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回府 天旸四十三年仲冬廿一。  近黄昏,一辆马车缓慢驶于偏僻的小路上,前方是一处村落,升起了袅袅炊烟。   凛冽的风从小窗吹进来,伴随着路边的枯木被吹得“吱吱呀呀”的声音,车内的女子将怀中的暖炉裹紧了几分。   “二小姐,前方有个村落,我看这天气估摸着今夜会有雪,不如先在此借宿一晚,明日天气若好,再启程上路可行?”   “言卿自小生活在乡下,外面的礼俗尚不清楚,只要不耽误回家的日子,一切全凭徐叔做主。”   清脆稚嫩的声音传出来,随之是一双素白的小手挑起了窗帘,徐来靠着马车往里瞅了几眼,虽有裘衣的衣领遮挡,但还是瞥见里面姑娘的脸,皮肤白皙,柳眉弯弯,杏眼含光,鼻似悬胆,唇色偏浅,胜似桃色。   徐来心下感叹着这二小姐容貌虽不及家中的大小姐,但教人瞧见也着实可人,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没有被乡下的污浊沾染,反倒落了星光。   徐来当下应了一声,趋着马车朝前方的村庄前进。小路曲折坎坷,马车摇摇晃晃,车内的女子却坐得安稳,她低头抚摸着怀中的暖炉,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衔起一抹笑意。   皇城,阔别十二年时间,如今,我楚言卿要回来了!   她这一行,是从乡下去皇城,她的父亲,是当朝的丞相——楚方明。   楚言卿的母亲是楚方明的正妻,在她两岁的时候去世,而后妾室扶正,她这个堂堂的相府嫡出小姐,竟落得个半落不落的境地,又成了府中的多余。   无奈之下,母亲陪嫁的仆人将她带回了乡下抚养,一住就是十二年。   这十二年的时间里,楚方明从未过问过一句,就好像没有这个女儿一般,如今寒冬腊月里派人接她回皇城,也无非只有一个原因。   与皇室的婚约!   皇室姓氏赫连,与楚言卿有婚约的是四王爷赫连旭,天资聪颖,深得皇帝喜爱,如今年已二十,到了该立正妃的年纪。   徐来也不怕楚言卿接受不了,一早就告诉了她事实,无非是她自小生长在乡下,上不得堂面,自己思量着也不好意思嫁到皇室里去。   “您的生母与贵妃娘娘是闺中密友,婚约也是一声不懂事的玩笑话,无奈贵妃娘娘是个重承诺的人,竟将此事当了真,如今莫说是您,只怕是别国的公主也需要多方思量才可嫁进来,二小姐应当知晓这情况,您手中攥着这初定下婚约的信物,也该还回去退了这门亲事,尚可彰显出二小姐的气度与分寸。”   一字一句,确也是替她着想。   楚言卿唇角微挑,不做声。   她也不傻,若真是重承诺之人,如今来的该是八抬大轿,十里红妆。   不过这亲,退了也并非不可,她也不想将自己托付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就算此人是朝堂之上的王爷。   马车停在村口,一些尚未归家的村民齐齐望过来,楚言卿下车的时候用衣领遮住了脸,原是因为这风刮在脸上着实的不好受。   此地已临近皇城,村子里还算富裕,至少不全都是茅草屋。   楚言卿在徐来的带领下寻了一间屋住下,又给了屋的主人一些银两,主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退下,晚间还拿来了家中新缝的被子与一些吃食。   生在乡下的人虽然没有见过城里的繁华,但心地却是远离了那些喧嚣,干净的很。   晚间风又大了几分,徐来嘱咐了楚言卿几句过后便带着另一仆人退下,她透着窗纸往外看,瞧见他们出了大门。   这么大的院子留她一人住,倒也不怕她半夜逃跑。   不过也是,做不成王妃,好歹还能落个相府二小姐的位子,委实比乡下生活好了去。   楚言卿嘴角掠过一抹冷笑,相府二小姐?她还真不稀罕,她这次回皇城,可不仅仅要退亲这么简单,她生母留在那里的东西,是时候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了。   就算没有这次退婚,她也打算过了年回皇城的。   楚言卿脱掉外面的裘衣,许是屋子里常年无人居住的原因,一股寒意侵袭,她瑟缩了缩身子,而后干脆合衣躺进被子里,慢慢的也添了睡意。   倏而,窗外传来几声狗吠,屋子里的门也被人由外打开,木门发出“吱呀”一声,楚言卿猛地睁开眼睛。   冷风撩起门帘,伴随着一股血腥气味。   “徐叔?”   她出声询问,心下却想着难不成是要趁夜杀了她,也正好连婚都不用退了?   然而屋外人并没有给她多余的时间思考,下一刻就一闪身进了屋子,迅速脱下自己的外袍,钻进了她的被窝,压在她的身上。   “唔……你想做什么?”   “想活命的话就闭嘴!”   清冽的声音带着威严,给人不容置喙的断然。楚言卿在黑夜里瞧不清他的模样,却能感受到他捂在自己唇上的手,掌心里带着刺得慌的茧子。   不知谁家的狗先叫了一声,窗外那只原本已经安定下来的狗又开始叫唤,寂静的小村庄的夜晚着实渗人。   男人眸光一凛,手下动作迅速,楚言卿来不及遮挡就被他撕开了上衣,露出了白皙圆润的双肩,与此同时,捂在她唇上的手也移了开。   “叫出声!”   救命?还是放开我?   不,好像都不是,孤男寡女身处一张床,衣衫半露,如此香艳的情景……   楚言卿脸黑了半边,她一尚未出阁的姑娘,哪里知晓这种叫声。   虽说往日在乡下,她也曾碰巧遇到过在田间行这等苟且之事的男女,但都是捂着耳朵跑开,如今又让她如何叫?   “我不会!”   “赶紧!否则我随时可以掰断你的脖子。”   男人全部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更夺去了她温热的体温,一只手抚上她的脖子,看似轻柔的抚摸,实则稍加用力便能让她立刻成为一具冰凉的尸体。   暴露在寒气中的双肩一颤,楚言卿的脸色煞白。   邻家的大门被踢开的声音,伴随着几句骂骂咧咧的话,窗外的狗叫的更欢了。   “再不出声的话,我便来真的。” 正文 第2章 赠灵邪 男人话落,将她往身上一拥,她顿时一激灵,倒也真发出几声诱人的叫声。  楚言卿心下思量着自己制服不了这男人,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当即也只能顺了他的意思。   闭上眼睛,她脑海里回想着田地里那女人发出的气声,用鼻腔尝试着轻轻发出一句“嗯~”的颤音。   身上的男人身体一僵,随即模仿着男女欢爱的场景.....   一手搭上她裸露的肩头细细抚摸,另一只则扣住她的腰身,指尖轻点,隔着衣服在她的腰间流连,楚言卿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感觉,酥酥痒痒的,脚趾头竟忍不住蜷缩起来。   黑夜中,她的脸颊像是沾染了夕阳西下时的红晕,仿若可以滴下水来。   “继续!”   温热的气体喷在楚言卿的锁骨上,她不可控的睁开双眼,身体轻颤,却又在下一刻闭紧双眼借着本能与回忆,一声接一声。   似乎是院子里来了人,犬吠声更大,有人怒吼了一声“娘的”,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伴随着狗子哀嚎的声音,然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唯有房间里女子的呻.吟和男子的沉重的喘息声越发的明显。   楚言卿仿若傀儡一般叫着,耳朵却注意着外面的声音。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还有几句切切私语声与笑声,约摸着一盏茶的功夫,窗外的人终于离开了。   大抵是整座村庄都排查了个遍,等到这个小村子再次陷入安静的时候,男人才移开了抚在她颈间的手,从她身上起来,跳下床去穿衣。   “谢了。”   楚言卿拢起自己撕裂的衣衫,拿过一旁的裘衣裹在身上,一言不发。   这男人,倒也聪明,香艳奢靡的情景,确实能瞒下太多的事情,比如说他的踪迹。   房间里寂静无声,只余下外面的寒风吹动木窗的萧瑟声。   男人大抵是觉得奇怪,一个小女孩,遭遇今晚这一切竟还能如此平静,不哭不闹,颇有些有趣。   他从外袍中拿出一只火折子,点燃。   微弱昏黄的灯光下,他看清了楚言卿的脸,而她自然也是看清了他的。   “姓甚名谁?”他抬手捏住她纤柔的下巴,巴掌大的一张小脸,眼睛倒是亮,仿若墨色的珠宝一般闪着光,带着七分警惕,二分疏离,一分羞恼,独独没有害怕。   “苏瑾。”   她才不会傻到把自己的名讳告诉他,所以她了个谎言,告诉他的是自小抚养她长大的苏姨的名字。   她太乖巧了,半分挣扎都没有,眼睛垂着,却是在暗暗思考自己下巴处的这只手会不会下一刻就落在自己的脖颈上。   火光随着从窗户穿进来的风跳动,长长的睫毛遮掩住她此刻的神情,又在眼角拉下一处阴影,衬的眼型细长,一双杏眼,竟生出了桃花眼般的潋滟流光。   “苏瑾?”男人清冽的声音重复了一句她报上的名字,“今日你既救了我,我也当许你一个愿望。”   屋外传来几声猫叫,三声长,两声短。   男人眼神一沉,身上还穿着带血的外袍,楚言卿早就发现,他身上的血,没有一处是他自己的。   刚才他穿着里衣钻进被窝时,贴身靠着并没有闻见他身上的血腥味。   他好像很疲倦,而接应他的人也已经到了。   “你当去往何处?我需何处才可寻见你?”男人的语速快了些,想必是不能久留。   楚言卿抿唇不答,她只盼着江湖不再见,哪里想着要他报恩。   男人只当她是害羞,上前一步,借着手中火折子的光瞧见她颈上的那根红绳,手上用了巧劲,一拽,将那挂着半块玉佩的红绳扯了下来。   这半块玉佩,是当年定下娃娃亲时,贵妃娘娘寻了一手巧的匠人裁割的。蓝田暖玉一分为二,裂口处经细细打磨,纹路清晰,形状圆润,适合贴身佩戴。   他又瞧见她披的这件裘衣,两指轻轻搓揉衣领上的绒毛,“尚衣坊的衣服?原是皇城的姑娘,然又怎的住这破落的房子,”他声音很轻,“罢了,这块玉佩只做信物,我会派人在城门接应着你,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你自己小心。”   话落他便揣起玉佩,闪身出了屋子。   她原以为,他会跳窗而走。   待男人走后,楚言卿点起烛台上的蜡烛,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   玉佩没了便没了,她一开始就没奢望这块玉佩带来的婚姻,同样更不会天真的以为这块玉佩能保住那场可笑的婚姻。   反而是这把匕首,烛光下匕身细长,外形似蛇,刀柄处镶嵌着的宝石发着幽光,上面花纹精美,顶端刻着一复杂的符号。   “灵邪!”这是匕首的名字,她曾在一本介绍兵器的书中看到过,“有价无市的宝贝。”   男人观察她裘衣的时候,她从他的外袍里摸到了这把匕首。   男人的模样估摸着为加冠之年,衣服样式虽老气,但布料却是上等的好料子,又拥有这把灵邪,想必身份不一般。   “二小姐。”   院子里传来徐来的声音,她定定神色,用裘衣将衣服被撕开的地方裹住,又将匕首藏在枕下,开门走了出去。   “徐叔,我在。”   “二小姐,刚才有官兵来搜查,说是村子里进了贼人,奴才前来看看您是否安好。”   “我很好,谢谢徐叔关心,刚才那几位官兵来时确是吓到了我,不过想必那贼人已经被捉住了,今夜也能睡个安稳觉了。”   她作状用衣袖擦拭并不存在的眼泪,可笑,若真是关心,又哪里来的这般迟,想必还是盼着她死在这贼人手中。   她这手一抬,裘衣下被撕裂的衣服竟露了出来。   “二小姐,您这是?”   “方才被狗爪子挠了一下,无事,只是有些受惊。”   她又假意留下几滴眼泪,我见犹怜。   “二小姐莫哭,回屋好好休息,明天还要赶路,奴才就先退下了。”   “徐叔慢些走。”   楚言卿站在门口看着徐来的身影渐渐融入黑暗中,嘴角挂着淡然的笑。倏然只觉脸上一凉,抬头望去竟是下了雪。   仲冬廿一,她的生辰,再过一会儿功夫,她便十四岁了。   楚言卿将脸藏在毛绒的裘衣中,转身进了屋。 正文 第3章 进城 思量许久,楚言卿才慢慢睡去。  翌日清晨,她是被一童声叫醒的,糊着薄纸的窗户勉强能看清外面的天色,约摸着已经过了卯时。   她揉揉发涨的太阳穴,只睡了两个多时辰,着实有些不舒服,她眨眨眼睛,好一会儿功夫才正脸去瞧趴在床上的三四岁女娃娃。   “姐姐,娘亲叫我来唤你吃饭。”   女娃娃怯生生的望着楚言卿,眸子里却是盯着她的床头,对放在一旁的首饰的新奇,想必是从未见到过这种样式精美、材质上乘的物件。   楚言卿寻着她的视线去瞧,发现之后也只是心底冷笑,这些首饰她以前又哪里戴过,左右不过是丞相夫人怕她回到皇城一脸的穷酸样,丢了相府的脸才一路带过来的,连带着昨日被那男人认出来的尚衣坊的裘衣,也是从相府带出来的。   她摸摸女娃娃的碎发,对着她微微一笑,“姐姐知道了,你在此等姐姐一会儿,待姐姐梳洗一下可好?”   女娃娃被楚言卿这样一摸头还有些懵,她一早就听别人说住在自己家里的人身份高贵,是他们这种平民吃罪不起的,要需小心对待。   可现如今,眼前这位笑起来很漂亮的姐姐却不像他们说的那般,女娃娃索性背着小手乖乖的等着楚言卿梳妆打扮。   楚言卿一番梳洗过后便随着女娃娃去了主人家。   徐来早已在那候着她,见她进了屋,行礼叫了声“二小姐”,楚言卿点点头,未来得及说什么,主人便将早饭端上了饭桌。   “我们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只希望这些各位不嫌弃。”   主人家是一对普通的农家夫妻,女娃娃躲在母亲的身后,探出脑袋瞧着楚言卿。   “哪里嫌弃,我们这番打扰,还要多加感谢您能收留我们,不然就昨夜的天气,我们怕是要难过了。”楚言卿温柔一笑,又招呼着女娃娃过来,女娃娃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迈着小碎步到了她的跟前,   “这娃娃很是可爱,还不知叫什么名字?”   “叫小桃子,村里人都这么叫她。”   楚言卿一怔,“字号可有?”   “哪里有什么字号,我们也没读过什么书,索性有个名字就挺好的,贱名儿也好养活。”   女娃娃的父亲憨憨一笑。   她伸手摸摸女娃娃柔顺的发,“女孩子总归要有个好听的名字,莫不可这么随便,若是您二位不嫌弃,让我给她起个名字可好?”   “哪里敢嫌弃,我们高兴还来不及!”   楚言卿微抿着唇,稍加思索,“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子衿这个名字,倒是很适合女孩子。”   “子衿?”小桃子母亲跟着念了一遍,脸上露出欣喜的神情,“果真是读过书的,就是跟我们这些糙人不一样,小桃子,快谢谢姐姐。”   小桃子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懵懵懂懂的说了声“谢谢姐姐”。   “只是平时看过一两本书,也就只敢偶尔卖弄一下。”楚言卿自谦一笑。   “小姐就是太谦虚了,要我说啊,还是赶快吃饭吧,省得一会儿饭菜凉了。”   于是,众人这才入座吃饭,徐来说什么也不和他们坐在一起,楚言卿也就随他去了。饭后楚言卿问徐来回皇城的路的情况,就见徐来苦丧着一张脸。   “二小姐,我派人探过了,虽说昨夜雪下得不大,但山路崎岖,道上又覆了一层薄雪,若是我们贸然赶路,只怕是会出危险啊。”   楚言卿皱起秀眉,她倒是想在此停留几日,可一旦因此误了回家的日子,最后还不知丞相夫人会怎样明里暗里挑刺。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楚言卿咬唇问道,一双杏眸水灵灵的,“我多年未归家,此行更是归心似箭,只想早日见到父亲以诉想念之情。”   话落,又堪堪红了眼眶。   徐来并不看好楚言卿,认为以她这样的性子进了丞相府,也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但如今见着美人垂泪心下也生了几分怜香惜玉,“二小姐别哭,虽然山路不可行,但我已派人去瞧了水路,昨夜雪下得小,相信水路还可通行。”   “那麻烦徐叔了。”   楚言卿欠欠身,吓得徐来赶忙虚扶起她,“不可不可,徐来是下人,本就应当为主人分忧,二小姐这般岂不是折煞了奴才。”   “徐叔此言差矣,这一路上言卿自是全仰仗着徐叔尽心尽力的照顾,道声麻烦也是应该的,而且我自小生长在乡下,并不知晓这么多的规矩,还请徐叔以后多加提点,也省的我丢了相府的脸面。”   “二小姐哪里的话,奴才虽是和二小姐您接触的不多,但也能看出来,您的聪慧鲜有人及,相爷也应当是喜欢您的,而且回了相府自会有人教您规矩,这些您不必忧心。”   “如此我也方安心,以后有请教徐叔的地方,还请不要嫌言卿麻烦。”   楚言卿柔柔一笑,徐来更是在心中叹惜,二小姐当真是太乖了,这以后的路又怎么走的下去?   楚言卿这边和徐来说着话,那边就有小厮来报,说是水路确实可行,而且还在渡口寻了一条大船,午间便可启程。   如此,楚言卿回去收拾了行李,摸到那把那把匕首时,眸光微聚,想着那男人也不知有没有发现灵邪被盗,若是发现了,会不会怀疑到她身上?   不过这也是另外一码事了。   而这当下要思考的,是那男人昨夜说会在皇城接应着自己,想必在皇城也有很大的势力,她自然不能傻乎乎的送上门,要想个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城。   她收了包袱,将匕首藏在了衣服的夹层之中。   乘船相较于行山路还快一些,又加上冬日里风大,本该四天的路程三天就已经到了皇城。   楚言卿下船之时脑子晕乎乎的,前两天晕船的症状还不怎么明显,她暗戳戳的向徐来打听了很多相府的事情,倒是和她了解到的也差不多。   第三天就厉害了很多,吃下的东西悉数吐了出来,船家想了很多土方子用在她身上都无用。   楚言卿一天没吃东西脸色甚是难看,徐来想着也没误了回家的日子,索性便先在皇城外的小店里住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再进城。   皇城自是比其他地方要繁华的多,街道上人来人往,各种小店林立,楚言卿坐在雇来的马车里,正好躲开了那不知名的男人。   车外传来小贩的几声吆喝,她撩起窗帘的一角向外细细打量,心下不禁涌起几番酸涩。   她本该是在这里长大的,是皇城人人可知的相府嫡出小姐,可却被丢在穷乡僻壤的乡下待了十二年,又悄无声息的回到皇城,更是无人知晓她的存在。   楚言卿放下窗帘,不过若不是因为此,她也不会是如今的楚言卿!   马车缓缓行过街巷,最后稳稳停在相府的门口,窗外传来徐来的声音,“二小姐,我们到家了。” 正文 第4章 下马威 楚言卿直直地站在相府门口,手中的包袱被随行的小厮接过去,她冷眼瞧着紧闭的漆红色大门,眸光里闪过一抹愠怒,面子上倒是与寻常无异。  “二小姐,许是夫人他们没有料想到您能这么早回来,这才没派人出门迎接,奴才这就让人通报去。”   徐来看出楚言卿的不高兴,连忙说着,其实,他心里头明白得很,夫人是想给楚言卿一个下马威。但他是下人,有些事情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只是到头来苦了这二小姐。   徐来这般想着,脚下的步子也快了几分,走到门前敲了好一会儿才得到了回应。   大门从里面打开了,出来一位穿着灰色家仆服的小厮。   “快去禀报夫人,就说是二小姐回来了,就在门口等着。”   那小厮显然是没睡醒,揉揉眼睛朝楚言卿的方向瞧了瞧,才慢悠悠的说了“等着”。   这次,门倒是开着的。   楚言卿还如刚才那般站着,直挺挺的,生得几分不屈的感觉。   “这些本该属于我母亲!”她望着相府这样想。   楚言卿的外公苏峥一家是皇城有名的经商世家,产业无数,后来她的母亲去世,她的舅舅又因为和人纠纷被人活活打死。   外公接连遭受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身体状况日趋直下,最后承受不住撒手人寰,这偌大的家业全都被楚方明收入囊中。   她藏在衣袖中的双手握拳,“楚方明,欠我的一切,我都要奚数讨回!”   低头,再抬头之时,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无害的模样,眯着眼睛,笑容甜美。   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一声娇蛮的高音,“乡下来的丫头好大的派场,竟让母亲亲自来接她!”   徐来站在楚言卿身边,擦擦头上析出的冷汗。   “闭嘴,不可胡言!”   一声呵斥,楚言卿终于见到了这现如今相府的女主人。   一袭白色锦织裘衣衬的身形高挑,里面搭的深蓝色长裙,裙裾上绣着的朵朵绽开的梅花又无形添了些高贵,她保养得很好,已经年近三十,腰身细致,风姿绰约,透出几分风韵。她眉眼间都带着笑,声音极其温柔,一点也不像是刚刚训斥时的模样。   她唤她的名字,“言卿?”   这是楚言卿的继母,她生母的表姐,顾洛。   她的生母名叫苏晓晓,在与楚方明成亲三月后,楚方明就用八抬大轿迎娶顾洛进了楚家。   那时,顾洛肚子里已经怀了楚家长子——楚承泽,后来,又怀有一女,年长楚言卿一岁,名叫楚汀芷。   这般说起来,着实讽刺。   楚言卿隐下恨意,低垂着眉眼,怯生生叫了句“夫人”。   “二小姐,不可叫夫人,您该叫母亲的。”   徐来在身侧小声提醒她,于是楚言卿脸上的神情愈加小心,双手揪着衣袖扯出褶皱。   母亲?她哪里来的资格?   “无事,叫什么我都受着,”顾洛笑容更加温和,拉着楚言卿的手,“快随我进来,一路舟车劳顿,苦了卿儿了。”   惺惺作态,楚言卿嘴角嘲笑的意味明显,只是低着头旁人看不到,脚下却顺从的由顾洛拉着往相府里面走。   经过一桃色衣衫的女孩时,楚言卿听她小声嘟囔了一句,“当真是乡下的丫头,没规矩!”   她只当是没听见,抬头还冲着她淡然一笑,惹得那女孩跺了跺脚。这等小角色,她自然不会放在眼里,   楚方明毕竟身为丞相,又霸占了苏家那么大的家业,大厅自当是布置的富丽堂皇,清一色的上好的青花瓷器,桌椅都是松木所制,几幅名人画作挂在正对着门的墙上,直叫人觉得财大气粗。   楚言卿自进了家门之后就一直扮演着胆怯、笨拙、不善言辞的形象,家仆端茶上来时她伸手去接,碰到茶杯杯身挨了烫,茶水也悉数撒在了木质地板上。   “这模样,与傻子何异?”   又是那桃色衣衫的女孩,这次她并没有压低声音,整个大厅包括仆人在内全都听得清楚。   “未离,你今日太无礼了!再敢乱语,就罚你闭门思过!”顾洛看似训斥道,惺惺作态状,楚言卿却也看在眼里。   原是相府四小姐楚未离,她和三小姐楚未辞是双生子,是家中一姨娘所生,放在顾洛膝下教导。   “母亲,离儿知错。”   顾洛这样一训,楚未离也不敢再放肆,道了歉之后撅着小嘴在一旁不说话,身侧的楚未辞在小声安慰她。   “卿儿,这是你离儿妹妹,那位穿蓝色衣服的是你辞儿妹妹,年纪小你两岁,不懂事,你别同他们计较。”顾洛眼珠上下转着,一副关切模样。   “言卿明白。”   楚言卿声音极小,眼角绯红,紧咬着唇,心里暗自想着,“就让你们得意一会儿,以后,有你们好看的!”   顾洛瞧见也只是暗喜,这楚言卿可是个易拿捏的软柿子,真真比不上那苏晓晓的万分之一。   如此想着,她脸上的笑意也是更盛。   她又拉着楚言卿说了些家长里短,提起苏晓晓时还假意湿了眼眶,哀叹她的命运不好,又拉着她的手说楚言卿如此的瘦削,要安排家中的厨子做些好的给她补补身子。   大厅里一副“和和睦睦”的景象,一小厮跑进来通报,原是那楚方明下了早朝归府了。   楚言卿睫毛微颤,嘴角染上笑意。   楚方明,十二年未见,你还能认出我吗?   思及此处,楚言卿不由得握紧拳头,神色凛冽,但没一会儿,又一副言笑晏晏状。   她神色的变化很快,快到她自己都有些应接不暇,更何谈他人。 正文 第5章 双生姐妹 相府的庭院中栽着丛丛的四季海棠,姿态优美,叶色娇嫩光亮,花朵成簇,又散着淡淡的清香。两棵腊梅植于门侧左右,未进残冬,还不到花期。  顾洛抬手理了理发髻,走下当家主母的位子,又温柔的牵起楚言卿的手,“老爷回来了,我领你去迎着。”   楚方明乘着马车,有专门的小厮送上木质小凳供他踩着下车。他披着一件玄色大氅,里面是暗紫色的朝服,佩十三銙金玉带,手执象笏,下车之时抖衣袍,兀自生出一股气势。   “老爷,您瞧,卿儿回来了。”   “言卿?”楚方明上下打量着楚言卿,有些感叹,“都这么大了啊。”   面前的楚言卿由顾洛拉着,穿着一件鹅黄色夹袖小袄,底下是素白色的长裙,一张小脸未施粉黛,一头青丝也只是用两根浅绿色的头绳轻轻一拢,垂在胸前,虽说这穿衣打扮上落了城里的富家小姐一截,但模样上却不输给那些皇城佳人。   楚方明满意的点点头,心道这孩子越来越像她的母亲了。   