有人出高过这个价位的吗?”素兰显然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在箫笙前一位的才出价到一千万而已。 场面一时冷清,有备而来者,显然已早对这顶皇冠作过估价,一千五百万,已近顶点了,自然无人敢轻易出手,何况对象还是广海集团。 “还有吗,还有高过一千五百万的吗?”素兰第三次这样问。 确认真的无人,她缓缓拿起小锤,“一千五百万第一次,现在还有机会。” 在现场气氛最紧张,素兰喊第二次的时候,列素如才悠悠举牌,“一千八百万。” 场面一时因她的报价炸开了锅,列素兰一看竟然是她,惊得差点连话筒都掉到地上,心急如焚,姐姐哪里有这么多钱?但愿她不是来捣乱。 在一旁的程家诺却微微笑开,唤侍者过来,附耳轻轻交待。 箫笙对这个意外处变不惊,仍然风度翩翩,却侧目看向列素如,眉间有一抹细微的疑惑之色。 “这位小姐,你确定是一千八百万吗?”列素兰已语带警意。 可是萧笙却没有给列素如回答的机会,已再度举牌,“二千万。”身边的袁芝芝已快要昏过去。 列素如并没有再跟下去,知道适可而止,因她一介入,萧笙已多出五百万拍下这顶皇冠,想必对她的印象定不会模糊。 就在素兰终于松了口气,要落锤定音之时,又有意外发生。 程家诺突然悠悠举牌,稳当地说:“二千五百万。” 这下不止列素兰的小心肝快折磨得只剩半条命,连列素如与王起他们也是惊呼了一声,程家诺真是一鸣惊人。 “家诺,你忘了自己的身份,怎么可以在这种场所做不合时宜的事!”列素如又惊又急。 “给我一个机会,素如。”程家诺本人却不当回事,淡笑如风。 “你不可以出风头的。”列素如更加不想程家诺是因她而出风头。 程家诺却因这句突然的沉下脸来,“不可以,不可以,还能给个其它的理由吗?” “不,家诺,我并非真的想要这个皇冠。” 时机并不等人,在他们这一争执间,拍卖已成定局。 列素兰几近站不住脚,终于道:“二千五百万第三次,成交!” 这一时间,箫笙已大度起身走到他们这一排,伸出手对程家诺表示祝贺。 “多谢萧先生手下留情。”程家诺笑着说。 “程生,我是生意人,每样东西在我心里都有最高价值,若超出我的预想,我是一分也不会多出的。”萧笙却是以退为进,话里藏针。 程家诺但笑不语。 “何况,当年程生与我竞标一处老宅,我运气好你少许,这回如你愿何妨。” 列素如听闻这话,惊讶的抬头,箫笙已完胜的姿态转身离开,程家诺却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家诺……”她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裴菲菲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家诺为你所做的事,太多太多。” 列素如便这么低头站着,许久都不知道作何反应,突然从沙发上抓起皮包,匆匆离场,“对不起,太晚了,我想先走一步。” 王起等人欲追,程家诺看着她仓惶的背影,抬手阻止,语气里毫不意外,“让她去。” 裴菲菲却暗下轻轻握住他藏于袖下早已成拳的手,轻轻的一根指头一根指头的掰开,心已痛得成了千万的碎片,轻轻说道:“你到底何时才醒悟。” 程家诺背负这段感情已太久太久,他是一经投入便再难全身而退的人,而当年还青嫩的列素如恐怕就算真对他有几分情意,经历家族这些变故,又出国六年,现今恐怕也消磨得差不多了,聪明的程家诺不可能不明白,而他到底还在执著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