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 我是来跟你摊牌的 肖扬是我的初恋。  我曾经以为,认识他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那年我22岁,刚从大学毕业。他父亲是南城有名的企业家,拥有好几家规模庞大的工厂。面试通过后我去他家的公司实习,职位是业务员。那时肖扬在他父亲安排下主管业务部,正好是我的顶头上司。   我们经常一起出差,因为工作上接触频繁,一来二去,也就熟识了。   肖扬大我四岁,生得高大帅气。后来他开始追求我,火热攻势下,很快我就沦陷。   热恋,然后结婚,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   婚后没多久,我怀孕了。他父母都很高兴,一改之前对我不冷不淡的态度,热情起来。   那时我反应很厉害,几乎什么东西都吃不下,早孕期间竟然还瘦了两斤。他们一家人都很紧张,重新请了保姆专门照顾我。   大家都说我是个有福气的人,我当时也一直这样觉得。   家境平平的我能被肖扬这样的富二代看上,能嫁到肖家这么大富大贵的人家,的确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隔年7月,我刚满24岁。经过十月怀胎的辛苦,宝宝降生了。   那天本应该是个开心幸福的日子,没想到,孩子出生之日,却是我的劫难开始之时……   我是顺产。被十级阵痛折磨了整整一天,傍晚刚把这个小包袱卸下,在产房就直接昏睡过去了。   醒来时窗外已经全黑。身边只有我妈一个人坐在一旁,拿着小刀默默削一只苹果,削得很慢。   “妈。”我睁开眼睛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单人病房面积很大,不得不说有点冷清。   我妈抬头见我醒了,忙过来给我腰后垫了个枕头。   “宝宝呢?”我坐起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   孩子生下来之后,我只看过一眼。大夫把他清理干净,抱到我身旁,对我说:“是个男孩。”   他小鼻子小眼睛都皱在一起,小手握得紧紧的,哭得很大声,眉眼里依稀能看得出来有肖扬的影子。   第一次当妈妈,我发现那种感觉是难以形容的,心里好像汪了一湖水,柔软又欣喜。   我妈替我整理了一下头发,顿了一会说:“宝宝可能在专门的病房吧,肖扬他们应该都在那边看着。”   她语气有点含糊,视线也闪闪烁烁的。   我笑了:“哪有宝宝单独住病房的道理,都是和妈妈一起的。您快去找找他,让他把宝宝抱过来。”   怕她不信,我又指了指那边空荡荡的婴儿床:“您看,小床都准备好了。”   我爸死的早,我妈一个农村妇女,对城里本来就不熟悉。我嫁进肖家后她总觉得自己会给我丢面子,来看我的机会屈指可数。这回要不是我生孩子,她也不会来。   我想当然地认为是她搞错了。   过后,我才知道,从我出产房起,肖家就没有一个人出现过。连回病房,都是医院护士帮忙把我推回来的。   不过当时我什么都不清楚,只知道一个劲的催促。   “好,那我去瞅瞅。”我妈拗不过,迟疑着点头,理顺微微发皱的衣角才往外走。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想,借这次机会一定要让她多住一段时间,给她买几套像样的衣服,让她也见见世面。   哪知前脚我妈出门,后脚西装革履的肖扬就推门进来了。不是一个人。   身后还跟了个女人,身材窈窕,烈焰红唇,一头长发烫成洋气的大卷,穿着打扮透着种说不出的妩媚味道。她看我的眼神很毒,一看就不好惹。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颜安青。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肖扬和颜安青两个人一前一后挨得很近。我愣了一会才发现,他们的手是牵在一起的。肖扬把她细长白嫩的手指握在手心,捏得很紧。   “这位是……?”我傻了似的,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   肖扬手插进西裤口袋里,大步走到床前面对着我,脸上表情是我从没见过的冷,冷得我发抖。   “秦宛,我是来跟你摊牌的。”他说。   我的心一下惊跳起来:“摊牌……摊什么牌?”   “我们的缘分到此为止了。离婚吧。”   这句话他说得很淡,淡得听不出一点情绪。我看看他,又看看站在一旁,始终用一种优越目光打量我的高挑女人,哑声问:“为什么?是因为,这个女人吗?”   “她叫颜安青。”他冷冷横我一眼,像是对我用“这个女人”称呼她而感到不满。   我暗暗握紧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解释一下。”   肖扬漫不经心笑了:“你都亲眼看到了,还需要解释吗?”   确实。不用多问,眼前一切都很明显。   我的小腹突然抽搐起来,泪,也一下漫上眼眶:“肖扬!你怎么这么冷血?我刚为你生完孩子!为了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狐狸精,你真的要拆散这个家,让我们的宝宝一出生就没有爸爸吗?!”   肖扬搂着颜安青没有放开,看我一眼,一字一顿说:“安青不是什么狐狸精。她是我,最爱的人。”   最爱的人……?   我呆住了。心,像被人撕裂了一个大口。 正文 2 注定是个失败者 好一阵子,我才语无伦次发出一点声音:“你,你说什么……?我们的宝宝刚刚才出生啊,我还躺在病床上,你怎么……怎么好意思跟我提离婚?就是法律上也不允许啊!”  肖扬抿紧唇角,依然是冰冷的口气:“就是为了孩子,我才忍到今天。秦宛,跟你直说吧,这婚,就算你不想离也离定了!两条路,要么立刻同意,我补偿你一笔钱;如果你不同意,那也只是无谓的拖延而已。我劝你理智点,想找麻烦,可别指望我还有一分一厘能给你。”   我一下懵了。   和肖扬结婚前,他就做过公证,大部分财产都在他个人名下。我以为这是有钱人的惯例,也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和他分开,就没在意过这方面的事。   想不到,竟然真的有一天,我被最亲密的人逼上绝路。   我攥紧被单,忍着泪看向他:“好,如果你铁了心想离婚,我认。我会带着孩子,这辈子都……”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轻蔑的低笑打断了:“别做梦了。”   肖扬斜眼看我,扯着领带转了转脖子,眼神更加阴鸷:“也不看看你自己,你有什么资格,跟我争孩子的抚养权?”   “放一百个心。”一直站在一旁没作声的颜安青这时也往前走了一步,伸出细长手臂挽住肖扬的胳膊:“他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我肯定会好好待他,把他当成亲生的一样,好好关照的。”   一抹说不清什么意味的浅笑挂在她血一样鲜红的嘴角。那一刻,于我来说,却不亚于看到地狱的业火。   我怔怔地将头转向肖扬,几乎是木讷的任这段话从我口中流出:“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宝宝,凭什么交给她?”   “孩子,我要。”肖扬简单说了四个字。   颜安青脸上的笑也没有消失,挑着眉梢骄傲地看向我:“放弃宝宝主动退出吧。这场婚姻,你注定是个失败者。”   “你——”   我忍不过这种挑衅,顾不上没有一丁点力气的身体,红着眼一把掀开被子,朝她冲过去!   不过还没碰到颜安青一根头发,肖扬就长臂一伸,把她揽进怀里拽到一旁。   我扑了个空,没站稳,一头栽倒在地板上,全身散了架似的疼。   