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凄风冷雨 一、凄风冷雨  “快闪开,没长眼呀!”   一声尖厉刻薄的声音乍然响起,紧接着轿子的吱呀声渐渐逼近。   荔芳怕钟兰雪受伤,忙伸开双臂膀护着她,站在了路旁。   此时初秋已至,钟府的花园里已是翠冷红衰,褪花坠萼,此时又下着小雨,情急之中两人身上都沾上几滴冷雨。   本以为躲过一劫,没有想到刚错身而过的一顶暖轿,停在前头不远处。   钟兰雪微微凝眉,站直身体,理了理衣衫,带着荔芳抬头挺胸往前走去。   “哟,二姑娘看到我怎么也不行礼呀!”轿帘掀起一角,满头珠翠的四夫人露出皮笑肉不笑的脸。   钟兰雪站定,微微扬头看着轿中之人:“刚才有婆子大呼小叫,半点没有候府下人的礼数。我以为断不会是大家闺秀的四姨娘调、教出出来,故而不敢轻易行礼。”   四夫人眉间淡淡掠过一丝愠色,却还是刚才傲慢的语气:“二姑娘说话的调调倒是越来越像嫡夫人,明里暗里的盛气凌人。这么看起来,过不了多久,我都得到嫡夫人院子里给你请安了?”   钟兰雪不喜不怒,身形如纤竹般挺秀:“您是长辈,我从未对您有不敬之处,还请四姨娘少些调侃,莫乱了府上长幼之礼。”   四夫人柳眉竖起,刚要发作,身旁凑过来一个胖呼呼的小身子。   “二姐,天这么晚了,你怎么也在这里?”钟兰洲努力往前探了探,好让轿外的人看到自己。   钟兰雪见这个八岁的幼弟眉眼弯弯主动和自己说话,自然而然的放下刚才的戒备:“听说祖母身子不舒服,我去请安。”   “哦,”钟兰洲懂事的点点头,然后很自然的扭过脸对四夫人道:“母亲,天色已晚,二姐走在路上很冷,不如我们把手炉给她一个暖暖。”   四夫人怔愣了一瞬,马上点头:“就依你。”   荔芳在旁听着有些感动,她见小姐还有些犹豫,就抢在钟兰雪之前走过去:“谢谢小少爷体谅……”   话音没落,她就觉得脸上一片滚烫,尖叫着捂着脸蹲下。   钟兰雪忙过去查看,原来是钟兰洲把一盏热茶直接泼到荔芳脸上。   看来他早就准备好要让钟兰雪主仆难堪,所以才装作无辜的样子,引得荔芳上当。   虽然粉雕玉琢,却带着隐隐狰狞的钟兰洲早没有了刚才天真关切的模样,冷笑着:“别以为比我年长几岁就不把我娘放在眼里!我是钟府的小少爷,你不过是个庶女,将来也就是给别家作添房的货色!”   说完,他把轿帘狠狠甩下,几声轻蔑的笑声伴着雨滴砸落下来。不等钟兰雪与荔芳有什么反应,载着四夫人母子的暖轿就吱呀吱呀的走远了。   钟兰雪气得浑身发抖,可也顾不得和那一对母子理论,而是更关心荔芳的伤处。   “我们现在就回去,让桂姨找些烫伤药给你涂上,不要留了疤……”她伸出玉笋样的小手,指腹小心翼翼的触了一下伤处。   荔芳放下捂住脸的手,摇摇头:“小姐不要担心我,我刚才是故意叫得惨,要不她们娘俩怎么会放过我们。茶虽然热,但也不是滚烫,只是红了点,睡一晚上就没事了。”   钟兰雪望着荔芳通红的面颊,难过的说:“你别逞强,我们还是回去吧。”   “不行。”荔芳望了一眼四夫人母子离开的方向,坚定的说:“她们也是去看望老祖宗的,为了抢个先,故意在这里找事不让咱们去。要是如了她们的意,她们还不知要在老祖宗面前怎么编排咱们。您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三夫人想想呀?”   提及自己还在病中的母亲,钟兰雪渐渐冷静下来。   