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人情恶,世情薄 暗月浮沉,寒风萧瑟,又是一年秋暮冬初。  床角蜷缩身躯的少女睁开惺忪睡眼,准确捞起小人禁锢怀中,贪婪的汲取对方身上的热度。   三天前,她还是一名新时代女性,在研究室内为理想与金钱奋斗。十点下班回到公寓,疲倦的身躯和叫嚣的灵魂堕落了她,抛弃冰箱里填满的鱼肉果菜,点了一份便捷外卖。   或许是土豆发青?还是豆角没熟?胃液的催化,令她上吐下泻。   趴在马桶上,失去意识前一刻,田清婉热泪两行。   我可不想上头条啊,写着‘无良商家售黑心外卖致XX单身女子身死。   可能是她求生意志太强,一睁眼,她成了杏花村里,十三岁的农女田清青。   没爹没娘没家产,没胸没肉没屁股。   坐拥三间茅草房,附赠一个嗷嗷待哺四岁的幼童。   老天爷,若你不想给我投个好胎,也不要给我一碗严重掺水的孟婆汤啊!   睡意迷迷糊糊间,她正怀念着现代美食暖床,忽听床尾窗户处,连续发出咯吱的闷响。   借着月光,漏洞的窗户纸上贴着一张男人脸,生就一双阴鹫细眼,唇边一颗大痦子,丑怪模样。这不正是逼死原主的罪魁祸首,曹寡妇家的无赖儿子李黑子。   原主父亲去后,便一心抚养幼弟。奈何家贫,为求谋生一改往日深居简出。前两日在山中摘野果充饥,不想竟被觊觎已久的李黑子尾随,扯碎了外衣占了些手头便宜,幸好被打猎路过的李大壮救下。然而原主受辱之后心中郁结,半夜抑郁而亡。   这李黑子色胆比天高,一次不成,竟夜袭门户。还不是欺她孤女幼儿,没有男户。   田清婉缓慢坐直,身体紧贴墙壁。她咬紧牙关,颤着手摸向枕下生锈的剪刀。   李黑子听见动静,眼睛发亮,话里止不住兴奋。“好娘子,今夜你从了俺,明天俺就把你娶进门,从此吃香的喝辣的,也不用守着这破草房。”   年久失修的窗框哀嚎一阵,掉落在地。男人激动的手脚并用爬进去。   “姐姐?”小孩茫然叫唤,被田清婉用被子蒙住。   “不许出来。”   她看向男人,脸蛋在月光下白似梨花,一双水眸含泪带怯,声音细细。   “若你想要娶我,三媒六聘岂不更好。”   李黑子听的脚下一软,心头火热,身体兜头压过去。“小娘子,俺实在想你的紧,你先从了俺,后面俺都听你。”   男人恶心的气息铺面而来,她心生慌张,举起剪刀狠刺。   “噗呲。”   “啊!你竟然敢戳俺。”   李黑子吃疼尖叫,五官扭曲凶狠。他一手夺下剪刀,一手对着她抡了几拳。   田清婉忍痛闷哼,看见男人脖子处瓶口大的血洞,咬牙恨道:“你再不走,就血流而死了。”   李黑子借着酒意夜袭,此刻酒醒了大半,血液不停流失虚弱,让他感到恐惧。   凶的怕狠的,狠的怕不要命的。   “贱人,你给等俺等着。”   “唔。”   男人又踹了脚解恨,翻窗离去。   田清婉咬牙忍疼,紧紧抱住棉被和小孩,眼泪啪嗒落了下来。   这日子咋过,没钱没房,连个看家的男人都没有。在古代,入室行凶都是小事,怕是她尸体冷了,也没人发现。   第一束晨曦照亮草房,落在田清婉布满血丝的眼里。她拉开被子,见小孩犹带泪痕的睡脸,喘息着下床。   胸口脸侧酸疼不止,怕是淤肿了。   幸好灵泉空间也跟了过来,要不然真得毁容了。   田清婉无比庆幸,无根灵水从她指缝中流出,盛满木盆,水面映出张青红脸孔,堪比美术生的调色盘。   她摸着锁骨处的荷叶印记,咧嘴一笑牵伤势疼的五官扭曲,自我调侃道:“啊,好疼,果然,最美的女人都带刺。”   湖水神异,可滋花养草,润颜美肤,被她戏称为神仙水。至于湖中多年不开的莲花,她也不知有何用。   敷洗过后,疼肿减弱,有清凉之感。洗漱后,她急忙走入厨房,再不进食怕是要饿晕了。   肚大的瓷瓮里,覆盖浅浅一层糙米。田清婉闭眼狠心摸了一把,淘洗,入锅,注水,烧火。   院中杏花树下长着拳头大的白菜,她咬牙拔掉一颗。白菜切碎,在热粥游个泳,再撒入几颗盐粒,出锅。   “姐姐,姐姐。”一道小人影赤脚冲进来,用力的抱住她的大腿。   田清婉单薄的身体微晃,碗中洒出的米粥看的她心疼极了,随后瞪向小孩。   小孩很小,骨瘦头大,一双眼睛因为干瘦内凸,蓄满泪水,可怜可爱。   呵斥是不可能的,她只能干巴巴道:“姐姐在这,你哭啥?去洗洗吃饭。”   “姐姐,我还以为你被坏人抓走了。”小孩亮晶晶的眼,含着害怕,充满依赖。   “就算有坏人,也肯定抓男娃,男娃值钱,女娃不值钱。”心道小孩昨夜吓到了,田清婉故意笑着吓唬他。   “嗯,把我抓走,不抓姐姐。”小孩重重点头,把眼泪鼻涕甩在她身上。   “行,坏人也听你的,快吃饭吧。”   黄白色糙米软烂,青色的菜叶鲜嫩,散发着食物的馨香。   饥饿的人是来者不拒,两人狼吞虎咽,恨不得充破肚皮。   “别吃了,都吃两碗了。”   怕小孩充坏了胃,虽然,其中大部分是水货。   “田小娘子,可在家中?”   篱笆院半人高,一抬头就见着布衣褐裤的中年汉子,身材壮硕,一把络腮胡充满男人味。身后跟着一个磨蹭的人影,耷拉着脑袋。   “李大叔?”   是救下原主的李大壮。她快步上前打开柴门,脸上带着感激的笑。“大壮叔来了,进来坐。”   李大壮冷漠的摇了摇头,闷声道:“三个月前,俺家二小子偷拿五两银子借你办丧事,如今俺要给他下聘娶妻,田小娘子赶紧把银子还了吧。”   年初田父生寒疾,倾家荡产也没治好病,故去后的棺材丧仪都是借银子办的。   李二狼低着头,嗫嘘道:“俺不娶妻。”   “你闭嘴,俺家没你说话的份。”李父呵斥。   田清婉看着李二狼,失落的收回目光,依着柴门,颤巍巍道:“家里没银子,李大叔可否宽限些时日。”   “谁家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还银子,你就嫁给俺家二郎做娘子,那五两银子就当俺家的聘礼。”   李二狼抬头,又惊又喜,涨红着脸,因拙于言辞,只能激动的看向少女。   “不行!”田清婉连忙拒绝,神情戒备。   李大壮皱眉,“你不同意?今天俺就这一个条件,要不还银子,要不嫁给俺儿子,你看着办吧!”   李大壮闯进院内,横刀大马的坐着,一双鹰眸如盯准猎物,凶狠逼人。 正文 第二章 小娘子化身卖货郎 好女不许二嫁,不说原主本就有婚约在身,李家逼嫁,更令她反感不已。  “不知下聘之日是哪一天?”   李大壮若有所思,“十月二十八,宜家娶。若你同意,那日入门也行。”   “还请大壮叔通融五日,二十七日前,我保证,无论如何都会还上银子。都是乡里乡亲,大壮叔也不想逼死我和弟弟吧。”   小娘子仰着下巴,清眸含泪,脸颊微肿,可怜极了。   “行。”   李大壮不自在别开眼去,擦肩时低声道:“俺也是为了田小娘子好,崔家那群读书人靠不住,李黑子那种人村长都不管他,只有俺李家,才护得住你。”   李二狼离开前欲言又止,“俺会对你好的。”眼中的期盼又在看见田清婉冷漠的脸后黯灭。   见李家父子离去,门后露出一张黄黑普通的小脸,神情小心翼翼。   “小清儿,侬还去摘柿子吗?”   田清婉笑意略僵,重重点头。   “当然去。”   带上半旧背篓,缺口水壶,以及小孩。   “走吧,小丫。”   此人是田清青在村里唯一的玩伴,也顺便被她继承了。之前,俩人约好去山里打野柿子。   “小清儿,就是这株老树。”   李小丫一手叉腰,一手指树,满脸骄傲。   树根粗壮,枝桠繁茂,一颗颗黄嘟嘟柿子在枝头微颤。风一吹,抖一抖,好像在说,快吃我啊,快吃我啊。   田清婉笑的牙不见眼,跟猪八戒见了人参果,走不动道了。   农家过午不食,三人用柿子饱腹后,才背着一篓柿子回家。期间路过一幢青砖瓦房,李小丫骄傲的说其父李忠明就在这座张家酒坊做工。   