午饭时楚方明有要事处理,顾洛将饭菜送到了书房,直到晚饭的时候,楚言卿才与楚方明同坐一席,也见到了所谓的“家里人”。   相府中除顾洛这一当家主母外,还有两名小妾,其中一位便是楚未辞和楚未离的生母。   当初楚方明不顾伦理纲常将顾洛立为侧妻,吃穿开销与苏晓晓同等,若不是当初他还忌惮苏家的势力,只怕是楚言卿连一开始的嫡女身份都没有,后来苏晓晓病逝,楚方明将顾洛扶正,侧妻之位也便一直空着。   楚言卿自然也见到了楚承泽与楚汀芷,二人安安分分的坐在席上,对她的到来没有表现出什么明显的态度。她低垂着眉眼,眸光微聚,装作一副胆小的模样。   “不知卿儿姐姐在乡下可用什么保养品,妹妹见姐姐的皮肤当真是白嫩,仿若吹弹可破。”   楚未离先前因她挨了顾洛的训斥,心中自有一股闷气不消,如今可算抓到个机会在众人面前好好羞辱她一番。   “乡下哪里能这般奢侈,大抵是每日用山泉水洗脸才致如此吧?”楚言卿才不信楚未离然真的关心她!她言笑晏晏,却不失礼数。   头抬起来片刻后又立马垂下,声音变得怯懦懦的,一双小手紧张的抓着衣角,一副天真无邪状。   “喔?原来是这样啊!”果然,楚未离不屑一笑,接着摸了摸头上的发簪,“可是,姐姐如今来了相府,自然不能同乡下那般娇纵,虽说你的皮肤不错,但若不经心打扮,小姐身份丫鬟打扮,被人瞧了去,咱们丞相府的脸面往哪里搁?”   “这……”楚言卿眼神闪烁,惊慌无错的看看周围,起身行礼,“是言卿疏忽了,爹爹,对不起……”   既然楚未离主动给她装可怜的机会,如果再不收下,岂不是不给她面子?这等小计俩在她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   楚方明瞧着微微皱起眉头,眼中闪过一抹不悦,看着楚未离,“你二姐初来乍到,切莫欺负她,明日让管家到库房提些银子给言卿送过去,叫她买些粉黛便是。”   楚未离见楚方明这般护着楚言卿,心里一时间委屈的很。她生得一张讨喜的脸,性子又机灵,楚方明对她也是宠爱,头一遭因为此被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心底对楚言卿的怨气更盛。   “可是……爹爹……”楚未离不肯罢休,“咱们丞相府有丞相府的规矩,库房银子前些天刚刚发下,若单独给姐姐发,恐怕不太好吧?再者说,姐姐从小生在乡下,府中几乎没有多少知晓她的存在……”她才不想让楚言卿占了如此便宜去。   “是啊爹爹,若真的从库房出银子给二姐买粉黛,恐怕会引人非议,更何况,二姐也说了,乡下一点都不奢侈,恐怕就算给她买来了,她也不会用呀!”楚未辞连忙迎合着。一个乡下土丫头,凭什么用她们家的钱!   “爹爹,不如这样吧,您把给二姐购买粉黛的钱给我,我的胭脂也快用完了,把我的给二姐……”楚未离眼珠转了转,她的胭脂快用完了,正愁没银子,这不正是一个好机会?   “那言卿在此谢过离儿妹妹了。”楚言卿举止依旧文雅,直接应下。   “太好了,那我明日便……”   “胡闹!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把银子给你了?”楚方明用力一拍桌子。   “可是……若贸然给姐姐银子……”   “既然你们觉得不妥,那就将你们下月银子送给卿儿好了。”   想不到他养在身边那么多年的女儿,还没有一个从乡下长大的丫头懂礼数,看来,真的是他管教无方!   “爹爹……”   “就这么定了,闭嘴!赶紧吃饭!”楚方明脸色难看的很。   见他如此愤怒,众人无一敢开口。楚未离与楚未辞两姐妹,如今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而楚言卿依旧一副文文弱弱状,一言一行格外谨慎。   “夸她几句还当真不知所以然了,姐,等晚上我们潜进她的卧房,将她的脸给毁了,看她还拿什么显摆!”   饭后,楚未离拉着楚未辞商量着要如何捉弄楚言卿,楚未辞在一旁连连应和称好。   而这时的楚言卿正随着一小厮去自己要住的地方,她瞧着名曰“漪澜小筑”的院落,门口处种着不知什么品种的竹子,叶子呈枯黄,又有细长的落叶铺在脚下的小路上。   院子里有流水回绕,搭着一小节木桥,屋前是用矮小的木桩围起来的一个圈子,她想着待回了春还能在里面种植些东西。   “二小姐,院子是前天刚收拾的,有些地方还来不及打扫,夫人说先委屈您在此住上一晚,明日再作其他安排,”领着楚言卿的小厮解释道,“距离不远处就是少爷居住的墨韵堂,刚来时的路上您也瞧见了,而且相府守卫严格,您也可安心。”   “谢谢小哥了,”楚言卿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我也不懂这儿的规矩,想必应该是如此的。” 正文 第6章 反转 小厮乐呵的收下,嘴上却推辞着“二小姐真是破费了,以后有什么事情您找小的,小的定当在所不辞。”  这深府中的奴仆,除却心腹之外,大都可以用钱财或其他允诺收买。不过像这种人,自然也可以在别人给他一块饼的时候冲别人摇首摆尾。   楚言卿抬脚走进屋子,檀木的柜子、桌椅,还有一张雕着花的木床,样式陈旧不说,质量也不一定过关。她冷笑,伸手摸上深蓝色的被子,果真是委屈。   索性楚言卿能受的,草草收拾了一番,又招呼着几个婢女抬来几桶水舒舒服服的洗了热水澡,褪去了一身的疲乏。等打算上床睡觉时,已经是子时。   床头架子上的蜡烛罩了一层罩子,亮度不大,她坐在床边擦头发,突然听见门口有窃窃私语声。身体在一瞬间僵硬,随后利落的翻身上床,将半湿的毛巾藏在被子里,装作一副熟睡的模样。   “轻点,省的吵醒了她。”   是楚未辞的声音。   “这屋里味道好难闻,也不知是熏得什么香,”楚未离捏捏鼻子,“我要在她的脸上划上几道,免得她日后做出一副狐媚样子去勾搭男人。”   “妹妹,”楚未辞的眼睛里暗藏着兴奋的光芒,她揪着楚未离的袖子,“若是爹爹知晓了,会不会罚我们两个?”   “你觉得爹爹会为了这样一个乡下丫头惩罚我们?”   楚未辞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我们赶快动手吧。”   楚未辞虽然在此之前并没表现出来,但她的心底,也着实嫉妒楚言卿的面貌,明明只是生长在乡下,却长得一副水灵灵的模样,又摆出无辜弱小的神态,男人见了,只会觉得想要放在心尖上疼。   二人的声音很轻,但楚言卿却听得真切。想要划破她的脸?痴人说梦。   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心底已经生出一个对策。   脚步声渐进,楚言卿依旧不动声色的躺在床上,一只脚从被子里伸了出来。   “你瞧这睡姿,真是不堪入目。”楚未离将楚未辞拽到床边,看见楚言卿的睡姿又忍不住嫌弃。   “小点声,”楚未辞拍拍楚未离的肩膀,“刀子呢?”   “在这儿。”   一把闪着寒光的尖刀从楚未离的袖子里拿出来,她脸上挂着恨意,狠狠地用尖刀向楚言卿的脸刺去。   衣袖裹着风,在尖刀几乎刺上楚言卿的脸的时候,她突然翻了个身,尖刀刺在床板上,同时割断了几根她的长发。   倒吓了楚未辞和楚未离二人一跳。   “妹妹。”楚未辞小声的惊呼,“她醒了吗?”   楚未离秉着气仔细打量,好一会儿功夫才松了一口气,“没有,”她用了力气去拔插进床板的尖刀,“糟了姐姐,拔不出来了。”   “我来帮你。”   二人握着刀柄用力往外拔,身子后倾,楚未辞并没有注意身后燃着蜡烛的架子,所以当尖刀拔出来时,她的身体撞了上去。   “嘭——”   架子倒了,里面融掉的蜡油顺着流到了床帘上,一瞬间着起了火。   楚未离扔下手中的尖刀就要往外逃,楚未辞在后面跟着,却被床上伸出来的一只手拉住了。   那个白日里怯懦懦的声音,如今掺杂着害怕与颤抖。   “辞儿妹妹……”   寂静的夜中,木架倒地的声音尤为明显,楚言卿睁开“惺忪”的睡眼,瞧见床侧燃起明火,嘴角挂上一抹冷笑,眼角却衔着害怕,利落的跳下床,抓住落在后面的楚未辞。   “辞儿妹妹,”楚言卿光这一双脚踩在这冰冷的木质地板上,一副懵懂模样,“怎地着火了?”   眼见着火就要蔓延到自己的裙摆,楚未辞自然要使劲挣脱楚言卿的手,无奈白日里一副柔柔弱弱一推就倒的楚言卿,现在力气大的叫人挣不开。   她语气里也加上明显的惊慌与急切,“你这贱蹄子,赶快松开,妹妹,快来帮帮我。”   