在长辈面前争宠一事,她从来都不想,但是有的时候,不是她一味退让就会有好结果。母亲缠绵病榻已久,父亲对于她们母女感情凉薄,如果祖母再不惦记着点,那母亲的病就难有好转了。   想到这里,她抿了下樱唇,细心的为荔芳拂去了身上的茶叶残渍,坚定的说:“往前走。”   这一路细雨如丝,空气中弥漫着湿漉漉的深凉味道。荔芳刻意把伞往钟兰雪这边挪,钟兰雪一直淡淡垂眸,不言不语。主仆二人顺着幽深的石子路往前走着。   这样的事情已不是第一次发生。   作为钟府里的庶出二小姐,钟兰雪的地位算不上高。但是好在嫡夫人与她母亲交情不错,时常帮衬着她们母女。四夫人觊觎嫡夫人的位置不止一天两天,于是本来在府上弱势又安份的钟兰雪母女也被四夫人归到嫡夫人一派,成为了眼中钉,肉中刺,明里暗里的,总会受到刁难。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钟兰雪澄澈的双眸盯着暮色深深的远方,眼底铺着一片沁凉。 正文 第二章 偶现异景 这个时间,是老太太院子里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  晚饭还没有上,一班上了年纪的婆子在屋外面候着,钟府里的小辈多半会选在这个时候来请安。   一来,老祖宗睡过午觉精神好,二来,来找老祖宗玩闹过后,老祖宗会选自己喜爱的孙儿孙女留下来吃饭。这里的晚饭虽然按老人家的口味来做,淡而无味又过于软烂,但能留下来却是府里很有脸面的事。   能陪老祖宗吃饭,那在老爷眼中也就有了一席之地。   从记事起,除了年节,钟兰雪极少能在祖母这里吃上一顿饭。祖母一向喜爱孙儿,就算是孙女也有嫡夫人所出的大小姐立在前面,她自知身份,对此事从不纠结。   当她抱着绸盒走进这扇朱漆大门时,心时想的是早些请了安,早些回去给荔芳上药。   老祖宗院子里的婆子对她还算客气,见她进来,纷纷起身行礼:“二小姐来啦。怎的一个人?荔芳那个丫头可是又偷懒不出门?”   钟兰雪微微欠着身,笑着把手搭在一个婆子的腕子上:“不是,她裙子上溅了几滴泥,不齐不整的,怕惹妈妈们笑话,所以在外面候着。”   婆子们见钟兰雪年纪小,身体纤细倒是护着她几分,扶她进了里面的暖阁。   转过檀木与玉松石嵌成的五扇屏风之后,就进入老夫人所在房间。   身着童子戏鹤纹缎衣的钟老夫人正靠在软榻上吃着松子,钟兰洲窝在旁边,做着各种讨好的顽皮样子。   “真是愈发收拾不住了,这个猴子,快快让他娘带了去!”   话虽是这么说,可是钟老夫人脸上却没有半点逐客的意思,眼角带着和煦笑纹,把去了皮的松子用帕子裹着递到钟兰洲嘴边。   钟兰洲取了一粒先递给老夫人,在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还是这个小孙子会疼人,将来可是个有出息的!”   钟兰雪刚刚进门就看到这么一幕祖慈孙孝的画面,脚下不由得一顿。自己虽然在府里长了十五年,可是能坐在祖母身边的机会都屈指可数,更不用说可以在祖母怀里撒娇打滚了。   埋怨是不敢的,但难过总有一点点。   就在钟兰雪低眸时,屋外阴郁的静溶晚云忽然裂开一个口,如烧金铸铜般的夕光忽然从头坠下与屋里初上的华灯微光交错,仿佛瞬间从钟兰雪身上飞出了无数破茧的蝶翅……   这一幕旁人没有注意,倒是老夫人不经意间抬头看了个满眼。   