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克父克母 永清十八年,冬,大雪  岑灵推开破旧的木门,赶紧跨了进去,反手把门关上。   双手放在嘴边哈了哈,然后用力搓搓,微不可察地轻叹了一口气,进屋去了。   “回来啦!”屋里的人闻声走了出来,一见到岑灵两手空空,立即拉下了脸,方才的笑脸就像是不曾存在过:“你没要到吃的,还回来做什么?不如冻死在外头。”   岑灵也不气,她早已习惯了,低着头进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今年已经下了两场雪,一场比一场大,田里的粮食早已没有,家里也所剩无几。   大人可以少吃一些,但是弟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了就不好了。   她今日到了叔叔家去借粮食,被婶母用扫帚赶了出来,她只能空手而回。   这也不能怪婶母,委实是自己来的次数太多了,而且总是有借无还。   这个时候,穷人家,有哪一家是不难的,何况婶母自己也有两个孩子要养。   门帘被人掀开,她抬头一看,是继母阿春。   阿春直接进去抱起她床上最后一床棉被掉头就走。   岑灵赶紧过去拉着她:“二娘,你不能拿走我的被子,这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   阿春一把将她推开:“不能拿走?你倒是能弄到粮食啊,如今家里连半粒米都没有了,你弟弟还等着吃饭呢,你是想饿死你弟弟是不是,你怎么那么狠毒。”   “只有把你这床被子拿去换点钱,看能不能换点粮食了。”阿春拍拍被子上不存在的灰尘,摸到被套上的缎面,丝丝滑滑的,还真是舒服。   这样好的棉被竟然给了这个死丫头,若是给楠儿,定然还可以用上好几年呢。   可也不行,夫君回来瞧见会生气,然后要求她还回去的,那她岂不是白忙一场。   还是卖了吧,肯定能得到个好价钱,阿春抱着被子就往外走。   “可是阿爹不是刚给过银子吗?”岑灵赶紧拉着阿春的衣袖,另一只手牢牢拽着棉被。   “你还敢提你阿爹,若不是你这克父克母的赔钱货病了两场,何至于把银子都花光了。我就该拦着,不让请大夫,病死了倒省事。”阿春甩开岑灵的手,朝门口走去。   “二娘,你不能,这样冷的天,没有棉被我会被冻死的。”岑灵又扑了过去。   阿春一转身,岑灵扑了个空。   阿春嗤笑一声:“冻死你总好过饿死我儿子,你自己想办法去吧。”她抱着被子转身就走,岑灵又想扑过来,却被她一脚踹开。   岑灵向后摔去,后脑勺撞在床沿上,立即晕了过去。   阿春呸了一声,扬长而去。   岑灵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她就那样躺在冰冷的地上睡了那么久,此时冻得她的牙齿不住地打颤,手脚都不听使唤了。   她用力搓了搓手臂,抓着床沿爬了起来,踉踉跄跄走到床尾的一个木头箱子旁蹲下。   把箱子里仅剩的三件破棉袄全拿了出来,一件一件套上,才稍微觉得暖和了一些。   抬手摸摸后脑勺,那儿已经有了一个大包,估计得要好几日时间都消不了。   肚子传来的“咕噜”声提醒她,自己已经一天一夜滴水未进了。   这时,门口传来了老鼠的“吱吱”声,三长两短。   岑灵一听,弯起了嘴角,这是她和弟弟约定好的暗号。   她过去掀开门帘,正是六岁的弟弟,岑楠。   岑楠撩起衣服,从肚子里掏出了一个油纸包,嘴角带笑递给她,然后朝她眨眨眼就跑走了。   岑灵目送他离去,转身进房,坐在床前,打开油纸包,里头有一个白面馒头和一只鸡腿。   握着还有些温热的馒头,闻着鸡腿溢出来的香气,她的双眸不禁蒙上了一层雾气,不管如何,只要有弟弟在,这世上,她便有了活下去的念头。   “楠儿,你在哪里?”阿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岑灵赶紧把手上的馒头和鸡腿包起,藏到床尾装衣服的箱子里。   她将将坐到床上,阿春便掀开门帘进来了。   阿春一进来便用力嗅了嗅:“你是不是偷吃了?”   岑灵摇摇头:“没有。”恰好肚子响起了一声“咕噜”声,正解了她的围。   “没有最好,不然我撕裂你的嘴。有没有见到楠儿,这臭小子这么晚跑去哪里了?也不知道要吃饭了,真是让人不省心。”阿春见她又摇头,便转身出去了,委实不想对着她这张像极了她那死鬼母亲的脸。   岑灵淡淡地看着她的背影,面上不显,双手却紧握,如果……她把阿春弄死了,弟弟会不会恨她?会不会找她报仇?   外头好像有人在说话,她轻眨了几下眼睛,收起了眸中的戾气,竖起耳朵听了一下。   是阿爹收摊回来了,阿爹是个落魄秀才,家中两兄弟,爹娘早逝,无钱疏通关系,谋不了好差事,也进不了书塾教书,唯有去镇上摆个摊卖些字画,兼帮人写信。   她阿娘是个贤惠的女子,早年间为了赚钱帮阿爹疏通关系,落得了一身病痛,最后被勾搭上阿爹的阿春给活活气死了。   阿春说她是克了父亲气运,克了母亲性命,鬼憎人厌的害人精。   对此,阿爹听了不置可否。   她猜想,阿爹心中定然也是如此认为的,不然怎么任由阿春如此虐待她。   岑灵掀开门帘出去,正见到岑楠接过阿爹手上的灯笼,阿春在帮阿爹解开身上的蓑衣,轻轻扫落肩头的落雪,轻声细语。   如此大雪天,本就不应该出去摆摊了,但是阿爹说了,眼瞧着便要过年了,若是不赚些钱回家,这个年便过不下去。   她过去桌上倒了一杯热茶端过去,茶水很烫,应该是阿春估摸着阿爹这时候会收摊回来,准备好的。   阿春接过她手里的茶,将湿哒哒的蓑衣塞她怀里,那力度正好将她推了个趔趄,但又不至于摔到。   “相公,喝杯茶暖暖身子吧,这样冷的天,真是辛苦相公了。”阿春将茶递过去。   岑临江接过茶:“今日家中可有发生什么事?”   岑灵轻蔑地扯扯嘴角,就算发生什么事,又如何,你能做什么,你会做什么。   而且,阿春一定不会让她将今日棉被之事说出去的。 正文 第二章 污秽之物 果不其然,阿春扶着岑临江过去坐:“没发生什么事,今日我弟弟过来,给我带了一只鸡,我给你做了你最爱的荷叶鸡。你劳累一日了,肚子该是饿了吧,快些坐下吃饭。”  荷叶鸡便是叫花鸡,用荷叶一层层地包住腌好的鸡,外层再用泥巴裹住,放在烧红的炭火上烘烤至熟。   岑临江嫌弃叫花两字难听,便改为荷叶鸡。   听了阿春的话,岑灵觉得可笑至极。   什么弟弟送来的鸡,无非是用她的棉被换来的钱买的。   这招借花献佛还真是用的脸不红气不喘啊,哦不对,是抢花献佛。   阿春转头直视岑灵,眸子里的清冷,唯有面对着她的岑灵能看到:“灵儿,你帮二娘去厨房里拿几个碗过来,好不好?”   又是这一出戏,又想将她骗去厨房,然后将她锁起来,然后告诉阿爹,她不知跑出去哪儿野去了,惹得阿爹大发雷霆,将她训诫了一顿,一个女儿家家总是不着家,成何体统。   虽在岑家村,不少人家的女儿都得下地干活,但是阿爹是个秀才,熟读圣贤书,迂腐又固执,总觉的女子不应该出去抛头露面的。   这一出戏,阿春不知旧戏重演了多少回,早已见怪不怪了。   她知道今晚的晚饭她定是吃不上了,便把手上抱着的蓑衣拿到角落挂好,转身进房间去。   她是懒得与阿春计较,不管是为了阿爹日日挂在口中的家和万事兴,亦或是为了岑楠的左右为难,她都愿意息事宁人。   方才岑楠给的馒头与鸡腿已经可以吃饱肚子了,不必再去与阿春撕破脸,让阿爹与岑楠难堪。   她知道如此会让阿春变本加厉,总想着自己再长大一点点便好,那时自己便能有办法养活自己,不必再看阿春的脸色。   阿春在岑临江面前总是灵儿灵儿地唤她,尽显一个好母亲的本色。   她那悍妇的嘴脸唯有岑灵一人瞧见过,她那虐待人的手段亦只有岑灵一个人独自尝过。   