杏花村的井水清冽,味美甘甜,酒有名气,不止是稻谷和工艺,更是因为水好。田清婉用自家井水洗柿子,打消了酒水蒸馏方子换钱的念头。   先不说她对工艺流程不甚清楚,就她这黄毛丫头模样,也没人会信她。   “姐姐,吃柿子,好次。”小孩嘴巴鼓鼓,吐字不清。   田清婉摸着鼓鼓的胃,忍不住又吃了一个,柿子软糯,舌尖挑破薄皮,汁水一吸就满满一嘴,滑入喉咙。   “好吃也没用,去镇上也卖不了几个钱。”   田清婉哀叹,欠李大壮家那五两银子可是燃眉之急。   “那就晒柿饼,能吃到冬天呢。”   “大家只会做柿饼吗?”   “柿子还能做别的吗?”   田清婉眼神微动,柿饼不值钱,她可以试试做果酱,就算卖不出去,留着自己吃也好。   说干就干,留下七八个新鲜柿子,另一半拨开去核,小心把汁肉挤到盆里。   想了想,又加了些神仙水进去。   “小鱼儿,来烧火。”   不一会,茅屋里飘出烟火气。田清婉拿着铲子翻滚果肉,持续半个时辰,呈现酱稠状。   她挑了一点尝尝,果肉清香,入口绵甜,不过少了些柠檬汁,酸酸甜甜更可口些。   “姐姐?柿子熟了吗?”   田清婉挑了一块给小孩。“好吃吗?”   “嗯嗯,比生柿子还好吃。”   田清婉噗嗤笑了,小孩都分不清生熟了。   三盆果肉进锅,出锅就只盛出两个巴掌大的盐罐。   “看你小肚子圆的,去西屋看书。”   “好。”   西屋久未住人,除了大件家具,就只剩下两本书,一些纸笔,还是田父死也不让卖的。   笔墨千金,文章纸贵,古代文化传承不易。   小孩自觉去读千字文,田清婉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如果果酱卖不出去,就卖书还债。   翻出红纸,研磨提笔,写着果酱二字,字迹是楷书,方正圆润,笔锋内藏。   技多不压身,要不是上过几年毛笔课,她在古代要成文盲了。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小孩一字一句念,时而看姐姐一眼。   一夜难眠,清早两姐弟打着哈欠相视而笑。喝完青菜粥,顺便用神仙水掺和井水把菜园白菜浇了一遍。随后背上背篓,牵着小孩去镇上。   踩着被雾气遮掩的路,田清婉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千万千万一定能卖出去啊。   等进了镇,见白墙黑瓦,古巷深深,往来男女长发垂肩,大袖飘飘,田清婉感叹,自己真成了杏花村的一名小农女。   “姐姐?”   “走吧。”她冲小孩笑了,手握的更紧了。古代拐子特别多,买卖人口还不犯法。   “肉包子,皮薄肉鲜的大包子嘞,两文一个,一个两文。”   田清婉被香气吸引,直吞口水。特意看了一眼,方记包子铺。   “豆腐脑,鲜甜可口的豆腐脑。”   西街熙攘,房屋里是布匹粮黍,油盐杂货,摊位上摆着青菜肉类,丝帕胭脂。   没走多久,她就发现有五六个摊子是卖柿子,五文钱一斤,很廉价。   “姐姐,我们去哪?”小孩心中奇怪,不摆摊吗?   “去张员外家。”   村头的张氏酒坊,在杏花村风评很好。   “姐姐还认识张员外?”小孩很惊讶。   “当然,不认识。不过张小丫说他家住在榆钱巷。”田清婉非常感谢她有一个话痨朋友,很容易套取信息。   榆钱巷偏静,古木高枝,朱门深户,富贵威严。   田清婉深吸了口气,轻触角门铜环。等守门小哥出现后,立马上扬起一张灿烂的笑脸。   “你们找谁?”   守门少年瘦脸长眉,抿着唇睨了她一眼。   小娘子穿着灰布衣裳,头发挽起露出清露似的脸庞。皮肤尚算的白,眼睛一笑,跟天上月亮似的。   “打扰小哥了,俺是杏花村的,家里摘了点柿子,想送给张员外尝尝呢。”   “杏花村酒坊那边的?那进来吧,厨房的刘妈正好在。”小哥戒备消去,脸上多了笑意。   “刘妈,田小娘子从杏花村来找您嘞。”   “杏花村的人找我做啥,别什么人都往家里带。”   刘妈擦了擦手上的水迹,微皱着眉头。   田清婉连忙上前,见妇人四十几许,脸庞圆润,眼神明亮又透着丝精明,棕色的上衣袖子挽的整齐,温和中带着利落。   “可见到刘妈您了,俺是杏花村人,这是山上柿子刚熟的柿子,特意送来给您尝尝”   田清婉热情将柿子塞到刘妈和小哥手中。“山泉水洗干净了,快尝尝嘞。”   刘妈含笑,挑破皮一尝,果然甜绵可口,丰润多汁。   “你一个小娘子,怎想着送柿子来张府?”   “俺爹说了,张员外是大善人嘞,一个酒坊就养活了俺们一村人。所以俺来镇上卖果酱,就想带柿子给张员外家人尝尝。”   听见这话,刘妈心中分外熨帖,眉开眼笑问:“你卖啥果酱啊?”   田清婉眼神一亮,重头戏来了。   “这是俺家祖传的手艺,是用柿子肉做的果酱。要整整一背篓柿子,才能做一份呢。刘妈您尝尝,要是喜欢,俺给您留一份。”   罐子一出,花布红字包装,精致又古朴。   “我还只听过大酱豆酱,没听过果酱。”   刘妈拿出勺羹,挖出少许尝了尝。   “其它酱都是咸的,俺这果酱是甜的,可以充当糕点馅料,也能点缀装饰,好看又好吃,那些贵人就好这一口。”   田清婉可劲的夸着,脸色微红。   果酱的口感更令人满足,少了水分,也不用吃的手上脸上都是,是个好东西。   刘妈想了想,问道:“那你这果酱卖多少银子?”   田清婉忍着激动,佯装生气。“刘妈说的这是啥话,您喜欢俺就送给您,哪能要银子呢。” 正文 第三章 温润如玉少年郎 “你这小娘子不知茶米油盐贵,农家人赚点钱多不容易。我觉得夫人小姐应该会喜欢,所以特意跟你买呢,你要是不卖,就连这些柿子一起拿走吧。”  不说果酱是个稀罕物,就是那包装,都看着价值不菲,刘妈哪敢随便收下。   田清婉犹豫,有些忐忑道:“这果酱要一钱银子一罐呢。”   “一钱银子?哎呦,小娘子,你这果酱可比肉价还贵,那上好的板油可才十文一斤。”刘妈一听价钱,暗想还真敢要。不过她每月的过手采买银子也有五两,倒也不会大惊小怪。   “物以稀为贵,这果酱是祖传的手艺,桃林镇上除了俺家没人会卖。刘妈要是嫌贵,不买也没关系,俺送您一罐尝尝,您要是觉得好,下次再买。”   刘妈想冬天水果少,这果酱倒也派的上用场。“没事,我家小姐最喜欢新鲜吃食,这两罐都留下来,银子拿好。”   “那多不好意思。”田清婉迅速握紧碎银,露齿一笑,“谢谢刘妈,下次有好物,俺再送来孝敬您。”   “真是乖巧的小娘子,等着下。”刘妈进厨房拿了四个肉包出来,用黄纸包着,递给田清婉。   “一大早从杏花村走来,累了吧,吃了再走。”   “这不能收……”   聊了一会家常,田清婉忍着笑走出角门。   路上,小孩狠狠咬了一口肉包子,肉香扑鼻格外满足。   他不解问:“姐姐,咱家又没人去酒坊做工,哪里受过张员外恩惠?”   田父是外乡人,背井离乡来杏花村定居,有秀才功名,识文断字,在隔壁清河村崔夫子家中一起教书,每年的束脩,勉强养活一家四口。   “我不攀关系,人家能让我进门,收我的柿子吗?”田清婉笑笑,用心解释。   赚了银子,田家姐弟表情明显很欢快。   “叔叔,给我来三斤肥肉,对,最肥的。那能送根大骨吗?”   “行勒,一共二十四文。”   在粮铺询问了米价,田清婉转头花了五十文钱买了八角桂皮花椒等物,剩下的钱却是不敢再动了。   田清婉皱着眉,五两银子得赚到何年啊?她咬咬牙,牵着小孩走入一间书铺。   迎面一阵墨香扑鼻,柜台前站着位挺高挺瘦的青衣少年郎,正将一本书籍放下。   田清婉顺手接过那本《孟子》,见行楷规范,暗蕴风骨,字迹整洁,随意问青衣郎君。   “小哥,这本书怎么卖?”   少年郎侧眸,见少女容颜,眸光微闪。“六两。”   