她在这暗红尘里迷离了六十年,这一刻才觉得醍醐灌顶,但转念又一想,此景虽异,但却落的却是二姑娘身上,多半只是巧合罢了。   二姑娘已经十五,规规矩矩的长大,生母平庸,嫡母虽然对她不错,可是毕竟有亲生的大女儿在膝下,不可能给她更多关注。   怎么看来,她都不可能成为钟府里出众的人才,过几年找个好人家出嫁,也就碌碌无为的过一生罢了。   老夫人这么想着,脸上刚刚漫起了惊异就不声不响的隐个干净,开口就是沉沉稳稳的气息:“别在风口站着,快进来暖暖。”   钟兰雪见老夫人发话也不能再回避,便跟在两个婆子后面进来请安。 正文 第三章 暖阁初遇 磕头过后,一个婆子拿着钟兰雪带过来的礼盒道:“二小姐真是有心呢,还给老夫人带了铁皮石斛,老夫人前几天还说今年的石斛味道甘甜,放在羹汤里有滋味。”  钟兰雪不敢抬头,低声道:“这几天天气转凉,孙女听说祖母身子不爽,才想着带些补品过来。”   老夫人赞许的点点头:“二姑娘真是越来越懂事了,你娘这些年身子弱,家里的事没有帮上忙,倒是一心把你教得很好,这也是功劳一件。今天你既然来了,就留下来陪我一起吃个晚饭。饭后带些燕窝回去给你娘。”   钟兰雪当然知道老夫人这句话的意思,已是给了她们母女天大的脸面,她马上起身,感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钟兰洲已经不满起来。   “祖母不是说让我陪着用晚饭吗?为什么要留她!”   老夫人眉间神色一僵,但是很快便又散开,耐心哄着:“天色晚了,路上泥泞,就让你姐姐用了晚饭再走,不好吗?你也八岁了,可不能太淘气哦……”   钟兰洲本就厌烦钟兰雪,这会听老夫人说自己年纪小,便顺势以小卖小起来:“祖母平日里嘴上说的疼我,实际上却是疼二姐,您骗人!”   “你是府上的小公子,我的心头肉,祖母最疼的就是你。只是今天二丫头专门来看我,天气已晚,我也不放心她饿着肚子回去。”老夫人的尾音拉长了些,一半是在稳住任性的孙儿,另一半的意思就是让钟兰雪识趣一点。   钟兰雪心知肚明。老夫人的话音刚落她就低头行礼道:“祖母留饭,孙女本不该辞,可是母亲身子弱,每天晚饭都要我来喂,所以还是回去的好。”   按说钟兰雪已经退让到这个地步,一切风平浪静结束就是最好,可偏偏这个时候四夫人的声音从屏风后面飘过来:“老祖宗,您想见的,我今天可是专门把他带来了!”   钟兰雪心里一沉,本想着悄悄退出去就好了,可是四夫人忽然出现,自己若是这么走了,定会被她记恨是存心躲她。权衡之下,钟兰雪只能硬着头皮多站一会。   没成想伴着四夫人笑声走进来的还有一个年轻人。钟兰雪一见有年轻男子出现,非常尴尬,自然而然的退后了一步,低下头。   老祖宗瞥了一眼不自在的钟兰雪道:“这个不是外人,他是四夫人的侄子,当今宰相的公子,新科及地的探花郎。你们小时候还见过,你都忘了?”   钟兰雪确实没有什么印象,只能低声诺着:“孙女愚钝,竟然不记得这位哥哥。”   老祖宗此时的注意力全部探花郎给吸引了过去:“小乖乖,上次见时还是个十岁的娃娃,这才几年都是大人了。我怎能不老啊!”   那人听到老祖宗的,朗声应着:“崇勤这里给老祖宗请安了。”   说着,他快走几步,俯身行大话礼。   钟兰雪低着头,没有看清来人的脸,只看见男子的广袖从自己眼睛一闪而过。   月白色的底子,素雅的几点竹石花纹,陌生,清淡又沉冽的气息,让钟兰雪的心急跳了几下,像是有只小猫忽然扑进怀里乱踩了一通。   