不,或许岑楠是知晓的,所以才总会背地里给她送吃的,喝的。   一边是自己血浓于水的生母,一边是自己手足情深的亲姐,小小的人儿无力做其他事,唯有偷摸送些吃喝,估计这已经是他最大的努力了。   大雪天的夜里,寒气最是冻人,岑灵将自己抱紧,再抱紧,也耐不住这刺骨的寒冷,直透心肺。   听到外头的谈笑声,她莫名的升起了一肚子火,越想越气。   吃着用阿娘留给她的棉被换来的鸡,竟然还不让她吃,欺人如斯。   她再次出了房间,朝着厨房走去。   翌日清晨,天仅是蒙蒙亮,岑灵一早便被冻醒了。   没有棉被,寒入骨髓,一整夜都睡不踏实,迷迷糊糊,睡睡醒醒。   轻轻推开窗页,寒风猛地灌进来,带进了许多雪花,晕晕乎乎像是喝醉了酒的脑子顿时清明过来。   她轻眨了几下眼睛,适应了刮人生疼的寒风,趴在窗台上看着屋外的雪景。   “阿娘,您可有在天上看着灵儿......”声音沉沉闷闷的,可见她此刻心中定然是颇为怫郁。   蓦然,她瞧见了天上有一颗很亮很大的星星从天空划过,像极了一颗熊熊燃烧的火球,照亮了灰蒙蒙的天际。   “这是流星吗?流星竟然如此大,真是不可思议!早上竟然还能瞧见流星,奇了怪。”岑灵自言自语:“阿娘,你是在说你一直在天上看着灵儿吗?”   回答她的只有呼啸的寒风。   她胡思乱想了一会,便去厨房里烧了一大锅热水,自己端了一盆去简单的洗漱了一下,便开始一天的忙活了。   正准备淘米煮粥之时,便听到阿春的房里,传来了阿春的尖叫声:“啊……”   “大清早的,你鬼叫个什么?”岑临江的声音里充斥着不满。   不知阿春说了什么,声音小了许多,岑灵并未听清,待竖起耳朵仔细听时,便听到了岑临江的大吼:“还不滚出去收拾干净,真是晦气。”   岑灵揉揉耳朵,低头抿嘴笑了,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扔进火里烧了。   纸包里包着的是曼陀罗花与巴豆研磨成的粉末,昨夜的汤加了这两种料注定是很好喝的,所以她仅是在阿春的碗里放了这个。   曼陀罗花让人昏睡,巴豆让人腹泻,估计阿春在睡梦之中已经拉了一裤子,拉了一床了。   望了一眼已经化成灰烬的纸包,岑灵收起了笑,继续忙活手里的糙米了。   不过还未等她煮上粥呢,便听到了阿春喊她:“灵儿,你给二娘端一些热水到房里来,要多一些,我要沐浴。”   岑灵偏头看了一眼锅里翻滚沸腾的水,再次抿嘴笑了,清了清嗓子:“二娘,你要稍稍等等,热水还没有烧好,我现在就去烧。”   “这都什么时辰了,你竟然还没有烧好热水,你是不是……”阿春看了一眼已经避到门口的岑临江,深呼吸了一口气,差点没被自己拉了一床的污秽之物给熏吐了,捂着鼻子勉强把心头的怒气压下去:“那你快一些。”   岑灵听着阿春从后牙槽挤出来的话,眸光瞬时冷如外头的冰雪。气吗?气就对了,相对于你那罄竹难书的罪恶,这不过是冰山一角。   不过是转瞬之间,她便换上了一脸笑容,脆生生地应了一句:“好咧!”   岑灵磨磨蹭蹭端了热水给岑临江和岑楠洗漱了,才和岑楠一起抬了一大桶热水进去给阿春。   “姐姐,你说娘亲为什么一大清早就要沐浴呢?多冷啊!”岑楠把桶往自己这边移移,他的身子矮,扁担滑溜,水桶一下就被他拉了过来,压得他眉头一皱。   岑灵把他拉过去了一些的桶又拉回自己这边,这满满一桶水重量很足,楠儿还是个孩子,别压了他。   她拍开了岑楠又伸过来拉桶的手:“姐姐也不晓得,或许是昨夜未沐浴,身上黏腻难受吧。”   他们两人来到阿春的房门前时,距阿春让她烧热水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这段时间里,估计阿春被熏得不轻,想来是这一辈子都记住这味道了。 正文 第三章 视而不见 岑灵进去的时候,见到阿春直挺挺地站在床前,一动不动,因为怕弄脏了别的衣服,所以不敢另外穿衣,这会已经冻的脸白唇青,手脚不住地哆嗦了。  阿春一见她竟然磨蹭了如此久才把热水弄来,气得想要狠狠打她一巴掌。   可是,她刚刚一动,裤裆里头便凉飕飕的,感觉有黏糊糊的东西正在顺着大腿根往下淌,一想到那污秽之物,阿春干呕了一下。   岑楠的在场让她更是羞愤,咬着牙让他们两人都出去,这件事,她记下了。   岑灵出去之后,便去厨房继续煮早饭去了。   她知道这件事,阿春一定会算在她头上的,但是就算没有这件事,阿春对她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所以,虱子多了不怕痒。   她把散落在额前的一缕青丝撩回耳后,嘴角微弯,浅浅地笑了。   她熬了糙米稀粥,蒸了玉米窝窝头与红薯,然后去墙角的粗陶缸里掏了一点咸菜,切碎炒熟一下,这便是一天的早饭。   糙米和玉米面是阿春昨日去购买的,不消说,肯定是用她的棉被换来的钱买的。   咸菜是秋日里自家种的萝卜白菜等蔬菜腌制的,留到冬日大雪封天没有蔬菜的时候,蒸上几个馒头或是煮一锅稀粥就着咸菜能吃一顿了。   原本每日的早饭里,阿爹与岑楠一人还有一个水煮蛋的,奈何天冷,家里的两只老母鸡都不下蛋了,阿春又不舍花钱去买,所以煮鸡蛋这一道便免了。   她快速地喝了一大碗粥,然后再把碗洗干净放好,若是等到阿春过来,她便不会再有粥喝了。   正如岑灵所料,阿春过来之后,挑挑拣拣把最小的一个玉米窝窝头塞给她,便让她出去打猪草了。   “二娘,你身上怎么有一股味儿?”岑灵接过玉米窝窝头,揉揉冻得通红的鼻子,拍拍胸口,像是要把胃里翻滚到胸口的东西压下去。   岑临江闻言,夹菜的筷子顿了一下,嘴里的窝窝头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啪”地一声把筷子放下,端起粥缓缓地喝着。   阿春噌的一下红了脸,抬起衣袖左右闻了闻,眉头微蹙,顿时恼火:“哪有什么味,你立刻给我去打猪草去,若是没有打满一篮猪草回来,今晚你就不用吃饭了。”   她本想说是因为昨晚喝了岑灵煮的玉米疙瘩汤,自己才会闹肚子的,但是昨晚的疙瘩汤,并不止她一个人喝了。   而且,此时岑临江的脸色已经黑如外头阴霾的天空,所以她知道,此时不宜再提起这件事。   她向来知道过犹不及,不然也不会忍了六年之久才嫁给岑临江。   岑灵接过窝窝头,轻声答了一句:“好,二娘。”   如此大雪天,何来的猪草可打,阿春不过是想让她出去眼不见为净罢了。   若是她在外头着凉受冻,磕着碰着,最好是被野兽叼走,死在外头,那便更好了。   如此既除了眼中钉,还不脏了自己的手,阿春做梦都会笑醒的。   岑灵偏过头偷偷看了岑临江一眼,见他不言不语,仍旧低头喝粥,像是没有听到阿春的话。   不知为何,她的胸口有些沉痛,虽然已不是第一回,心中已不再有所期待,但还是觉得难过。   她难过,并不是因为阿春的刁难,而是因为阿爹的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阿爹究竟知不知道阿春是怎样对她的?   若是阿爹一直都是知道的……   岑灵不愿去想这个问题,也不与阿春争辩,相比待在家里,她更乐意出门。   她把窝窝头咬在嘴里,背上背篓,拿上镰刀,把方才为了方便煮饭而脱下的棉袄穿上,撑着一把破油纸伞便出门去了。   “楠儿,你要去哪里,坐下吃饭。”阿春喊住了屁股已经离櫈的岑楠。   岑楠眉头微微一蹙,偏头望了一眼已经走远的岑灵,又坐了下来,把手里的窝窝头捏成了一团,放进了嘴里,咬了一大口,用力嚼着,时不时偷偷望一眼门口的方向。   一推开那破旧的木门,寒风迎面而来,刮人生疼,岑灵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搓搓手臂,紧了紧衣服便走了出去。   