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无问东西 人间正逢六月天,雨打黄梅。  阴雨绵绵,整个江淮之地都变得异常潮湿,天空愁云惨淡,几日也不见放晴,原本还算太平的临安城,近日也变得暗潮汹涌起来。   对寻常百姓而言,自古天灾人祸才是最大的烦恼,若无兵荒马乱的困扰,便只剩天灾一说。   每年到这个时节,梅雨初降,各地关于洪涝的奏章,便堆满了皇帝的案牍,理所当然也成了那些官员最大的烦恼。   就如眼下,有传闻说北边河口决堤,洪涝泛滥,一众难民无家可归,便沿途往临安乞讨来了,官府里听到这样的消息,早在几日前便已经加派了人手,把守在城门口,只准出不准进,一众难民倒还好说,只是连累了那些行走内外的商贩,在城外和难民一起挨苦受冻了整宿,几经盘查过后,才肯放行。   城墙巍峨,无数披甲军卒凝立城下,任凭狂风暴雨吹打,也不见丝毫动作,或许正是这样紧张的气氛,才使得那些难民也好、商贩也罢,个个都噤若寒蝉,不敢有任何怨言。   突然间,远处人群里传来一道惊呼的声音。   “不好,有情况!”   所有凝立城下的军卒尽皆变色,迅速出动,朝着那声音传来的地方追去,尤其是为首那位身披黑甲的将士,更是直接纵身而起,从无数人头顶飞掠而过,稳稳地落在远处的地面上。   刹那之间,众人如潮水退开,腾出一片空地来。   那空地上跪着一位衣衫潦倒的中年男子,神情呆滞,嘴唇颤抖,那道握紧锈匕的手上沾满鲜血,染红一地。   在他的身前,倒着一个人,双目圆睁,已然身亡。   骤然间,一道横亘天际的闪电在此刻垂落,将他原本已经全无血色的脸庞照得煞白一片,亦是将他从浑噩中惊醒。   他的身体抑制不住在颤抖,是因为害怕,更是因为杀人后那种近乎诡异的亢奋。   所以哪怕那位黑甲将士已经走到他面前,他却依旧没有丝毫察觉,只是在低声重复着:“放我进去,放我进去,芸娘还在病榻之上,等着救命的药啊······”   他已经忘了自己是谁,在哪里,又做了什么,只记得有人在等他,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眼前之人倾诉着什么。   那位黑甲将士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一切,脸上无喜无悲。   周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那人终于意识到了什么,骤然抬头,顿时愣在了原地,豆粒大小的汗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但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在下一刻,竟然爬了起来,死死抱住那位黑甲将士的腿,声音微颤着说道:“放我进去,求求你了,芸娘她快撑不住了·······”   只是下一刻,他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噗!   一颗大好头颅冲天而起,鲜血喷洒一地。   从出剑到收剑,不过一瞬之间的事,那位黑甲将士看都不看一眼那倒在地上的无头尸体,收剑归鞘,直接转身离去。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所有人都静立原地,甚至忘了呼吸。   “若有再犯者,杀无赦!”   那位黑甲将士转身之前,面无表情的丢下一句话。   暴雨之中,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他的眼神分外深邃冷酷,散发着一种让人灵魂惊颤的寒意。   “徐大人,这些尸体该如何处理?”   身后的几位军卒,强忍着心中的畏惧,开口问道。   “将首级悬挂城楼之上,以儆效尤,若是其家人来问事,一并杀了便是。”黑甲将士头也不回的说道。   “遵命。”几人皆是身子一震,忍不住回头一眼那倒在血泊里的尸体,摇了摇头,没有敢多说什么。   偌大临安城,每日都有无数人死去,能死在徐大人手中,也算死有余辜了,至于那位无辜惨死的官差,死了便是死了,根本无人问津。   对于在场的诸人而言,这一幕将毕生难忘,但对于整个临安城而言,这不过是一场再小不过的闹剧。   喧嚣过后,一切归于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众人心头,却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阴云,沉闷而压抑,就如地面那道猩红的血迹,任雨水如何冲刷,也难以洗净。   人们在等待的时候,常常会看向城楼上悬挂着的那颗首级,心中已经分不清是害怕还是同情。   只有远处那个手中撑着青伞的少年,眼中竟是露出一抹愠怒之色,低声说道:“好歹毒的手段,魏伯伯,这位徐大人到底是官差还是匪寇,不分青红皂白,如此草菅人命,何曾将我大乾律法放在眼中?!”   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如冠玉,眼似桃花,一身衣袍低调华贵,尤其是腰间那枚配玦,镶金带玉,雕龙饰凤,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贵重之物,可以想象,这位清新俊逸少年的身份定非寻常,这一番话说来亦是中气十足,不怒自威。   在他身旁,还站着位青衣道袍的老道士,挽一个道髻,手拿浮尘,身背一口桃木剑,配合其相貌神态,称得上出尘二字,老道士听了少年这番话,捻起一缕雪白胡须,眯眼说道:“他叫徐秋雨,临安府周淮仁周大人麾下的猛将,一身外练功夫十分了得,似这种军营里选拔出来的汉子,骨子里多少有几分戾气,行事也颇为狠辣,但若论忠心,却是毋庸置疑的,那位周大人派他来处理此事,倒也是用对了人。”   那少年哼了一声,开口说道:“沉疴用猛药,乱世需重典,我非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看不惯此人的做法,杀人偿命是应该的,但若是祸及无辜百姓,管他是谁的心腹爱将,我傅玉都要去殿里参上一本。”   那老道士抚须一笑,道:“周大人向来以仁善为名,若非如此,也不会贴下寻人斩蛟的告示,至于麾下如何会培养出这样的狠人,贫道倒也好奇的紧,不过一切等咱们进了城,再细细盘问去。”   名为傅玉的少年闻言嗯了一声,抬头看了眼身前宛如长蛇的队伍,眉头紧紧皱起,道:“鬼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这场雨若是一直持续下去,情况只怕还要更糟糕。”   “但修性命,无问东西,咱们是为斩蛟而来,至于那赈灾上的事情,交由周大人处理,岂不更好。”老道士笑眯眯的说道。   傅玉微嘲说道:“这世上一心为民的好官不多了,但愿他不是装出来的。”   老道士微微叹息道:“若是一个人装了一辈子的君子,那他也跟真君子没什么两样了。”   少年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事实上,这世上连愿意故作清高的官员都不多了,他周淮仁算是个例外,所以这一路以来,也多是慕名而来的流民,可惜仁善并不能拯救天下人,若城门一旦大开,必然会引发暴乱,到时候就算他周淮仁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皇帝砍,所以不是他不愿,而是不能。   没有人注意到两人的对话,那把青伞像是隔绝了所有与外界的联系,至少在外人看来,这一对老少除了面生了点,并无多少让人感到怪异的地方。   就算有,也只是惊鸿一瞥,然后便收回目光。   那老道士若有察觉,忽然抬起头来,看向远处。   远处有一个略显瘦弱的少年,背着书笈,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相貌不算出众,偏生那张脸却极为干净,从而显得眼眉有些讨喜,那少年手里撑着一柄黑伞,有些破旧,却足够宽敞,将他整个身子都遮在其中。   看到那老道士的目光投来,少年并没有丝毫躲闪,反而是一脸好奇的神色,似乎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装束,对着老人笑了笑,然后很自然的收回了目光。   