抬起头,朦胧泪眼里,颜安青就那样柔柔弱弱地靠在肖扬怀中,他紧紧抱着她,两人对视的眼神,让人恶心,也让人痛心。   牙关被咬得几乎碎裂,我趴在地上,恨恨地喊:“难道,你们就等着我把孩子生下来的这一天么!”   话音刚落,一直虚掩的门突然被推开,我妈站在门外,瞪大眼结结巴巴问肖扬:“女……女婿,这是咋回事?”   看到她脸上的震惊、无助和不解,我的泪终于涌出来,止都止不住。   肖扬没理会我妈的话,居高临下指了指趴在地上站不起来的我:“事情我都说清楚了。明天我们去办手续。”   说完,他搂着颜安青就往外走。快到门口时,我妈突然疯了一样几步冲进病房,抄起刚才削苹果的小刀就往肖扬跟前冲去。   “你个杀千刀的!我跟你拼了!”   说时迟那时快,颜安青一下站到他面前,抬手一档,小刀飞了出去。   我妈往后一个趔趄。颜安青胳膊上,也很快渗出一道血色印迹。   “老太婆,你疯了!”   肖扬怒吼,没等我妈反应过来,一个巴掌已经结结实实落在她脸上。   “怎么样,要不要去处理一下?”打了人,他却好像没事人一样,握起颜安青的手一脸关切地柔声问起来。   见她点头,他才瞪我和我妈一眼,拉着她消失在门外。   我在地上挣扎了两把,终于站起来,扑过去一把抱住我妈,抚着她红肿的脸,放声哭出来。   “孩子,真是造孽啊!”她用力攥紧我的胳膊,枯瘦的手几乎颤抖。   我从来不知道她有这么大的力气,也从没见过她眼里是这样忧心。那一刻,只觉得心在滴血,一片鲜红。   静下来之后,我妈才告诉我:刚才她去跟护士打听,原来几个小时之前,肖家父母就带着新生的宝宝,悄悄离开了医院。   我咬紧干涸的嘴角,越来越觉得,这一切,俨然他们所有人早已策划好的,专门针对我,针对我的孩子的一场阴谋。   我拖着绵软无力的身躯,心如死灰地躺回病床上,我妈刚想给我搭上毯子,护士又来敲门,站在外面一脸冷漠地告诉我们:押金不够了,不续费现在就得办出院手续。   一听这话,我一阵心凉。阵痛匆忙入院,我手边哪有钱?   我妈也脸都灰了,在衣服里掏了半天,找出一个小布口袋,从里面拿出一千块钱颤颤巍巍说:“她刚刚才生完孩子,还得再住几天,我,我这有钱!”   我知道那是她好不容易才攒下的,忍着泪拦住她,黯然笑笑:“妈,我们还是回家吧。这里,不一定比家里更舒服……”   一个没有孩子、没有丈夫陪伴的产妇,终归像个异类。再在医院住下去,我怕别人的白眼和唾沫星子能把我们娘俩淹死。   “而且,我不想让肖扬轻易得逞,也不会放弃宝宝。没有我的签字,这婚他还真离不成。我宁愿一分钱不拿,也不会让他们那么轻松就逍遥自在!”   我妈一下明白了我的意思,拿着钱的手很快垂下去。   在南城,我本来就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和肖扬脱离关系,这里也没有了我的立足之地。   出院后,我只能跟我妈回农村老家。   那夜,也不知是怎么到的车站,怎么上的长途客车,我只记得自己靠在她身上,一阵一阵的抖,冷汗,一阵接一阵的出。   回家那些天,肖扬每天都狂轰滥炸地往我手机上发消息,不是威逼就是利诱。我一次都没回,电话也从来不接,装死。   直到有一天晚上,他打过来时,我正拿着手机,手一滑,接通了。   “秦宛,你他妈还活着啊?”劈头一句咒骂传出来,声音含混不清,好像喝了酒。   我握紧手机,强压着声音里的颤抖:“托你洪福,活得好好的!”   “好,很好……”肖扬顿了顿,语气正常了点,“孩子在我这边,你没必要担心。家里多请了两个保姆,梅姨也在帮忙。他是你生的,也是我肖扬的种,我亏待不了他。”   听到这话,我瘪瘪嘴。这些天,我日日夜夜都牵挂着孩子,梦里都是他的模样和那双软软的,捏得紧紧的小手。   十月怀胎,期待了那么久,我才看过他一眼啊!   我忍着泪,听筒里又传来肖扬的声音:“秦宛,现在该考虑的,是我们俩的事。要多少钱你出个数,一百万,五百万?只要你说,我就拿得出来。”   “我不要钱。”我尽量冷静,“我不卖孩子。想离婚,先把孩子还给我。”   他一下怒了:“我他妈就不明白,你一个单身女人,非要拖个累赘干嘛?没孩子,你还可以再嫁,要不我给你介绍个——” 正文 3 败得很难看 大约是意识到这话太过绝情,他说了一半就打住了。  真好笑,原来我的丈夫,对我是这么无所谓的态度。我冷笑,心里不甘,嘴上也不示弱:“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我的孩子交给别的女人。你跟她在一起,可以再生,十个八个都没人管!”   那边突然一阵死寂。很久,才听到肖扬低声说了三个字:“不可能。”   “不可能?”   “她生不了。”   我愣了几秒。   “实话跟你说吧,我跟安青早就认识了,因为她不能生育,我们才分手的。我爸妈只要求我能有儿子,别的不管。要不是因为这个,你觉得我肖扬能娶你?秦宛,把孩子让给我,我给你钱,他也还是肖家名正言顺的孙子,这样大家都好,双赢。我就不明白,你有什么不乐意的?”   到底是生意人,谈起判来自有一套。这番话看似很有道理,却也终于让我看清了他的嘴脸。   所以,一切真的是早就算计好的?甚至他追求我,口口声声说爱我,娶我,也都是场阴谋?   一切就为了……算计我的肚子?   泪,无声地从脸上滑落。那一刻,心里仅有的那道防线,山崩地裂一般垮塌了。   “肖扬。”我哑着嗓子,对着手机一字一顿说:“你看错我了。我秦宛不是随随便便就向钱低头的人。你骗了我的感情,骗了我的人,你别想,别想再骗走我的孩子!我倒要看看,你们这对狗男女能有什么好下场!”   挂掉电话,我才发现,一身冷汗几乎湿透衣裳,浑身筛糠似的抖得厉害。   之后他消停了一阵。   不过我也从没想过事情能就此了结。   几天之后的一个上午,我正迷迷糊糊睡着,一阵汽车引擎的声音将我吵醒。   我们那地方穷乡僻壤的,很少会有车,所以不多一会,我就听见外面传来的喧哗声,左邻右舍都跑来看热闹了。   “哎呀你就是小宛的对象吧,可真帅气!”   “这车什么牌子,怕是要好几十万吧。”   “老土,这叫宾利,得几百万!”   “是来接小宛回去的吗?我就说嘛,刚生完孩子,婆家怎么能让她……”   窗外,话有一句没一句地冒出来,我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不多一会儿,门帘被掀开,果然是肖扬。   不出意外,他身后也还是跟着颜安青。除她之外,还有两个一身黑衣的人,满脸横肉。   几个人往屋子里一站,光线都逼仄了许多。   大概我那时裹着被子,蓬头垢面靠在床上的样子很令人厌恶吧,肖扬只看了我一眼,就将视线移开了。   “我今天为什么来,你应该知道吧?”说这些的时候,他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一个黑色公文包。   “不知道。”我故意说,然后扬起头,一眨不眨盯着他身旁的颜安青,“不过,我不想看到某个自己没能耐,就要霸占别人老公孩子的女人站在这里。我家不欢迎强盗!”   话音一落,颜安青明显被激怒了,一步冲上来反手就是一巴掌。   耳边“嗡”的一声,一侧脸顿时火辣辣的疼。   肖扬站在一旁,没作声。   真好,他打了我妈一巴掌,她打我。这个仇,我记下了。   “打你是让你想想清楚,到底有没有资格跟我们横!”颜安青竖着眉,满眼飘着火苗,“你以为你是谁?肖扬爱的人是我!我比你漂亮,比你家世好,你一个农村女人,有什么是能跟我比的?”   “怎么没有?良心。”我瞪着她,将下唇咬得生疼。   她扬起手,往我另一侧脸上又是一下。   我的脸唰的偏到一边,嘴里一股腥咸。只是再疼,也抵不过心里的恨。   “安青。”肖扬喊了一声,她终于退后两步。   “这是离婚协议书,签了它。”   几页纸雪片一样从我眼前飞过,落到手边。   我抬起头,死死迎着他的视线:“我不签。你还能干什么?打我?”   肖扬眼里很深,暗得透不过一点光,片刻之后笑了笑:“你还是我妻子,我当然不能打你。不过,有人会替我动手。”   我一惊,就看见一直远远站在他身后的那两个黑衣人应声走过来。   