怎么是他?   钟兰雪头愈发低了,若是旁人还能再待一会,若是他,便快点走吧。 正文 第四章 探花崇勤 原来,这个崇勤姓明,名昭,字崇勤,取尚书里“功崇惟志,业广惟勤”之意。他比钟兰雪大五岁,自小的行为也是对得起父亲给他起的这个名字,极为勤勉刻板。  十年前的正月初三,他被表姑四夫人接到府里来玩,钟兰雪和他见过一面。   那时他的父亲还不是太傅,不过是个四品的文官,而钟家却是显赫三代的候府,可是没有想到这个明崇勤气势却半点不低,见着候府的孩子也没有丝毫怯懦,倒是冷清自持,神情倒像是要压人半头。   老祖宗最喜欢这些孙子辈的男孩子,再加上他得比别人又俊俏许多,自然成为府上的坐上宾,吃饭都挨着老祖宗,比府上的几位小姐还要受重视。   五岁的钟兰雪倒是不很在意这个,她是个蔫淘的,不喜欢抓吃得喝的,就喜欢亮晶晶的琉璃摆件,看着没人就想拿过来摸一摸。别的摸一摸都没有事,可是有一个琉璃兔子耳朵却让她不小心磕了掉了一个角,她忙用嘴里的麦芽糖粘了回去,放回原处半点看不出来。   可是这一幕却让崇勤看到了,他不管钟兰雪的苦苦哀求刚正不阿的告诉老祖宗,让钟兰雪好好得了一顿惩罚。   自此之后,钟兰雪算是长了记性,但凡有这个人出现的地方,她都躲着走,没办法,气场不合,天生相克呀!   她往前走了半步,想告退时,却见四夫人一记眼波刺过来:“二姑娘也在,你给老祖宗送的石斛盒子怎么有点湿?是不是打伞只顾着自己,倒让这个盒子淋雨了?”   钟兰雪就是再稳,此时秀气的眉也微微挑了下。   这盒子上的水渍明明就是她让儿子泼上去的,怎么这会倒当着满屋子的人编排起自己来?   纵然火气已经顶在了嗓子眼,可钟兰雪还是清醒的知道,自己若是辩解了就正中她下怀,定要让老祖宗厌烦自己。   老祖宗此时还是打了个圆场:“不过是盒子湿了,不妨事。这样的天气,二姑娘有心过来看奶奶已经很不错了。”   四夫人有些讶异的睁大眼:“老祖宗宽厚,可是也不能事事惯着她们。有些事情可以网开一面,可是是有些事情就得一丝不苟。比如这个石斛,最是怕水,只要碰到一点水药效非但没有,还会对人身体有害呢。”   老祖宗年纪大了,颇注重养生,一听这话脸上多少也带上了不快。   四夫人瞧着自己的旁敲侧击有了效果,赶紧抢着说:“崇勤也在这里,他精通医术,您问问他!”   已经落座的明崇勤微微欠身,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的说道:“确实有这种说法。”   钟兰雪眉眼动都没动,早就料到这个人会如此回答。他本就是四夫人的亲戚,再加上从小就和自己不对付,难道还能指望他吗?   “四夫人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不管这个盒子是因什么原因被落了水,都是我照顾不周,粗心大意所致。但幸好,我母亲心细如发,出发之前早就嘱咐我要防备着水,所以这些石斛已经有了防护。”   钟兰雪缓缓抬起头,晶莹剔透的眼睛里微微泛着水光,静而沉。   老祖宗微微笑起,抬了抬手指道:“打开。” 正文 第五章 化险为夷 早有婆子将盒子端过来,当着老祖宗的面打开,盒子里是一个细瓷的扁坛,盖着紧紧的口,为了防水盖子边缘还铸了蜡,端的是密不透风了。  四夫人没有想到钟兰雪有这样的心眼,她往前凑了凑,见腊膜还好好的不见一丝裂缝,实在是挑不出毛病,只好住了嘴。   