楚未离已经折了回来,见楚言卿与楚未辞纠缠不清,手下加了力气去拉楚言卿,“贱人!快松手。”   楚未离手下的力道极其大,拉不过便改为往旁边推。   楚言卿的手腕处被死死握着现出了几道红痕,她一面装着胆怯、不知所措的模样,一面静心去听门外的声音,待听见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时,眸光一聚。   就是这时了。   她一只手翻转握住楚未离手腕的一处穴位。   楚未离只觉自己胳膊一麻,手下力道卸了去,楚言卿就消失在她面前,她的身子控制不住往前扑去,竟将楚未辞扑进了床铺上,此时火已经燃着了床上的被褥。   “啊!”   木门被推开,一众丫鬟和小厮聚集在门口。他们瞧见了什么?四小姐将三小姐推进了火海中?一时间无人敢动。   “还愣着做什么?快拿水来灭火救人啊。”   站在身后的楚承泽一声训斥,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几个小厮忙到院子里打了水来,井中的水流动性差,打上来时还带着碎冰,这些系数泼到了床上,连带着跌在床上的楚未辞身上。   火势并不大,又及时得到了控制,几桶冰水下去就浇灭了,可怜床上的楚三小姐,一头青丝被燎了大半,脸侧和手臂上皆有烧伤的痕迹。   又在这仲冬天气里被泼了一身的冷水,当下只能缩在床侧捂着自己的脸瑟瑟发抖,低声啜泣。   而楚言卿,则被一众丫鬟拥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她脸色苍白,一双杏眼盯着屋子中的慌乱,眼角绯红,眼底尽是茫然与无措。   这样一闹,楚方明、顾洛和两位小妾皆到了这漪澜小筑,本就不大的房间一时间挤满了人。   “辞儿,你这是怎么了?”   说这话的是楚未辞的生母,她扑过去查看楚未辞的情况,见着她这般狼狈的模样,眼泪没忍住,凄凄艾艾的拉着她的手哭泣。   楚方明眉头一紧,扫视了一下房间里的众人,最后将视线锁在了楚未离身上。   楚未离低着头傻傻的站在原地,她还未从刚才的事情中反应过来,她推得本是楚言卿,而且是往一旁推的,怎地突然推得就变成了她的姐姐? 正文 第7章 她的心思 她左右想不过来,又觉得一道犀利的眼光放在了自己身上,忙抬头去寻,正好对上楚方明的视线低垂着眼眸,“哄”的一声,本就慌乱的思绪如今更是一团糟。  “爹爹,”她冲过去跪在楚方明面前,满脸泪痕,芊芊细指指向楚言卿,“是她,是她不知耍了什么手段将姐姐推了进去。”   “是这样吗,言卿?”楚方明脸色难看的撇了过去。   “我……爹爹……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等我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二妹妹和三妹妹火海中了……”楚言卿模样越发可怜的娃紧紧地抿着嘴,眼泪盈眶欲出。   楚方明见她如此模样,心下不忍。   这么怯懦的她,又怎会欺负楚未辞和楚未离?她们可是两个人!   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楚言卿太可怜了,分明是四小姐推得三小姐,这么多人瞧见了,竟还妄想她背这黑锅。   “承泽,你觉得呢!”楚方明有些下不来台。   “爹爹,别听那个贱人胡说,明明是她推的……”楚未辞连忙道。   “闭嘴!”楚方明狠狠瞪了她一眼。   楚承泽上前一步,低头望向拉着楚方明衣摆的楚未离,眼中尽是纠结,片刻才开口道,“父亲,先叫大夫来吧,为三妹妹瞧瞧伤。”   尽管他没说出口,但也算是变相的承认了确实是楚未离推得楚未辞,不说出来只是给楚未离留了面子,毕竟这事若是传出去,不仅对她的名声不好,还使得相府落人口实。   楚方明身处官场多年又岂会不明白楚承泽的心思,当下吩咐道,“都退下,今日这事若是传了出去,小心一个个人头不保,另外,传大夫到未辞的住处去候着。”   “爹爹,您要相信我啊,真的不是我,”楚未离惨声道,“真的是楚言卿啊。”   “你给我闭嘴,”楚方明只觉得太阳穴处突突的跳,“你和未辞的弄玉阁距这里不近,夜里不睡觉又来这里作甚?”   “我是要教训她一下的,我没...”   “承泽,把未离拉下去禁足,罚抄《女戒》百遍,何时抄完何时再出来。”   薄如翼的眼皮垂下,掩下了楚言卿眼底闪过的冷光。   有的时候,话越多暴露的越多,而不说话的才是占据主导的那个。同时,她深知自己生得一张清纯的脸,眼睛闭合间漾出无辜,扮着怯懦的模样不仅能得到众人的怜惜,还是掩护自己最好的面具。   偷鸡不成蚀把米,她嘴角轻挑,初战告捷!   屋子里的床铺被烧了自然不能再住,顾洛思索了一下便让仆人收拾出一间偏房出来,拍着楚言卿的手告知她先委屈一下,待明天一早就遣人来修。   楚言卿低头应下,又恰到适宜的问了一句“辞儿妹妹如何”,不仅让顾洛觉得她懂事,更会让她觉得楚言卿确是个软性子。   “老爷自会安排好的大夫来为她治伤,你莫再惦记,时候也不早了,早些休息吧,不用出来送了。”   “言卿知晓了。”   楚言卿乖巧的回道,顾洛满意的点点头,唤了丫鬟来搀着她离开了。这边顾洛刚走,房门又被人敲响了。   “二妹妹,你可休息了?”   “没,”楚言卿拢了拢衣衫,“大哥进来便好。”   来的正是楚承泽,他身形修长,嘴角带笑,手中端着一碗药,冒着徐徐的热气。   “今夜之事想来你也受惊了,便给你端来一碗安神汤。”   楚言卿接过来,双手捧着,道了声谢。   “你莫要怪三妹和四妹,她两个被父亲宠坏了,性子自小就顽劣,想必也是嫉妒你刚来就得了父亲的宠罢了。”   得宠?她流落乡下十二载,孤苦伶仃受了多少苦,若是得宠的话又岂会如此?心底这般想着,面上还是温温弱弱的笑,“言卿只当是两位妹妹的恶作剧,哪里又会当真。”   “如此便好,这药快些喝吧,莫要凉了。”   “嗯。”   楚承泽就站在她身边看着她,瞧着她捧着陶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许是药还有些烫,她拢着小嘴轻轻地吹,纤长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层阴影,琼鼻上冒出一点汗珠,唇上因着沾了药水在烛光下闪着盈盈的光。   他心思微动。楚言卿对于楚承泽来说,是初来乍到的陌生人,虽有意将她视为自己的妹妹,但亲情着实难以产生。   感受到一抹灼灼的视线,楚言卿放下陶碗抬头去看,正好瞧见楚承泽盯着她出了神,眉头微蹙,柔声唤了声,“大哥?”   楚承泽瞬间红了脸,“二妹妹早些休息,我先走了。”   话落便匆匆出了屋子。   楚承泽年长她三岁,十七岁的年纪自是会对异性产生些旁的心思,却不想竟将这心思放到她身上了。   楚言卿一声讥笑,熄了灯上床休息,一夜好眠。   翌日,晨光初晓,守在门口的丫鬟们端着洗漱的用品依次走进来,伺候楚言卿洗脸漱口。   她披着一件青色厚衫,被安置在梨花木的梳妆台前,铜镜虽照人不清,但依稀能映出一个出世单纯的女孩模样。   一个心灵手巧的丫头为她挽发,耳侧垂下几缕小辫,插上一只流云簪,娴静中又不失孩子家的灵动。   为她化妆的丫鬟仔细打量着她的脸,许久才在眉上落了笔,勾出两道弯弯的柳叶眉,镜子被丫鬟挡着,楚言卿也瞧不见自己现在的模样,料想她们也不敢在这上面动手脚,索性也就“任人摆布”了。   这一通弄下来就花了一番功夫,她裹着裘衣出屋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漪澜小筑院中比较空,几根孤零零的竹子立在那儿在晨曦之中衬的萧条,仲冬的清晨总爱起雾气,扑在人脸上带着湿冷的感觉,楚言卿差着一小厮带她去大厅,一路上暗暗打听了楚未辞的现状。   “听说三小姐状况很不好,昨夜回到弄玉阁之后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赵姨娘守在门口劝了很久才露了面,大夫这才得以给三小姐医治。”   小厮将自己知道的都一一道来,楚言卿末尾看似衷心的道一声,“希望辞儿妹妹能早日好起来,”   她睨着眼去看小厮的表情,随后露出一抹微笑。相信用不了多久,相府的仆人就都会认为新来的二小姐是位心地善良的人儿。   