原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市井少年。   姓魏的老道人这样想到,打消了心中的疑惑,然后又摇了摇头,心道是自己想太多了,这柄天机伞乃是本门的一宗秘宝,隔绝气息,非是大修行者不能堪破其中的秘密,他不相信眼前这少年会有这样的能力。   不知为何,看到那少年脸颊上露出的酒窝,老道士原本沉重的心情忽然变得有些放松下来。   所以他也对那少年报以微微一笑,然后目光从他身上掠过,看向更远处的天空。   怔神良久,老道人忽然开口说道:“从砚山到临安,这场雨冲毁了多少山路,若是再不肯停歇下来,恐怕中州大半的地方,都要被这场雨给祸害了。”   傅玉闻言神色微凛,而后对老道人躬身一礼,认真说道:“若当真如传闻那样,是那妖蛟在暗中作祟,还请魏伯伯不吝出手。”   魏姓道人急忙避开,然后扶起他来,连声说道:“使不得,使不得,斩妖除魔,实乃本门宗旨,就算小公子未曾开口,贫道也当义不容辞,区区妖蛟,若当真敢为非造孽,斩了便是,又何劳小公子费心!”   若是旁人敢在他面前夸下如此海口,恐怕早就被当做江湖骗子给打杀去了,可偏偏少年对眼前这位道人的话却深信不疑。   因为他姓魏,更因为他道号青阳子。   ……   ······· 正文 第2章 大人物小人物 在这种天气里值守,本就是一件极为让人恼火的事,但偏偏此事又太过紧要,容不得半点差错,所以也难怪那些军卒没一个好脸色,动辄叱骂,克扣财物是小,若是看谁不顺眼了,少不得一顿军法伺候。  当然,对于那些真正有权势的人,他们也懂得如何拿捏分寸,总是恰到好处的献上最诚挚的问候,然后再从对方手中顺理成章的得到一些馈赠。   这一幕落在那位名为傅玉的少年眼中,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正要准备出声喝斥,却被身边的老道士以目光拦了下来,后者无奈的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虽是不成规矩,但这也是收买人心最好的办法,若无这些士卒劳心劳力,整个临安城只会比想象中还要糟糕太多。”   “如此说来,这些事都是那周淮仁默许的了?”傅玉闻言口气微嘲说道。   老道士叹了一口气说道:“那位周大人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明白归明白,却也无法改变,若这世上只有清浊一色,又何来黑白之分,儒家有句话说得好,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老爷说了,小公子这一趟入世,修行功法是其次,修养心性才是重中之重。”   听到这番解释,傅玉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哼了一声,倒也不好再发作,算是认同了老道士所说的话,然而当看到某个少年将一袋银钱硬塞入那位军卒的衣襟中时,心情顿时又变得糟糕起来,冷声道:“若是连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都知道贿赂,这世道大抵是只有黑没有白了。”   老道士看到这一幕,亦是愣在了原地,然后摇头苦笑,不知该如何劝说了。   临安城很大,但也很小,对于很多常年生活在这里的人来说,眼前这位少年并不算陌生,彼此熟悉的会称呼一声毅哥儿,就算不熟的也会喊一句苏老板。   少年姓苏,名毅,在临安城里还有着一家自己经营的铺子。   “诸位辛苦了,我已嘱托翠微楼备好酒席,只等此事过后,为诸位接风洗尘。”那少年将银袋塞入对方衣襟中,然后笑着说道。   见他如此懂事,那几位军卒的心情顿时也变得晴朗起来,有说有笑道:“还是苏老板厚道,比起那帮只知道见风使舵的家伙来,要仗义太多。”   “那是当然,毅哥儿是我看着长大的,换做旁人可没有这么大的脸面,甭管多深的交情,该盘查一样都少不了。”   “啧啧,翠微楼啊,说来也怪是想念那里面的娘儿们了,不过我说苏老板啊,你这身子还没长开,可禁不起那些姑娘的挑逗,年轻人呐,还是要懂得节制哈哈哈。”   几位军卒似笑非笑,语气调侃道,竟是和这苏姓少年关系熟络,打成了一片。   而那少年却只是腼腆一笑,露出两只酒窝来,并没有感到丝毫难为情,显得很是娴熟老道。   临走之前,那苏姓少年还提了一句,能否将方才那死人身上的包袱送给他,里面的东西对自己有些用处。   那几位军卒听了,也只是犹豫了下便答应了,一来那人已经死去,尸体都被丢在野外,根本无人过问,二来那包袱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一些乱七八糟的药材,送给他便是。   苏毅一番道谢过后,捡起那件染血的包袱,小心收在身后书笈里,然后穿过重重把守,朝着内城走去。   ······   ······   对于常年生活在临安城的百姓而言,或许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所以并不觉得奇怪,但对于初来乍到的傅玉而言,当看到这一幕时,便已经有些难以抑制心中的愤怒,他的目光逐渐转冷,尤其是看到那些军卒和那宁姓少年眉来眼去的样子时,他的脸色便已经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看看这群人整日里都干些什么,收买贿赂?结党营私?吃喝嫖赌?这就是临安府周淮仁麾下的亲兵?这就是被誉为铁甲雄师的大乾军卒?   或许是有悖于自己过往的认知,或许是心中的某种希望瞬间破灭,他显得有些低沉,但更多的是生气,然而亲近他的人都知道,越是生气的时候,表现出的则越是宁静,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傻愣着干什么,还走不走了?!”   一道叫骂声从耳边传来,将他惊醒。   傅玉抬头看去,不远处那位军卒走了过来,目光落在他身上,口气不耐烦说道:“看什么看,说你呢,衣服里放的是什么东西,怎么鼓起来了?莫不是这样就能混进城了?”   说完,一只手便伸了过去,竟是打算直接搜身。   傅玉眉头一挑,刚要发作。   身边那位老道士看到这一幕,脸色微变,突然一步踏出,也不见他如何动作,拂尘自那人肩头轻轻掠过,后者只觉得一阵疾风拂过,身子一歪,踉跄退后几步。   “你是何人?!”那军卒骤然抬头,脸色难看说道。   众军卒听到动静后,亦是纷纷围了过来。   “大胆!胆敢冲撞官差,妨碍官府办事,你这是不想活了吗?!”   傅玉闻言冷笑一声,口气微嘲说道:“好大的威风,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大乾的天下,不是官家的,而是他临安府的。”   听到这样诛心的话语,那军卒明显也是吓了一跳,脸色微变,声厉色茬道:“休得胡说八道!你···你到底何人?!”   见少年似乎要说出自己的身份,那老道士急忙走了出来,从袖中拿出一枚腰牌,扔了出来,说道:“贫道青阳子,应周大人所邀,从砚山而来。”   那军卒伸手接住那枚腰牌,确认是周府的令牌后,顿时愣住了,面色表情精彩,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没想到眼前这位老道士当真是知府大人请的贵客,待他回过神来后,瞬间就换上一脸谄媚的笑容,低头哈腰,恭声道:“大水冲了龙王庙,罪过罪过,原来是府君的贵客,难怪说这位道爷看上去这般仙风道骨,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快快,城里请,城里请。”   一帮军卒顿时反应过来,急忙赔礼道歉道,能持有周府的令牌,必然是不可招惹的存在,再想到老道士方才那一道神乎其神的手段,众人便是不知这所谓的青阳子到底何方神圣,也不敢有丝毫怠慢了。   至于那位差点被冒犯了的少年,他们已经不敢去猜测其身份了。   老道士皱了皱眉头,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向自己身边的少年,明白了众人眼中的猜忌从而来,淡淡一笑,开口说道:“这是贫道门下的弟子,此次随我一道出行,包袱里有他的官碟,诸位若是要验查身份······”   那军卒急忙说道:“不敢不敢。”   