拳头带风挥过来时,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冲了进来。   “小宛!!”   我妈大概正在菜地里干活,两手都是泥,一进屋就“噗通”一声跪倒在肖扬面前,拽着他的裤子泪流满面:“女婿,女婿啊!她好歹是你明媒正娶的老婆,是你孩子的亲妈!你怎么这么狠心,要……要……”   “走开!”肖扬一脸嫌弃,推了她一把,我妈跌坐在一旁。   我的心揪成一团,又痛又恨,使出浑身的劲一把推开要打我的人,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下了床,抱住我妈。   “签不签?”   肖扬手里捏着协议书,半蹲到我面前,见我没动,又说:“你可以不顾自己。信不信,他们能连这个老太婆……一起揍?”   -   我知道,在这场战役里,我终究会是个失败者。唯一的区别,只可能是败得好看还是不好看了。   毫无疑问我败得很难看。   肖扬逼我放弃了孩子的抚养权,放弃分割任何财产;带着我歪歪扭扭签下名字的离婚协议书,带着洋洋得意的颜安青,拍拍屁股走了。   窗户外面的闲言碎语一直没有间断,总有人怪里怪气地笑:“还以为真的飞上枝头变凤凰呢!不自量力,就这下场!”   有人在猜测:“被自己男人这么对待,肯定是做了什么不要脸的事。不是偷钱,就是偷人。”   还有人自以为宽容:“一个寡妇一个弃妇,有什么好看的……”   我把头埋在我妈怀里,哽着嗓子默默掉泪。   离婚手续很快办下来,在民政局门口分别时,我对肖扬提了最后一个要求:让我见孩子一面。   他冷笑一声:“看孩子就没必要了,只会徒增烦恼。我会看好他的,以后,你不用惦记了。”   那天回到家,天色已经擦黑。我草草吃进去点东西,很早就躺下了。   黑暗中我一直睡不着,一直在想:也许肖扬是对的,我就当没生过这个孩子,可能今后会好过一点。   可越是这样想,就越是禁不住一阵一阵心酸,泪,也一次又一次湿了眼眶。   夜里,我听见我妈翻了好几回身,不住唉声叹气。点亮灯问她,她用手捂着胸口,只说是因为这些天的事,被气到了。   我直觉感觉不对劲,第二天一早,就收拾东西,死活拉着她上了南城的大医院。   一通检查下来,大夫说是心脏病,想活命的话就算不手术,也必须立即住院治疗。   那时的境况,用屋漏偏逢连夜雨来形容都太轻太轻了……   也就仗着年轻身体好,那些天我已经基本恢复。我把家里剩下的钱集中清算一遍,付了一个星期的住院费,只留下最后两百块。 正文 4 他是靳予城 这些钱能够支撑到下周一,如果我在这期间找到工作,再求老板预支我一个月的薪水,那么事情也许还有转机。  否则,恐怕,我只能丢掉仅剩的那一点尊严去求肖扬可怜,或者去陪酒,卖身了。   整整一周,我每天疲于应付各种招聘会和面试。也是时候不好正赶上毕业大潮,哪哪都人满为患,竞争激烈。   周五上午,我赶了个场,感觉机会也不大。快中午时,我转两趟车,来到位于商务中心的一栋写字楼前。   前两天有家公司通知我来面试,虽然职位只是一个小小的文员,但我告诉自己,这是最后的机会,非抓住不可。   哪知刚到大楼门口,我突然两眼一黑,一头往迎面走来的一个男人身上跌过去。   他手一伸,接住了我。昏迷之前,我模模糊糊听到的,是一个低沉得很好听的声音:“你怎么了……快,送她去医院……”   然后一双有力的臂膀一把将我抱了起来,我把头靠在他肩上,失去了意识。   醒过来时,鼻尖是再熟悉不过的消毒水气味。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果然躺在病床上。   几天来简直是连轴转,白天四处奔波,饭都顾不上吃一口。晚上回医院照顾我妈,只在困急了的时候趴在病床旁眯一小觉。到底是撑不住了啊。   我动了一下手指,才发现手背上扎着针在挂吊瓶。第一时间,脑子里冒出的念头竟然是再也没有多余的钱可以付医药费。   而且,那场面试估计也已经泡汤了。   绝望几乎将我淹没。正在无比懊丧,房间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身质感笔挺黑色西服的人大步走进来。   他大概三十多岁,长着一张轮廓俊朗分明,让人移不开眼的脸。身材高大,长腿笔直,整个人都透着种商界精英的成熟优雅。   “你醒了,还好吗?”他淡然问了一句。   我连忙支撑着想从病床上坐起身,他很快伸手按住我的肩:“大夫说你很虚弱,需要休息。”   我怔怔地躺回去,刚想说话,外面有个年轻人站在那儿敲了下门。他流露出些许抱歉的神色,又走过去和他交谈起来。   “……对,再找。钱不是问题,我只希望人一定要安全可靠……”   和那个年轻人说话时他声音很低,不过安静的病房里,我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年轻一点……Angela需要的不是保姆。我想找的是一个能教养她,像个真正的母亲一样,关照她,给她爱的人……”   听他的意思,似乎是有个叫Angela的小孩需要人照顾……?   我偏过头,一边偷听一边悄悄打量他。   他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站在门口,侧影挺拔修长。眉眼里静得像深潭一样,看不出什么情绪,举手投足间那种矜贵沉稳的气场却是让人无法忽视的。   我隐约觉得,这个人好像有点面熟。   “行。那我先走了,靳总……”   听见那个小年轻喊他“靳总”,我脑子一热,一下反应过来。   莫非,他是靳予城?   短短时间就迅速崛起的晟辉集团总裁,年纪轻轻已经站上业界巅峰的商业奇才。   我知道他,是因为经常能从肖扬父亲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提起这个人,肖扬父亲不仅是欣赏,还有敬佩和忌惮。说他聪明绝伦,但也城府极深,对竞争对手从不会手软,不少人都着过他的道。还说对靳予城这种人,最好的方法是与之结交,而不是对立。   我不知道肖扬父亲有没有真的结交上他,不过每次提起这事,肖扬都是有几分不屑的。   因为被传得神乎其神,我因为好奇曾在网上查过这个人。他相当低调,几乎找不到什么信息,而且大约因为外在条件过于出众,大家更感兴趣的好像是他的私生活。还流传着不少小道消息,说他私下里为人风流多情,常常流连于各色模特美女之间。   这种消息或真或假,不过像他这样事业有成,成熟又极致的男人,招惹桃花倒是一定的。   真没想到,我这一晕,竟然撞到了这个人。   很快他交待完事情转过身。我连忙装作不经意地移开视线。   “你……还好吧?”他又问了一句。   我点点头,刚说声自己没事,就见他走过来,拿起床头柜上的几张化验单翻看了一下。   “这上面说你中度贫血,营养不良,建议补充营养,好好休息。”他看我一眼,眼里是浅淡的笑意,“你们这些小姑娘,又是为了身材不肯好好吃饭吧?”   窗外阳光洒在他肩上,简单的一句调侃,他眼里的光和口吻都莫名让人耳根发热。   我垂着眼不敢看他。像我这样的,哪还有什么资格被称作“小姑娘”?   见我不出声,他又去看手里的单子,翻到底下那页,轻声念道,“六周前于本院分娩,请及时复查,确保身体恢复健康……”   我的脸更烫了。   那天我本来是去应聘,穿着一条比较宽松的藏蓝色连衣裙,绝对看不出来是个刚出月子的产妇。   如果他问起来,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正在忐忑不安,就听他自言自语说了句:“开什么玩笑?”然后将那几张单子放了回去。   我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我还有点事要先离开。你可以通知你家人过来照看一下吗?哦对了,医药费我已经结清了。”他看了眼手表,语速很快。   我赶忙说:“那怎么好意思?您留个电话吧,哪天,我还您……”   “没多少钱。不用了。”他没有丝毫流连地转身往外走去。   