田清婉吸了口凉气,怪不得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那这样一本旧书能换几两?”   “若无破损,污迹,二两一本。”   “像千字文三字经呢?”   “五钱银子。”   田清婉小嘴一垮,一下掉价这么多。又一边想到,这小哥声音怎这般好听,似滴水穿石,鼓瑟吹箫。   抬眸望去,谢谢僵在嘴角。   月眉山鼻,秀唇花颜,恍若天上人。   少年郎欲言,但见少女扯着弟弟非常失礼跑了出去。他眉梢微挑,低声笑:“原来是认出来,还这般害羞。”   “崔郎君,可是这三本?”掌柜笑呵呵走出来,递去刚翻出珍籍。   “正是,劳烦苏掌柜了。”少年眸色温润,唇齿含笑,与之交谈,犹如春风入怀。   “崔郎君客气了,您抄的书每次都卖的最好,小小需求,苏某能帮则帮。”   “苏掌柜照拂多年,崔郢铭记在心。”   苏掌柜抚须而笑,他就喜欢和崔郎君这般读书人打招呼,不骄不躁,人又聪明。   “明日县试揭榜,崔郎君必定榜上有名,苏某提前和郎君道喜了。”   崔郎君谦虚一笑,连道不敢。   辞别苏掌柜,少年长街远望,哪还有少女的身影。   “姐,后面有坏人吗?”小孩一口气跑出好远,紧张问道。   田清婉微微喘息,脸颊微红。咳,难道她要说刚才那个少年郎生的太好看,害得她心口小鹿乱撞。   “没事,刚才看到大壮叔,怕他找我们还钱。”   “那我赶紧跑,别让他追上。”   田清婉失笑,小孩挺可爱呀。“好。”   回到家中,大骨洗净,加入姜块放入小锅内煮炖,撇去浮沫,浅浅肉香就飘散出来,勾人肚里馋虫蠢蠢欲动。   “小火哦。”   田清婉将少许瘦肉切下,肥肉改刀成块,放入大锅内炼油,随着锅铲不断翻炒挤压,黄澄澄油汁从肥肉中溢出,肥肉开始缩小,变得焦黄,肉香扑鼻。   田清婉咽了咽口水,差点忍不住直接喝油了。吃了几天无油菜粥,嘴巴都要淡出鸟来。   将猪油装满油罐,趁着热锅,田清婉拔了颗大白菜。因为浇了神仙水,白菜直接翻大了体积,生的水灵极了。   白菜切成细丝,混合着油炸翻炒,白的生嫩,绿的碧翠,片刻出锅装盘。将两个肉包热透,两人洗干净手指,相对饭桌做下。   田清婉看了心情低沉的小孩,有些不解。“小鱼儿,吃饭了你怎么不高兴?”   小孩可怜巴巴的眼睛里闪过惊慌。他抬头低头,反复数次,才委屈道:“姐姐,你要把爹爹书卖了?”   “我可以顿顿吃米汤,不吃肉,我吃饭真的很少;我可以不穿新衣服,姐姐的旧衣服也很暖;所以姐姐可不可以不要卖了爹爹的书,爹爹心疼,鱼儿也心疼。”   田清婉热泪盈眶,小孩怎么可以这般招人疼。   “姐姐也不想卖爹爹书。可还欠着李大壮的银子。书很重要,诚信更重要。”   “不过姐姐保证努力挣银子,除非山穷水尽,绝不卖书。”   小孩破涕为笑,重重点头,“不吃肉,省钱还银子。”   田清婉失笑,擦拭眼角。“不吃肉小孩饿的走不动路,还怎么挣银子,多吃些。”   “嗯,我努力吃,挣大银子。”   小孩挥舞着小手急着去夹菜,泛着油光白菜咸甜可口,还有脆生生的口感。   “姐姐,今天的白菜真好吃。”   能不好吃,放了那么多油。   田清婉夹了一块,神请微动,本来大白菜都会带着一丝苦味,纤维粗糙影响口感。但是这浇了湖水的白菜,完全没有这些问题,入口清甜脆嫩,唇齿留香。   看来是灵泉水提高了白菜的口感品质。   下午,跟李婶子买了一担糙粮花了二十文,三十枚鸡蛋花了十文,家产又只剩九十六文了。   虽然心中担忧不止,晚饭也不能随便,田清婉做了份糙米饭,泡着白菜大骨汤,两人人吃的肚儿圆。   “姐姐,我明天还要喝骨头汤。”   临睡前,小孩还摸着圆乎乎的小肚子,舔着嘴巴一脸回味。   田清婉轻声敷衍着,时不时摸着枕下带血的剪刀。 正文 第四章 结缘包子铺父子 鸡时分鸣,露水结霜。  田清婉的生物钟准时醒来,短短几日,她已经习惯为一日三餐奔波忙碌。   大锅添水放入鸡蛋,小锅骨头汤里添入两把糙米,大火烧开。   “姐姐,煮这么多鸡蛋,我吃不完。”   小孩见锅里满满的鸡蛋,眯着眼睛细声细气的说。   鸡蛋取出泡着冷水,田清婉摸着微凉后,递给小孩一个。“你想多了,只有一个尝尝味。”   “哦。”小孩握着鸡蛋,委屈巴巴的看向盆里。   田清婉把蛋壳敲裂剥开,白嫩嫩的蛋再放回锅内,依次加入八角、桂皮、酱油、盐等调料品。   “添些木柴小火煮着就行,洗手吃饭。”   熬了一天一夜骨头汤充分融入每一颗米里,掺着微咸的青菜肉丝,非常香浓可口。   “昨天走路可累了,今天还跟我去镇上吗?”   “不累,要跟姐姐一起。”小孩重重摇头又点头,稚嫩的手指头剥开鸡蛋。   “姐姐吃。”   对上小孩孺慕的眼睛,田清婉忍不住低头上亲了一口。“真可爱。”   小孩脸蛋红红,害羞的将头低到碗里,偷偷笑出了糯米牙。   “那我们一人一半。”   “嗯嗯。”   田清婉没有拒绝小孩的分享,孩子会因为大人的拒绝,把自私当成理所应当。   收拾妥当后,她背起背篓带着小孩出门。   一高一矮同样瘦小的身影,在苦难的生活中彼此依偎,如此苦难也生出了一丝甜味。   看着空荡荡的西街,田清婉的心啪啦一下掉进冷水里,透心凉。   “今天怎么没人?”田清婉抬头四顾,心生焦躁,难道是来的太早了?   “姐姐,今天不出集,只有逢二逢五出集。”小孩看出姐姐脸色不好,小心的道:“要不我们把卤蛋送给张员外家吧。”   “不行,卤蛋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买了也不经放,去了白消磨人情。让我想想。”   田清婉皱着眉拉着小孩往回走,难道再如数背回去。   “包子,肉包子,两文一个,一个两文。”   耳边熟悉的叫声,她下意识抬头,原来是走到了方记包子铺。   铺子不大,里外都摆满了座椅,有不少穿着得体的食客,看着像是镇上的人。也有行人将买着的热包子揣怀里带走,总之生意比另外几家小铺好上很多。   田清婉心思一动,拉着小孩站在蒸笼前。   “小娘子,来肉包子吗?”问话的是个笑意满满的矮胖少年,肤白肉嫩,笑起来时像个肉包子。   “小哥好,店家的在吗?我想介绍一件吃食给他。”   少年微愣,眨眨眼打量姐弟俩。眼前小娘子穿的衣服虽然干净整洁,但耷拉的肩袖,肥硕的下摆,都显得不合身。不过小娘子笑意盈盈,是知礼的模样。   “是真的哦,若店家的不在,我们就去下一家了。”   “那你等一下。”少年转身冲里面喊叫。“爹,你出来一下。”   “瓜娃子,又想偷懒了,进里面看着吧。”   不一会儿,铺内走出一个更大的肉包子,一笑时,眼睛都快找不见了。   田清婉看着男人湿透的衣裳,微微避开了眼。肉包子蒸桑拿,辣眼睛。   “方店家,小女子有一道祖传吃食生意,想送与店家的锦上添花,不知您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二。”   “俺小本经营不需要这些,你自去镇上酒楼看看。麻烦站到一边去,别挡着俺卖包子。”   方云来摆摆手,明显是不信任和敷衍。   田清婉面露尴尬。   走?还是不走?想想五两银子外债,咬牙留下来。   “店家何不看过再说,我敢保证,这件吃食桃林镇上无人会做,若是店家见了也不动心,我这就立马走人,绝不耽误您做生意。”   “小小年纪,口气倒不小,俺今天就开开眼见。”   田清婉抿嘴一笑,忙放下背篓,拿出卤蛋,摆上干净的瓷碗,当着男人的面用筷子去夹卤蛋。   方云来被一股浓郁香味吸引,瞬间抬头,一双小眼一动不动盯着田清婉细长的指尖,正倒着的茶水溢出碗沿而不自知。   也不知道是蛋太滑,田清婉总是夹不起来,搅的卤水四溅,香气扑鼻。   “俺来,俺来夹。”方云来吞了吞口水,急切的抢过筷子。   “这一道菜名为卤蛋,白水煮蛋没滋味,家家户户都会做,有闲钱的也不会特意点。可是这卤蛋就不一样,滋味堪比肉味,配料特殊,寻常人家又不会,配您这早膳铺,相得益彰。”   方云来不太相信,夹起卤蛋左嗅又嗅,越觉得口中泛馋。   “您先尝尝。”   一咬开,咸香宜人,果真有股肉味,以往吃着干噎蛋黄,也变得粉糯多姿。   “这蛋可真香。”方云来不住赞叹,筷子又夹向第二个。   田清婉含笑,“您若是把卤蛋放在店里,吃了也不占肚子,又能拿的出手,还打响了名气。”   “你这卤蛋,卖多少钱。”   “一文钱一个。”   方云来讶然,这快跟肉包子一个价了,还真敢开口。   “有些贵,不确定能卖不卖。”方云来收了笑意,摇着头,肥胖的脸显得有些严厉。“小娘子想怎么和俺做生意呢?”   “哎,要不是我家爹爹是夫子,不喜欢家中人做生意,我就在早膳铺子旁边摆个摊,倒是能赚不少银子。现在只能将方子卖出去,六两即可。”田清婉一脸犹豫惋惜,显然不想卖方子。   方云来眼中精光一闪,原来家中有读书人,难怪能琢磨出这么精巧的吃食。   “这样吧,这些卤蛋先放在店里卖,若都能卖的出去,就买了你的方子。”   田清婉暗骂男人精明,不过对卤蛋很有信心。以前大家吃早餐,谁手里不拿着个茶叶蛋。   “可以,麻烦掌柜的将少许卤蛋分开,赠与食客食之,他们尝了味道,自然会买。”   方店主见田清婉言词笃定,心中信了三分。将卤蛋分成八块,送给食客时,脸上笑纹的比包子褶子还多。   “今天店里出了新吃食,送给老客尝尝,好吃大家来点。”   “老方,啥新吃食啊。不就是鸡蛋吗,咋还会变色。”   “别说,这东西还挺香的,刚好肉包子没吃饱,再给我来一个卤蛋。”   “这年头蛋都能吃出肉味了,跟公鸡下蛋一个理,稀罕啊,也给我来一个。”   一人一个,喜欢这口的还吃了两个,不一会田清婉带来卤蛋就全卖光了。   方云来强忍激动,“小娘子别说,这卤蛋卖的还真是不错,这是二十九文钱卤蛋钱,你拿好。”   “方店家客气了。”   “只是这六两银子着实不便宜,可能再少点?”   田清婉换算了一下,现在的市价,六两银子相比现代六千块钱,买一个卤蛋方子是很贵了。   “方店家,这可是独一无二的卤蛋方子,不说桃林镇,就是整个大周也不一定能找到,您若嫌贵,那可是看不起这方子,这生意了。”   方运来皱着眉,他这包子铺每天也有半两多银子进项,六两银子能拿得出手,却也觉得肉疼。   “行,俺买了这方子,不过你得把俺教会了,可不能偷工减料。”说完双眼一眯,“俺媳弟可是在县衙的衙役,专门抓那些行骗的。”   田清婉一喜,连连点头。“方大叔,你放心,我亲手教你每一道工序,保证味道和今天的一模一样。” 正文 第五章 崔家催嫁新妇妆 得了卖方子六两银子,田清婉见天是蓝的,草是青的,连泥土都透漏出芬芳。  下午一回村子,就转去李大壮家。   两进青砖瓦房,长长方正大院,看的她颇为羡慕,啥时候她也能把田家的房子盖成这样。   “大壮叔在吗?”   田清婉敲了敲敞开的大门,见堂屋里的坐着一道妇人身影。   “咦,这不是田小娘子和幺娃吗?快进来。”   妇人放下针线,露出一张圆润含笑面容,她头发盘起,用银簪插饰,穿着杏黄交领上衣,深绿色罗裙,眉目和善。   “田小娘子快坐,别拘束,跟当自家一样。”   田清婉正要感谢,妇人又转头,向院里青年吼了句:“二狼啊,一整日就知道卖力气,快给田小娘子倒杯水。”随后又笑眯眯的看向她,“俺娘家姓花,你叫俺花婶子就行。”   “不用麻烦二郎哥,花婶子,我是来还银子的。非常感谢您们之前能借我家银子,本该早还的,哪想还闹了些不愉快,着实抱歉。”   明晃晃的五两银子摆在桌面上,不止花婶子满脸诧异,李二狼倒水的手也是一抖。他眼中慌乱,又因为嘴拙而憋得满脸通红。   “俺不要银子,侬拿回去。”   田清抿唇微笑,“二郎哥不急娶妻,新媳妇也着急呢,距离正日也快了,赶紧拿去下聘吧。”她也不想多呆,说完就起身告辞。   “侬哪来的银子,别为了还银子做不好事。”   李二狼着急,憋来憋去,说出这样一句话,黑黝黝的眼睛亮晶晶的,倒真像审视猎物的狼。   花婶子在一旁看着急跺脚,不过也好奇田小娘子哪来的银子。   “这事不归你管,以后别让你爹来要债了,我还想好好过日子呢。”田清婉几乎气笑了,冷着脸牵着小孩走了。   眼看姐弟走远,李二狼垂头丧气的蹲在墙角。   花氏一看那窝囊样,就气的上气不接下气,“咋滴了,瞧你那个怂样,还想抱娘子睡觉。”   “有俺这样的爹,俺一辈子都娶不上娘子,说不要去催银子,他非说能成。”   花氏头疼,“说想田小娘子这般有出息,银子说拿就拿出来了。不过你王婶子跟我说,清溪村崔郎君考上秀才了,还是县首。”眼见儿子要哭,花氏忙道:“崔郎君都是秀才了,哪还能娶个孤女,听你王婶的意思,崔家要给崔郎君找个当官的女儿。”   王婶就是从隔壁清溪村嫁过来的,跟崔家沾亲带故,一早崔家就有人来报喜。   “田小娘子哪里不好,那崔家竟敢嫌弃她。”   “读书人那些事,俺们乡下人哪懂,不过田小娘子要是退亲了,你不就有机会了。”   “可是田小娘子让俺娶别人。”   “傻瓜蛋子,就说黄了不就成了。”   李二狼眼神一亮,又有些委屈,还夹着点不甘。高兴吧,好像对不起田小娘子,不高兴吧,好像骗不了自己。   花氏见儿子高兴,自己心里泛起了酸水,这还没娶媳妇就忘了娘,真该听老大的,田家小娘娶不得。   竖日一早,田清婉提着镰刀去山脚捡枯枝落叶。田家没有田地,烧火的木材以前都是跟村里人买的,如今可奢侈不起。   她特意跟在村里人身后,听几句风言风言也无碍,只要不独自一人遇上李黑子就行。   这柴火还没刚捡一捆,就小孩急急跑来,一脸慌张。   “出什么事了?”   “姐姐,崔家来人了。”   田家草屋中,面敷朱粉,徐娘半老的王媒婆笑的满面春风。拉着田清婉小手,一张嘴把崔三郎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田父生前,曾给她定下一门亲事,未婚夫崔郎君近日高中秀才,想凑个双喜临门,决定趁着热孝之际,娶她过门。   田清婉抬眼扫过篱笆院外伸头缩颈的妇人们,不胜娇羞的微微低头。   听闻古人服丧三年,不许婚嫁,不许生子。三年后她满十六,崔家人急切心情,她倒是能理解几分。只是,再如何赶时间,也没有今日登门明日过门的吧,也太失礼数了。   王媒婆砸着热水,目光格外亲热。   “真羡慕令父看人的好本事,这崔郎君不止学问做的极好,模样也极为俊俏,若不是早定下亲事,那崔家的门槛也要被媒婆踏烂了。小娘子可真苦尽甘来,日后有大福气呢。”   “崔郎君谨守婚约,清儿甚是感激。只是过门这般着急,王婶子,可是崔家出了什么事?”   田清婉含羞带怯,又流露出小女儿家的不安。一双眼睛却盯着王媒婆五官,果然她笑容僵硬一息,眼底闪过迟疑。   “崔家催的急,是怕你们孤女幼弟在村里受欺负。这婚约本就知根知底,如何能诓骗小娘子呢。”   王媒婆有些心虚,却咬紧牙关,反正她又没听到什么风声。   田清婉点点头,紧握婚书,眼角含泪。   “实不相瞒,清儿着实舍不得幼弟。此去嫁入崔家,一个四岁娃娃如何过活。清儿恩孝两难,蒙崔郎君不弃,不如撕毁婚约,愿崔郎君喜觅良人,鸳鸯白首。”   王媒婆听着也心酸,看着忍泪的小娃娃,再看看双眸含泪的少女,感概世道不易,徒留一双儿女在这世道受苦。   “小娘子,这退亲的话可万万说不得。先不说退亲女娘日子不易,再看看这聘礼十两,那可都是要退还的呀。”   田清婉愕然抬眸,泪水尬落。使劲盯着小孩,十两聘礼你都花哪啦?   小孩缩了缩脖子,两眼水雾茫然。   “还请王婶子教我?我这幼弟万不能离了我。”   