尽管从两人的神态举止看来,并不像寻常的师徒关系,但这个时候没有谁蠢到去揭穿这些。   “哼!好一个大水冲了龙王庙,我倒想亲口去问问他周淮仁,是如何调·教出这帮兵痞来的。”   傅玉丢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的朝内城走去。   老道士无奈的摇了摇头,便也跟了过去,把一群军卒便这样晾在了身后。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以老道士的身份,也犯不着跟这些普通军卒过不去,若不是担心这位小少爷一不留神暴露了身份,他也不用这样急着出面,想到接下来可能要发生的一些事情,老道士心情便怎么也难以轻松起来。   ······   ······   看着那一老一少渐渐远去的背影,几人脸上谦卑的神色也渐渐消失不见,甚至有人还朝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吐了口浓痰,眼中毫不掩饰的鄙夷之色。   “当真是府君的令牌?”其中一位军卒疑惑问道:“不是说府君在几年前便下令销毁这些令牌了吗?”   那位军卒闻言冷笑一声,说道:“谁说不是呢,也亏得咱们幸苦陪他扮下去,拿着前任知府的令牌,还敢这样招摇过市,要么是他故意为之,要么就是他浑不在意,但甭管是哪种,都不是我们好招惹的。”   “他说他叫青阳子,听起来倒也有几分得道高人的样子,以我所知,前任知府素来最是亲近这些和尚道士,若是因此送他一枚令牌,倒也不足为奇,倒是他身边那小子,一看便是大户人家出生,恨不得用鼻孔来看人。”   “切,绣花枕头罢了,若当真让他上阵杀敌,恐怕刀还没提起来,便已经吓得尿裤子了,这帮世家子弟,可不都是这般德行。”   “说起来,这几日街坊里流传的都是恶蛟作祟的传闻,已经有几位自称是得道高人的,撕了告示去府上领赏钱,却都被府君识破身份,一顿收拾过后丢出城外,他若是招摇撞骗的,自会有人来收拾他,若他当真有几分本事,咱们也不至于做了恶人,至于那粉面油头的小子,生得跟个娘们似得,既然人家不待见咱们,咱们也犯不着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苏老板有句话说得好啊,这当官的天生只能是当官的,若用来打铁,只会砸了自己的手。”   ······ 正文 第3章 眼睛不会说谎 进入内城后,那背着书笈的少年走在街道上,深邃而平静的眼眸里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轻声自语道:“还真是热闹,居然连砚山青阳观那位老真人都惊动了,看来这件事已经严重到让临安府都觉得焦头烂额,不得不求助朝廷了。”  “那少年倒是有点意思,不过京中二十七户大姓,却偏偏没听说过有姓傅的,啧啧,能让魏青阳都放下·身段,小心伺候在身边的,到底是怎样的人物。”   想到这里,忽然又摇了摇头,觉得这些事情和自己并无多大关系,便也不去多想,继续低头赶路去了。   此时的他,和众人印象里的那位腼腆少年,似乎又有些不同。   外面风急雨骤,偌大朱雀街上,只有零散几个行人,彼此间擦肩而过,匆匆远去。   他撑着伞走在街上,路过一些铺子时,会和熟悉的人打声招呼,但更多时候喜欢一个人自言自语些什么,他的身子很消瘦,在风雨中显得有些单薄,但好在这样的风雨,似乎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多的困扰,所以他很快就回到了自己住的那处街巷。   这条街巷名为朝阳街,在临安城,似这样的街巷还有很多,大多是他这样的下层平民居住于此,周围嘈杂而拥挤,比起东市那些富贵人家居住的环境来,自然是天壤之别。   脚下的青石板路并不平整,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水塘,还有被雨水冲刷来的污秽之物,苏毅小心的避开这些,然后朝着不远处的一间店铺走去,远远可以看到,那间店铺的门半掩着,透着昏黄的烛光,看样子并没有因为这样糟糕的天气而提前打烊,当然,更多的可能是铺子里的人,知道有人要回来,特意为他留下的一盏灯。   店铺不大,那座用来冶火的炉子便已经占据了大半的空间,诸如淬炼和冷却之类的案台,只能安排在偏僻的角落里,很明显,这是一件打铁的铺子,不过唯一有别于其他打铁铺的是,这间铺子只铸剑,也只铸好剑。   所以哪怕是晴朗的天气里,铺子也不见得有几个客人来光顾,更不用说眼下了。   在朝阳街里卖剑,就和在衙门里开青楼一样白痴,忘了这句话出自哪里,但却很有道理,至少苏毅也常常这样调侃自己,而之所以这间铺子还能经营下去,其实还要归功于前任掌柜留下了几位熟客。   苏毅走到店铺的屋檐下,收起破旧的雨伞,刮去鞋底的污泥,然后推开店门。   柜台上,那盏昏黄的烛灯后,趴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或许是等待太久的原因,那道身影的主人已经睡去,又或许是门外的冷风突然灌了进来,将她从睡梦中冻醒,她抬起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当看到身前不远处的苏毅时,眼中顿时恢复了神彩,说道:“你回来了?!”   那是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女,相貌极为出众,肤白如脂,尤其是那双眼眸,秋水流转,动人心魄,这样的少女,若是出现在朱雀街的豪宅大院里倒也正常,但出现在这里,便显得与周遭有些格格不入。   只是当苏毅看到这个少女,他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脸色渐肃,开口说道:“你应该知道,在临安城里有能力将你逼出原形并杀掉你的人,不下于十个,并且这十个人里,至少有三人会因为你的身份,选择更为不堪的手段,所以在这种时候犯这样的错误,对你我来说,都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少女满不在乎的一笑,说道:“既然我都是你的人了,身家性命自然也要交由你来保管,至于那些大人物是否有兴趣留意这些,那也是无法预测的事情。”   “若是早知道你这么能招惹麻烦,当初我一定不会救你。”苏毅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而很有可能,这些在日后会成为更大的麻烦。”   少女浅浅一笑,理所当然的说道:“女人本来就很麻烦。”   苏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少女很美,甚至比翠微楼里的头号花魁都要美,若是她日后长成了,必然也是沉鱼落雁般的女子,但眼下,她还只是个十二三岁少女,说出这样的话来,怎么看都有些不合时宜。   但偏偏,苏毅知道,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因为真实,所以无法反驳。   屋子里一时宁静,显得有些冷清。   苏毅忽然眉头皱了起来,想起在城外遇到的那个背负桃木剑的老道士,不知为何,他的心情顿时变得有些烦躁起来。   “天一教的魏青阳来了。”他轻声说道。   少女神色微动,诧异问道:“天一教,砚山那个天一教?”   苏毅嗯了一声。   少女眉头微蹙,说道:“魏青阳归隐砚山数十载,早在半年前就已被赐封了大乾国师的身份,按说只有新皇登基这样的大事才能惊动他,为何会突然跑到临安城来?难道当真是为了那条不成气候的妖蛟?”   “或许是陪某位皇子出来历练也不是没有可能。”   少女闻言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见到了?”   “毕竟这世上能让他甘心臣服已经不多了,恰好京都里那位可以做到。”   苏毅无奈的摇了摇头,望向檐外淅淅沥沥的雨水,说道:“也只有那些从小生活在皇宫里,养尊处优到不食人间烟火的皇子皇孙们,才会愚蠢到以为这世上非黑即白,廉价的正义感,可笑的是非心,大概我是魏青阳,也为因为这件苦差事而头疼不已吧,只是不知道,这次随他出行的又是哪位皇子。”   “能从皇宫那个大染缸里出来的,能是什么寻常角色?