钟兰雪见她不再为难,自然也不能久留,马上和祖母行了礼告辞。   老祖宗正慈爱的看着明崇勤,也顾不上与钟兰雪道别,只摆了摆手算是应了。   钟兰雪快走到门口时,听到老祖宗热络络的话语:“崇勤长得比小时候更可人疼,你既然最近没事,就在我们这里多住几日,好好教导一下你这个表弟,让他像你一样爱读书……”   眼中忽然没有来由的酸涩起来,林雪溪加快了脚步,自己在这里真是多余的。   在游廊上走了一段路后,忽听得身后传来四夫人趾高气扬的声音:“虽然是那对穷酸母女送的,可是多少也是件东西,我就勉为其难的收下。夜里给兰洲煮了粥吃,谁让老祖宗心疼这个孙子紧……”   这话摆明了就是给钟兰雪听的,她送的铁皮石斛已经被转送到了四夫人这里。   护送钟兰雪的嬷嬷都觉得四夫人太过跋扈,不管人家得不得势,毕竟是个晚辈,她这样不依不饶的羞辱,实在说不过去。   “二小姐,此事您若不好开口,奴婢找机会禀告给老爷吧。”嬷嬷靠近钟兰雪低声说。   钟兰雪连头都没有回,步伐依旧:“老爷繁忙,这样的小事就不要烦扰了。”   语气虽然是淡的,可是眉头依然皱紧了,四夫人这羞辱自己就罢了,这明明是将母亲也一并践踏着。   但钟兰雪就是心里再气也不能多表现出来一分,钟兰舟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四夫人的娘家人又是新科探花郎,正是鲜花着锦,风光无二,此时硬碰硬,正是给母亲与嫡夫人找麻烦呢。   只是这笔账,她暗暗记下了。   眼看离朱漆大门越来越近,钟兰雪窒闷的胸口多少有点舒缓。   总算能快点离开这个势利又冷漠的地方……   未闻得脚步声音急促,却有一阵风从身后吹来,隐隐带着莫测的冷香。   这个味道……   钟兰雪心头莫名一揪,仿若预感到大祸临头,闷着头往门口冲。   “兰雪妹妹,留步。”   后面追来的人显然发现她的企图,于是马上出声,嬷嬷们听到了,急忙拽着钟兰雪站定。   “原来是明公子,不知您……”嬷嬷见钟兰雪冷着脸不愿回头,怕她开罪了这位探花郎,便满脸堆笑的上来打圆场。   明昭和气冲嬷嬷点点头,双手捧上一件鹅黄色西域驼绒的带帽披风。   “老太太怕兰雪妹妹路上着凉,特送来披风御寒。”   钟兰雪本就不想见他,此时更是像躲着鬼一样,走远几步才回身缓缓回礼:“有劳明公子。”   在这种刻意的疏远之下,明昭倒是半点不见尴尬。他那俊俏清瘦的面颊上,浓密细长的睫毛像鸢尾一样垂下,细长的眸子里荡漾着明净的一弯清浅,好看的薄唇牵起,笑容温暖高贵,好像可以融化所有戒备。   嬷嬷知道自家小姐一向庄重矜持,就算明公子是从小就认识的亲戚,这样手递手交接衣物多是不妥,于是便顺势接过了明昭手里的披风,陪着一脸的笑道:“老奴这就服侍小姐穿上。” 正文 第六章 黑玉虎佩 明昭眉间神色微微一凛,顺势压住嬷嬷的想要抖开的衣服:“此时正是风口,还是请小姐先去避风的地方为好。”  嬷嬷不知他这是何意,但是也不能违背的这位爷的意思,马上收回手连声道:“还是明公子想得周道。”   明昭深揖一礼,眼风飞快的扫过钟兰雪,似是无意又似意味深长。   这一瞬,他眼中的款款温情荡然无存,眼神凌厉如刀,已经无形间将钟兰雪透骨穿风。   钟兰雪莫名打了个冷战,再抬头,只看见明昭远去的背影。   听着他的话,心里自然不会觉得他是在为自己好,多半是嫌弃自己当着他的面加件衣服不够庄重罢了。   