我看着那个高大挺拔的背影,有一刻脑子里乱七八糟不知在想什么。一会冒出我妈病恹恹的面容,一会又是我只看过一眼的宝宝。   然后我想起肖扬。他有什么急事时也一样,总是头也不回,走路带风。不过肖扬绝不会像他这样好心,会凭空去帮助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在肖扬的观念里,所有弱者都是不值得同情的。   病房门被拉开,那个暗色身影消失在门外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   也许这是老天垂怜我,在我即将走投无路时给我的最后一个机会。我不该就这样让它白白从指缝溜走。   我一下坐起身,咬牙一把将针头从手背上拔出来,起身冲了出去。   “等一等!” 正文 5 一线生机 医院走廊里没有人,光线从白墙上反射过来,很晃眼。他顿住脚步转过头,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沉黑视线疑惑地望向我。  “我……”我抿抿干涸的唇,抑制住狂跳的心,走上前去问,“我刚才好像听您说,要找一位保姆?”   “哦,是的。我想找个人,照顾……”顿了一会,他说,“照顾我女儿一段时间。”   听到“女儿”两个字,我略微一愣。   从没听说过晟辉赫赫有名的靳总竟然结婚了,还有一个……女儿?   不过像他那样有权有势的人物,在大众和媒体无处不在的眼线前把自己妻女保护得很好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没管这些,咽了咽口水只说:“我觉得,我可以试试。”   “你?”他上下打量我,轻轻皱了下眉很快委婉谢绝,“照顾孩子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你这么年轻,身体又弱,不一定吃得了那个苦。”   “我吃得了。”我马上接过话,然后抬头一眨不眨盯着他说:“您刚才看到的,是真的。”   “您不是说想找一个年轻点,能全心爱孩子的保姆吗?我觉得,我可以胜任。因为一个月前,我刚生完孩子,我前夫就为了另一个女人跟我离婚了,我没有争到抚养权。所以,现在在您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失去孩子的可怜女人。确实,我身体虚弱,但如果让我来照顾您的女儿,我一定会把她当成自己孩子那样,关心她,爱护她。”   我一口气说完这些话。面前的人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愕然,好一会儿都没出声。   也许是在判断这番让人难以置信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也许,是在考虑该怎么拒绝我……   我心里怦怦直跳,低头咬紧唇,双腿一弯,跪了下去。   说实话,以前,我也是自视甚高的。   我们那个村子里,凭自己的能力考上好大学的女孩子这些年只有我一个。   我妈虽然是农村妇女,但从小就告诉我,女孩也要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我知道她对我有殷切期望,也从来不想辜负她。   只是在灯红酒绿的城里历练一番,我也终于被教会了,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该低头时就得低头。   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跪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那一刻,我别无选择。   “求求您了。因为……我实在已经走投无路。”   我压低声音,血泪混在一起只能往肚子里咽。   耳边寂然无声。我盯着眼底那双漆黑铮亮的皮鞋,像不敢面对自己的处境一样不敢抬头看他。   不过很快,他就长出一口气:“如果你真的愿意,那就试试吧。”然后伸手把我扶了起来。   那一刻,仿佛密不过风被晦暗布满的天空,终于透出一丝光亮。我眼角一片湿润,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当然那时我并不知道,面前这个气度沉稳不凡的男人有着怎样的内心世界。也从没想过,跟他扯上关系,对我充满不确定的人生路,会带来多大影响……   24岁,从养尊处优的“少奶奶”到替人看管孩子的保姆,我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   不过,对当时的我来说,这算不了什么。   只要有人需要,那就是一份有意义的工作。何况这份工作不仅解了我的燃眉之急,还为我提供了衣食住处。   靳予城的“女儿”Angela是个非常可爱的小姑娘,见到她时,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愿意让我试试了。   Angela也刚满一个月,只比我的宝宝大几天。   她的妈妈也不在她身边。   我不得不对那个和我一样早早与孩子分离的女人,也就是靳予城的妻子,感到好奇。   不过关于她为什么会刚生下孩子就离开,别墅里的人讳莫如深,从没有人提起过这件事。   我直觉感觉这里面应该有什么隐情吧?只是对老板终归不好议论太多,就把这些事都压在了心底。   很快,我适应了新工作。其实也没有多累,靳予城为Angela另外雇有专职保姆,我每天需要做的就是抱抱她,哄哄她。不过我都会尽量多做点事,在照顾她的过程里,仿佛也缓解了一些对自己孩子的思念。   靳予城工作很忙,每天早出晚归,有时甚至会一连几天见不着人影。我日夜全心陪伴Angela,和他很少有交集。   一个月后,他似乎对我已经完全放心,把孩子托付给我,说是工作需要只身飞去了美国。   我把从他那里预支到的一年工资全给我妈,让她去做了心脏手术。   不过我不敢跟她直说在给人看孩子,就只告诉她遇到了位好老板,很同情我,给了我一份待遇优厚的工作。   手术很成功。出院后我妈直接回了乡下。我给她打电话,告诉她加班时间比较多,不能去看她。她一个劲地对我说,只要照顾好自己就行,不用担心别的。   日子很平静。一切,都似乎会好起来。   只是有时看着Angela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我还是会好奇,她妈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又为什么要离开她呢?   在这栋房子里待得最久的人是一对中年夫妻:李叔和黎阿姨。   他们替别墅看门和打理花园,平时少言寡语,不怎么爱跟人来往。但有过几次接触之后,我发现他们其实是心地很好的人。   有一次,趁Anglea睡着了,我去找黎阿姨闲聊,假装不经意提起了靳总的事。   黎阿姨瘦高个,年轻时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人过中年虽然长了不少皱纹,每天依然会描眉化唇,打扮得相当入时。   她叼着支卷烟,手里摆弄一副扑克牌只说:靳总这个人平时低调得过分,她对他的家事了解得也不多。只知道孩子是他从外面带回来的,没人见过她妈妈长什么样。   那么,有可能是他的私生女?我暗自思忖。传闻他有很多情人,某个女人为了钱,或者单纯只是为了拴住他的心私底下给他生个孩子,也不算很奇怪的事。   可能是猜到了我在想什么,黎阿姨对我笑了笑:“怎么,小秦,你不会也被他迷住了吧?” 正文 6 一年后 我的心忽的往上一提,急忙摇头否认。  她将洗乱的牌一张张摆在桌上,看看我意味深长说:“男人哪,都坏。有钱男人更加没一个好东西。女人对他们来说,就跟玩物没两样,新鲜时多看两眼,玩腻了就翻脸无情,像用过的垃圾一样丢出去……来,抽一张。”   