再不济也是那人的子嗣,论起帝王心术来,这世上又有何人能出其右?”少女低声说道,话语中还有一丝别样的情绪参杂其中。   苏毅看了她一眼,脸色凝重说道:“你最好忘掉这件事。”   少女未置可否。   屋子里沉默了片刻。   苏毅看了她一眼,认真的说道:“不管这件事最后发展成怎样,明日过后,我都要将你送回去。”   少女听到这样的话,眼眶顿时有泪水在打转,轻咬着嘴唇,就这样看着苏毅,相信但凡是一个正常的男子,看到她这样楚楚可怜的模样,都会忍不住心软,但苏毅没有,他的脸色渐渐变得有些难看起来,开口说道:“若不是因为夜路难走,今晚就送你出城才是最好的打算。”   “还有,下次要说谎的时候,记住眼睛千万别眨。” 正文 第4章 桥边红药 如果不是苏毅对她太过了解,很有可能就这样被她欺骗过去,但只有真正熟悉她的人才知道,当她准备说谎的时候,总是习惯性的眨眼睛。  这不是苏毅第一次拆穿她的伎俩,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所以并没有太过在意,稗官野史上关于她这一族的记载很多,大多以狡诈、魅惑这样的字眼来形容,放在她身上,便理所当然的成了说谎和漂亮,所以世人所谓,漂亮的女人都喜欢说谎,大概也是从这里来的。   因为知道他不在意,所以她也不曾在意,很多时候他们就是这样奇怪的相处模式,名义上她是他的侍女,然而没有一个侍女会笨手笨脚到,连洗衣做饭这样的小事都需要主人亲力亲为。   少女姓芍,名红药,这样简单又不失深意的名字,自然是出自苏毅之手,便是临安城最有学问的老秀才听来,也会觉得满是诗情画意,忍不住吟上一句‘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当然,真正的原因,是当初苏毅救她的时候,身边便是一片芍药地,所以便顺理成章的有了这样的名字。   “这一趟出城,已经耽搁了太久时间,早前定好的几单生意,可不能再拖下去了。”苏毅换了一身常服,朝着冶火的炉子走去。   古人以五月为毒月,聚集各种毒气,七月则为鬼月,聚集各种邪气,对于铸剑而言,这样的节气并不适合,所以每年春秋两季才是最好的时间。   当然,生意人最重要的便是生意,似这样生意紧缺的铺子,虽有讲究,却也做不到如此挑剔,眼下正值六月,正是不偏不倚的时候,只要赶在月底之前,将所有剑身铸造完毕,便也算成事。   这间铺子原本的主人,生前便是临安城盛有名气的打铁匠,作为他唯一的关门弟子,苏毅自然不能砸了自家师父的招牌,是以对待每一单生意都无比用心,这次为了找到最佳的淬炼材料,甚至不惜深入后山,几经坎坷才弄到了手,如今材料齐全,也到了该开炉铸造的时候了。   虽然时间显得有些紧迫,但他所作的一切还是没有丝毫慌乱,有条不紊,在进入状态以后,他仿佛是变了一个人,脸上的神情无比认真,坐在火炉边上,然后开始生火。   ······   ······   那漆黑的炉子边上,还有一排整齐的风箱,对于寻常打铁的铺子而言,若无足够的风力支持,反复锻造,除去其中某些不利成分的话,所炼出来的铁便如海绵软木一样发软。是以这样的工作,对于整个冶炼的过程而言,都无比重要,往日老铁匠还在的时候,此事一直是由苏毅来做,而今便理所当然的落在少女身上。   “开始吧。”   苏毅面无表情的说道,将一箱上好煤炭倒入锅炉之中,转身朝后面走去。   红药轻车熟路的来到了风箱旁边坐下,动作娴熟的握住那道推木,然后用力推下去,她小小的身体,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瞬间将那推木一推到底,然后再拉回来,如此反复下去。这样的体力活,对于仅仅十二三岁的少女而言,可以说是无比沉重,但少女脸上却没有太多其他的情绪,唯有那双明亮的眸子变得极为肃穆和凝重起来,一股独特的气息,若有若无的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就连不远处炉火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变得摇曳起来,而她的眼眸,则变得越来越明亮,像是一团火焰在燃烧。   在黑暗中,苏毅忽然看了她一眼。   他的脸上并没有任何变化,下一刻,便已经收回了目光,抬头看向远处的炉火。   熔炼的关键便是观察火候,判断是否熔炼成熟。   那位一辈子打铁的老人曾说过,‘凡铸金之状,黑浊之气竭,黄白次之。’,黑浊气是煤炭燃烧不足而成,是以产生黑色。   ‘黄白之气竭,青白次之。’随着温度升高,金属融化的青焰色有几分混入,故现青白气。   ‘青白之气竭,青气次之。’温度达到顶峰,金属全部融化,因此只有青气了,而且,焰色越纯,则杂质越少,是以有炉火纯青的说法。   从制作泥范到浇铸剑胚,其中所经历的工序,只能用繁杂来形容,好在两人早已熟悉这样的工序,彼此配合起来,倒也极为默契。   苏毅似乎进入了一种很奇异的状态,呼吸变得缓慢而悠长,就算是面对如此炽热的炉火,脸上神色依旧平静,他眯起双眼,将已经烧得通红的剑胚捡出,迅速放入一旁的水缸之中,霎时间,便是噗嗤一声轻响传来,无数的蒸气从水缸里升腾起来,瞬间,他又将剑胚取出,放置一旁,同时右手握住一柄乌黑的铁锤,猛地朝剑胚敲打过去。   难以想象,他如此单薄的身体里,竟会迸发出这样惊人的力量,几乎将那铁锤挥舞成一片残影。   他身上的衣袍变得无风自鼓,脸色越来越红,身体也越来越热,平时隐藏在肌肤下的一根根血管越来越鼓,然后突起,甚至隐隐可以看到血液在血管里快速的流动。   安静的屋子里,只听得到此起彼伏的击打声,铿锵入耳。   少女仿佛早已沉浸其中,托腮看着远处的少年,不知何时,眼角泛起了一抹笑意。   一气呵成。   当做完最后一道工序以后,苏毅才缓缓松了口气,举起手中之剑,弹指两声,剑吟清绝入耳。   少年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以红布包裹,将其收入匣中,然后摇了摇柜台旁挂着的那只铃铛,不多时,屋子外面便传来一声驴鼾声。   那是一头瘸腿的老驴,看上去年岁颇高,浑身毛发不再黝黑油亮,反而显得有些发黄,脖子上还挂着串同样大小的铜铃,走起路来一摇一拐,铜铃便也跟着叮当作响。   苏毅走到老驴身边,伸手替它捋了捋毛发,然后将怀里的剑匣放在它背上的布囊里,拍了拍它的脑袋,说道:“朱雀街,李家胡同。”   那老驴用脑袋蹭了蹭他,颇为亲热,而后踩着蹄子一瘸一拐的往远处去了。   苏毅怔神片刻,刚要转身,余光发现,身后长长的街道上,忽然出现一顶黑色的雨伞。   黑色的雨伞下,是白色的长裙,这样黑白分明的色彩,在原本朦脓的烟雨中,显得异常夺目,好似一幅写意泼洒的水墨画。 正文 第5章 合格的纨绔子弟 苏毅微微一怔,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画面震撼到了。  那撑着黑色雨伞,从远处街道上走来的,竟是一位极其秀丽的年轻女子,脱俗出尘,如是画卷里走出的仙子,不食人间烟火。   她从风雨之中走来,一双长靴却不惹纤毫尘埃,万千青丝垂肩,白衣白裙,款款而来。   白衣白裙白靴的女子从窄巷间走过,而她的身后,那无数飘零的雨丝,却好似被一层薄薄的气机隔住,难以接近她分毫。   等到靠近苏毅身边的时候,她忽然停了下来,目光落在眼前的少年身上,眉头微挑,或许早已习惯了旁人眼中惊艳的神色,但终究还是有些生厌。   她不知道,只是这样再寻常不过的挑眉,却足以让人心猿意马。   她就清清丽丽的站在那儿,便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美丽。   苏毅终于看清了那女子仿若笼罩于千重雪山后的绝美面孔,愕然惊呆,心道书上说的那种倾国倾城,六宫粉黛无颜色的容颜,当真是存在的,或许只有等家中那个小姑娘长成以后,才能与之一较高下吧。   这样俗不可耐的念头一闪而过,苏毅正了正心神,避开身去,打算让出道来。   忽然耳边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问道:“这里是宁字铺?”   苏毅闻言微怔,然后点了点头。   那女子没有说什么,收起手中雨伞,微微欠身,往铺子里走去。   苏毅不明就里,下意识问道:“你是来铸剑的?”   那女子眉头微蹙,却还是嗯了一声。   少年顿时换上一脸笑容,搓了搓手,对着屋子里吆喝了一声,喊道:“红药,出来接客了!”   ······   ······   这个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自然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身为整个临安城当之无愧的头号长官,周淮仁这些日子却有些犯难,虽说这件事的起因和结果都不是自己能左右的,可似乎并没有人会在意这样的说法,而且这件事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简单的妖蛟作祟,乾安那边快马加鞭送来的文书里,清清楚楚的写着那位皇子的身份,可惜文书还没送到,人便已经给彻底得罪干净了,说心里话,贫贱行伍出身的周淮仁向来看不惯那些王孙子弟的风流做派,但忠义当头,既然是朝廷认真吩咐过,又是皇室子弟,他自然不会生出半点异心来,就算眼下因为难民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却还是不得不抽出时间,亲自在府中等着那两人的到来。   这一等,便是半日时间,可偏偏从入了城以后,那两人的身影便像是消失了一般,可把咱们这位周大人给忧虑的,头发都快要等白了。   一个是皇帝御笔钦赐的国师,一个是文书里重点提及的皇子,这一老一少若是在临安城里有个半点差池,他周淮仁的项上人头恐怕就难保了,不过话虽如此,他对那位皇子的安危却是没有多大的担心,那天一教的老道士若没有个斤两本事,也不会得皇帝垂青,这些年朝廷大肆打压江湖势力,连同着那些千年的庙宇道观也一并拆的拆,毁的毁,唯独他天一教却能逆势而起,稳坐天下道门第一的宝座,恐怕已经不是简单的气运两字能够解释清楚的了,唯一让他担心的是,那位殿下万一真的动了怜悯之心,不计后果大开城门,将那数以万计的难民放进来,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不过这些都只是最坏的打算。   好在事如人愿,天黑之前,众人在临安府门外终于等来了两位的身影。   那位青衣道袍的老者自不必说,如此仙风道骨的姿态,除了那位被乾帝御笔钦赐国师身份的魏青阳魏大真人还能有谁,老道人一身正气,手握拂尘,背负木剑,倒是与传说别无二致;至于那位面如冠玉,玉树临风的少年,十有八九就是众人苦等已久的正主,那位京中的皇子殿下了。   只是咱们这位皇子殿下,此刻脸色却是大大的不善,很远便能感觉到他心中的怒意。   周围诸人都是一头冷汗,大气不敢喘,这个时候只能是周淮仁硬着头皮走出来,躬身行礼,说道:“皇子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傅玉闻言脸上露出一抹嘲色,说道:“可不敢劳烦周大人,大人整日勤于政务,体察民生,可不似我这般游手好闲。”   周淮仁一脸惭愧,连连叹气。   这一路见识了太多世态炎凉的皇子殿下轻轻冷笑一声,心想这位知州大人总算还有一点点自知之明。   他没有急着去质问什么,而是看了眼四周热闹的仗势,眉头不禁皱了起来,说道:“如今城内城外皆是一片混乱,诸位不想着如何去解决,反而在这里陪我浪费时间,难道这就是你们的为官之道?”   众人那叫一个有苦说不出,心道若不是为了等你这位爷,何必在这里苦苦淋雨,如今排场是够了,却被人嫌弃不务正业,这到哪里说理去?   好在这时候周淮仁及时站出来替众人皆为,故作训斥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给我滚出去,还嫌不够丢人吗?”   众人连声应是,做鸟兽散去。   傅玉瞥了他一眼,说道:“周大人倒是御下有方。”   周淮安尴尬一笑,知道他这是在暗讽,关于城外发生的事,手下的亲卫已经如实禀告,他对这位殿下的脾性不甚了解,但也明白他心中动怒是为了什么,只是这些事也说不上谁对谁错,他不奢望这位皇子殿下能明白这些,只希望他能做一个合格的纨绔子弟,不要在关键的时候添乱,这样对谁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小公子,外面雨大,咱们还是回府里说吧。”   好在这个时候,魏青阳站了出来,开口替他解围道。   傅玉轻哼了一声,倒也没有再去为难他,与老道人一起朝临安府里走。   短暂的接触下,也算摸清了这位殿下的脾性,临走之前,周淮安还不忘朝一旁伺候着的老管家使了个眼色,不动声色的将原先早已准备好的佳肴美婢撤去,既然这位殿下不喜奢华,那便投其所好,虽然他并不擅于此,但伺候好一个人,总比伺候好城外万千难民来得容易太多。 正文 第6章 前世遗憾 “接客?”红药拉开帘子,小嘴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她抬头瞬间一怔,眼睛发亮,不禁赞叹道好一个白衣仙子。   那个手持墨伞的年轻女子,同样是注视向芍红药。   红药的青丝梳成双丫髻,前额垂发随风浮动,肌肤胜雪,一双狐媚的眼睛,眼某处秋波流转,隐隐泛着勾人夺魄的媚意!   “梨花带雨争娇艳;芍药笼烟骋媚妆。”女子轻吟了一句赞叹道,这个狐媚少女以后铁定要祸国殃民。   “姐姐,您是从天上下凡的仙子吗?”红药嘴巴很甜,娇声说道,让女子掩唇而笑。   艳羞百花的笑靥,顿时让苏毅一楞,呆呆得看着女子。   年轻女子眼神微瞟,笑靥瞬间浮上一层寒霜,冷哼了一声,苏毅脸色窘红,让红药笑出了声。   场面很是尴尬,直到被女子清冷的声音打破,“素闻宁字铺拥有临安城铸剑手艺最好的铸剑师!”   红药连忙点头,“那是,我们的苏毅少爷,自认第一,无人敢认第二!”   “苏毅?欧冶屠大师呢?”   “我师父已经仙逝多年,如今宁字铺铸剑师只有我一人。”   女子眼神怪异,摇了摇头:“那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了!”眼神隐含些许轻蔑地瞥了下少年。   如此年龄的铸剑师,手艺能好到哪里去!   “姐姐莫走,先看看我们少爷的作品再做决定不迟!”红药连忙拉住了女子的衣袖,眸子似有泪花泛起,声音满是哀求。   女子一愣,耐不住可爱少女的哀求声,但美目浮现几许不屑瞥向了少年,轻声道:“那妹妹可得先拿出几把好剑让姐姐见识一番!”   苏毅则是老神在在,他可是欧冶屠的关门弟子,如今青出于蓝,如果他不行,那么欧冶屠在世,也定然不会让这位仙子满意。   但芍红药似乎就是将苏毅当成天下第一,一脸兴奋,小步跑到了柜台边上,一把拉下了黑色幕布。   近二十把款式各异的剑器出现在了女子眼前,隐隐有寒芒砭人肌肤。   女子秀眉一蹙,眼中没了先前的不屑,美目流连,在这些剑器上徘徊,轻声念道:“先秦古剑、青铜凌云剑……别的不说,苏先生涉猎定然非同一般。”   “妹妹可否将那边含光剑给姐姐看看!”   芍红药双手端起一把插在黑色剑鞘的长剑,剑柄墨色,黄铜剑首和剑格,显得尤为古朴典雅。   一道剑鸣声响起,年轻女子将含光剑拔出剑鞘,定睛观赏寒芒毕露的长剑。   屈指一弹,清绝的剑吟声响彻小铺。   “好剑!”但女子随即摇了摇头,叹声道:“已是凡铁中的巅峰了。只可惜……”   苏毅微微一愣,凡铁?看来这名女子来路非同一般啊。   年轻女子将长剑收回剑鞘,随后递给了红药,转身便向苏毅看去,“先生,我想请你铸剑!”   “仙子,尽管说心仪的剑器,苏毅定当竭尽全力!”苏毅微微弯腰,神情肃穆。   “我姓风,风吹雪!”女子正视苏毅,轻声说道。   “不知道风小姐要铸什么剑?”   “一把能够屠蛟的剑!”   苏毅怔立,随后脸色踌躇,叹声道:“恶蛟乃天地凶物,岂会是凡铁能伤?”苏毅叹了口气。   “那加上这个呢?”风吹雪玉手一章,一块紫金色矿石出现在手中,泛着紫色光芒,十分耀眼,隐隐又热气从中传出。   “紫金焰石”苏毅默念了一句,但随后看向风吹雪,“且不说你如何相信我能铸造出比凡铁更高一层的剑器,这等宝器,短短数日怎么可能完成!”   “宝器!”风吹雪眼睛一亮,她原本只是随便问问,没想到少年竟然能明确说出凡铁剑器之上的品级!   “凡铁、宝器、灵器,想不到先生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知道又如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宁字铺中只有凡火,只怕烧个三天三夜也融化不了紫金焰石吧。”   