再往深里一想,老太太赠衣多半是让身边的婆子送来,明昭是客,说到底都支不动他,所以只能是他主动要来跑腿。   想到这里,钟兰雪马上警惕的从嬷嬷手里接过披风:“妈妈,已到门口,祖母这里人多杂务繁忙,您就不必送了。荔芳已要外面候着,这些事情交她就是了。”   嬷嬷含笑点头,行了礼道:“还是二小姐知道疼人,老奴这就回去当差。”   她刚离开,荔芳就已经跟过来,关切的望着钟兰雪:“四夫人他们可是又给您气受了?”   钟兰雪无奈的垂眸:“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回去吧。”   荔芳瞅到了钟兰雪手里的华贵雍容的披风,知道不是平常人能有之物,高兴的说:“老太太赏您衣服啦,看来很喜欢小姐送的石斛呢!”   钟兰雪暗暗叹口气,语气温温淡淡:“给我披上吧。”   她说着把披风往荔芳手里送,可是披风还没有抖开,钟兰雪的指尖就碰到了披风里面裹着的坚硬东西,虽然没有看到是什么,可以肯定断不是披风上的物件。   毕竟打小就是在候府里重重算计中长大的人,钟兰雪心下震动,面上却波澜不惊,送到一半的手很坚决的撤回:“算了,这件衣服还是不穿了,若是不当心弄脏了,只怕又要让四夫人抓住把柄。”   荔芳怅然的吁口气:“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钟兰雪心思都在这件衣服上,荔芳说什么她并不有在意,而是利用下台阶的机会,趁机把手里的披风摸了个遍,除了之前手指触及到的,并无夹带其他物件。   一边嘱咐荔芳注意着手里的灯笼别被风吹灭了,一边不动声音色的把这件不属于披风的东西抽出来,握在掌心。   原来是一个黑玉虎佩,虽然不认得这是挂身上还是挂扇子上的,但是只能是男人用的东西。   怔了瞬间,在荔芳抬头之前,钟兰雪飞快的把这个黑玉虎佩塞进袖子里。   荔芳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接过钟兰雪怀里的披风,没有发现半点异样。   一路上钟兰雪一言不发,只管低头快走,荔芳只当她在老太太那里受了气,也不敢多问。   其实老太太屋里发生的事情此时看来已不算什么,让钟兰雪气得头痛的正是这位芝兰玉树,儒雅倜傥的探花郎。   尽管早就知道这个明昭不会安什么好心,可是用这么下作的手法来陷害自己,钟兰雪还是有些意外。 正文 第七章 狠心陷害 本来平平常常的一件事,因为这个黑玉虎佩的出现就彻底的变了味。  钟兰雪还不会蠢到以为明昭是用这件东西来向自己暗吐情愫,所以排除一切之后就只能是加害这一项了。   若是刚才自己警惕心小点,当着婆子的面披了衣服,里面的玉佩掉下来,婆子当然就猜得出来是怎么回事。   男女之间私相授受,于他明大公子是无所谓,可是钟兰雪是未出阁小姐,这一世名节岂不是白白葬送?   太狠心,太恶毒!   这些年在府中生长,暗算人的小伎俩她真没少见,也算见怪不怪,可是这一次她遇到的来自明昭的恶意,心里就觉得怎么也看淡不了,这口气哽在咽喉里,比让人扎一刀还难受。   夜里,钟兰雪辗转反侧睡不好。母亲曾进来问询过她一回,虽没有点破,却也软言细语的安慰着,让女儿看开一些,四夫人的跋扈不是一天两天,况且也不是只针对她们母女。   可是让钟兰雪恶心的又岂是四夫人与钟兰舟?   她没法向母亲说明,只能搪塞着,待到母亲离开,她下意识的伸手触了触压在枕头下面黑玉虎佩,指尖像是生出绵密的细刺,扎得她更加没有睡意。   