一叠牌伸在我眼前,我随手抽了一张。也不知道这番话到底是针对靳予城,还是只是她随口发的一通感慨。   不过,话里的某些字眼,我是感同身受的。   黎阿姨来回点点桌面上的牌,翻了一张黑桃9出来,又叫我亮出自己的,黑桃A。   看到两张牌,她突然愣了愣,半晌才默默把牌收回去重新洗乱。   我也不清楚她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阿芳,小秦是问你靳总这个人怎么样,你跟她说那些干什么?”李叔一直蹲在旁边清理园艺工具,这时转过头插了句嘴。   黎阿姨回过神,斜起眼角白了他一眼:“死一边去,我俩说话有你什么事?”   “好好好……我只是觉得,你总把人想得太坏。男人也有好的嘛。”   “在哪,我怎么没看到?你个老家伙不会是说你自己吧?少往脸上贴金,也不害臊!”   黎阿姨一贯的嘴不饶人,一句一句全顶了回去,李叔憨厚的笑笑,不作声了。   其实挺羡慕他们之间的这种状态。不过关于我的问题,似乎并没有得到任何答案。   靳予城再回来时,已经是一年之后。   我和他真正有接触,是从那时才开始。   转年八月末的一天,他回来得很突然,事先没有任何通知。   这里是他的家,我们都只是他花钱雇的人。他来或者不来,确实没有告知的必要。   那天晚上,Angela有些吵闹不肯睡,我就把她抱到我的房间,搂着她一边唱歌一边哄她。   很快Angela睡着了,我也迷迷糊糊闭了眼。夜里惊醒,窗外照进来的清淡月光里,一个黑色身影赫然立在床边。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坐起来,那人伸出一根手指慢慢放在唇边,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我这才看清,原来是靳予城。   一年来,除了和他通过几回电话告知Angela的近况,我一次也没见过他。他清瘦了点,只穿着件深色衬衫,外套拎在手里,身影显得更加修长。   昏暗光线下,半个侧脸隐在暗影里,视线也很幽深。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样子可能并不怎么……庄重。   那时夏天还没过去,天气依然很热。Angela受不了空调,我就开着窗,只穿了件薄薄的白色睡裙,身上什么都没盖。   夜里翻身,裙子早缩到腿根的地方,一根吊带还滑到了肩膀下面。我都能想见是副什么鬼样子。   可在他眼底,我实在不好意思立刻就去拉扯衣服,何况孩子的头还枕在我胳膊上,我一动,她准醒。   好在黑暗里,也看不清我的脸有多红。   “我只是想看看孩子。打扰你了,对不起。”   像是觉察到了我的窘迫,靳予城很自然地移开视线,不过没走,反倒往前两步,放下外套在床边坐了下来,然后伸手轻轻拂过Angela的额头。   很久没见到孩子,那种凝视的目光是深切的。   “你把Angela照顾得很好,谢谢。”他嗓音低沉又轻柔,指尖顺着她细软发丝滑下来时,微微触到了我的肩。   那阵热意,好像电流一样,瞬间穿透我全身。   我抿抿唇,本想回应却没发出声音。   他应该是无意。只是很奇怪,那一刻我并没有疏离感。   第二天,我早早起了床。梳洗干净换好衣服,一下楼,没想到靳予城醒得比我还要早。   套着件藏蓝色棉质睡袍,靠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烟。   轻薄烟雾在清晨斜斜照进来的阳光底下缭绕,那张脸看起来有些疲惫,眼神也是放空的。眉宇间轻微锁紧,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觉得,他和从前好像有点不一样。   具体我也说不清。印象里的靳总一贯是成熟睿智的形象。此时的他,却似乎有点压抑,透着种说不出的消沉。   不过,也有可能只是在享受指间那根香烟而已。毕竟男人抽烟时是最放松的状态,可能一切只是我的错觉罢了。   靳予城终于看到我,坐起身。   我抚抚胳膊,打了声招呼:“靳总,这么早醒了啊。”   “时差,睡不着。”他简短吐出几个字。   这么说,他有可能在这里坐了一夜?我“哦”一声,有点明白刚才那种感觉的来源了。   “Angela还没醒?”他问。   “我看她睡得挺香,就没吵醒她。”我走下最后几级楼梯,笑了笑。   他往烟缸里弹弹烟灰,淡然看看我:“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我回来得匆忙,也没给你带什么礼物,抱歉。”   “那倒不用,靳总你太客气了。拿钱办事,是我应该的。”   “怎么这么说?”他把烟头摁灭,依然是浅淡的口吻,“我不希望我们之间,只是金钱关系。你帮了我很大的忙,不是钱能衡量的。”   其实很清楚,他出钱,我出力,我跟他之间就是明明白白的金钱关系。不过听他这样说,还是让人很受用的。   高明的老板都有这种话术,几个字之间就让人觉得暖心。这方面,他总是做得很妥帖。   这时Angela好像醒了,另一位保姆何婶把她抱出来,远远的我就听见一阵稚嫩的喊声从楼梯上传来:“妈咪,妈咪!”   Angela刚开始学说话,只会发这个音,她这样叫我,我也没有刻意去纠正。   靳予城抬头往楼梯那边看去,脸上很快泛上一层笑意,眼里也一改刚才的沉郁,变得明亮又充满宠溺。   看来,他还是很爱这个小姑娘的。   何婶抱着孩子下楼,一走过来就满面堆笑的奉承:“Angela,这是你爸爸。爸爸回来了,快叫啊。”   一岁多点的孩子多少还有些认生。Angela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了他两眼就不乐意了,一个劲的往我怀里奔:“妈咪——”   我只好把她抱过来,轻声说:“叫爸爸,爸——爸。”   她一面往我怀里钻,一面又偷眼去瞄他。   靳予城把手伸过来,揉了一把她的小脑袋,笑了。   阳光都似乎因为这个笑变得更明亮。清晨的一切看起来那么温暖,其乐融融。 正文 7 不该委屈自己 不过有那么一刻,我心底却没来由地游离出一丝落寞。  这场景多像很久以前,我以为自己真的拥有爱我的丈夫,幸福的家时,曾设想过的那样:我,肖扬,还有我和他的孩子……   当然这个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小小的火星在点燃更深的伤痛之前就迅速被我掐灭了。   几天之后靳予城恢复了正常作息,像从前那样每天去公司,早出晚归。我依然日复一日陪伴Angela。   一切,都好像没有太大变化。   酷暑渐退,很快天气变得凉爽又晴朗,每天都艳阳高照。   有天吃过早饭,我像往常一样,拿了张野餐垫子铺在院子里的树荫旁,带Angela玩。她在垫子上爬来爬去,我就用毛绒兔子逗她。   小孩子总是很容易满足,一逗就乐得咯咯直笑,我陪着她笑,心情也是通透的。   不过玩游戏时,Angela总不自觉地往一个方向看。我顺着她的视线不经意抬眼,才发现,靳予城站在门廊下,远远看着这边。   他指间不出意外地夹着支烟,轻薄雾气在身旁缭绕。从侧面投下来的阳光替他黑色身影镀上了一层亮色轮廓。   也不知他在那里站了多久,又看了多久。   我发现我还是没太习惯这栋房子里多了个人。低头拨拨头发,再抬眼时,他已经扔掉烟头走了过来。   “靳总。今天不用去公司吗?”我站起来拍拍衣角问。   “周末。”他惜字如金地答了两个字。   “哦……我都忘了。”我讪笑。   每天都几乎一样,我还真不记得今天是星期几。   “妈咪……”Angela拍拍我的腿,像是觉得被忽视了。   我刚想去抱她,靳予城突然蹲下身,伸手轻轻理顺她眉梢的发丝笑道:“Angela乖,今天自己在家玩。爸爸带妈咪出去一下好不好?”   Angela似懂非懂的,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定定望着他。而我,也因为这句话愣了一瞬。   “秦宛,一会跟我出去一趟吧。”