楚言卿是第一个到的大厅,彼时所有的丫鬟小厮还都在打扫,见她到来皆停下手中的活唤了声“二小姐”,她点头应下,找了张椅子坐下静等着其他人的到来。   “二妹妹起得这般早,可是昨夜没有休息好?”   第二个到来的是楚承泽,他一进大厅就瞧见坐在一旁的楚言卿,像是带着魔力一般,楚承泽觉得他这位妹妹总是让他忽略不掉的存在。   楚言卿站起来欠了欠身,“大哥勿要挂心,言卿一切都好。”   她说话总是柔柔的,带着这个年纪女儿家该有的娇俏,眸光闪来闪去,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小鹿。   “如此便好。”   “大哥,言卿想多问一句,辞儿妹妹该如何了?都是女儿家,对相貌是极为在乎的,若是...”楚言卿故意顿了顿,换上一副担忧、自责的语气,声音带着微颤,“辞儿妹妹是在我那里出的事,言卿可当自责不已。”   “二妹无需担忧,父亲已经请了最好的大夫来为三妹医治,相信用不了多久便可痊愈,只是现如今要在屋子里好生养着,出不来罢了。”   “那我也便安心”,楚言卿转身擦拭并不存在的眼泪,这样子看在楚承泽眼中着实令人心疼,多么单纯的丫头啊,明明是三妹想要整治,反过来出了意外她还这般担忧她,他对楚言卿的好感又提了几分。 正文 第8章 出丑 “中药里有一名叫虎杖的药草,多被晒干用来做清热解毒、散瘀止痛的药材,若是趁其新鲜将之捣碎敷在伤口上,也有治水火烫伤之效。”  楚言卿温声细语的说了一大串,楚承泽的重点却放在她竟会医术上面。   “二妹可是懂得医术?”   “称不上懂,只是随着乡下的师傅学过一点知识。”   她当然会医术,不仅会,应是非常精通。   此番,她之所以自愿暴露,也是因为知道在这深宅之中有些事情瞒不住,与其到时候让他们发现抓住什么把柄,还不如自己坦荡荡说出来,还落得个担忧家妹、心地善良的名头。   楚承泽听她这样一说,也只当她是略懂皮毛,并没有放在心上。二人又交谈了一会儿,顾洛才到来。   楚言卿朝她问了安,被她拉着手询问昨夜可有受到惊吓。   她战战兢兢的回答,“多谢夫人关心,惊吓只是一时,最怕的还是爹爹与夫人挂心,误了睡眠不说,千万别感染了风寒伤了身体。”   顾洛很满意她的回答,脸上的笑容也明艳了几分,待楚汀芷也来了之后,才开口唤了仆人将早饭端上来。   早餐过后,顾洛差人送来两套衣服,说是让她挑一件穿上,一会儿要带她去见贵妃娘娘。   也不知是顾洛有意还是无意为之,两件衣服都有或多或少的问题。   红色的那件是当下最为流行的款式,奈何尺码却比楚言卿的大上一个,本就是宽松的样式,穿在她的身上,更像是戏台上唱戏的戏子,手一抬一撩,就是一阵清风。   无奈楚言卿只能选了那件青色的直筒衣裙,从以往的衣服上抽出一条白色绣着暗纹的抹腰,将之束在腰间,于身后系上一个结。   顾洛的马车在相府门口等着,楚言卿收拾好了便去找她,到了府门口才发现,楚汀舟和楚未离竟然也在,看来楚方明对楚未离,着实宠的很。   “夫人,姐姐。”   楚言卿走到面前委身行礼,顾洛上下打量了一番,将视线定格在她的腰间。   “天啊,你这是什么打扮,今日可是贵妃娘娘操办的盛宴,你这样去岂不是丢了相府的脸?”   楚未离一脸鄙夷,眼神里的嫉妒几乎掩盖不住。   本来顾洛给楚言卿的衣服是要她穿上出丑的,但如今这般竟露出了她窈窕的身段,再加上青色本就衬着人皮肤白皙,如此倒让楚言卿脱俗的气质更加明显。   楚汀芷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面色不悦的站在身后扯扯顾洛的袖子。   “卿儿,离儿说的是,你这番打扮着实有些不伦不类了。”   “可是我很喜欢啊,”楚言卿的声音糯糯的,透着几分委屈,“夫人觉得不好看吗?以前我在乡下这般打扮,他们也说好看。”   顾洛面色一沉,这是在说她和那些乡下人一样的审美吗?   “总之你先把它摘下来,莫要等到了皇宫糟人耻笑。”   楚言卿眸光一冷,手下动作也只能将束腰解下,腰身处没了束缚,松松垮垮的像是戏台上的小丑,楚未离在身后毫不留情的笑出声来。   “言卿相信夫人的眼光,总归是要比乡下的那些人好的。”   顾洛的面色更不善,这丫头的话语之间总带着几分讥讽,看来着实是她小瞧她了。   楚汀芷和楚未离一辆马车,顾洛自己一辆,留给楚言卿的,便是最后面一辆不起眼的了,她也没抱怨,乖巧的上了车,垂下车帘前,她瞧见一直陪在顾洛身边的老嬷嬷神色匆匆的离开了。   右眼皮毫无警示的跳了几下,她抬手抚上,倏而嘴角衔起一抹笑。   要开始了吗?她愿奉陪到底。   贵妃娘娘操办的宴会设在了晚上,邀请的皆是皇城中的名门望族的夫人、小姐。   楚言卿坐在晃悠悠的马车里,穿过人声嘈杂的街道,她撩开窗帘去看,夕阳西下,来往的人群大都行色匆匆,观及此,她心底竟生了几分悲凉。   她还未同意退婚,现今就如此大张旗鼓的物色起其他女子来,这贵妃娘娘究竟是对她有多不满,当真是这般迫不及待?   日暮人归,鸟倦知还,而如今她的家呢?   她眼底闪过一抹坚毅的光,不过鸠占鹊巢罢了,总有一天她会夺回来的。   马车左拐右转终于到了皇宫,车外的小厮提醒她下车步行而入,她应下提着裙摆下了马车,气势辉煌的宫门前,顾洛携着楚汀舟二人望向她这边。   “你瞧你懒散的样子,没看见我与母亲和大姐姐在等你吗?”楚未离见她款步而来,脸上升起一抹恼意。   “离儿,莫要在此放肆!”顾洛低声训斥,转眼又去瞧楚言卿,眉头微皱,语气颇带不满,“下次不可如此懈怠,贵妃娘娘的宴会,迟到了对谁都不好。”   楚言卿听此不禁冷笑,给她备了那样的马车,巡逻的侍卫对她好一阵盘查,如此还怪起她来了。   心下这样想着,眼角却挂上了绯红,委屈又有些生气的说,“方才有些侍卫搜查马车,问我是随谁而来,我便报了夫人的名号,谁知他们竟说不识得您,想您是堂堂丞相夫人,那群人却对您如此态度,言卿忍不住便和他们争论起来,如此便耽误了一些功夫。”   侍卫自然不可能不认识顾洛,说这番话也不过是暗里羞辱她一下罢了。   她先前就托人打听过,顾洛虽身为丞相夫人,但皇城里的很多大家的夫人都瞧不上她。   顾洛是庶出,又因得早年苏晓晓在世时楚方明执意将她立为侧妻,那些受了礼教的夫人们自然觉得顾洛是耍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顾洛也经常因此而在相府中大发雷霆。   顾洛果然黑了脸,一双凤眸中露出凌厉的光,藏在衣袖里的手也握紧了拳头,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的,毕竟这周围来往的全都是皇城中了不起的人家,不能失了仪态,“原是我错怪卿儿了,下次再有这种情况可来告知于我,我也好教导一下这识不得人的奴才。”   “言卿知道了。”她唯唯诺诺的应下,如今顾洛就算对她有所怀疑也不敢做什么大动作,该演的还是要演的。   “走吧,进去吧。”   “呀!”楚言卿一迈脚,不小心踩动了过长的裙角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哈哈,楚言卿你是傻子吗?走路都走不利索,可真真是从乡下来,从未见过皇宫的模样,这就被吓到了?”   楚未离见她出丑,自然不会放过奚落她的机会,毫不留情的讥讽道,听闻此,周围路过的夫人、小姐也驻足对楚言卿指指点点,一边的顾洛脸上也露出一抹哂笑。   楚言卿脸上装的可怜,眼底却划过一丝得意,就凭她们还想看她出丑?   “这不是顾夫人吗?竟然在此遇到了,真是好巧啊。” 正文 第9章 惊艳 来了!  楚言卿心中算盘打得响,她刚才下马车时听见一旁的小厮唤那位穿着紫衫的女人为御史夫人,据她所知,御史夫人对那些妾身上位的女子极为不屑,尤其是对顾洛,很有成见。   顾洛面上一僵,当即也换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是华夫人啊,是很巧。”   “我见众人都向这儿观望才瞧见你,呦,这是哪家的姑娘,竟长得如此标志。”华夫人热切的拉起楚言卿的手,仔细的打量着她。   “回夫人的话,我叫楚言卿,家母是前丞相夫人。”楚言卿颔首。   “原是晓晓的女儿啊。”   华夫人与苏晓晓早年有些交情,也曾在一起赏过花扑过蝶,如此对楚言卿的态度也温柔了几分。   顾洛被晾在一边,又听楚言卿说及苏晓晓,当下连假笑都装不下去了。   “既是那楚方明的女儿,又为何在此被人指指点点?”华夫人生性说话直白,自也不会给楚方明留面子,名号当是呼之即来。   楚言卿眼底突然蒙上了泪花,拉扯住楚未离的胳膊,“离儿妹妹,我原是因为这裙摆太长了才一不小心踩到,并非是被这皇宫吓到,而且能见到皇宫的模样我欣喜还来不及,哪里能用一个吓字?”   她顿了顿,接着道,“离儿妹妹,你这样说岂不是让旁人认为这皇宫是什么骇人的地方,在外不比家中,在家里你说什么都无人管,在外还需谨言慎行啊。”   顾洛一惊,顿时拉过楚言卿,“你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切莫开这种玩笑。”   “是不是玩笑我不知道,只是这言卿怎么着也是相府嫡女,你就让她穿这种衣服进宫?”华夫人眉头紧皱,又瞧见楚言卿身上的衣服,对顾洛更是不满起来。   “夫人言重了,”楚汀舟自顾洛身后出来,向华夫人行了礼,“卿儿妹妹自小生长在乡下,乡下自是和皇城有差距,妹妹喜欢这种衣服,母亲有哪里能夺人所爱?”   既将她们母女的责任择了清除,又暗下贬低楚言卿的品味,这楚汀芷还算长了脑子。   但楚言卿也不是好对付的,她猛地抬头看了一眼楚汀芷,眼中闪着不解与震惊,随即又立马低下头咬着自己的唇,眼中的泪珠欲滴不滴,垂在纤长的睫毛上,一双素白的小手绞着衣角,一句话不说,模样好不可怜。   华夫人见此心里也明白了大半,想着夜间给自家老爷吹吹枕边风,相府主母德行一般,虐待嫡女。   顾洛见情况不妙,急忙说道,“华夫人在此停留已久,还是先行进宫,莫要贵妃娘娘等久了。”   华夫人临走前拍拍楚言卿的小手,“我家中有个与你差不多大小的女儿,有时间可来家里与她一同玩儿。”   “母亲,这女人真讨厌。”楚未离瞧着华夫人的背影,跺跺脚向顾洛抱怨道。   “闭嘴!你可知她的身份,她是当今御史大夫的夫人,御史大夫督查百官,若是御史在皇上面前说上几句你父亲的坏话,我们都会遭殃。”   顾洛此刻尤其后悔带楚未离出来,说话做事只凭意气,简直是没脑子,视线又放在楚言卿身上,她还是刚才那副教人可怜模样,这楚言卿,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必定不会是简单的主儿,她竟让她骗了。   “卿儿你也是,有什么事情回府再说,你这样,我还以为你是对母亲有什么不满。”顾洛说话还是一股良母的语气,只是脸上的表情出卖了她。   “言卿不敢。”   “如此最好,走吧,随我进去。”   看来还是要找贵妃娘娘再商讨一下,省得让楚言卿闹出什么乱子。   楚言卿跟在三人身后,抬起一直低着的头,眼中尽是不屑。   皇宫在夕阳下显得尤为沉重,宫门一扇接一扇通向看不见的宫殿深处,里面的宫人面无表情,行走匆匆,仿若被人割掉了最基本的情绪。   楚言卿打了个寒颤。   皇宫远比楚言卿想象的要富丽堂皇的多,漆红砖,琉璃瓦,弯弯绕绕的长廊,两边的柱子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四爪飞龙,底下是一丛缥缈的祥云模样,屋檐的四角翘起,在昏暗的天色下只能看见模糊的棱角。   带路的宫仆手中执着灯笼,楚言卿一行四人在后尾随着,身边传来其他夫人、小姐的碎语轻笑声,她小心抬眼去看,瞧见一张张虚假的笑脸,心中穆然多了几分叹息。   穿过死寂的御花园,走过楼宇水榭,这才到了设宴的行宫。   行宫内云鼎檀木作梁,水晶、夜明珠作灯,白玉铺地,珍珠悬帘,就连一张张待客的桌子,都是上好的沉木所制,四周多处摆上了暖炉,楚言卿等人入席之后,便有丫鬟上前为其脱下裘衣,满上茶水。   当真是纷华靡丽!   楚言卿拿起桌上的茶水小饮一口,还未来得及赞一句茶香四溢,就听见左侧传来一声讥笑。   “还真是没见过面的土包子,对宫里的茶水也是如此的迫不及待。”   楚未离脸上的嫌弃显而易见,又向左边挪动身体与楚言卿坐远了几分,似乎不想让别人知道她与她有关系。   楚言卿淡笑不语,放下茶水后端坐好,就像她之前所说的,在皇宫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必须要谨言慎行,而楚未离此举,也正好让她落得清净。   约莫着一盏茶有余的功夫,宫门处一尖细的嗓音喊“贵妃娘娘到”,众人忙不迭起,面朝宫门,待视线里出现一深蓝色宫装的女子身影,皆齐声道“贵妃娘娘万福”。   楚言卿也同他人一般,俯身行礼,眼睛却偷偷打量着款款而来的万贵妃。   她脸上画着精致的妆,面上带着得体的笑,明明是已经年近四十,却因保养得当不显年纪,反而还因此在美丽之中多了几分时间的韵味。   万贵妃路过楚家正前方的时候,眸光斜视朝这边看来,楚言卿忙收回视线,低下头作一副怯懦的模样,仍感受到一股打量的目光在她身上徘徊。   “众位夫人请起,今夜本就是本宫邀请各位前来,意在赏花聊天,无需这么多礼数。”万贵妃落座,一旁的丫鬟赶忙递上备好的茶水,待她小呷一口润了嗓子,这才不慌不忙的让众人免了礼。   “前几日就听闻皇上予了娘娘一株新奇的花,今日娘娘可是要让我们开开眼界?”   说这话的是太尉夫人,她这人生得一张笑脸,又会说得好听的话,平日里与万贵妃交情还算不错。   “新奇虽称得上,但着实算不上一株花,想来本宫也是第一次见那稀罕玩意,自然不能是孤芳自赏,也便叫了你们过来一起瞧瞧。”   万贵妃的指甲上用蔻丹染了纯色的红,加着那双纤长的手,朝身边的奴才招手的瞬间竟生得一种风情,“去,将本宫殿里的那东西抬来,可要小心搬弄。”   那奴才退下后,万贵妃又是莞尔一笑,“东西搬来还需要些时间,诸位也别拘谨着,该说什么便说什么,不过今日宴会办的仓促,也没能请来舞阁的姑娘给你们跳上一舞助助兴,本宫自是深感歉意。”   众人岂能不明白万贵妃的意思,当下有几个脑筋转得快的便张口道,“承蒙娘娘邀请已是荣幸之至,娘娘又何须此言。不过娘娘既惋惜没人舞乐助兴,不如请在座的诸位小姐奏上一曲或舞上一曲如何?”   “这提议不错,只是有谁可愿主动献艺呢?”万贵妃又作纠结状,眼神在席间的小姐们身上一番打量。   楚言卿才不想趟这摊浑水,她只想等着这宴会一结束,和万贵妃将事情摊开,把婚退了就好,所以便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却不想身后突然一股力道袭来,她向前一扑,撞翻了桌上的茶水,发出了一声响动。   “这是发生何事了?”万贵妃娘娘眼底闪过一抹奸笑,面上却还是紧张的向楚言卿询问。   楚言卿往身后一瞧,眉头轻轻皱起,竟然是顾洛身边的那个老嬷嬷,她何时回来的,又何时到了她身后?   “回娘娘,想来是我二姐姐想上台为诸位夫人、小姐舞上一段,紧张之下将桌上的茶水打翻了。”   回话的是楚未离,她端的一副憨态,清脆的嗓音中是属于少女独有的纯真,众人当下皆认为楚言卿是迫不及待想展示一下自己了。   万贵妃对她的回答很是满意,面上带笑,“若是如此固然是好,只是这姑娘本宫不曾见过,你又称她为二姐姐,可是相府中人?”   “娘娘,这是言卿,是苏姐姐的女儿,幼时体弱被送往乡下寄养,前几日才回来,您不识得她也是自然。”   顾洛的话语刚落,周围就响起此起彼伏的讨论声,入耳的也都是都楚言卿从乡下回来的鄙夷。   楚言卿端坐在议论的中心,面不改色,万万贵妃又如何不认识她,不过也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难而退,难不成她们真以为她会霸着四王妃的位子不松口?   “原是这样,不过言卿既是想上台助兴,本宫也不好拂了言卿的美意,本宫允了。”   “二姐姐,你快些上去啊,众人还等着呢。”楚未离见她还不起身,忍不住推搡了她一下,楚言卿本就因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烦恼,当下便睨视她一眼,眼中冷意尽显,“二姐姐,你这是作甚?”   楚未离被她的眼神有些吓到,身体往后移了移。   “不做甚,只是紧张罢了,”楚言卿又是一副小白兔模样,站起身朝万万贵妃行了礼,“言卿舞技一般,还希望不会污了娘娘的眼睛。”   话落,她整整裙摆,款步走到台中间,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包括她身上穿的衣服,直筒衣裙束不起腰部,显得十分臃肿,层层叠叠的裙摆拖地,以至于走路时还要小心抬着,一举一动,倒像个戏班里逗笑的戏子。   “天哪,你瞧她穿的是什么衣服,丑死了。”   “还真是乡下来的,品味竟如此差。”   ……   这些声音一字不落的传到楚言卿的耳朵里,她依旧站的直直的,脸上挂着温温弱弱的笑,仿佛这些言论她未曾听见一般,她抬头去看高坐上的万贵妃,自然没错过她眼底的得意,口中贝齿紧咬,张口依旧道出一声“麻烦琴师为言卿弹上一曲舒缓的调子便好”。   话罢,悠长的琴音轻扬而起,女儿家的衣袖抛出,在虚空中打了个转儿,她脚步轻盈,腰肢柔软,舞动起来仿若一潭清水,又似撩起的一股清风,月光透过行宫的天窗照进来打在她身上,为她拢上一层缥缈的月色。   忽而,琴声骤停,再起时已是转急,楚言卿眸光一凛,脚下动作未停,以右足为重心,轻展衣袖,娇躯却是随着琴声愈转愈快,几个弯腰动作,再起身时衣摆已似莲花般层层盛开,衣袂飘飘,仿若下凡的仙子,琴声到了尾音,她的动作也渐柔,舞步停下时,众人惊叹的不仅是她刚才的舞姿,更是她身上的衣服。   迆地的裙摆层层错落有致,腰间也多了青色的丝带束住,露出不足盈握的细腰。楚言卿鼻尖沁着汗,呼吸却是无半分错乱,她再次施了一礼,“言卿献丑了。”   青丝墨染,眉黛桃唇,起承转合若仙灵;   素颜青衫,罗袖细腰,柳上飞燕旧风流。   楚言卿一舞,惊绝全场! 正文 第10章 知羞草 行宫久久都为有人发出声响,众人皆沉醉在楚言卿的舞姿之中,说实话,她的舞艺并非上乘,但胜在节奏把握的好,美中带利,刚柔并济,而且更惊人的是她在舞蹈之时还改了身上的衣服。  楚言卿迈着小步重新回到座位上坐好,期间身上的衣裙一层一层的迭起,刚落座,就听见掌声雷动,入耳的还有一些人的赞美声。   她假装羞涩,低头的瞬间瞥了一眼高位上的万贵妃,果然是一副阴翳的表情。   乡下是不如皇城繁荣,但不代表没有能人,比如教她医术的师傅,教她六艺的姑姑。   “言卿不愧是晓晓的女儿,不仅模样随了晓晓,就连这通身的气派与才艺,竟也与晓晓当年相差无几。”   万贵妃面上笑着,眼底却是骇人的光。当真是岂有此理,没有让她出丑不说,还教她出了风头!   “言卿虽没见过家母当年的风姿,但也知是比不上家母,只是可惜家母命薄去得早。”提及苏晓晓,楚言卿眼底涌上泪花,她急忙拿出帕子去擦,众人看起来只是她思念母亲了。   顿了顿,楚言卿接着道,“想来娘娘与家母的感情是好的,家母走后,还交与言卿当年您与她二人来往的书信,言卿想,那大抵是您二人友情的见证,便一直珍藏着。”   万贵妃笑容一僵,抓着扶手的手微微用力,几个喘息,才说道,“那是自然。”   苏晓晓与万贵妃幼时是邻家,一起长大,后来万贵妃进宫为妃,与苏晓晓也一直保持书信来往。   楚言卿与四王爷的婚事也是在那时定下的,但这事,只有楚家人和贵妃知道,至于当今皇上是否知道,楚言卿还真不清楚。   众人并未感受到这看似平静下的波澜,与顾洛离得近的几位夫人皆在向她夸奖着楚言卿,奉承着顾洛不仅教出了楚汀芷这样一位才绝皇城的女儿,现如今竟又出了一位楚言卿。   “言卿长在乡下,刚来不久还未学得规矩,夫人也是操忙家里事,辛苦的很。”   楚言卿适时低声说了一句,若是有人深思一下她说的话,便是我所习得的东西与顾洛无关。   能出入皇宫的人又痴傻到哪里去,几个转眼的功夫便明白了楚言卿的意思,但瞧着她的模样也不像是会耍心思的人,便觉得是不是自己想多了,索性最后也悻悻的回了自己的座位。   就在此时,几个宫人抬着一个花盆进了行宫,将它放置在行宫正中间的位置,花盆上盖了一块红布,近半人高,同时也挡住了众人想看的视线。   “娘娘,这就是皇上赠与您的那稀罕的花吗?听说只有这么一株啊。”   一位穿着浅粉色的姑娘扬声问着,眼睛则一眨不眨的盯着红布下的东西,她大抵十一二岁,眸子里还是不染世俗的纯净。   这女娃的模样想必是满足了贵妃的虚荣心,她摆摆手,身边的丫鬟扶着她站起来,她脸上挂着淡笑,一步一步由丫鬟搀着走下高台。   “这是外使进奉的,皇上觉得有趣才将此送与我,也确有这么一株,”贵妃的话无不彰显着皇上对她的宠爱,她走到那花盆面前,揪着红布的一角,“本宫也不卖关子了,这就揭晓给你们瞧瞧。”   素手一扬,红布落下,花盆里是赤裸裸的绿。   叶酷似芙蓉枝,点点对称,宛如鸟羽,主茎带刺,叶茎却很细,状柔弱。   “这怎么会是花?”   又是那个女娃,她的语气中是满满的失望,她身边的女人急忙抬手捂住她的嘴,朝贵妃歉声道,“小女愚钝,还望娘娘不要与她计较。”   “小孩子罢了,”万贵妃仍是一副笑脸,“然本宫第一次见时也觉得这只是一盆草罢了,后来使臣才说,只是花期未到。”   “既是外使进奉的,也应当是好东西,娘娘平日里就喜爱花草,又常常躬身打料,想必也能很快瞧见这开花的模样。”   太尉夫人还当真是不放过一次恭维万贵妃的机会,这一番话落,万贵妃眼底都带了笑。   楚言卿不耻,眼睛却盯着那株植物露出几分欣喜,这个她好像在师傅给她的一本《奇物》上见过,好像是叫什么,知羞草?   “开花是什么样子自是以后再说,今日我邀你们前来,是因为这小东西还有另外一稀奇的地方。”   “这明明只是一盆模样怪异的草罢了。”   “我瞧着也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   “皇上赏赐的,必定不是一般的。”   “能入了万贵妃的眼的,自然是好的。”   ……   一时间口说纷纭,万贵妃也不恼,颇带威严的抬手示意几下,“这另一稀奇的地方,是这植物的叶子,会自己动。”   贵妃话落,众人讨论的声音更大了,直到贵妃伸手触碰了那植物的一角,令人诧异的画面出现了,植物像是活了一般,竟在片刻之间所为一团。贵妃对这仿若见怪不怪,又招呼着宫人取了另一块红布过来盖上。   “天啊,好神奇。”   “我就说皇上赏赐的,一定是不凡的。”   “那植物是活了吗?竟然自己缩了起来。”   “皇上对娘娘真好,这等稀罕物儿都赏给了娘娘。”   ……   万贵妃很满意众人的表现,身边的丫鬟又将她搀着上了高台,在铺了软裘的椅子上坐下。   “娘娘,这果真是稀罕物儿,落在娘娘手中也是它的幸运,只是不知这唤何名啊。”   “说来惭愧,本宫也不知名字是什么,还想着在座的诸位有没有知道的?”   “娘娘都不知,我们这些连见都没见过的人哪里能知道。”   太尉夫人阿谀奉承的模样着实教人看了讨厌,但此时人们也都在嫉妒,若是自己也生了这么一张好嘴,没准也能与贵妃攀上点关系,得她的庇护。   “本宫当真想了解它更多,”贵妃脸上闪过一抹得意,“汀芷是皇城第一才女,不知有没有听过呢?”   楚汀芷一听万贵妃叫了自己的名字,可谓是诚惶诚恐,她整整衣裙站起来,朝万贵妃委委身,“汀芷才疏学浅,这皇城第一才女自是不敢当,辜负了娘娘的信任。”   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楚汀芷鼻尖上竟出了汗。   她暗暗想着,这可是贵妃娘娘啊,原来她记住了自己,还知道自己是第一才女,那是不是就是说,娘娘对她的印象很好?那四王爷…   “汀芷的话严重了,”贵妃教她坐下,素手抵上额头,语气颇为懊恼,“本宫也只是想知道个名字。”   “娘娘,我二姐姐自小生长在乡下,许是知道呢。”   楚未离当即也想表现一番,但自己也不知这是何物,瞥到一旁的楚言卿,她不知道,但别人也许知道啊,到时候自己也是引荐人,算是在贵妃娘娘面前立了功。   顾洛握着茶杯的手一紧,杯中的茶水洒出几滴。   这楚未离真是没有长脑子,眼下这种情形,就是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站出来,这面前可是贵妃啊,在她面前侃侃而谈彰显自己学识,不是在暗指贵妃,包括皇上肤见谫识吗?   可是楚未离的话又好像是在说我二姐姐必然知道,到时候楚言卿支支吾吾说不上来,又是丢了相府的脸,日后指不定旁人在背后怎么议论,再甚者若是惹恼了贵妃…   顾洛死死的盯着楚言卿,她是针对楚言卿不假,但不证明她要为此拉着整个相府下水。   一瞬间,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口,众人巴巴的盯着楚言卿,观察着她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