她往年夏天去打猪草的时候,在后山那儿,发现了一个山洞,里头冬暖夏凉,她还收藏了许多红薯和干果,去那儿待一日总比待在家里舒服,至少不用面对整日挑事的阿春,不必提醒自己一忍再忍。   至于那猪草什么的,随缘吧,大雪天里,她也不奢求,大不了回去被骂一顿,这些年骂的还少吗?   “小灵儿,那个毒妇又让你去打猪草啦?真是忒虐待孩子了,这大雪茫茫的,能瞧见一片绿叶都是奇事,哪里还有什么猪草啊。”有些粗糙沙哑的男声从左边传来。   岑灵把窝窝头从嘴里拿下来,转头对来人咧开嘴,露出了一排小白牙:“李二叔,早上好,可吃了?”   李二叔瞧着三十有余,四十未到,具体多少岁岑灵也不是很清楚。   他长着一张粗糙的大脸,眉高眼陷,鼻梁高挺,左脸颧骨到下巴还有一道像蜈蚣一样的疤,身材高大。   平时也是冷冰冰不苟言笑的,虽然看起来是一副一些母亲用来吓唬不听话的孩子,黑夜叉的容貌,但是李二叔却极为心地善良,只有他瞧出了阿春日日在虐待她,帮她出了不少头。   阿春一介泼妇一般的人物,李二叔一个糙汉子怎么能骂得过她呢。   岑灵不想连累李二叔被骂,便请李二叔莫要再为她出头了,她活了十三载,被骂了一半的年头,早已习惯。   李二叔是三年前搬过来的外来户,带着一家老小七口人,在隔壁买下了一间老房子,便住了下来。   他们一家人很是奇怪,并不与周围的邻居来往,顶多是碰面时点点头。   平日里总是大门紧闭,不常见有人进出,但是却闻屋内人语响。   村里的人除了农忙,闲时最爱话人是非。是以,李二叔一家没少被村中的三姑六婆编排,什么样的版本都有。   李二叔一家人却不予理会,仍旧平平静静过着自己的日子,迎头碰上了村中的人依然会笑着点点头,问声:“可是吃了?” 正文 第四章 泼妇骂街 岑灵识得李二叔的时候,正巧是李二叔一家刚搬来的那日。  她在河边洗衣服,一个不慎落水了,挣扎无望之时,是李二叔救了她。   彼时,李二叔不知是被她因为溺水而变得惨白的脸吓到了,亦或是别的什么原因,震惊地看着她,愣了许久,甚至是他的妻子也是如此,帮她换衣的时候,瞧着她愣愣地出神,手上的帕子都掉地上了也不察。   接触之后发现,李二叔的一家并没有像村中其他人所说的那样,眼高于顶,瞧不上乡下人,村中的碎嘴婆娘编排的版本一个都不准。   李二叔一家待人极为热情,每一回她去,总会往她怀里塞些吃的,李二叔三岁的小儿子还总是拉着她的手要她抱。   “哈哈,吃了,小灵儿肯定没吃吧,快过来。”李二叔左顾右看了一下,朝她招招手。   岑灵知道李二叔喊她过去是要做什么,只要她一大早出门,李二叔总是在门口等着她,然后给她塞点吃的。   这不,她看着手里温热的鸡蛋和白面馒头,正要拒绝时,李二叔已经转身进了院子,扶着在院中等候的李二婶进屋去了。   她只来得及对看着她微笑的李二婶笑着摆摆手。   有时候,她也会在想,若是阿春像李二婶一样温柔可亲,她或许会为了阿爹与岑楠放下母亲的死,一家和睦吧。   “死丫头,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滚去打猪草。”阿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岑灵微不可察地摇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果然只能是白日做梦,阿春与温柔可亲致死都不可能会沾上边的,甚至希望她善良都是奢想。   已经进门的李二叔又伸出头来对阿春喊了一句:“老毒妇,恶婆娘。”   “你……”阿春被气得咬牙切齿,食指尖尖指着李二叔便开口骂:“怎么,你个又老又丑的老东西,又要帮这个克父克母的赔钱货出头啊。”   “你也不怕哪一日,连你也克死了,让你那一家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只会混吃等死的老弱妇孺,没了依靠,沦落到为乞为娼的地步。”   “还是说,你看上了这丫头?”   “男女之情这事往往不受控制,我是过来人,理解的。”   “若是你真的瞧上了我们灵儿啊,那也行,给钱吧,只要你给足够的钱,我们家这个水灵灵的丫头便是你的了。”   阿春未嫁人之前是唱戏的,声音珠圆玉润,就算是在骂人,也很是好听,也是因为如此才能勾搭上岑临江。   岑临江是个秀才,十年寒窗读了不少书,平时将自己的学问都教给了岑灵与岑楠,一点都不藏私。   不知是为了一圆自己教书先生的梦,亦或是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   阿春跟着他也学了不少,此时泼妇骂街,句句不带脏字,却骂人生疼。   “我呸,你才是克死全家,不知羞耻的狐狸精呢,脸皮厚的跟砧板似的,杀猪刀都砍不动……”李二叔被骂了这么多年,阿春骂人的句子,他已经倒背如流了,平日里又瞧见了不少村中那些婆娘叉腰骂架,便依着葫芦画瓢,全都还给阿春。   他悄悄对岑灵使了个眼色,眉眼带笑。   岑灵掩嘴偷笑,眨眨眼睛,收起思绪,把鸡蛋和馒头包好放进怀里,朝着后山走去。   身后的叫骂声被风雪掩去,这种事情,她已经麻木了。   由最初的连累了李二叔而感到愧疚不安,到李二叔的劝解而感到释怀接受,到最后的抱臂看戏,再到如今的麻木不仁,这种事情已经发生了无数次。   她知道李二叔并不仅仅是因为她才与阿春吵的,李二叔只是纯粹的看不惯阿春,不惯到见一次就想骂一次。   风雪更大了,吹得岑灵的衣摆啪啪作响,整个人摇摇晃晃。   破旧的油纸伞已经无法再撑了,她干脆收了起来当做拐杖拄着,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前行。   “唉,冷死人了,这雪究竟要下到什么时候?”岑灵抬头望着洋洋洒洒的白雪,喃喃自语,口鼻呼出了白白的气,鼻头冻得通红,生疼,每一口呼吸都似吸进了一腔的冰针,肺腑都发疼。   这一场雪足足下了三天三夜之久,却一点要停的迹象都没有,地上的积雪已经积得齐膝高,再如此下去,不用多久,这路都走不了了。   眼看着山洞便要到了,她加快了脚步,却也快不上多少,积雪将她的双腿冻得发麻。   好不容易到了山洞里,她赶紧把东西放下,拍打干净身上的落雪,生起了火堆,摇曳的火光照亮了整个山洞,终于感觉暖和了不少。   “这时候若是来一壶茶暖暖身子,那更好了。”她走到一旁装水的坛子旁,才发现没有水了,山洞的旁边便是一个清水潭,也不知如此冰封千里的大雪天,这个清水潭被冻住了没有。   她提起坛子就出去了,这一次她没有撑伞,不消多时,雪花便落了她一身,瘦小的肩膀上,顺滑的墨发上,黑长的睫毛上,比比皆是,衬托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更是亮如星子。   清水潭五丈余长,三丈余宽,站在清水潭边,望着袅袅轻烟漂浮的水面,岑灵不自觉地颤了颤:“真是奇了怪,冰天雪地的,这清水潭居然没有被冻上,反而还冒着热气,果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   岑灵蹲了下来,用手缓缓地触了一下水,竟然是暖的,明明夏日的时候,还清凉甘冽的很,为何冬日里竟变暖了?   莫非这水也如那山洞一般,冬暖夏凉?   想不明白,她也便不想了,不知道答案的事情,多思无益。   正欲装上一坛子水回去煮茶,突然感觉头顶有强光照下,将她弯腰打水的身影投射在水面上。   瞧着那像极了一只四肢短小的乌龟的影子,滑稽至极,岑灵并未觉得好笑,仰头瞧向头顶的天空,竟是一个大火球从天而降,像极了她早上瞧见的那一颗火球,或许正是那一颗也不定。   火球坠下的方向正是她所站的位置,速度快如白驹过隙。   被如此大的一颗火球当头砸中,定然非死即伤,说不得连骨头都会被烧成灰烬呢。   