风吹雪的眼中震惊之色愈发浓重,轻声道:“你知道这个叫紫金焰石?”瞬间风吹雪气势凌人,青丝无风自飘,“看来先生非同不是普通的铸剑师啊!”   感受到女子身上散发的气息,苏毅笑而不语,难怪这位美女要铸宝器,只有养气境的实力,和恶蛟实力相当,但恶蛟是天地凶兽,皮糙肉厚,没有更高实力或者利器恐怕难伤他分毫!   “风小姐请回吧,恕在下无能为力!”苏毅拱手歉声说道。眼神微颤,他有能力铸成宝器,只可惜,他不愿意将精力花费在这上面。   宝器铸成非一两日的功夫,但恶蛟临近的日子将近!恶蛟携带着东西,对苏毅来说重中之重!是他修行路途的一个关键!   风吹雪秀眉紧蹙,将矿石重新用丝巾包裹住了,一步三回头,撑起墨伞离开了宁字铺。   “这位姐姐真是单纯,竟然敢将如此矿石带在身上!”红药眼眸放光,脸上泛着惊喜之色,“不如我们将它给抢过来吧!宝器诶,少爷你的实力肯定能够碾压下三境!”   “扑”苏毅直接给了红药一个脑瓜崩,“你还是别胡思乱想了,她可是天意书院的学生,实力不可小觑。”   “天意书院?大乾三大书院之一,和乾坤书院、造化书院齐名!”   苏毅点了点头,目送着那位仙子远去的身影,轻声念叨:“风吹雪,好名字,只希望这位佳人别自寻死路啊!”   苏毅脑海中浮现出了一条长达二十丈的狰狞恶蛟,蛟兽的锐利龙角,可是无坚不摧。   前世与恶蛟一役,可是历历在目啊,苏毅叹了口气,对于恶蛟携带的至宝,他也是到了洞天境才知道是什么。   只可惜那时至宝已经被一位黑衣人得到了,直至死亡,他也不知道至宝的下落,这也成为了他心中的一件憾事。   苏毅露出了一个莫名的微笑,重生一世,定要弥补这个缺憾,只要得到这个至宝,他将更快地重回巅峰!   如此想着,苏毅却不由得生出了些许怒气,得到至宝,他一定能够一雪前仇。 正文 第7章 天地蜉蝣 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佳人,消失在了青石巷中。  雨势渐大,飘零的细雨化为了一枚枚飞针,似乎想将青石板刺碎。   苏毅依靠在铸剑铺门沿上,望着大雨绽出的朵朵水花,沉默不语。   红药看着寂寥仿佛和天地格格不入的苏毅,勾人的媚眼忍不住一颤,轻声说道:“少爷是在担心什么?”   佁然不动却显得有些孤独的身影,有种莫名的忧愁。   红药从未见过苏毅这样过,此刻倒是也没有之前的俏皮和妩媚,心中生起了些许担忧。   苏毅一愣,摇头叹道:“苍茫宇宙,我们终究只是天地蜉蝣朝生夕死匆匆百年,抑或是消亡在天灾之中,亦或是死在人祸。”   一想到前世和天地相争,历经无数劫难,大道将成,最后却死在了最信任的人手里,他不由得生起悲哀。   红药噗嗤笑了起来,没好气地瞥了一样苏毅,这个不过十三岁少年,说话却像是那些历经沧桑的老人。   “少爷,您不过十三岁,已经是养气境,大乾恐怕也找不出如此年轻的养气境练气士吧!养意、养气、养神下三境修炼己身,能控天地五行、能劈水断流,每达成一境,寿增五十,怎么如此妄自菲薄!”   红药嘟嘴道:“您莫不是在嘲讽小婢嘛,人家到现在才是养意境,什么时候才能到洞天,金丹,元婴中三境?破开下三境,就能一下子增寿五百,中三境更是增添的寿命更是恐怖。)”   红药坐在铸剑铺的门槛上,也和苏毅一起看着细雨劈打青石,周围满是雨声,街道已无人迹。   疾风带着骤雨,时不时溅洒到这两人的脸上。   “别说中三境,就算是到达了陆地神仙境又如何,还不是蝼蚁一只,光是面对天地大劫,就有可能随时魂飞魄散,更别说和众多修士争夺天地灵物的腥风血雨。”   “哼,口气不小,搞得少爷你曾经是陆地神仙一样,也不害臊。”红药手指划了划白嫩的脸颊,做了个鬼脸。   “既然如此瞻前顾后,少爷你干嘛要修炼?守着这铸剑铺老死就好了!”红药仰着脑袋,鄙夷地说道。   苏毅一愣,自嘲地笑了下,“还是红药你懂啊,是我陷入了魔怔,就算死又何如,尘归尘土归土罢了。”   苏毅仰头看了看渐渐漆黑的天空,落雨没有停歇的意思,轻声道:“红药,收拾一番,反正没客人了。”   随后向屋内走去,红药紧随其后。   宁字铺后院小屋中,红药和苏毅对坐着。这位尚未发育完全就已经艳绝天下的狐媚少女,闪着大眼睛。   “少爷,宁字铺不能缺少我啊。”红药依旧不甘心,她并不想回族地,跟在苏毅旁边可比那处荒凉之地好玩多了。   红药眼波流转,尚且才十二三岁的她,依旧已经懂得如何魅惑男人了,让苏毅一阵摇头。   “红药,你在我身旁,给我带来的麻烦会比帮助多的多,如今你实力太低了,而我一旦遭遇大敌,根本无法庇护住你!”   苏毅叹了口气,红药是灵狐一族,只要入了养意境,就可化为人形,在天地灵物中算是饱受天地眷顾了。   但同时,人们对于灵狐一族几近虎视眈眈,灵狐之心生吞就可让修士实力大进,还可入药炼丹。   除了灵狐之心,灵狐的血肉皮毛皆是灵物。   因此这一族深居山林,远离尘世,饶是如此,原本族人繁盛的灵狐,如今已经成为罕见之物。   任凭红药怎么耍可怜,苏毅已经下定决心,明日一早,无论风雨多大,都要送走红药,将她送回涂山。   红药美眸一时泛出泪花,皓齿咬着红唇,这副楚楚动人的模样,饶是再世为人的苏毅,都有些吃不消。   “回涂山好好修炼,到时你的实力足以自保时,再来替我打理宁字铺吧!”苏毅轻笑道。   红药抹了抹眼眶的泪水,嘟嘴说道:“那都何年何月了,恐怕你早已忘记我了。”   但随后她又秀眉一蹙,“那少爷你可不能找其他女人当婢女啊!”   苏毅颇为无奈地看着这个人小鬼大的红药,殊不知自己的身体年龄也仅仅比她大一两岁罢了。   红药不厌其烦地喃喃道,说以后要和苏毅去乾安,游赏淮河花船,放河灯,吃乾安最好吃的美食……   苏毅则是笑眯着眼,时不时赞同地点点头。   ……   临安府正中间,略显寂静的知府府衙内,四周只有三两个仆从在冒雨奔跑、   天色渐渐昏暗,一处房间内却亮起了明亮的烛光,在纸窗上倒映出了三个影子。   傅玉坐在正座,魏青阳端坐在他的左侧。   至于周淮雨微微一俯身,便也落座了,正坐在傅玉的对面,脸上露着歉意。   傅玉在桌上扫视了一下菜肴,虽然简陋至极,只是一些豆腐、青菜之类的,没有大鱼大肉,但他露出些许满意的神情,   傅玉轻声说道:“看来周大人平日也是节俭之人,倒是让我有些吃惊了。”语气中带着嘲讽,一想到城外那些士兵胡作非为,他就来气。   周淮雨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在事先让管家撤下了佳肴美婢,要不然这位悲天悯人的皇子,又要发难了。   “只可惜,城外难民……”傅玉拿起筷子,却又放下了,长长叹了口气。脑海中又浮现出了临安城外正在受苦的难民们,还有那个被徐秋雨一剑击杀的可怜人。   魏青阳轻声安慰道:“小公子不必担心,朝廷的物资正在运往临安,周大人自然能够处理好这些事务。”   周淮雨站起身,对着魏青阳深鞠了一躬,“妖蛟之事还有劳青阳道长了,只要妖蛟一除,城外难民才有机会回到自己的家乡!”   青阳子一掠拂尘,轻声笑道:“贫道正是为此时而来,周大人无需行此大礼。”   周淮雨坐回位置上,关心难民生死的傅玉,又询问了下周淮雨对于接下来难民们的处置方法等一些问题。   生怕周淮雨处理疏漏或者没有记挂在心上,但周淮雨对答如流,至于一些瑕疵,傅玉却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正文 第8章 人性本恶 第二天,骤急的雨势逐渐停歇,又化为了毛毛细雨沁人肌肤。  数天来的雨水,洗净了灰迹斑驳的临安城,焕然一新,空气中弥漫着清新,深吸一口便让人精神振奋。   来往的行人脸上没有欣喜,挂着却是阴霾愁云,似乎比这梅雨天气更为阴冷。   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脸上洋溢着阳光笑容,在他的背上,背着一名少女。   她的脸上挂着轻纱,遮掩了大半容貌,那双笑眯成弯月状的美目,还有那长长的睫毛,无需看到全貌,就知道这名少女容貌非凡。   一双洁白柔荑持着红色油纸伞,遮在少年的脑袋上。   “这一路你都得背着我!”红药俯在苏毅的肩膀上,脸上露着欢快的笑容,离别总是悲伤的。   但看到苏毅用这种方式送别自己,她很希望多离别几次。   红药在苏毅的耳旁哼唱着不知名的小曲儿,出谷莺啼的嗓音,即便曲子不成调,也是显得那么的优美动人。   苏毅小步走着,似乎并不急着赶路。   