王媒婆垂眸,想着崔家的意思,必须让小娘子明日出嫁。既然如此,各退一步,皆大欢喜。   “小郎君还小,不如跟小娘子一起嫁过去,等成人了,再回村置地盖房,娶上一个美娇娘,岂不美哉。”   田清婉破涕为笑,面露羞赧。“这崔家如何肯,王婶子莫要哄我。”   “肯的,肯的,我这就去崔家问问,小娘子等着婶子的好消息。” 正文 第六章 我的病娇崔三郎啊 王媒婆来去匆匆,田清婉要出嫁的消息也像长了翅膀,飞遍了村子每个角落。  无聊的人碎嘴两句好命,嫉妒的人恨不得直接把亲事抢到自己女儿身上。   田清婉心里搁着事,日子还要照过。她刚晾好衣服,一抬头就见篱笆前站着个黑肤青年。   “李二郎?”   田清婉语带错愕,还有几分被吓到的怒气。心有余悸,见到突然出现的男人就如惊弓之鸟。   李二狼黑眸幽幽,直愣愣的将人剜进心底。   “你愿意,嫁到崔家去吗?”   “父母之约,媒妁之言,永结两姓之好,我一个小小女子,哪有愿不愿意。”   田清婉撩拨鬓角碎发,心中大哭。   不是哒,可要退亲,她哪来十两银子还给崔家。还有那虎视眈眈李二黑,这杏花村呆不安稳。   少年眼底盛满受伤,红了眼眶。“崔郎君,他不是好人,你要小心他。”李二狼以掌挡眼,疾步转身,跑了。   田清婉心尖一跳,难道李二郎知道些什么。   晌午未过,王媒婆脚下生风后登门口连连道喜,说崔家父母非常和善,满口同意此事。   田清婉面露喜色,对王媒婆千恩万谢。一关门,笑容瞬间垮了,心沉到水底。   果然,崔家有鬼。   夜里,小孩在被子里数手指,强撑着眼皮。   “半夜不睡觉,去院子里耍。”   小孩委屈抿嘴,姐姐都不懂弟弟心思。   “姐姐,我跟你去崔家,是不是对你不好?”   田清婉心一抽,知晓小孩聪慧,不料竟想的如此多。   “姐姐又不是好欺负的,他若对我们不好,我们就踹了他们,两个人回杏花村过日子。”   “好呀,鱼儿长大娶姐姐,姐姐不要嫁人,只对鱼儿好。”小孩笑如银铃,乐呵呵不停。   田清婉抿唇跟着笑了,将小孩搂在怀里。此嫁有利有弊,无论如何,她自信都能面对。   十月二十八日,宜家娶,兴门楣。   王媒婆送来的喜服略宽大,白色里衣一层,正红交领袄裙一件,少女身体清瘦干瘪,看着倒像是个喜娃娃。   脂粉一层,棉线绞面,红盖头遮住了前路。田清婉盯着流穗子上甩动的铜钱,沉默坐进轿子里。   轿子一晃一颠,唢呐声响,田清婉有片刻恍惚,前后两辈子,她今日嫁人了。   “锣鼓喧天轿临门,五色彩棚接新人;艳阳照耀兴隆地,代代儿孙跳龙门。”   轿子停下,田清婉跟着紧张。   “揭开轿帘喜连连,双手搀出玉天仙;金枝玉叶开鲜花,来年生个小探花。”   王媒婆笑着掀开轿帘,嘴里妙语连珠,一回头看见众人拥簇的半大少年时卡壳了。   这八九岁的小男娃,咋站着新郎的位置,怀里还抱着个羽毛鲜亮的大公鸡。   忽听身后宾客悄悄议论。   “不是崔三郎娶亲,怎么新郎是崔老大的儿子?”   “你没听说吗?崔三郎前两天落水了,好不容易救上来,怕是不好喽。”   “不好还娶亲,这不是骗人家小娘子吗?”   田清婉无知无觉,迈着小碎步,被媒婆搀着跨火盆,入堂屋。   屋里院中挤满了客人,笑闹一片。崔父崔母端坐堂前,笑容僵硬,目光呆滞,尤其崔母眼眶绯红,瞧着神色也不大好。   王媒婆心肝颤,掐着嗓子唱道:“男女双双堂前站,天赐仙女配良缘,男左女右把堂拜,先从天地拜起来。”   崔母死死揉着帕子,强忍不去拭泪。   忽见小女明兰挤到堂前,冲着崔氏耳语,“娘,三哥刚醒过来了,二嫂说漏了嘴,他说不许拜堂,人非要过来。”   崔母心肝一波三折,听三郎醒了,想着道士说的冲喜有效,心里开了花。   “他那身子哪还能起身,赶紧拦住他。”   崔母一激动冲了出去,徒留宾客面面相觑。小新郎抱着喔喔叫的公鸡,满脸茫然。   王媒婆唱喜声堵在嗓子里,脸红如猪肝,她的好名声要被崔家砸了啊!   “娘。”   缓步走来的崔三郎一席红色喜服,衬的明眸皓齿,肌白如雪。他看着病弱,行走间微微喘息,一双眼眸灿若星辰。   宾客皆熄了议论声,都跟着提起心肝,生怕少年郎一口气喘不上来,跟着紧张。   “三郎啊,你咋起来了。俺啥都听你的,你说不拜就不拜,快回去把药喝了。”   崔母看着儿子强撑打晃的虚弱模样,恨不得以身代替,那还敢再惹三郎生气。   田清婉听见此言,心生不安。尤其视线被红盖头挡住,更加剧了恐惧感。   崔三郎目光凝视崔母,再环视一圈见证宾客,心中愧疚难当,他还是醒的太迟了,误她终生。   他目光定在少女微微颤抖的双肩上,新生不忍。既入崔家门,便是崔家妇。   到底是咋回事?田清婉急的心肝颤,恨不得扯下红盖头。   突然一双瘦白的手掌握住她的指尖,微微用力,给予安抚。清浅的声音同时响起:“还请继续行礼。”   王媒婆反应迅速,立马扯着嗓子喊:“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田清婉微微站直身体,就见脚下砰的一声重响,少年郎乌黑的墨发洒在她的脚边。   “三郎,俺滴三郎啊!”   “新郎昏了过去,赶紧送入洞房。”   王媒婆急忙唱道:“送入洞房。”   眼见新郎新娘被拉扯走,王媒婆急忙扯过小孩往崔家小姑娘怀里一塞,连剩下的喜银也没要,拔腿就跑。   还说什么读书人,一家良心都歪了诶。   抓着自己的手又粗又糙,步履急切,田清婉脚下一个踉跄,仓皇跟上。等到了房间,她自己悄悄抬手掀了盖头。   床边坐着中年妇人,头发两鬓斑白,用玉簪挽的一丝不苟,身上穿着湘妃色袄裙,简单质朴。   她哭唧唧的趴到床前,一双眼眸通红,口中情真意切直唤三郎。   床沿站着两名妇人,一圆盘脸,杏核眼,塌鼻梁,二十几许,稍显端庄,说话时轻声细语。   “娘,三郎好歹醒了一次,等把这药灌下去,明日定能见好了。”   另一少妇也不甘落后,笑起的眼角有些狐媚。   “娘啊,这冲喜果然有效,等三郎好了,您奖励俺个红封呗。”   女子细眼睛,鹰钩鼻,瓜子脸,身穿嫣红色印花衣裙,一颦一笑,透着妇人家的风情。   崔母心知是假话,脸上也挤出笑来,对着圆盘脸大儿媳许氏,瓜子脸二儿媳白氏连道了几声好。   田清婉一听冲喜哪还有什么不明白,分明就是坑她啊! 正文 第七章 辛勤侍疾病床前 她眉头微凝,目光死死落在大红锦被里,只一眼,怨愤散了些许。  少年郎眉头轻颦,似是睡梦中也沾染轻愁。细密晶莹的汗珠布满薄薄一层,如同粉嫩玉白的莲瓣沾满清晨的雨露。   花萼似的嘴唇干白起皮,睫毛纤细密,安静低垂,若海棠春睡,雨打梨花,楚楚可怜之姿平多病弱。   田清婉红唇微张,捂住胸口后退一步,好了病娇美少年,好像还有些眼熟。   不对,不对,看这情景,病美男是要挂了呀!她打了个寒颤,这岂不是要成寡妇了。   “新媳妇,侬在这里好好照顾三郎,为娘出去看看。”   崔母給儿子掖了掖被角,心情复杂的看了新嫁娘一眼,交代了一声。   “三弟媳妇,这碗药等下喂三郎服下。”   许氏指了指床头柜上的药碗,紧跟黄氏走了。   “三弟妹,三弟要是好了,你也得给俺包个红封哦。”白氏滴溜溜转动眼珠,扫过她耳朵手腕头发,见光溜溜没有一件饰品,笑吟吟的转动手上银镯走了。   “三嫂好,我是明兰,我带着弟弟去吃些东西,有事叫我啊。”   崔明兰探头进来,笑容腼腆,手中牵着不是小孩又是谁。   “好,谢谢明兰妹妹帮我照顾小鱼儿。”   “三嫂客气了。”   小孩大眼里写满茫然,欲言又止,一声不吭的走了。   众人一走,屋内陡然静了下来。田清婉环顾屋内,还挺宽敞,书桌书柜茶桌一应而足,床罩素朴的荷青色,唯有一床喜被,亮出耀眼的红。   她将窗户打开,通风屋内浓厚的药味,小步走到床沿,试探的唤了几声。   “崔郎君?你醒着吗?”   故意放轻的声音清脆软糯,带着江南人特有的温软小意。   少年郎无知无觉,呼吸轻浅,若有似无。   田清婉眸光一闪,伸出掌心搭在额头。水汽湿濡,触电般收了回来。   呀,这么烫,还不得烧坏脑子。   田清婉皱着眉头,端起药碗。   她小心捏开少年郎嘴巴,见牙关紧咬,怕是一直喝进去药。   眼前这不止是条人命,还是她相公啊,虽说崔家有骗婚的嫌疑,现在也只能暂压脑后。   田清婉拿起桌上的酒壶,抬手将被子掀开一半,翻手将少年上衣脱的精光。   酒水湿了帕子,一遍一遍擦拭脸庞,胸前后背,酒气蒸发后流下多余的水,再用帕子擦干。   持续反复,一壶酒水用完。她长吁了口气,一抬头,对上半睁的凤眸,瞳孔暗沉,睫毛纷飞,说不出是什么味道,偏似多情。   我应该笑呢,还是笑呢?   她低头垂目,见自己一只手还放在少年白皙的胸膛上,有一颗红樱距离指尖只有数寸之遥。   咦,好像有非礼的嫌疑。   不对,我可正牌娘子。   她表情肃穆的帮少年拉好衣服,盖上被子,努力把诚恳写在脸上。   “我听说酒水能蒸发体温,所以给你试试。幸好你醒了,把药喝了再睡。”   崔三郎若有所思的点头,安静的目光始终追随少女。   田清婉小心喂他喝下汤药,“还想睡吗?”   少年安静点头,闭上双眸,扬起的脖颈,如同易折的凌霄花。   见状,田清婉也没再废话。扫了眼桌上的食物,干果花生,油炸果子,一盘猪头肉,摸着空空的肚子,她也不嫌弃凉,捡起筷子吃了一点。   她正找巾子擦手,一回头,又对少年深深双眸。   田清婉心中无力,小哥哥呦,到底是要闹哪样?努力憋出姨妈笑,“怎么还没睡,是饿了吗?”   少年凤眸一闪,嗯了一声。声音似落水滴石,还带着浅浅的委屈。   “咳,那我去厨房看看,等我。”   田清婉出了房门,环视一周。崔三郎住的是西侧屋,正屋在开宴,院子里搭着好些土灶,大厨在烧着宴席上的菜色。   前屋应该是崔家的伙房,一进去,就看到崔明兰带着小孩在吃饭。   “姐姐。”   小孩吃饭时端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读书世家风范,一看到田清婉,瞬间漏了馅。   田清婉知道他心里不安,“等下跟我一起。”又对崔明兰道:“明兰妹妹,你哥,三郎醒了,有没有粥,病人吃着好些。”   崔明兰腼腆一笑,“钥匙在娘那,我去叫她?”   田清婉看了橱柜,果然都锁了起来。“你把食材取来,我来煮好了,再添些瘦肉,青菜。”   煮粥的水,她用的是神仙水,放了一碗精米。想来是崔母一听崔三郎要吃,给的东西又全又好。   拳头大小的瘦肉剁成肉糜状,放入细盐腌制,小白菜只取绿色的叶子,剁碎成块,等热粥滚开,放入肉糜叶子搅拌,翻上五六十次,熬煮粘稠,盛到碗内。   “三嫂,你煮的粥好香啊。”崔明兰吸着香气,回头看看冷腻的猪头肉,竟然感觉肉没有三嫂做粥的好吃。   “其实很简单,你也尝尝。”   田清婉煮了很多,厚瓷大碗装了满满四大碗,给崔明兰留了一碗,她带着小孩回了新房。   “崔,三郎,要我喂你吗?”   崔郢半睁凤眸,含着虚弱的笑意应了一声。   田清婉用汤勺刮着上去薄薄一层,不用再吹拭,刚好入口。   绯色的红唇轻启,粥香清甜,肉糜也没有往日的腥燥,一碗粥不知不觉下肚,整个身体都暖意融融,绵软的四肢也生了一丝力气。眼皮合拢,竟有了睡意。   催三郎勉强撑着精神,一把抓住田清婉的手腕,神情格外认真。“若我故去,无需坟冷土干,卿可改嫁,是我崔家,对不起你。”   热烈的阳光将屋内照的亮堂,滚烫的手心让田清婉一瞬间心慌。   “好。”   崔三郎目光非悲非喜,隐含失落,缓缓垂上双眸。   “姐姐,那就是姐夫吗?”   姐弟俩相对而坐,喝着热粥,精米是打磨过的糙米,却比糙米更加细腻,软糯可口。喝了几日剌嗓子的糙米粥,这一顿粥忽然让田清婉生出幸福的错觉。   “是的,不过他生病了,所以我们不要吵着他。”   小孩重重点了头,忽抿嘴笑。“姐夫生的真好看,我喜欢。”   “原来我们小鱼儿还是颜控,那日后可不得见异思迁,喜新厌旧。”   “嗯?”小孩脸上写满了茫然。   傍晚宾客散尽,崔母赶来,一听崔三郎吃了药,又喝了粥,叠声连连夸赞田清婉。   晚餐是崔明兰送来,热水汗巾一应俱全。   “姐姐,我不要和别人睡。”   崔家三房住满了人,没有空房,只能和崔父崔母挤一床,扯着门框两眼含泪,看的田清婉难受极了。 正文 第八章 冷眼笑看妯娌亲 入夜,东侧屋许氏躺在床上,一手抚着小儿子肚子,一面悄声问相公。  “大郎,你也别怪俺说话不好听的,三郎那身子骨怕是不好了,如果这次熬不过去,那新进门的还带着孩子,难道还要俺们养?”   许氏眼中暗含期待,相公应该懂她的意思。   崔叙刚过二十八,鼻梁英挺,眉眼周正,符合当家人的稳重。他似乎很烦躁这个话题,一直皱着眉头。   “那能怎么办,道士说冲喜把人娶进门,哪能没冲好就把人扫地出门,我们崔家,不干这种缺德事。”   许氏心中一叹,勉强笑了。   “今天三郎喝了药,又吃了粥,希望能平安无事。不过大夫说三郎亏了身子,也不能劳心劳力,以后这书怕是读不了,身体又不好,怎么养活这一家子。”   “他养不了,不是还有我和二弟,再不济还有爹娘,你愁什么。”   崔叙大声说着,略高嗓音掩饰自己的心虚。以前大家养着三郎,是因为他没成亲,还有读书这个盼头,如今成了亲,书也读不了,终究是不一样的。   许氏胸口一窒,翻身背对崔大郎睡。   隔壁屋子,白氏正贴在墙上听着墙角,一激动把崔二郎崔烨打醒。   “相公,看大嫂的意思是想要分家勒,如今小叔读书没指望了,她果然不乐意。”   崔烨半梦半醒一把搂过自己的婆娘,把手搭在她柔软的肚皮上,耳语道:“管她勒,她要分,爹娘肯定不会同意,谁让他是老大,就算爹娘同意了,还能不把我们分出去。我们还是赶紧努力努力,生个儿子,你看大嫂生了两个儿子,娘也少念叨她。”   白氏羞涩一笑,依言趴了上去。   田清婉半夜听到梦呓声,伸手一摸,热度又起来了。拿出下午找大厨要的酒,说是没掺水的清酒,一擦拭,酒味果然比之前的浓,挥发的也快。   折腾了半夜,田清婉被酒气熏的晕乎乎,躺在床角睡去。   一觉醒来,空气湿闷难受极了。她睁眼一看,原来自己不知怎么睡在床沿,鼻子正对着崔三郎白皙赤裸的胸膛。   衣服被子都湿漉漉的,她赶紧摸了摸崔三郎的胸口,果然微黏泛凉。再试试额头,不烫,才松了口气。   小孩早醒了,正在玩自己手指。   “姐姐,你醒啦。”   “对呀,昨晚睡得好吗?”   小孩腼腆一笑,“姐夫身上热热的,一点都不冷。”   田清婉噗嗤笑了,看来是在家里冻怕了。两人收拾妥当,她才搀着小孩走出去,直奔伙房。   伙房烟火袅袅,白氏蹲在灶前烧着柴火。   “二嫂早,锅里有热水吗?”田清婉笑着打招呼,手已经麻利去舀后小锅里的热水。   白氏翻了白眼,“勤快的人早就下地了,只有懒婆娘才在睡。你洗漱怎么还要热水,不知道费柴火吗?”   田清婉一愣,没想到用了热水也要被说。她笑了笑,转头冲堂屋喊道:“娘,三郎昨日发了汗,要用热水擦干,二嫂说烧热水废柴火,我等下就去山上捡柴火,能先用热水吗?”   “白氏侬这个懒婆娘,做个早饭事叨叨的,烧热水废柴火,以后你们二房都别洗澡了。”   黄氏晚上睡不着,早早就起来。一早上就坐堂屋门口关注西屋,生怕有什么噩耗传来。   听见田清婉的话,一阵小碎步跑到厨房,指责白氏鼻子骂。又看她那不安分的样,心中更气,“还傻站着干啥,赶紧给三郎端水去。”   田清婉笑眯眯将木盆放下。“那就谢谢二嫂了。”转头搀着黄氏道:“娘,家里干净的被子放哪啦,三郎盗了汗,被子湿濡对身体不好。”   