站起身时,靳予城又对我说了一遍。   命令式的口吻,并没有留任何拒绝的余地。   我只好答应,把孩子交给何婶,让她带Angela回去小睡,然后上楼收拾了一下。   下来时,靳予城已经把车子从车库开出来了。   出了大门,我才小声问:“靳总,要带我去哪里啊?”   他手扶在方向盘上,淡淡看我一眼:“带你去买几身新衣服。”   我有点诧异,顺着他的目光下意识往自己身上看,才明白这句话的来历:皱巴巴的格子衬衫,牛仔裤也有点脏脏的,隐约还有一块Angela蹭的奶渍。   我很不好意思,搓了搓手:“这是难免的,有孩子在嘛,不能……”   “你才二十多岁,没必要把自己弄得这么,不修边幅。”他打断我。   虽然很明显这句话是酝酿了一下措辞的,可从他嘴里听到这样的说辞,我还是觉得备受打击。   靳予城却好像立刻捕捉到了我藏而未露的情绪,语气缓和下来:“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还年轻,不该太委屈自己。其实也是想感谢你对Angela的照顾。给你买点礼物,算是对你工作的嘉奖。”   我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他又加上一句:“而且这次回来,我打算在国内多住一段时间。家里可能会有客人,你没几件像样的衣服,也不太方便。”   这回我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他的顾虑到底是什么了。   对他们那个层次的人来说,面子当然是很重要的一件事。Angela是我在照顾,我的形象自然会影响到他女儿的形象。这确实是个值得重视的问题。   说起来,这一年我还真没怎么添置过衣物,一来钱都给我妈看病了,二来,我也没什么机会外出。就算出门,去得最多的地方也不外乎别墅区对面的超市和附近的公园。   我想了想,没再拒绝。   车上了大道,一路往南城最繁华的地段驶去,停在某个奢侈品牌的旗舰店门外。   门店经理一见到他就格外热情地迎上来:“是靳总啊!好一段时间没见了!”   靳予城点点头算是打招呼,指着我说:“给她选几套合身的衣服,挑到满意为止。”   经理立刻笑开了花,热情洋溢恭维我一番,又叫来一名模样机灵的导购小姐。   我穿成这样,也没被嫌弃,还真是沾了某人的光。   跟着导购去三楼的成衣专柜时,我看到靳予城自己一个人走到一扇玻璃门后的休息区,要了杯咖啡。   他对这里还挺熟悉的,也许,经常会带别的人来吧。我想。   导购小姐很殷勤,带着我一到三楼,就这款那款应接不暇地往我身上比划。我翻翻那些贵得离谱的价签,只挑了一条蓝灰色裙子进试衣间。   换好衣服一出来,迎面而来的是浮夸的赞美:“简直完美!这条裙子太衬你了秦小姐!”   作为一名销售,她无疑很有职业素养,我很客气地笑笑:“是吗?”   不过站到光线下,看看镜子里的身影,我还真有些意外。   这一年,我瘦了。大概生活简单没什么烦心事,气色也不错。在衣服的衬托下,好像换了一个人。   也许靳予城说的是对的。虽然经历了那样的事,虽然心已如死灰,可我还没老,人生还长,最好的年华真不该委屈自己。   站在镜子前,看着对面那个连自己都有些不认识的人影,我竟然湿了眼眶。   “怎样,这件要不要包起来?”导购在一旁问。   算算卡里剩的钱,我一咬牙,决定买下来。   把卡交出去时,她却面露难色:“这……不是刷靳先生的卡吗?”   我正要进试衣间换衣服,听她这样说笑了笑:“这是我买的,我自己付。”   她犹豫一会,接过卡带着点深意对我笑道:“秦小姐,你还是头一个要自己买单的。”   这话信息量有点大,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明白过来话里似有似无的那么点暧昧意味时,她已经走远了,耳边只留着一句:“我建议你就穿着这条裙子,他肯定会喜欢的。”   脸上微微有点热,我回头往镜子里瞥一眼,想了一会还是决定换下这身衣服。   刚准备进试衣间,没曾想,一个意料不到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   “哪款好,帮我选选嘛,肖扬。” 正文 8 毫无征兆的遇见 “肖扬”两个字传进耳朵里,我瞬间僵住。  抬起头,前面不远的皮具专柜那边,熟悉的两个人影,一下映入眼帘。   南城不是个小城市,很繁华,但更大的区域里也只算弹丸之地。都生活在此处,我不是没有设想过有一天会和他们相遇。   我只是没想到,我会在这样的地方,以这种方式毫无征兆地碰见他们。   肖扬和颜安青都没有注意到我。   颜安青站在镜子前,手里拎着两款包试来试去。   肖扬则靠在柜台旁,头也不抬的刷着手机。   “哪款好啊?”她又娇嗔着问了一遍,他才低声说:“你喜欢哪个就买哪个。”   两人就像那种会经常一起逛街购物的情侣,虽不热络但也有种潜在的默契。颜安青还是那样精致,一身打扮华丽时髦,波浪长发,红色细高跟鞋。   肖扬也没怎么变样。那身银灰色西服我记得还是我陪他一起去买的。他没系领带,外套也敞着。整个人的感觉依然和从前一样,轻慢,桀骜,透着种生人勿近的冷淡感。   我站在那儿,说不清此刻是种什么心情,也不知道该不该过去跟他们会会。正在犹豫,不曾想还是被颜安青飘过来的目光捕捉到了。   “秦宛?”她一下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只得定在那里。   肖扬也终于把注意力从手机上移开,抬起头。   和他四目相对的过程里,我感觉自己脸上的表情在一点一点变僵硬。   一年来,无数个无眠的夜里,他都是我挥之不去的梦魇。只不过那种深切的痛随着时间流逝似乎也渐渐淡了。   我本以为如今我可以心如止水的面对他。可现在看到这张脸,我发现那种伤痛是刻入骨髓的。   也许会被掩埋,但永远不会消失。   这个曾是我丈夫,我孩子父亲的男人,也是背叛我,一手把我推入地狱的操刀者。   一年前那种痛彻心扉的恨意又袭上来,竟然清晰得好像一切都发生在昨天。   我咬紧牙关,扬起头几步迎上去打了声招呼:“你们好。别来无恙?”   肖扬看向我,眼神顿时变得有点难以描述。   倒是颜安青先回过味来,把手里两只包往柜台上一摔,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偷不抢,我怎么就不能来?”我冷冷说。   她嘴角向上弯出一个尖酸的弧度,抱起胳膊瞟了我两眼:“哼,这种地方,你一个乡下人来能干什么,哪样是你买得起的?还穿得人模狗样……我看你是不死心,处心积虑想再纠缠肖扬吧?”   “不好意思,现在他就是求着我回去,我也不会回去了。一个冷血无情的渣男,也就某个心地肮脏自私的女人,还拿他当个宝!”   我压低声音,尽量克制着情绪。说这些的时候,肖扬站在那儿一直没出声,一双眼死沉沉盯着我,倒好像是我欠了他的。   “贱人,你说谁肮脏?!”   像从前一样,颜安青一见我就分外眼红,说着一步迈过来,那架势,好像又想上来干一架。   我没有退开,早握紧了拳。   “这里是公共场合,你要是不在乎就来!告诉你,这次我不会再忍让。”   “你以为我不敢!”她扭曲着一张脸,真的举手就来。   巴掌刚要挥过来,一旁肖扬一把把她拉回去,终于说了句话:“安青,别跟她一般见识。”   也不知是不是这种不咸不淡的口吻点燃了她的怨气,颜安青一下甩开他的手,喊道:“肖扬,你还护着她?我就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一年了,你又想念你的老相好了是不是?!”   “我什么时候……安青,别闹!”肖扬压低声音,眉头紧皱,却也不好怎么样。   颜安青丝毫没给面子:“我有闹么!告诉你肖扬,你要敢对我有二心,我就敢死给你看!”   四周虽然没什么顾客,但也有几个服务员把目光投了过来。   真没想到,一年不见,他们之间变成了这样。   我笑笑,心里冷得没有一点温度:“当初不是在我面前如胶似漆,秀恩爱秀得挺开心的么?