一路从内城缓缓逛到城西,城门士兵神情冷漠地注视着那些眼神空洞的难民,他们早已做好了准备。   临安城被如潮的难民包围着,易出难进。   “毅哥儿这是要出城?”一位守城军卒皱眉询问道,又看向了他身后的娇俏少女。   苏毅点了点头。   军卒则是有些担忧,“城外难民众多,难免有鸡鸣狗盗之辈,你还是小心些吧!”   苏毅淡然的笑道:“多谢大哥的关心,苏毅懂得。”   随后便越过了军卒,向城外走去。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但可惜的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从磨难中找到光明的未来,有些人天生就是块废铁,何来宝剑之说。   更多的是,那善良憨厚的伪装被磨难慢慢冲蚀,暴露出本性。   苏毅扫视了一眼,原本空洞绝望的难民,见到有两个打扮朴素的少年从城外走出。不少面色惨白的难民脸上,露出了阴翳的神情、   “少爷,有人跟着我们!”红药轻声说道。   “知道。”苏毅淡淡说了句,面不露色,继续向西北方向的树林中走去。   直到临安城一公里外的小树林中,这儿人迹罕至,更何况是这种梅雨天气、全城戒严的时候。   苏毅看了一眼树木背后影影绰绰的黑影,冷笑了一声,轻声说道:“出来吧!”   知道已经暴露,七八个人从树林中钻了出来,而苏毅的身后也冲去了五六个人,都是一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样子。   “小娃娃,拿出你身上的财物吧!”一个面容狼狈的精瘦大汉冷声道。   “哦,还有放下你背后的少女,你就可以离开了!”   十五个难民心领神会地都发出了莫名阴邪的笑声,让苏毅眉头紧皱。   红药一双玉手搂在苏毅的脖子上,没有下来的意思,弯月般的美眸,此刻泛着恼怒,这些人眼中的猥琐,她看得一清二楚。   “还不放下!”大汉厉声说道,枯瘦的面容瞬间狰狞了许多。   随后从腰间拔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既然你不肯放弃,那我们只好自己来拿了!”   十五个难民中,只有三两个是拿着匕首,其余人都是赤手空拳。   苏毅叹了口气,托着少女大腿的双手,此刻放于身侧,而红药则是稳稳吊在他身上,像只树袋熊一样缠着。   难民们摩拳擦掌,脸上的笑容越发浓厚,眼神中的淫·靡也多了几分,似乎已经在幻想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何必呢……”苏毅阴声道。   “嘭”为首大汉直接倒飞出去,撞到了一个大树上,径直撞到了树干的枝丫上。   枝丫穿过了大汉的胸口,鲜血汩汩流出,眼神涣散,全身瘫软,被挂在了枝丫上。   “这……”剩余十四人都一脸惊恐,完全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震惊地看着已成死尸的老大。   随后他们互相对视了几眼,大汉的死没有教会他们正确的做法。   “上!”难民中发出了一声爆喝,随即全部人都一拥而上,嘴里发出了渗人的嚎叫。   “嘭”   “嘭”   ……树林前的空地,拳拳到肉的肉搏声,还有撞击声,不断传扬着。   片刻,“魔鬼!快逃!”只剩下三个人惊恐地发现同伴都已经成为了地上的死尸,顿时才想起退意。   苏毅不屑地笑了下,“砰”脚法如闪电一般,直接踢飞了三个拳头大小的石头。   直击剩余三个难民的后脑勺。   三个大好的头颅,向西瓜一样炸裂开,在细雨绵绵的环境中绽开了三朵血花。   这些人恐怕至死都在疑惑,为什么这名十三岁的少年,会如此可怕,比临安城的军卒还要恐怖!   苏毅随意瞥了下地上的死尸。   “真血腥。”红药嘟囔了一句,但脸上却没有任何的怜悯,只有冷漠,如果让她出手,她绝对会做出更血腥的事情!   苏毅站在原地,缓缓将红药放了下来。   “怎么了?”红药莫名其妙地看着苏毅,怎么突然不继续走了,这儿到她的族地入口,还要一天的路程。   苏毅没有回答,转身看向了西北方,仿佛他身前站着一个人,苏毅冷笑说道:“什么时候临安墨石老人也会做这种藏头露尾的事情了?”   “哦,小娃娃,你是怎么发现我的?你怎么知道我叫墨石?”四周响起一道惊疑的声音。   随后在苏毅身前五米处空地上,凭空出现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白发老者的面容跟老树皮一样,一道道深刻的皱纹,甚至有些耷拉着,微眯的眼睛中两个死气沉沉的眼眸十分吓人。   一身玄色儒生袍,左手攥着一本书卷,右手则是捏住一道黄色的符篆。   苏毅没有回答,反而皱眉询问道:“你不在临安墨家大院颐养天年,怎么跟着我这个小娃娃。”   墨石老人嬉笑道:“自然是为了寻我的机缘咯!”   “机缘?”苏毅眼神一冷,他自然明白墨石跟踪他的原因。   “两百年时间如白驹过隙,我本以为会寿终正寝,但看来老天待我不薄啊,竟然让我碰到了灵狐一族!”   红药感受到了老者的气势,缩到了苏毅的身后。 正文 第9章 鸟为食亡 “只要老夫吃下灵狐之心,一定能突破到养神境!倒是寿命又增五十年!”墨石树皮一样的脸,透着癫狂,眼中满是炙热的盯向红药。  “你就不怕老天是想让你换个凄惨的死法?”苏毅淡然的说道。   “无知小儿!就凭你这可怜的炼体境五重天的武夫?”墨石狰狞的笑道,“武夫下三境——炼体、塑胆、炼窍,你只不过是最低级的武夫罢了!如何和我这养气境八重天的练气士比!”   “一境九重天,小娃娃,只要你肯交出灵狐,等我达到养神境,我收你为徒,如何?!”   墨石微微仰头,眼神轻蔑地瞥向苏毅。   “以你这种年龄,能达到炼体五重天,资质已属上佳,跟着老夫,老夫保你青云直上!”   苏毅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不屑地说道:“就凭你这可怜的下三境,也妄想收我为徒?”   “可怜?”墨石瞬间愕然,他不明白这小子哪里来的这么狂的口气。   “这……”墨石瞠目结舌,微眯的双眼,瞪得跟铜铃一样,随后一脸惊疑!“这么可能!”   只见苏毅的刘海无风自动,神情肃穆,原本滴落在身上的雨水,像是滴在了火焰之中。   冒起了一阵阵白烟,片刻苏毅有些沾湿的衣物,已经被蒸干。   随后,在他的肌肤、衣物上仿佛浮现了一道无形的气罩,将雨水隔绝在外。   “养、养气境,五重天!这怎么可能!”墨石老人清晰地感受到了苏毅身上散发的气势。   “武气双修,你就不怕被噎死嘛!”墨石脸色十分难看,原本以为只是个小虫子,能够随手解决。   没想到……   一会儿,墨石渐渐恢复了常态,冷笑地说道:“就算是养气境又如何,老夫还高你三重天!”   墨石老人没了交谈的兴趣,符篆置于怀中,随后右手在腰间一抹,一柄软绵绵的黑色软剑,轻轻地上下摆动着。   响起一道清脆的剑鸣,“看来老夫今日要扼杀一名天才了!”墨石脸上泛起冷笑。   黑色软剑瞬间绷直,随后一股青色覆盖住了剑身。   苏毅转头示意红药退远一些。   回头的刹那,老者左手书卷摊开,竟然飞出了一道赤色符篆,在空中化作了一团如西瓜大小的火球。   方圆四五米的雨水皆被蒸发,火球盘旋了一息,随后像支离弦的箭,直射苏毅面门。   “轰”墨石还未接近苏毅,火球就率先击中了苏毅。   炙热的火球像是被击爆的气球,轰声响起便已然消失在天地中,只有四周五米内干枯的土地证明火球曾存在过。   苏毅缓缓收回了被金光覆盖的拳头。   “塑、塑胆境!”墨石老人平举的软剑,僵在半空中,他愣神看着苏毅。“这不可能!你是从娘胎里就修炼了吗?”   墨石脸上浮现一丝妒意,他穷尽一百八十多年的时间,也不过堪堪到达养气境八重天的实力。   可眼前毛还没长齐的少年,竟然气武双修,还都统统达到了下三境的第二层境界。   苏毅叹了口气,看着目露震惊的老者,冷哼了一声,声音像是一道惊雷,刺入了老者的耳膜。   瞬间老者面露痛苦,连剑都差点拿不稳。   苏毅冷漠地看着老者,没有借机发难,反而等他回过神来,苏毅厉声道:“墨石,既然你不愿意在剩下的几年的寿命享儿孙福,就别怪我了!”   墨石老人耳膜的痛意消失后,定睛看着苏毅,随后脚步如柳絮,几步挪移就已经来到了苏毅的身前。   “石破水惊!”绷直的软剑,化作了一道青色的柔光,在手中挥舞中了一道道剑花,方圆十米内的雨水纷纷被引动。   