黄氏对田清婉的亲近感到愧疚,是个好孩子。崔家做了这么不厚道事,还这么尽心尽力伺候三郎,自然是有求必应。   不止送来新被子和被单,还把小孩亲自领去堂屋。   热水是白氏端进来的,面上犹带几丝尴尬和不满。“三弟妹气性也太大了,俺刚才和你说着玩的。”   “二嫂说着玩呢?清儿初来乍到,还以为是崔家的规矩呢。”田清婉笑了笑,当着白氏的面,关了门。   田清婉给崔三郎擦完上身,换了干净的里衣。犹豫一下,没给擦腿,换个干净被子给盖上,还奇怪的看了人一眼,这都没醒。   她抱着被子出去,并没看到床上崔三郎眼敛动了动,脸色一片绯红。   堂屋内,除了崔三郎,崔家所有人都在,挤满方桌。   沉默寡言的崔父敲了敲烟斗,道了声开饭,大家才动了筷子。   桌上的菜色都是昨日喜宴上剩下的,青菜尤多。隔夜的青菜颜色都不好看,所以那一盆杂七杂八的猪头肉,是大家的最爱。   男人喜欢,崔家大房两个孩子也爱吃,一蔑眼,都能消失一半。田清婉也不是委屈自己性子,当即夹了一大块,放到小孩碗里。这小娃有点怕生,只喝着薄粥,看的人心里难受。   许氏扯了扯嘴角,看了白氏一眼。白氏给了个眼神表示领会,笑嘻嘻道:“娘,三郎的身子眼见也要大好了,以后是不是在镇上找个活干,三郎还是秀才呢,再不济也能当夫子呀。”   崔母筷子啪的一拍,眼神阴沉盯着白氏。“二郎媳妇,侬这话是啥意思。”   白氏缩了缩脖子,有些害怕,不过想着许氏许给她的好处,还是硬着头皮。“娘,三郎都成家了,不止自己要吃,还要养着两张嘴不是。”眼神同时斜睨了田清婉和小孩。   崔家三父子喝粥的手一顿,同时头埋得更低了。   “侬这个懒婆娘,三郎是吃侬的还是和侬的了,要在这受侬的风凉话。不想过赶紧给俺滚回娘家去。”   崔母气的心梗,扯着大嗓门,恨不得把面前的碗都甩到白氏脸上。   “娘,您别生气,二弟妹说这个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也是为了咱家考虑啊。”许氏在一旁帮腔,眼底闪过一丝畏惧。   崔母急切的喘气,狠狠瞪向许氏。“侬也是这个意思是不,那大郎,二郎,你们也挺你婆娘的是不。咋滴,三郎身子还没好,你们就想逼着他们去死是吗?”   “娘,俺没这个意思。”崔叙赶紧否定,崔烨紧跟着摇头。   “那侬们是什么意思,说道说道。”崔父敲了敲烟斗,眼中掩饰不住的失望。   许氏硬是在相公狠厉的目光下,硬着头皮说:“要不三房也跟俺们一样朝公中交银子,要不就分家。” 正文 第九章 柴米不均分家产 一场早饭闹得轰轰烈烈,在崔母气的心梗中消失的比空中烟火还快。  田清婉带着小孩回西屋,心中明白,二房三房常年供养崔三郎读书,心中希望他光宗耀祖的同时能提携自己。如今所有的付出都打了水漂,铺天盖地不甘和委屈自然汹涌而至,而自己和小孩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被吵醒了?”   见崔三郎春水般的眼眸睁开,田清婉一愣,随即想到堂屋那些争吵,少年可能听到耳中,不免心疼。   “你不要多想,自私是人的本性,谁都想自己过的更好一些。只要你以后过得好,他们巴结你还来不及呢。”   崔三郎凤眸轻眨,唇角笑意恍若清波涟漪。他嗓音微有沙哑,透着浓情意味。   “是我让娘子受委屈了,我这身子艰难,此生愧对娘子,唯愿来生报答。”   田清婉耳朵微痒,暗怪那声音太过动人。   “你这高烧退了,风寒再灌几贴药就好,来生还长着呢。”   被那温柔的目光注视,她总觉得不自在,“我去给你煮粥,让小孩陪你说话。”   娇小的身影一闪而出,屋内就只剩两人面面相觑。崔三郎呵呵低声一笑,笑的喉咙发痒。他冲小鱼儿招招手,“小鱼儿,过来。”   “我叫田清鱼,你唤我名字就好。”小孩挪到床边,心道小鱼儿只能姐姐叫。   “作为交换,你叫我什么?”崔三郎眨眼,略带好奇。   “姐夫?”美色误我!   “呵呵哈。”崔三郎面皮微红,“小鱼儿可念过千字文,四岁了,背的全否?”   “当然!”   小孩使劲点头,小嘴叭叭念着,爹爹夸他可聪明了。   崔大郎崔二郎去了镇上,各房都静悄悄的,田清婉进了厨房,见崔明兰正在煮药。   “辛苦明兰妹妹了,我都差点忘记给你三哥煮药了。”   “本就是我的事。”小娘子鼻头红红,抿嘴细笑,“三哥醒啦?”   “醒了,要喝粥呢。”   “娘把钥匙给俺了。”   田清婉心道崔母是真心疼三郎,被气成那样还不忘记儿子。   “娘怎么样了?”田清婉开始洗米,询问了句。   “娘没事,就是生气呢。说大哥二哥娶了媳妇忘了娘,都被狐狸精迷了心窍。”   田清婉忍笑,许氏那样的还真做不成狐狸精。   “三嫂,您说真的会分家吗?”小娘子被吓坏了,满眼不安。   “书上说‘不患寡而患不均’简单说,你家院里果树结了三颗枣子,爹娘是种树人,大哥每日给树除虫,二哥每天给树施肥,三哥在树下吟诗作赋,偶尔浇浇水。你娘拿着三颗枣子说,大朗二郎三郎都辛苦了,每人一个。所以第二年,大哥不想除虫,二哥不想施肥,三哥也不浇水,树上不结果子了,大家也没有不公平的感觉。”   “所以大哥二哥是嫌弃三哥光吃不干活,还没交钱?那俺呢?”   崔小娘子一下慌了,双眸闪泪。   田清婉沉默,这没嫁人还好,若是嫁了人后回娘家久住,多数遇到的都是冷言冷语。?粥是青菜粥,崔三郎吃的香甜,然后又被灌了一碗苦苦的药汁,竟觉得有些力气,鼻子也通透了。   他抬头觑了一眼,小娘子正在收拾昨日换下的衣服,还有他刚才偷偷换下的亵裤,不由脸色微红别开脸去。   “你们俩在这屋里呆着,无聊就看看书,我先去洗衣服。”   “清溪河就在宅子后面,让明兰陪你一起去。”崔三郎立马关切提醒。   “好。”   清溪村的宅子都是依河而建,屋后种着菜地,生着豆角、韭菜,白菜,一些葱椒。   崔家菜园里有个三十岁的妇人在摘豆角,穿着绯色的袄裙,中人之姿。   崔明兰低头,唤了声小婶娘。   “是明兰啊,这是三郎新媳妇吧,生的可真俊。俺是你小婶娘,屋子就在隔壁,有空来俺家串串门子。家菜地豆角没长好,来你家地里摘点,晚上炒好给你们送点。”妇人态度格外亲热,眼中透露着精明之色。   “不用,不用,小婶娘你尽管摘,俺去洗衣服了。”   崔明兰慌忙摇头,扯着田清婉就走。   田清婉笑着点头,扫了眼隔壁的菜地,草盛苗稀,豆角棚也破破烂烂。   蹲在河边洗衣石上,崔明兰小声道:“小叔比爹小十岁,所以小婶娘也比较年轻,就是人,太爱占便宜。每次给我们送东西,还没拿回去的多。”   还有这种操作,田清婉表示赞赏,目光顺着水流遥望。   河水清澈明亮,有深有浅,岸边多是妇人浣衣的身影,风景如画。   崔明兰衣服少,几下就洗完了,扯过崔三郎的衣服帮忙洗。   田清婉脸色微红,好吧,她是紧着自己衣服先洗的,然后才是小孩,崔……   “三哥每月都有往娘那里交银子,有熬灯抄书得来的,也有书院奖赏的。这次得了县首,县老爷还给了二十两呢,不过娘心疼三哥读书苦,银子都给他收着。”   崔明兰突然说起崔三郎的一些小事,刻画出一个,勤读好学,聪颖上进,又知家中疾苦,熬卷默书的好少年。   “大哥在杂货铺里做管事,每月交二两,二哥在酒楼做帐房,也交二两,家里有二十亩水田,银钱娘管着。”   田清婉唯有讶异,这小姑子心里亮堂着呀。   崔明兰鼓起勇气抬头,“我刚才把三嫂的话说给娘听,若是想大家不吵架,娘也只能让三嫂交二两银子。”   她面含愧疚,“对不起,三嫂。”   田清婉嗯了一声,到没生气。不过她觉得二两银子也只能暂时压下大房二房的怨气,谁不希望自己银子放在自己手里,花的舒心。   衣服洗完,田清婉看了看绵延的清溪河,突然讶异一声:“那是鱼吗?”   