怎么,现在他对你也腻味了?”   颜安青一下没了声。肖扬看向我,眼里多了几分怒意:“秦宛,你说这些有意思吗?”   “我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只想劝你们一句,要闹回家关起门闹,别在这儿跟疯子似的丢人现眼。”我冷冷回了他,转身刚想离开,背后,却突然被人一把猛推过来。   “骂了人,你想就这么走!”颜安青尖利的声音很刺耳。   我没站稳,一个闷哼往前扑在地上。   膝盖瞬时硬生生疼得厉害。我使不上力,爬不起来,只好狼狈地跪在那儿。   肖扬往前一步,居高临下看着我,眼里是那种再熟悉不过的寒意:“秦宛,你知不知道这样会伤害安青?你必须……向她道歉。”   果然,只有对颜安青,他才有这样的耐心与呵护。许多事泛上心头,泪,忍不住又要下来。我咬牙瞪他一眼:“要我跟她道歉?门都没有。”   肖扬眼看要发作,不早不晚,一个沉稳的声音突然从前面传来。   “秦宛!”   我心里一悬,抬头看去,撞进眼里的是靳予城的身影。旁边还跟着大包小包拎着购物袋的导购小姐。   他脚步带风,很快走到我跟前伸出手。   我迟疑着把手放进他掌心,他轻轻一带就将我扶了起来,满是关切地问:“还好吧?”   我摇摇头。   他又沉着声问:“怎么,这两位是……?”   我咬咬唇,哑着嗓子只说了两个字:“前夫。”   一丝讶异从他眼里晃过。短暂的沉寂过后,一只温热大手,突然柔若无物地落在我腰间。   靳予城把我揽进了他怀里。   和他之间突然没了距离,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我脸上瞬间涌起一层热意。   一时间,谁也没吭声。肖扬和颜安青脸上的表情,多少都有些错愕。   “原来,是你啊……”说这句话时,他看着肖扬,沉缓声音里是一种颇具玩味的语调。   我能想象出那种矜贵里带着冷傲的眼神有多大杀伤力,因为对面两个人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   “……那要感谢你,从前对秦宛的照顾了。”他意味深长说全了这句话,揽在我腰间的手一刻也没松开过。 正文 9 我从没把你当保姆看 面对靳予城,一向目中无人的肖扬也收敛起来,薄唇抿成一条线,目光落在旁侧,谁也没看,也没说一个字。  我看到他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很用力,指尖一阵发白。   颜安青似乎还有些搞不清状况,抓着肖扬的胳膊一个劲问:“怎么了?这人是谁?”   被她问得烦了,肖扬才低声答了四个字:“晟辉,靳总。”   靳予城笑了笑,声音阴冷:“你认识我就好。”   “我们回家吧。”后面这句,他是对我说的。   颜安青愣在那儿,一个大气都没敢出。   此情此景,显然已经无需再多说什么。靳予城拉着我,转身大步往楼下迈去。   导购也拎着东西,一溜小跑地紧跟上来。   只留身后两人一动不动雕塑一样立在那儿。   下楼时,我看着自己被他紧紧握在掌心的手,脑海里是一片空白。唯有一颗心,激烈又没有条理地跳得狂乱。   直到站到车旁,导购小姐把大包小包的东西递过来,我才回神。只是看到那些购物袋,又有点茫然。   “那些是我帮你选的。”靳予城拉开车门时,淡然解释了一句。   回去的路上,他把车开得很快。   我酝酿半天,终于从嗓子里说出来“谢谢”两个字。   “专程来一趟,没有就挑一件的道理。”他把着方向盘,视线一直落在前方的路上没在看我,“是我要给你买的,不用顾虑太多。”   我默默吸了一口气:“其实,不只是这个。还有……”   我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他唇角浮起一点笑意,接过话:“你是指,刚才遇到你前夫的时候?”   我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其实有点想不通,他完全没必要在肖扬和颜安青面前做戏,替我出气。我只是他家的一个保姆而已。而他还有女儿、他的女儿还有妈妈。   我低声问:“靳总就不怕这事万一传出去……不太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   “我只是你家的一个保姆而已。”我脸上有点热。   “秦宛,我说过了。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保姆看。”他很快说。   我愣了一会,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没接话,心乱得有点静不下来。   车里的空气一时有点沉闷,靳予城降下一半车窗,很随意地问:“所以,刚才那位就是破坏你婚姻的第三者?”   我知道他指颜安青,长长吐了一口气,无力地笑笑:“可能,我才是那个第三者吧。”   “哦?”   “我前夫跟她早就认识了。因为她不能生育,他才想到和我结婚的。为了,要个儿子。”我像说别人的事一样,短短几句话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明白。   靳予城转头看看我:“然后,你刚生完孩子他就把你赶出来了?”   我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片刻沉寂,才听见一声低语:“想不到,这位肖大少还真是个人才。”   语气有点冷飕飕的透着寒意。   车拐过一个弯,上了一条僻静的林荫道,我才鼓起勇气说:“不过还是要谢谢靳总,你替我出了一口恶气。我想,今晚我应该能睡个好觉了吧。”   想到刚才肖扬和颜安青脸上的表情,我不由自主弯起嘴角。那种感觉就像一只被淹在水底的鸟终于可以浮上水面呼吸。真的,真的很解气。   “那就好。”他嘴角浮出一抹浅笑,没再说话。   那抹笑意,却像冬日暖阳一样一下撞进我心里,让人既心安,又忐忑。   回到别墅时,已经是中午。   何婶正带着Angela在前院草坪上玩。   一看到我从车上下来,Angela就伸出手,扭着小身子往我这边跑过来。何婶怕她摔,跟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喊:“慢点,慢点哎,小祖宗!”   她越追,Angela跑得越快,小嘴咧开露出刚长的一排小白牙,笑得像朵花儿似的。   一看到她,那些乱麻一样的思绪便都烟消云散了。我笑着迎过去,半蹲下身张开双臂迎接她。   哪知快到跟前时,她还是一个不小心,往前一头扑倒在草地上。   刚才还银铃一般的咯咯笑声立刻变成一串大哭。   我心里一紧,慌忙起身准备过去扶她。只是还没站起来,身旁的人已经迈开长腿走过去,一把将Angela抱了起来。   “没事吧?”靳予城柔声安慰,替她摘掉头发上的一棵草,又小心揉了揉她的腿。   Angela哭声小了一点。   他还是很会哄孩子的,抱小孩的姿势一点也不生疏。第一次当爸爸的人,能做到这样,很不错了。   不过很快,Angela就发现抱着她的人不是我,伸着小胳膊扭来扭去一定要我抱。   我笑笑,刚把她接过来,就看到靳予城的白衬衫上,印了好几个黑乎乎的小脚印。   他显然也注意到了,沉黑眉间现出一道轻微皱痕,转身往别墅里走去。   我看看眼角还挂着泪滴,一脸伤心的小姑娘,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着说:“那是爸爸,爸——爸,知道吗?以后Angela要多让爸爸抱哦。”   她把头埋进我脖子里蹭了蹭,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我抚着她细软发丝,心里有些柔软;抬头看看那个已经远去的身影,某个地方,却又似乎有着触及不到的一丝隐痛。   晚饭过后不多一会,Angela睡着了。   屋子里很安静。