这般情况,是个人都会本能的想要躲开,就算是残废的都会连滚带爬想要避开,岑灵更是吓得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   奈何她的腿肚子哆嗦地厉害,竭尽全力都未能挪动半步。   她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句:“动啊!”声音颤得有些缥缈,被风雪一吹几乎听不见。   活了十三年,从懂事以来的记忆,快速地从她脑海中划过,眼前出现了阿娘带笑的脸,岑楠对她调皮地眨眼睛,李二叔李二婶笑眯眯地往她怀里塞吃的。   莫非,吾命休矣?   真是不甘心啊!   若是早知道会如此,怎么也得先找阿春报了这害死母亲的仇才是。 正文 第五章 大难不死 “嘭……”  被震起的雪花纷纷落下,洋洋洒洒,许久,才终于落定。   奇的是一直纷纷扬扬下着的大雪,竟然也跟着停了。   阴霾散尽,灰蒙蒙的穹顶恢复了清亮。   岑灵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潭边,身子泡在水里,脑袋趴在岸上。   她周边一圈齐膝高的积雪都融化了,露出了底下被火烤得黑黝黝的岩石。   她此刻就趴在岩石上面,她甚至还能感觉到岩石上余留着比她的体温还高的温度。   “我这还是人呢,亦或是成了鬼了?阿嚏……”她揉揉微微发痛的鼻头,活动了一下手脚,感觉真切,她便知道了自己还活着,不禁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她拍拍胸口:“吓死我了,万幸!万幸!多谢阿娘在天之灵,佑女儿周全。”   这时,她才瞧见衣袖上被烧了一截,低头一看,全身上下的衣服都被烧得破破烂烂的,无一处是好的。   后知后觉的惊恐让她心头一痛,在雪天里汗湿了背。大难不死,劫后余生的感觉,只有切身体会过的人才懂其中滋味。   她按了按鬓角,龇牙倒吸了一口凉气,头痛欲裂。   那么大一颗火球当头砸下,不死已经是不知多少代祖宗齐齐保佑了,这点头疼与性命相比,算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了。   她又粗略检查了一下自己,发现除了脑袋像是被马车碾过一般的疼之外,并无其他明显的伤势,不禁深感不解。   方才,她的的确确已经被火球彻头彻尾地砸中了,还是她眼睁睁瞧着的,那彻骨的疼痛,那炙热的温度,她都感觉自己要被烧得灰飞烟灭了。   为何自己此时竟一点伤都没有,甚至连个擦伤的伤口都瞧不见,瞧衣服的损毁程度,如何都不可能连根毛都没被烧掉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深呼吸几下,才让自己平静下来,管他是玉皇大帝救了她亦或是阎王爷不收她,总之,还活着就好。   冷静下来之后,她才有空感叹,奇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谁能想到只是出来打个水,会被一个从天而降,大水牛那么大的火球砸中,更离奇的是竟然还毫发无伤。   不过,让她摊上这等奇事,也不知是该高兴好还是该难过好。   “莫非是因为这清水潭的水起到了缓冲的作用,我才能大难不死?”岑灵挥动了一下手臂,在水面画出了一片弧形的涟漪。   想来一定是如此了,不然也无法解释啊。   幸好潭里的水是温热的,不然这大雪天里,泡在水里这么长时间,不淹死也要被冻成冰雕人儿了。   她捧起一捧水洗了一下脸,企图让自己更清醒一些,却发现手上沾染了一点血丝,抬手一抹,嘴角上挂着血迹,伸出舌头舔了舔,有丝丝的甜。   “还以为安然无恙呢,没想到还是落得了个内伤,真是倒霉,也不知道大难不死会不会有后福啊。”她看着手上的血迹喃喃自语。   好不容易才爬上了岸,岑灵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吁,好险啊,还以为今天就要交待在这里,成了那飘忽不定,可怜兮兮的孤魂野鬼了呢。”   身上穿着的棉袄,虽然已经破破烂烂,但是泡水之后变得沉重无比,害得她用尽了力气,连滚带爬,费尽周折才爬了上来,上来之后便倒在地上,气喘如狗。   一身湿淋淋的,寒风一吹,她仰头又打了一个喷嚏:“阿嚏,呃……好冷啊……那个火球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呀,怎么会……啊!!”   她爬坐起来想要去看一下那颗火球究竟是什么鬼东西的时候,却被吓得差点咬到舌头,跌坐在地上。   浮着褭褭轻烟的水潭里竟然漂着一个人,看着那个仰躺着,不知生死的男子,岑灵被吓得不轻,也不禁红了脸,因为这男子不着寸缕。   这是什么人?   为何会在此处?   她昏迷的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方才就是这个男子将她砸晕的?   但是方才不是一颗火球吗?   一大堆的问题充斥了她的脑海,原本就疼得厉害的头,更疼了。   她拍拍脑袋,决定先不去思考这些找不到答案的问题。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晕了多久,这男子又在水里泡了多长时间,会不会已经死了,若是还活着得赶紧救上来才是。   犹豫了一会,岑灵决定还是去救人:“算了,生死有命,尽我之力,是生是死就看老天帮不帮你了。”   “噗通”一声,她便跳下了好不容易才爬上来的清水潭。   幸好她之前被淹了一次之后,跟李二叔学会了泅水,不然还真是爱莫能助了。   她游到男子身旁,探了一下他的鼻息,万幸,还有呼吸,虽是微弱,终归还是有的。   男子赤身裸体,男女授受不亲,还真是让她无从下手,思索了一下,她决定把自己身上的破棉袄脱了下来给男子穿上,抓着棉袄将他拖到了潭边。   在水里借着水的浮力还容易一些,到了岸边想要拖上岸去,那就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了。   “这人怎么如此沉啊?”岑灵想了一下,决定自己在水里将那男子推上来,然后自己再爬上来。   当岑灵几经辛苦终于把男子弄上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所幸身上带着的火折子用防水油纸包着,此时还能用。   皑皑白雪反照着火折子隐隐若若的光芒,照亮了她回去山洞的路。   短短的一段路,她都不知歇了几口气。   她只有十三岁,本就未长开,加上常年吃不饱,身材就像是十岁的孩子一般,男子已经成年,身材高大,压得她骨头几乎都要断了。   当她终于背着男子回到山洞的时候,她瘫倒在地喘了好久好久才勉强恢复了一些力气。   山洞里之前生的火堆也已经熄了,只好再生一次。   也幸好她把此处当成了自己的秘密基地,能用的东西都收了一些,有备无患。   她把自己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用竹竿撑着放在火堆旁烘烤,虽然已经破烂不堪,但是终归能御寒,然后又找了几件衣服给男子草草换上。   都是她阿娘留下来的衣服,阿春拿去扔了,她便悄悄捡回来藏在此处山洞里,平时都是让她睹物思人用的,眼下却真正的派上了衣服本来的用场。   男子身材高大,穿上女子的服装,极为不合体,瞧着不伦不类的,不过聊胜于无,终归能遮体保暖。 正文 第六章 以身相许 岑灵又去潭边把方才遗落的坛子装满水带了回来,煮了一壶热茶。  折腾了一日,她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想起背篓里还放着李二叔给的鸡蛋和馒头。   