崔明兰吓了一跳,忙不迭点头。   “是河鱼,不过不好抓,村里就几户人家会,要不然就男娃子去水里捉。现在天气冷了,没人下水。”   田清婉心痒痒,不过她不会捉,小时候爷爷奶奶不许她下湖,最多是放个脸盆,系跟绳子,罩上塑料袋,放点米粒馒头,自然有鱼钻进去吃。   回到崔家,把衣服晾在竹竿上,田清婉看到了崔浩。正是昨天抱着公鸡的男孩,正带着他三岁的弟弟崔彦玩耍,被田清婉叫住,一脸憨笑。   “三婶,叫我啥事?”   “小昊会捉鱼吗?”   “会耍啊,不过现在天气冷,娘不让俺下水。”   “不下水,用叉子。”   田清婉扯下一根晾衣杆,竹竿有两个手指粗细,韧性结实,用刀砍成等人高,竹之一端削的异常尖锐。   “三婶,是用竹竿插鱼吗?这鱼机灵,插不住的。”   “没事,按我教你的方法,应该能插到一两条。”   田清婉也不太自信,不过崔三郎的身子得补补,掉到水里寒气入体,汤水逼汗才有效果。至于花银子买,现在先别想了。   崔浩点点头,他也不在乎插不插到,就是想玩。   田清婉进屋说带着小孩去抓鱼,小孩一激动,书也不念了,赶紧抱住姐姐。   崔三郎暗含深意的看着田清婉,幽幽道:“娘子近水时小心些,莫要湿了裙角。” 正文 第十章 水美鱼肥温柔乡 四人一行走到河边,河边洗衣的妇人早早散去,田清婉找了段鹅卵石较多的溪流站定。  她随手在四米远的岸边用竹签画了个圆,把崔彦和小孩丢进去,眯着笑眼。“你们两个就在这圈里看,出了圈,今天就没鱼肉吃,以后也不带你们耍喽。”   小孩忙点头,“姐姐,我会听话的。”   崔彦笑呵呵,流着鼻涕,“姐,吃鱼。”   田清婉拉过崔浩,“就站在石头上,看到鱼时,要往鱼的下方,深的地方扎。这样才能扎的稳。”   “好,我试试。”崔浩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记在心里,跃跃欲试。   清溪河水浅,水又清,此时逮鱼的人少,鱼在水里游的悠哉。崔浩专门盯着石块堆积的幽暗处,不一会儿就逮到一条,他按照三婶教的方法,用力扎向鱼的下方。   “啊,我扎到了。”   小孩兴奋叫着,一提竹竿,空的。他无辜的看向田清婉,“我明明感觉扎到了。”   田清婉抽了抽嘴角,男孩子果然热血暴力。   “你应该是扎到鱼尾了,但是没有用力穿透,所以鱼跑了,竹竿要用力,一扎到底。不过要小心,不要把自己扎河里去哦。”   接二连三又失利几次,小孩目光越发锐利,腮帮鼓起,显然是要发狠了。   田清婉正在观察哪块水底有鱼,突然感觉脸上有雨滴打了几下,崔浩兴奋叫嚷。   “三婶,插到鱼了。”   竹竿插中鱼腹,一下送到田清婉面前,脸上的雨水正是鱼尾甩动的水滴。   “你可真厉害。”   田清婉用力夸赞,她空有理论,真让她弄,不一定比过这孩子。   受伤的鲢鱼丢到俩小孩面前,兴奋的直嚷嚷,小嘴叭叭不停。   日头慢悠悠走到正中,田清婉招呼几个小的回家了,几人收获颇丰,有四条死翘翘的大胖鱼。   崔浩头上都是汗,但是兴奋的喜悦难以言表。“三婶,我们中午做鱼吗?可是家里中午不做饭啊。”   田清婉一愣,“中午不做饭,为什么?”   “家里只有农忙的时候吃三顿,平时只有早晚两顿。”   “好吧。”田清婉眨眨眼,“如果有人问,就说三叔生病了,要做鱼汤补身子,剩下的分给你们。”   “好。”   “嘻嘻,喝汤。”   小孩也嘿嘿笑出了糯米牙。   回到家让崔浩先叫崔明兰,她看到鱼时很惊讶,一听是给三郎补身子的,急切要帮忙。   田清婉非常感谢,以前她的确厨艺满点,但鸡鸭鱼肉都是超市处理好的,自己从没上手过。   崔明兰去鳞开肚异常麻利,处理的干干净净,又按照她的指点取出脊背处的腥筋。   锅内是崔浩烧的开水,取出来备用,烧干铁锅,放入少许热油,两勺白糖,将四条鱼煎的金黄,放入切片姜蒜去腥,然后加入开水,小火慢炖。   “给你三哥煮些米饭?”   田清婉试探问了在熬药的崔明兰,此时崔明兰代表的是崔母的意思。   崔明兰迟疑点头,“三嫂,家里中午不开饭,只煮三哥的吧。”   “好。”   有总比没有强,依旧是一碗粳米,放在小锅里煮成米饭。   鱼肉的香味已经散发出来,白氏吐出香喷喷的瓜子壳,扭腰走到厨房。笑嘻嘻问:“中午不是不做饭吗?俺怎么闻到了香味,是弟妹中午给家里加餐吗?”   说话时眼睛贪婪的盯着锅盖,要不是田清婉堵在路中间,都要动手掀开看看,什么味道,这么鲜香。   崔明兰缩了缩脖子,低头不说话。   “给三郎熬的鱼汤,虽然想给二嫂盛一晚,但这明显不够分。”田清婉扫了一窝萝卜头,意思就是没有。   “二婶,弟弟想吃肉,你拿屋里肉来换,俺就给你喝鱼汤。”   崔浩更了解自己二婶,贪吃懒作,又喜欢占便宜。   “死娃崽,吃自家饭还要换,精明死你。”白氏掐着腰开骂,就是不走。   许氏听着厨房的声响,一声不响关了门,继续缝补衣服。   田清婉也没赶人,一手搂着小鱼儿,取了烧黑的木棍,在地上比划。   “是脸字。”   崔浩上了两年学堂,这次也是因为三郎娶妻,夫子才放了几日假。   “不错,人活在世,就靠一张脸,可不能丢掉哦。”   “脸丢了?是鬼还是不要脸?”   田清婉赞赏的看了崔浩一眼,这小家伙还挺机灵的。   白氏面色泛白,这才想起来田清婉是秀才之女,真是骂人都不带脏字,虽然鱼汤很鲜,她还是回去吃肉吧。   “她走了。”崔浩哑然,二婶不应该这么快败退啊。   鱼汤最后用大火催熟,瞬间变成奶白色,香气一下浓郁数倍。她撒入适量的盐,大把葱花,然后一一分装。   “明兰,这一盆你端去给爹和娘一起尝尝。”   崔明兰讶然,没想到自己和爹娘也有份。   “还是留给三哥养身子。”   “有四条鱼呢,端去吧。”   “那就谢谢三嫂。”   田清婉带着一群萝卜头回到西屋,一人一碗鱼汤泡饭,四块鱼腹均分,也省了挑刺的麻烦。   崔三郎放下书本,笑意含讶,小娘子抓到了鱼,出乎意料。   “劳烦娘子。”   他端着碗,夹起无刺鱼腹,手指微颤。轻轻尝了一口,果然鲜香味美,没有腥气,热辣的汤汁入喉,一碗饭毕,身上就微微发了汗。   田清婉看他胃口不错,又给他添了鱼汤。好吧,四条鱼烧了一锅鱼汤,多的喝不完。   “娘子手艺真巧,这鱼汤比镇上酒楼的大厨做的还要美味几分。”崔三郎眼角溢笑,真心夸赞。   “随便做做,可能是天赋好。”   田清婉欣然受领,她照着美食APP学习菜品,一次就能学的九成像。   崔三郎凤眸半敛,若有所思。   正屋里,崔父抽着旱烟神游天外,崔母躺在床上,抱着小木箱,脸色蜡黄。   “兰儿,端的是什么?”   崔明兰柔柔一笑,“三嫂给三哥做的鱼汤补身子,特意让俺端来给爹娘尝尝。”   崔母接过小碗,尝了尝,果然鲜美至极。   “哪来的鱼?花钱买的吧。三儿媳妇有心了,是三郎的福气。”   崔父喝着鱼汤吃着肉,微点点头,虽然他儿子中秀才时,他想退亲给儿子找个官宦人家女娘。   “三嫂人好,不吃独食,而且做饭手艺特别好,这鱼都没腥味。”   崔明兰小口吸着鱼汤,眼睛幸福的眯起。家里也只有逢年过节才见荤腥,大家一人一口就分完了,哪有机会喝鱼汤喝到饱。   等崔明兰收拾碗筷出去,崔母突然问道:“老头子,你想好了吗?”   “老三身子骨不行了,他大哥二哥嫌他拖累,可做爹的哪有嫌儿子是拖累呢。”   当初有多以三郎为荣,崔父就有多失落,不过不妨碍崔父亲最喜爱这个儿子。   等到了傍晚,崔父崔母坐在正堂,看着崔大郎崔二郎下工回来,招了招手,把人聚齐了。   崔父用旱烟敲了敲桌角,烟灰零落,他咳了一声,满面沧桑坚韧。   “俺和你娘想了一天,同意你们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