我替她掖好被角,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思绪不知游走到了哪里。   何婶收好被扔了一地的玩具,走过来捏起我的衣角捻了一下:“这衣服不便宜吧?穿上都不像你了。”   “是吗?”我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回来后Angela一直缠着我,我穿着店里试的那条裙子也没顾得上换下来。   “可不。”何婶冲我使个眼色,突然话锋一转,“秦宛,我看老板对你好像挺有心嘛。”   “啊……?”   她眯缝起布满皱纹的眼角,拍拍我的手背,抿嘴笑道:“何婶可是过来人,不会看走眼的。这男人啊,最怕的就是寂寞。一旦寂寞了,多坚硬的心也能被化开。”   我耳根顿时一片红热,嗫嚅:“何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怎么不知道?我可是好心告诉你,该把握的机会别让它跑了,知道吗?”何婶用力握握我的手,瞄我一眼才走开。   我愣愣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这个何婶,兴许是天天围着孩子转,生活太单调了想找点乐子吧! 正文 10 一起喝一杯? 确实,靳予城英俊帅气,待人温柔体贴,无疑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也而并不像外界流传的什么风流多情……至少和他在一个屋檐下待了这么久,我没发现有这种迹象。  可他是雇主,我是保姆,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怎么可能……   而且从他那么爱Angela这件事上也可以看得出来,对Angela的亲生妈妈,他肯定是用情至深的。   虽然连黎姨都不知道那是个怎样的故事,可真真实实存在过的人总不能忽视吧?   他有他高深莫测的世界,我也有我平凡卑微的生活。那不是我能够随便参与的人生,还是好好尽自己的本分吧。   我手里飞速叠着衣服,默默想。   收拾好婴儿房,关掉灯,我抱了几件脏衣服准备明天送去干洗店。   从昏暗的走廊经过靳予城房间时,有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来。   现在不到九点,他应该还没休息。我站在门口想了一会,伸手轻轻叩了下门。   白天他的衬衫被Angela踢脏了,应该也要送去干洗,正好顺便问一声。这虽然不是我份内的事,不过每月轻松领着高额薪水,眼皮底下的事都不主动点也太说不过去了。   等了一会,没有回音,我又敲了两下。   这时门里才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稍等。”   很快,“咔”的一声面前的门被拉开。   “靳……”我刚说一个字,抬头瞥见出现在门后的靳予城,差点连手里的衣服都掉在地上。   他裸着上半身,头发上还氤氲着水气,只在腰间围了一条宽大浴巾。可能,刚才正好在冲澡吧!   我心惊肉跳,慌忙垂下视线。这个时间,怎么就没考虑过这点呢……懊恼中我把头埋得很深,不过这样的距离,小麦色健硕腹肌和隐约的人鱼线仍不可避免映入眼底。   闭上眼,血气却还是在一点一点直往头上涌。   “有事吗?”几个字平静如常地从对面窜出来。   “哦,”我只好硬着头皮,飞快说,“我看到你的衬衫脏了,想问问要不要明天一起送去干洗。”   他没说话,转身走进房间。回来时,不仅拿了脏衣服,还套了件浴袍。   我急忙伸手去接,他却没有马上松手,低声说了句“谢谢”,才把衣服给我。   门关上,我几乎是逃着跑下楼的,心里怦怦跳得厉害。   进洗衣房呆愣着站了一会,我把一抱脏衣扔进洗衣机,按下按钮才想起来,这些是要干洗的衣物,又手忙脚乱地把它们抢救出来。   我发现,我在魂不守舍。   不仅是因为撞见了那么尴尬的事,还有刚才,靳予城那声“谢谢”底下透露出来的某种捉摸不透的意味。   也许,我的无措让他觉得好笑了。   都是生过孩子的已婚离异妇女,竟然还会为这样的事慌张,他也许会觉得我矫情吧?   抬起头,水池上方的镜子里映出的,是一张在苦笑的脸。我移开视线,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收拾好洗衣房,我打起精神准备上楼回房间。   谁知刚转过身,又迎面撞见一个颀长人影立在门外。   靳予城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正定定看着我。   他已经换好衣服。黑色衬衫,黑色西裤,身影修长黯淡。连那种带着几分深沉的视线,也是幽暗的,让我莫名一阵惶恐。   “秦宛……”他叫道。   我迟疑着,没出声。   他浅淡笑笑:“有没有空,一起喝一杯?”   -   我想不通靳予城为什么会想到要我陪他“喝一杯”。不过好像没法拒绝。   别墅一楼靠一侧有个偏厅,木质酒柜占了一整面墙,还有个吧台。有时,他确实会一个人坐在这里小酌一杯。   “红酒可以吧?”靳予城示意我坐到吧台旁,拿出两只玻璃杯问。   我点点头。   他转身从酒柜里抽出一支酒,看看酒标,然后动作熟练地起开瓶塞。   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我从没见过一个男人连开酒都开得这么帅气潇洒。   “刚才,我没想到会是你,不好意思……”   透亮酒液哗哗倒进杯子时,他不动声色地对我道了歉。   我嗓子里动动,不知该说什么。   不过这么一来,和他之间的那中尴尬感觉好像淡了一点。   “膝盖还疼吗?”靳予城将另一杯酒递给我。   我低下头,才看到自己腿上白天摔伤的地方这时已经一片淤青。   “还好,不疼……”   “真的?”   他很自然地伸手,似乎是想查看伤情。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触到我的膝盖时,我心里莫名一紧,下意识往后一缩,那块淤青不偏不倚正好撞在桌腿上,疼得我顿时泪都快出来了。   他看我一眼,手收了回去,一本正经说:“我知道了。不过,也不用特地撞桌子证明不疼。”   我没忍住,一下又笑出声。   这回,连最后那点距离感也终于消失不见。   靳予城神情温和,举起酒杯轻轻碰了一下我手里的杯子。   “……所以,当初是肖扬追求的你?”   他喝口酒,似乎是想继续白天车上没说完的话题。   不知道为什么,我并不排斥和他谈论这些事。   一年来,除了我妈,我没有跟任何人袒露过自己的心绪。   因为对我来说,失败的感情,被人欺骗、被人像垃圾一样抛弃终究是一道伤疤,一道充满耻辱的伤疤,刻在身上而且永远无法愈合。   可靳予城似乎有种魔力,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对他倾诉。   我抿了一口酒,咽下去小声说:“我也弄不懂当时怎么就那么傻,还真的对他动了心……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不怪你……人都有年轻单纯的时候。”他很快安慰。   “可对我来说,年轻的代价好像太大了点……”   肖扬摧毁的,不仅是我的感情,还有我的自尊,我的人生……几乎所有一切。这些,大概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吧。   眼前有点模糊,我眨眨眼,故意笑了一下,掩饰翻涌上来的情绪。   靳予城看着我,目光柔和,好一会儿说:“有时候,接纳自己是一件比后悔更难的事。你有没有想过,爱上他,其实并不是你的错。辜负和践踏这份心意的人是他,该后悔自责的,应该也是他……”   他眼里的光突然变得有些晦涩,末了才低声加上一句:“而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