可是当她把鸡蛋和馒头拿在手里的时候,撇见了那个昏迷不醒的男子,抿抿嘴又放了回去:“看在你是病人的份上,留给你吃吧。”   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冬季的天黑得甚早,其实此刻时辰并不是很晚。   不过,此时摸黑回去也不现实,天黑路远,危险多多,还不如就在这山洞里将就一晚呢。   在这山洞里还有可以烤火的火堆,有热乎乎的茶水,有香喷喷的烤红薯,比那个冷冰冰还没有棉被的房间强了不知多少。   她吃饱喝足之后,才想起躺在那边的病人。   “我也不懂医,不知要如何医治你,我尽我绵薄之力,你就听天由命,自求多福吧。”岑灵过去扶起男子,给他灌了几杯热茶,看着他稍稍恢复了些许红润的脸色,才又让他躺下。   这一天下来,她也累得够呛,此时早已困得哈欠连连,用竹竿架着一件破棉袄挡在洞口,让呼啸的寒风减少了几许,便在一旁的干草堆上躺下了。   她将将一躺下,便睡了过去,可见是累得够惨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岑灵感觉到鼻子很痒,抓了抓,翻个身又继续睡了。   不一会,那种酥酥痒痒的感觉又来了,就像是有人拿着一根狗尾巴草在撩她的鼻子。   有人!!岑灵倏然惊醒,猛地一下子坐起身来,因为用力过猛,撞上了在她面前的东西,她来不及看清是什么,也来不及喊痛,第一件事便是赶紧往后退。   她昨晚本就是靠着洞壁睡的,是以,压根就没能退多远。   岑灵龇牙咧嘴地揉着被撞疼的后脑勺,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踩到狗屎了,竟然如此倒霉,一连两次都撞到了后脑勺,那个大包还未消下去,便又鼓了上来。   她抬眼看过去,待看清自己方才撞上的是什么时,她手上的动作停住了,张开的嘴也忘了说话。   纳兰逸之揉着痛到说不出话的鼻子,许久,才放下手来,把手上的干草放进嘴里叼着,邪兮兮地笑着盯着她。   天啊,怎么会有如此好看的人!   昨夜这男子如同个落汤鸡儿似的,并不察觉丑美。   如今他把一头墨发束起,露出了干净白皙,精雕细琢一般的脸,深邃的眸子,高挺的鼻梁,玉瓷一般的肌肤,最诱人的是那双嫣红的唇。   如此一瞧,简直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呀!   当然,若是能将那一身极为不搭的衣服换掉的话,就更完美了。   岑灵一直觉得阿娘是她见过顶顶好看的人,没想到眼前的男子竟比阿娘还要美上好几倍,虽然他的鼻子被她撞得通红,但是并不影响他的美貌。   有个词怎么说来着,哦对,秀色可餐,不知道眼前这个美得过分的人能不能吃,那双像蜜桃一样的唇好想咬上一口啊。   “你真美!”她抚上了纳兰逸之的脸,一脸痴迷。   纳兰逸之帮她抹去嘴角蜿蜒而下的唾液:“是吗,那你想不想亲一下我?”他说着就俯身过去了。   岑灵被突然放大的脸吓得清醒过来,想到自己竟然被一个男人迷得神魂颠倒,不禁懊恼地闭眼,龇牙皱眉,低声“啧”了一声,心中嘀咕:“啧啧,好丢脸啊。你这是做什么呢?姑娘,你才十三岁。”   她并非贪图美色的轻佻之徒,定然是饿了,才会觉得这个男人很好吃。   对,一定是如此。   岑灵心中如是想着。   纳兰逸之挑起她就快缩进胸口的下巴,让她与自己对视:“姑娘,你救了在下,在下是知恩图报之人,是以,便要报答于你,在下,身无长物,唯有以身相许了。”   以身相许?!   岑灵慌忙摆着双手:“不行,绝对不行,我……小女子年纪还小,尚未能成亲……喂喂,你靠如此近意欲何为,你懂不懂男女有别,晓不晓廉耻,我不过是顺手救了你罢了,你便要以身相许,你这哪是报恩啊,你是报仇。”   她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嘴里的话,义正词严。   “哈哈,无妨,那便先定个娃娃亲,待你及笄之后再成亲。”纳兰逸之终于笑出了声音,这小丫头脑中究竟装的是什么,方才还被他的美色所惑,眼下却如此“正人君子。”   他的笑声很是好听,宛如绕梁三日的仙曲,岑灵不禁又着了迷,良久,才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捂着眼睛,口中轻声喃语:“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视……”   纳兰逸之瞧着她的动作,笑得更大声了,眸中情绪却极为复杂,有喜悦,有心疼,有愤恨。   他的笑声让岑灵的脸更红了,她仍旧捂着眼睛,并未瞧见,他犀利却温柔的眼神,还有那捏得青筋暴起的双拳。   纳兰逸之知道这小女子不经人事,行事像老顽固一般迂腐又固执,不能操之过急,就算对她志在必得,也不必急于一时。   纳兰逸之清了清嗓子,声音轻柔:“姑娘,可有吃食,我饿了。”   岑灵充耳不闻。   他把她捂着耳朵眼睛的双手拿了下来,与她对视,一字一顿:“我饿了。”   “饿了?哦对,我给你留了吃的。”岑灵爬了起来,跑去背篓那儿把包着馒头和鸡蛋的油纸包取了出来,又去角落抱了几个红薯。   昨夜的火已经成了灰烬,她把炭灰清理干净,再次生起了火,然后架上炉子煮了一锅开水,取了一个虽然崩了个小口,但是在这山洞里算是最好的碗,把已经冻的硬邦邦的馒头和鸡蛋撕成小块放在碗里,然后倒上热水泡着。   她又跑到墙角的石块上取来了一个粗陶瓶子,拿了几粒粗盐放进碗里。   纳兰逸之一直静静地看着她忙来忙去,眼里让人莫名其妙的柔情都快溢出来了。   “呐,给你,小心烫。”岑灵双手捧着碗递给纳兰逸之。   纳兰逸之收起了情绪,把碗接了过来:“我们一起吃。”   岑灵摆摆手:“不用不用,你是病人,你吃,我这儿还有烤红薯呢。”她说完想起了什么,又跑去角落的石块上拿了一把木勺,用清水洗净才递给纳兰逸之。   她见火已经烧得差不多了,便把红薯丢了进去,一边用棍子挑着火炭覆盖在红薯上面,一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为何会掉在潭里?” 正文 第七章 多多指教 纳兰逸之把剩下一半的馒头汤递给她:“在下名唤纳兰逸之,是你未来的夫君。”  岑灵拒绝几次,他仍旧坚持,只好把汤接了过来,却端在手上也不吃:“你莫要再胡说,我年仅十……岁,你瞧起来二十有二了吧,等我及笄你都多大年龄了,你不嫌弃我嫩,我都嫌弃你老呢。”   在年龄上,她撒了个小谎,反正她现在的身材看着也就十岁。   她环视了一圈一丈宽一丈余长的山洞:“再说了,你也瞧见我的处境了,我可能连自己都养不活,更别说养你,你伤好了就自行离去吧。”   纳兰逸之瞧着她撒谎后变得通红的耳尖出了神,许久才回过神来帮她把烤好的红薯挑出来:“瞎说,以后是我养你,何须你来养我,相公照顾娘子,天经地义。”   岑灵瞧他细皮嫩肉,娇生惯养的模样,说不得连一只鸡都抓不住呢。她也不把心中的不看好表现出来,仅是淡淡地看着他。   他把红薯捡起来,两只手把红薯掂来滚去,拍打干净递给岑灵:“我老了还是这样好看的,你就舍得把我拱手让人?”   “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何来拱手让人之说,我真的只是顺手救了你罢了,你不必挂在心上的,你休息好了便自行离去吧,我无需你的报答,更不要你的以身相许。”虽然这纳兰逸之是很好看,平日瞧着心情都能愉悦半天,但是,就以一个举手之劳便把人家留了下来,这明显自私了。   再者,若阿春知道了,不定会生出什么事端来,她已经自顾不暇了,不想再自找麻烦。   