随后覆盖到了他的长剑周身,细薄不过两指大小的墨色软剑,此刻已有手臂一般粗大。   雨水在他的长剑在急速盘旋,向苏毅斜撩而去,软剑抖成了弯月状。   苏毅身形一动,附着着金色罡气的身体,直撞入墨石的怀里。   “嘭!”墨石被撞飞了十多米远,气息一滞,软剑的水灵力瞬间消散,他手里的剑又恢复成了墨黑色。   “怒、怒相罡气,你是金刚宗的?”墨石惊恐地指着苏毅。   金刚宗是大乾唯一一个武夫宗派,声名远播的就是他的基本护体法诀《怒相罡气》,修成之后全身被金光覆盖,刀剑难伤、水火难侵!   苏毅笑而不语,缓步向墨石走去,“你要是技止于此,这儿就是你的葬身之地了!”   墨石面露惊恐,左手的书卷开始急速翻动,一道道五颜六色的符篆从书卷中飞出,化成了冰刺、火球、金矛……   苏毅身形沉稳的继续靠近,那一道道符篆在怒相罡气面前,就是纸张做的一样,一碰就消散了。   “这防御力!怎么可能!”墨石一脸惨然,“其中还有二阶符篆啊!”   “怒相罡气大成!”墨石颤颤巍巍地说道。“你就算娘胎里修炼这个罡气,大成境界少说也得二三十年啊!”   看着苏毅依旧没有回答他的意思,墨石脸色一沉,将已经空白的书卷扔到了地上,右手紧紧攥着墨色软剑。   “大浪滔天!”墨石双目露出决然,苏毅已经没有放他一马的意思,除了硬刚,没有任何办法。   墨石身形一蹬,软剑在空中幻化成了滔天巨浪,他身体内的水灵力源源不断注入软剑当中。   摧毁万物的滔天气势直逼苏毅,空中的幻影巨浪随着软剑的挥舞,直扑向苏毅。   “明王拳!”一道刺眼的光芒覆盖住苏毅的拳头。   墨石老人双眼黯淡,他已经看到了结局,这苏毅果然是金刚宗的!竟然还精通金刚宗的真传拳法。   巨浪雷声大雨点小,光芒一闪而过。   佝偻的墨石,此时已经僵立不动,一个瘦弱的拳头,穿过了他的胸口,露在他的背后。   苏毅嫌恶地拔出了鲜血弥漫的拳头,好在随着他身体罡气的消散,雨水开始冲刷他手里的血迹。   转头看向了掉落在不远处的书卷,面露惊喜地捡了起来,“符篆真卷!”   “少爷,你好厉害!” 正文 第10章 风雨临近 红药手持红伞,迈着小步,盈盈向苏毅走来。  苏毅则是一脸欣喜的看着手里的书卷,轻轻擦拭了下沾染的雨水。   “这是什么?”红药站在了苏毅的身旁,举着红伞替苏毅遮挡袭来的风雨。   “天一教特制的存储符篆的法器!”苏毅缓缓说道,“这个符篆真卷,可以是书籍的形状,也有可能是伞形,亦或是衣物……”   “这个书卷,是最简单的符篆真卷,但价格……”苏毅苦笑了一下,这几年在铸剑铺赚的,还不够买它的一页。   “这么说我们发财啦?”红药眼睛一亮,精光隐现,嘴角挂起狡黠的笑容。   “什么我们?是我发财了!而你,马上要回涂山!通过涂山的法阵,返回族地!”苏毅冷笑了一声,谨慎地瞥了一眼红药。   这个丫头,洗衣做饭不会、捏肩揉腿也不会,还想空手套白狼捞一把。   红药红唇一瘪,可怜巴巴地说道:“你我分别在即,都没有值得留念的东西……”   苏毅冷眼一瞥,“滚,你回族地了,有符篆给你用吗?你会画符篆吗!”苏毅则不同,前世困在陆地神仙境界数千年,涉猎的东西可不止铸造一道。   红药眼神一黯,顿时知道没自己的份了,但还是哀叹了一句,“可我会纪念包含在其中的,有你的情谊!”   “少说废话,快点上来,还得赶到涂山呢!”   苏毅刚说完,红药蹬一下就跳到了他的背上,一双初现诱惑的双腿,夹着苏毅的腰。   苏毅看着涂山的方向,“抓稳了!”   随后身如疾电,向远处掠去,速度之快,转眼之间,就已经消失在了树林当中。   夜色笼罩大地,冷风夹着阴雨。   一个少年背着梳着双丫髻的美少女,出现在了大山前,苏毅面露惶恐。   原本郁郁葱葱,磅礴巍峨的涂山,此刻竟然已成荒山,通体竟然呈现焦黑色,像是被天火焚过一般。   别说树木残枝,就连石头都没了,只剩下像是被刷过的焦黑色土壤。   龙踞虎盘的涂山,生生矮了近一半的高度。   “这……怎么回事!”苏毅喃喃地问道,原本涂山经过灵狐族大佬的加持,在外围还藏匿着幻阵、防御阵法,只有灵狐一族才能通过。   此刻,竟然落到了这般凄惨的地步。   “你、你们灵狐招惹到了什么强者!”苏毅叹了口气,前世好歹是上三境的强者,能一下将涂山毁成这副模样的,至少是金丹境的练气士。   红药眼眸满是泪珠,惊颤地说道:“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苏毅眉头一皱,此地显然不是说话的地方,何况传送法阵已经随着涂山覆灭毁于一旦了。   当下先回临安城再议长短了。   一夜的奔袭,苏毅和红药回到了临安的宁字铺。   两人坐在桌旁,心神不定,此刻一同的唉声叹气,虽然不明白是被什么人毁坏的,但肯定对灵狐一族怀有极深的恶意。   红药惊慌了一会儿,随后美眸露出了喜色,“那么就麻烦少爷,好好地保护小婢了,你应该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被其他人杀掉吧!”   苏毅烦恼地挠了挠头,好端端地又多了个累赘,原本将她送走,苏毅就能安心等待临安将要发生的大事。   之前苏毅子芍药地中救起她,只知道自己是灵狐一族,其他的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以至于连名字都是苏毅帮她取的。   如今红药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也只能留在苏毅身边了,至于灵狐族传送法阵,苏毅知道还有其他地方有,但它们的地点都距离临安城极其遥远,不是一时片刻能达到的。   现在要做的是要隐匿红药身上的灵狐气息,比如镌刻阵法的法器。   可问题是,苏毅手头上根本就没有这种材料。   “等会儿我传你一道法诀,你专心修习几天!”如今只能采用基础的隐匿法诀了,以红药养意境的可怜修为。   更高深的法诀根本没办法修习。   片刻后拿着一页纸张递给了红药。   “《隐气诀》?”红药轻声念叨道,随后目露欣喜,开始仔细看起了《隐气诀》的内容。   “《隐气诀》也只能让比你高一境界修为的人看不出你的身份,而且你在外人面前别使用灵力,一使用还是会暴露!”   苏毅淡淡说道,这引隐气诀弊端诸多,他原本是想送红药回族地就是了,也无需再修炼这种鸡肋法诀。   临安城中的强者在恶蛟临近时,肯定会不断多增多,隐气诀在他们眼里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嗯,知道了!”红药乖巧地应了一声,似乎被苏毅严肃的举止给影响到了。   ……   临安城一处豪华府邸中,四面灯火通明。似乎阴雨乌云的天空影响到了。   府邸来来往往的仆役女婢脸色凝重,眉头紧锁,眼神中带着惊慌。   假山、花卉、喷泉,将这处府邸装饰着无比精致美丽。   在府邸的大厅,头发斑白的老者,怔怔地看着地上胸口一个大窟窿的尸体,“怎么回事!是谁干的!”   老者怒吼着,“墨石大哥速来深居简出,怎么会突然死在城西树林外!”   “墨天!”老者看着跪坐在地上的一名青年,厉声说道:“你知道墨石大哥近日有没有结下什么仇怨?”   “没有,爷爷今天出门想要去悦天酒楼喝点酒的,结果一去不返,我差人四处寻找,最后在树林外发现爷爷的尸体!”   墨天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带着哭腔说道:“爷爷绵云软剑还在,前年墨风二爷爷送给他的符篆真卷却不见了!”   “墨宇三爷爷,你要替我爷爷报仇啊!”墨天跪地搂住了墨宇的小腿,泪流满面的说道。   墨宇面露哀伤,叹声道:“三爷爷无能,能一圈击毙墨石大哥的人,我对付不来!只有远在天一教的墨风二哥才能对付!”   “这名凶手,一定是塑胆境的强者!”墨宇蹲下仔细查看着墨石的尸体,“伤口处还有阳刚灵气的残留,对方所使用的拳法,一定是霸道无比。”   墨宇微眯着眼睛:“整个大乾,这种类型的拳法屈指可数,天意书院的昊天拳,乾坤书院的一线金光等等,可能性最大的是金刚宗的明王拳,金刚宗门人今天也恰好到了临安城!”   “金刚宗!”墨天目眦尽裂,厉声念道:“此仇不共戴天!”   “墨天,别着急,我们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而且金刚宗不是我们能招惹的起!”墨宇淡淡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