何况,这男子长得眉清目秀,肤白貌美的,一瞧就是大户人家才能养得出来的公子,不管是让他留在这穷乡僻壤,亦或是她跟着他离开,都不是明智之举,两人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不行,你救了我,我必要报答于你,在下自认为这身皮囊还不错,你又一见倾心,我便以身相许。再之,你都瞧光了我的身子,日后在下出去要如何见人,所以……姑娘你得对在下负责啊!”纳兰逸之扯了扯身上的衣服,语气颇有些撒泼耍赖,最后的一句话,他加大了音量,一字一顿,语气坚决。   岑灵有些头疼:“你这人的脑子怎么如此不灵光呢?”   她抬手摸了一下纳兰逸之的额头:“也没发烧啊,这事你不说,我不说,除了天地,还有何人知晓?你病好了就赶紧回家去,你家人会担心你的,若是有心想要报答,日后再送些吃食或是银钱过来即可,不必搭上你美好的一生。”   “姑娘休要再推迟,此事便如此定下了。从此往后,姑娘你便是在下的娘子,往后余生,请娘子多多指教。此刻我有些乏了,就先休息一下,娘子你请自便。”纳兰逸之又走回他昨夜睡的干草堆上躺下。   虽然穿了一身极为不合体的女装,却有一些别样的气韵,让人瞧了眼前一亮,神清气爽。   “喂……”岑灵见他如此,也颇有些无奈:“那你睡吧,我要去打猪草,然后回家去,你便在此处好好歇息,火折子我留给你,火灭了便再生一堆,若是不会生,便不要让火灭了,继续添柴就可以。”   走了两步她又回头:“哦对了,若是饿了,便烤些红薯吃,就像我方才那样子烤,坛子里还有水,那边的角落里还有一些干果,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我明日再来看你。”   纳兰逸之依旧闭着眼:“方才我去潭边洗漱的时候,瞧见了潭边长了许多绿草,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猪草。”   岑灵撇了他一眼,不再理会,收拾好东西便出了山洞。   在她的背影消失在洞口的时候,原本已经闭上眼睛的纳兰逸之坐了起来,左手随意地搭在曲起的膝头,望着洞口,若有所思,手腕上还有一道淡淡的血痕。   良久,才喃喃道:“有你在,我的一生才会美好。”声音里尽是落寞,他轻咳了一声,嘴角溢出了血丝。   岑灵行至昨日的清水潭边,潭面仍旧萦绕着薄薄轻雾。   清水潭的左侧靠山,山脚下沿着潭边的地方,果然如纳兰逸之所言,长了一片新鲜嫩绿的猪草。   “真是奇了怪了,昨日明明没有的啊,莫非是这些雾迷了我的眼睛,以至于我未曾瞧见这一片猪草?”岑灵走了过去,掐了一段猪草在手中细看。   冰天雪地的,这猪草竟然还如此葱郁,莫非又是这清水潭的功劳?   遇见的怪事多了,岑灵也就见怪不怪了。   她匆匆割了半背篓的猪草便回去了,并没有将这些猪草都收割完。   眼下的时节,有猪草都是奇事,若是她真的能打了满满一背篓的猪草回去,定然会被有人心盯上的,阿春便是那第一个。   若是让有心人顺藤摸瓜找到了山洞,那便惨了。   不管是谁,如若让别有用心之人发现了纳兰逸之,他们两人的名声算是毁了。   她就算说是不认识纳兰逸之都不行,洞里都是她的东西,阿春会有办法将他们说得苟且已久,已经老夫老妻了。   雪,已经停了,虽然还未出太阳,但是至少天空是清明的,不再让人有种压抑的感觉。   岑灵背着猪草回到家门口时,瞧见了倚着篱笆门,伸着脖子张望,时不时哈一口气搓搓手的岑楠。   那一刻,岑灵毫无色彩的眼眸顿时生出了彩虹,心头一暖,在这个家里,也就唯有这一个人会关心她,担忧她,照顾她。   “姐姐。”岑楠迈开步子张开双手跑过去。   岑灵被冻到麻木的脸扬起了一抹笑,笑意直达眼底:“楠儿。”   岑楠还未扑进岑灵的怀中就被人拎住了。   “二娘……”岑灵收回了手,眸中的色彩瞬时消失,又是死气沉沉的一双眼。   岑楠站在阿春后面,耷拉着脑袋,抬眼偷偷看了一下岑灵,瞧见阿春瞪向自己的目光,赶紧又将头低下。   岑灵把背篓取了下来:“二娘,我尽力了,忙活了一天一夜,只有这么多。”   阿春看着背篓里翠绿欲滴的猪草,一时有些错愕。   没想到这死丫头竟还真的能在腊月的雪天里打到猪草,而且看起来还无伤无损的,连个手指头都弄破皮。   阿春的视线转向隔壁李二叔家,果然瞧见那老匹夫两夫妻站在院中。   虽然他们的视线并未朝这边看来,但一定是在关注着这边事。   阿春瞧见李二叔的裤脚处被雪水溅湿,鞋上还沾了泥土。   如此看来,一定是那个老匹夫帮这个死丫头打的猪草。   一天一夜,这两人在山上不知道做了什么,而且这个赔钱货竟然换了一身衣服,阿春心中暗喜,她有办法对付这个死丫头了。 正文 第八章 不知廉耻 “你出去了一日一夜,就打了这么一丁点的猪草,你还想邀功?你知道你落下了多少活没做吗?还不快滚过去煮早饭,喂猪,洗衣。”  阿春狠狠剜了岑灵黑黝黝的头顶一眼,转身牵着岑楠进屋去了。   岑灵听着远去的脚步声,抬起头,一双眸子已经冷如这漫山遍野的冰雪。   她一夜未归,不问她去了何处,出了何事,可有受伤,追究的竟是她打的猪草少,落下了多少活没有干。   岑灵笑了,笑不达眼底,融化不了眸中的冰霜。   “小灵儿……”   岑灵眨眨眼睛,从方才的情绪中出来,嘴角轻扬,清澈透底的眸子中带着笑意:“二叔,二婶,我没事。”   “可怜的孩子,这一天一夜,你究竟去了哪里,担心死我了。你二叔寻了你一夜,将将才回,说是不见你,我正要自己出去找你呢。”李二婶拉起岑灵的双手,感受到了指尖的冰冷,便把岑灵的双手塞进自己的衣服里暖着。   “二婶,这可使不得,会冻了你的。”岑灵缩回手,红着眼眶,声音哽咽,李二叔夫妻对她的恩情,将她已经僵硬的心软化成了一滩水,她向来恩怨分明,滴水之恩,报以涌泉。   李二婶固执地搓着她的手,眼眶红红,未语泪先流:“孩子,你还没吃吧,先去婶家吃点再回去。”   李二叔拍了拍李二婶的肩膀:“还是让她先回去,那老妖婆定然在暗处瞧着,再拖拉,小灵儿回去会受罚的。”   岑灵抬手抹去李二婶脸颊上的泪珠:“二婶,不哭,灵儿有你们,幸福着呢。”   “好孩子,你怎么不是我们家的孩子呢,那样我便可以光明正大的疼爱你了。”李二婶,用衣袖把眼泪擦干,借着此动作把一个布包塞进了岑灵的衣袖里头。   岑灵正欲拿出布包还回去,李二婶按住她的手,微不可察地摇摇头,眼神示意左侧。   她目光转去,那破旧木门的缝隙中,果然有一只带着怨恨的眼珠子在瞧着。   “二叔,二婶,那我先回去煮饭了。”岑灵把背篓背起,进屋去了。   是夜,岑临江收摊回来,出乎意料的,竟然把岑灵喊上桌一起吃晚饭,这是今年来头一回,如今都已经是腊月了。   这一餐晚饭,岑灵食不下咽,一直在揣测岑临江的用意。   岑临江却早早吃完回房去了。   阿春也尽快吃完跟着进去了。   岑楠端着自己的碗,把屁股挪到岑灵的旁边:“姐姐,你昨晚去了哪里,我好担心你,还有阿爹也是。”   “阿爹?担心我?”岑灵筷子上的咸菜掉在碗里,不可思议地看着岑楠。   岑楠担心她,这很正常。但是,若说阿爹担心她,这有些让人不敢置信。   “是啊,阿爹站在门口看了许久,委实是夜深了,翌日一早还得出摊,才进去睡觉的。我在门后偷偷瞧着,阿爹的眉头都皱了,还叹了好几次气呢。”岑楠蹙着眉,他想不明白,阿爹既然担心姐姐,为什么不出去找,又为何只是站在门口叹气。   岑灵弯起了嘴角,阿爹果然还是关心她的。   这一顿饭,她吃得特别香。   阿春端来了一盆热水进房:“相公,我来帮你洗脚。”   岑临江已经把外衣换下,披着棉被坐在炕沿,双腿垂下。   阿春帮他脱去鞋袜,托着他的双脚泡入热水中。   双脚一触到热乎乎的水,岑临江发出了一声舒服的闷哼:“嗯!”   “相公,有一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阿春帮岑临江洗着脚,低着脑袋,几次抬头,欲言又止,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   岑临江翻了一页手上的书,视线一直未离书本:“有事你就说吧,吞吞吐吐不像你的风格。”   阿春眉头皱得更深了:“相公,我最近发现灵儿与那李家当家的,走的过于亲近了。”   “李大壮彼时救过灵儿的性命,他们早已认识,李家待灵儿甚好,走得近一些,不足为奇。”岑临江换了一本书,没有找到自己想看的内容,又再换一本。   阿春还是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模样,良久,才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相公,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是男女之间的走近。”   岑临江放下手上的书,直视她:“男女之间?”   “是啊,相公,那一日,我出去寻乱跑出去的鸡时,瞧见了那李大壮牵着灵儿的手,进了他家柴房,我追过去时,却并未见到有人在,地上只余一条染了血的手帕。”阿春像是把心中压抑许久的事情说了出来,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所言当真?”岑临江握紧了拳头。   阿春立即举起三指朝天:“千真万确。”   “岂有此理,李大壮这个衣冠禽兽,竟然如此不知廉耻,妄想老牛吃嫩草,祸害了我的女儿,我非要他付出代价不可。”岑临江一拳打在炕上。   阿春突然红了眼眶:“我以为灵儿只是被强行带进去的,事后,我问过她,她竟说她自愿的,还求我成全。我可怜的小灵儿啊,你年少无知,被人骗了而不自知,还如此执迷不悟,都是我没有教好你,二娘无颜面对你娘亲啊。”她说着说着就抹起了眼泪。   岑临江一气之下,鞋都不顾穿,直接朝着岑灵的房间走去。   “相公,鞋,先穿上鞋,担心着凉了。”阿春一路跟着,出言相劝:“相公,你莫要急,灵儿只是年少无知,被人蒙骗而已,她执迷不悟也是被人哄骗至深,你千万别动手打她,要好好与她说,莫要吓坏了她。”   “年少无知?一个女子竟如此不自爱,还执迷不悟,看我今日不打死这个丢人现眼的孽障。”岑临江掀开岑灵房间的门帘,推开了吱呀作响的木门,却没有见到他要找的人。   “啊,这么晚了,灵儿怎么不在房里,莫非偷偷出去……不会的,相公我先去找找灵儿,你不要生气啊,有话好好说。先问问清楚,不要冤枉了孩子。”阿春说着便转头出门了。   摇曳的烛光映照在她微微弯起的嘴角上,眸中的森冷让人不寒而栗。   站在她身后的墙角处的岑楠,看了一眼她离去的背影,又望了一眼屋里的岑临江,低头思索了一会,然后撒腿跑走了。   但是他寻了一圈,也未见到岑灵,正欲去净房寻找的时候,瞧见了匆匆而来的阿春,赶紧躲了起来。 正文 第九章 如隔三秋 阿春找到岑灵时,她正在净房里沐浴。  岑临江也将将过来:“岑灵,你出来。”   阿爹竟然连名带姓的喊她,这让岑灵甚感奇怪。   她穿着一身薄衣,肩上披了一件厚厚的棉衣便出去了:“阿爹,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未歇下,明日您还要出摊呢。”   阿春上前拉着岑灵的双手:“灵儿啊,你老实对你阿爹说,你是不是被李大壮蒙骗的?你只要如实道来,好好解释,你阿爹一定不会怪你的,你说啊……”   岑灵疑惑不解:“李二叔骗我什么了?他没骗我啊。”   “不知廉耻的孽女!”岑临江想起阿春说岑灵是自愿的,抬手便是一巴掌甩过去。   岑灵本来可以躲开的,但是双手被阿春用力拉着,不能动弹,是以,结结实实挨了这一巴掌。   她瞬时红了眼眶,却极力忍着泪水,震惊地看着岑临江:“阿爹,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打我?”   “都到这个时候了,竟然还冥顽不灵,不知悔改,看我不打死你这个孽种。”岑临江高高抬起的手,又重重落下。   岑灵的双手还被阿春抓着,她越用力挣扎,阿春便越用力抓着。   “啪”重重的一声,岑灵摔了出去,倒在雪地上,披着的棉衣也掉了,冷风一吹,她竟不觉得寒冷,让她心寒的是阿爹口口声声的孽女,孽种。   “你今晚就给我跪在这里好好反省,你究竟做错了什么。”岑临江说完,“哼”了一声,甩袖走人。   阿春看了岑灵一眼,眼里的得意,只有岑灵一人瞧见。   正欲冲出来的岑楠被转身回房的阿春拖走了。   “娘亲,这么冷的天,姐姐就这样跪着,会生病的,你去劝劝阿爹,你救救姐姐吧。”岑楠使劲挣扎。   “楠儿,你若是再任性,那你也去跪着。”阿春用力扯了岑楠一下,岑楠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岑灵把嘴角的血迹抹去,咽下口中的腥甜,轻声道:“楠儿,你回去吧,姐姐没事的。”   “可是……”岑楠怎么也挣脱不了。   “可是什么,你也想讨打是不是,她必定是做了错事,你阿爹才会罚她的,你若是过去,你阿爹一定也会罚你的。”阿春拉着岑楠,往房间的方向扯。   岑临江的声音从拐角处传来:“楠儿,你也要惹爹爹生气吗?”   岑楠停止了挣扎,被阿春拖走了,只能看着岑灵干着急,想着等阿爹两人睡下了,再偷偷出来解救姐姐,却不料,房门被人锁上了。   岑灵直挺挺地跪在院中的雪地里,身上仅是穿了薄衣,阿春临走之时,竟然带走了她的棉衣,她知道,她又着了阿春的道了。   不知道阿春究竟与阿爹说了什么,让阿爹如此生气,口口声声不知廉耻,孽女孽种。   听阿春话里的意思,像是与李二叔有关。   为何要说李二叔骗了她?李二叔究竟骗了她什么?   她思考了许久,仍旧毫无头绪,但是她知道,这件事一定会牵连李二叔的,阿春向来厌恶李二叔,设计她的时候会捎带上李二叔,不足为奇。   对于男女之事,她从未想过,也懵懂无知,注定是想不明白这一切不过是阿春的无中生有。   说来也是可怜,亲娘早逝,阿春恨不得她死,更不会教导她这些,是以,她在男女方面如同痴儿,一窍不通。   待停下思考之后,岑灵才感觉到寒冷,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起了,上下牙齿不住地打架。   “若是如此冻上一夜,明日……”明日她便不用活了。   接二连三发生这些事,折腾得她够呛,还以为昨日的大难不死,今日便会有后福,没想到竟是这种消受不起的后福。   “什么古人诚不欺我,狗屁!这便是光明正大的欺骗,若这些是福的话,我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她微微皱着眉,望了一眼岑临江的房间,窗口还有灯光透出,便不敢擅自挪位置。   夜,越来越深,寒冷正在一丝一寸带走她身上的余温。   她使劲抱紧自己,用力再用力,用尽全力,仍旧冰寒刺骨。   “你呀你,怎么才不见一会,就弄成如斯落魄的模样了。”纳兰逸之把手里的披风披在岑灵的肩上。   岑灵惊得瑟缩了一下,回头瞧见是纳兰逸之,才松了一口气:“怎么是你?”   这人怎么知道她住在此处的?她抬头望了一下黑漆漆的穹顶,如此深夜,他又是如何过来的,他的手上连盏灯都没有,天黑路远,他竟能寻到她。   纳兰逸之把她扶了起来:“为夫思念娘子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不来见我,我只好自己来见你了,怎么弄得如此凄惨?”   岑灵的双腿被冻得发麻,腿一软,直接摔进了纳兰逸之的怀里。   纳兰逸之搂着她:“娘子果然也是想我的,才一见面就给我一个大拥抱。”   看着他嘴角那吊儿郎当的笑,岑灵不自觉的翻了个白眼:“呸,别一口一个娘子,自作多情,我这是脚麻,你扶我过去那边坐下,你就赶紧走吧,要是让别人瞧见,不好。”   她努力了几次也站不起来,只好指了指屋檐下的石阶,让纳兰逸之扶她过去。   “如此寒夜,除了为夫,还有谁那么傻不去睡觉跑来看你啊。”他干脆打横一抱,将她抱了起来。   “啊!”岑灵惊呼一声,慌忙捂上嘴,左右瞧瞧发现没人,才放下手来,怎么也想不到这人如此大胆。   她转头去瞧阿爹房间的窗口,不知何时已经熄灯了,想来应该是已经睡下了。   “好了,你走吧,今夜谢谢你了。”岑灵靠着墙壁调整了一下坐姿。   纳兰逸之不但不走,反而还坐了下来,帮她整理好披风系上带子,把她额前散落的碎发绕到耳后:“怎么,不需要我了就赶人是吧,还真是伤心呢。想我因为担心你,三更半夜摸黑过来寻你,都不知受了多少苦,谁知方一见面你就要赶我走,娘子真是狠心。”   岑灵睨了他委屈兮兮的脸一眼,揉着像是没了知觉的膝盖:“你这人还真是能颠倒是非,不过还是谢谢你来看我,现在看也看了,你就赶紧回去吧。”   然后视线下移瞧见了他沾满泥水的衣摆,此时才发现他已经换了一身合体的男装,质地是她从未见过的好:“你这衣服哪来的?” 正文 第十章 衣冠禽兽 纳兰逸之避而不答,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递给她。  “什么东西?”岑灵接过来就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打开来一瞧,果然是烤得刚刚好的红薯。   岑灵抬头望着纳兰逸之,这红薯摸着还烫手得很,这人藏在怀中,带着走了一路,不怕烫?   她出其不意猛地一下子扒开了纳兰逸之的衣服,那里果然如意料之中的一般通红一片。   纳兰逸之把衣领从她手中扯回,拉好衣服:“怎么如此猴急,来来,咱们到床上去,虽说此时是夜里,但是在这儿还是太过于招摇了。”   “胡言乱语,没羞没臊。”岑灵不再理会他,她委实冷极了,把红薯抱在手里,借着那一点温度暖和自己。   纳兰逸之收起了笑,伸出手搂住了她,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   “男女授受不亲,你放开我。”岑灵推了一下他,没推动,便扭来扭去想要挣脱他的怀抱。   “别动。”纳兰逸之的气息有些微乱,他自嘲的笑了,竟然对一个只有十三岁的身体起了反应,自制力竟低到了如此地步,他给自己赏了四个字:衣冠禽兽。   岑灵自幼被教导男女有别,女子贞洁重于一切,知道如此非常不妥,但是那温暖的怀抱,她竟有些不舍得离开。   感受到那滚烫的身体传来的温度,鼻尖萦绕的男子独有的清香,岑灵的心里无比的平静,所有一切不好的事情,好像都不存在了。   就这一次吧,她告诉自己,只有这一次便好,她真的是太冷了。   两人相拥着,小声地闲谈,分吃着香喷喷的烤红薯,这雪夜,好似也没有那么寒冷了。   “我跟你说,我真的不要你的报答,何况现在你也算是已经报答我了,你我之间一笔勾销了,不存在谁亏欠谁的,知道吗?”岑灵苦口婆心劝着执意要以身相许报答救命之恩的纳兰逸之。   谁知他只是微微一笑,帮她抹去嘴角的红薯屑,对于她的话,不置可否。   “你这个榆木脑袋,算了,不说这个了,你这衣服从何而来的?”她扯了扯他的衣袖。   “我说偷的,你信吗?”   “鬼才信你,这整个岑家村,就找不出半件质地与你这件相当的衣服。”   “好啦,你该睡觉了。”   “我不能睡……”岑灵的话还未说完便不受控制得睡过去了。   梦中繁花似锦,温暖如春。   岑灵是被阿春一盆冷水泼醒的,一下子惊慌跳起,迷茫地看着周围。   待瞧见阿春之时,立即警惕地直视她。   天已经亮了,也不见太阳升起,所幸没有再下雪了。   “还会动,死不了,你这丫头真是命硬,这样都冻不死你。”阿春蹲了下来与岑灵平视。   岑灵发现自己仍旧是在昨夜跪着的地方,身上仍旧穿着一身薄衣,昨夜的一切好似都没有发生过,那个温暖的怀抱也不曾出现过,甚至连地上他们扔了一地的红薯皮都消失地干干净净,一切都仿佛在告诉她,昨夜不过是她的南柯一梦。   她不知道昨夜究竟是真的,亦或真的只是她的一场梦,此时,这些都无关紧要了,她要做的是应付好来者不善的阿春。   她收拾好精气神,淡淡地看着阿春:“二娘,你昨夜究竟与阿爹说了什么?”   “呵呵,你猜!这一次,我要让你死,让你爹亲手弄死你。”阿春淡淡笑了,转头看着院外,将她视若无物。   岑灵一直都不明白,阿春为什么如此恨她,恨不得将她抽筋扒皮,饮血啃骨。   寒冷让她的呼吸急促,四肢无力,头昏眼花,她抬手摸了摸额头,果然发烧了:“我究竟做了什么,你为什么一定要弄死我?”   阿春用力捏着岑灵的下巴,将她与自己对视,咬牙切齿道:“为什么?就因为你这张脸,就因为你这张和那个女人一样会勾引男人的脸。”   她的指甲刺痛了岑灵的脸,原本冻得惨白的小脸瞬时出现了一道红痕。   岑灵挣脱了阿春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她知道自己的脸与阿娘极其相似,越长大越像。   阿春恨的是阿娘,她所受的一切不过是因为她是阿娘的女儿。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并不是很清楚,知道的仅是阿春与阿爹好上了,然后被阿娘瞧见,不知阿春与阿娘说了什么,可想而知不是什么好话,阿娘回去之后一病不起,最后抛下年仅六岁的她撒手人寰了。   阿娘去世后不到一年,阿爹便将阿春娶了回来,第二年便生了岑楠,自从阿春进门,她的日子便不好过了。   那时她年纪还小,根本不懂大人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她知道阿娘是被阿春气病然后死去的。   如今,阿春因为她这与阿娘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要弄死她,她便知道,当年的事情并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   “阿爹,你就饶了姐姐吧,姐姐会生病,然后会死的,阿爹,楠儿求求你了……”岑楠的声音从拐角处传来。   岑灵收起了脸上的戾气,一脸无辜,不解地看着阿春,却发现阿春已是一脸心疼地看着她。   她一直都晓得阿春善于变脸,如今一瞧,这速度,她是望尘莫及了。   脚步声接近,不消多时便见到岑临江从拐角处走出来,岑楠跟在他身后,拉着他的衣袖,一直出声祈求。   “灵儿,你这是怎么啦?你快些起来,二娘去给你找大夫。”阿春摸着眼泪转身欲走。   “不许去,今日我便好好问问这孽女,知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懂不懂自爱,我教导的礼义廉耻都学到了哪里去?”岑临江走到岑灵面前,将还跌坐在地上的岑灵拎了起来。   岑灵努力想要站稳身子,两条腿却怎么都使不上力,整个人摇摇欲坠:“阿爹,女儿究竟做了什么,让您生如此大的气?”   “想了一夜,你竟然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岑临江气得又给了她一巴掌。   岑灵本就站不稳了,这一巴掌直接把她打趴在地,额头磕在台阶上,鲜血立即溢了出来,流进她的眸子里,再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雪地上,一片洁白的雪中,蓦然开出了几朵殷红的花儿,刺目地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