这个东西怎么处理呢?   扔了,肯定不行。钟府虽然大,可是婆子下人众多,自己又是二小姐,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若是让人看到她丢弃男人用的物件,那她与母亲就肯定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只能把这个玉佩留在身边,藏好了,待到有机会出府时,扔到府外去保险。   打定主意的钟兰雪,虽然没有了之前的紧张压抑,可是心底却如窗外月色一般冰凉。   自己虽然生在候府,可是天天过得日子如同游走在锋刃边缘,一个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除此之外还要防着身边层出不穷的暗算,就连几面之缘的明昭都要抓紧机会加害自己一把。   她暗暗握紧了妆花缎被面,上面绣得照水木芙蓉在她手下面目全非。   “总有一天,他们强加在我身上的这些,我都要一一还回去!”   ……   “小姐,小姐,不好了!您快醒醒吧!”   钟兰雪迷迷糊糊睁开眼,正对上荔芳苍白惊恐的脸。   瞥了一眼窗外,天边的晨云还未散去,钟兰雪蹙起眉揉了揉有些发木的太阳穴:“为何这般毛糙?什么事情不能稳重点说?”   荔芳都快哭起来:“小姐呀,这回稳不了了!您快起床穿上衣服到大夫人房里躲躲!”   “怎么回事!”钟兰雪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困意一扫而光。   “小公子昨天后半夜忽然就得了急病,躺在床上喘不上气。一开始太医开的药还能喝进去几口,听说现在已经口吐白沫,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什么?”钟兰雪惊讶的睁到最大:“昨天在祖母那里他还生龙活虎的,怎么今天就……不会是有人以讹传讹,闹了误会吧?”   “小姐,这么大的事情,谁敢瞎传,听说四夫人已经急得言语疯狂,胡乱讹人。小公子身边伺候的几个婆子已经被打死了!夫人知道您昨天见过她们母子,怕四夫人一会闹到这里来,所在才想着让您快到大夫人那里躲躲!四夫人疯起来可是什么都不管的!”荔芳一边说,一边看着窗外,急得快要哭出来。 正文 第八章 祸起萧墙 钟兰雪不敢怠慢,马上起身梳洗更衣,刚准备好,就听到院里的大门被人大力的踢开!  “二小姐,对不住!四夫人让您去一趟!”   几个虎背熊腰的婆子冲进来,凶神恶煞似的在院子里一字排开。   兰雪的母亲由桂姨扶着挡在门前,气息虚弱的说:“我的女儿一向谨守本份,从来不做歪门邪道的事情,你们不能把她带走!若要带走,就从我身上踩过去……咳咳……”   性格温软,从没有大声说过话有母亲,今天能为自己拦下这么多人,钟兰雪在暖阁里听着眼眶一热。   她快走到门口,几步来沉声道:“不要为难我母亲,我跟你们走就是了。”   有个婆子上来想架起钟兰雪往外拖,可是还没有碰着她的身体,就听到一声脆响,接着脸上火辣辣的疼起来。   挨了一巴掌的她难以置信的盯着钟兰雪:“你敢打我?我可是四夫人陪嫁过来的!”   钟兰雪理了理衣衫道:“你是怎么进钟府的我不感兴趣,总之你就是府上的下人。我是府中三夫人的女儿,老爷的亲骨肉,岂容得你们这些东西触碰!”   婆子睁着眼张了张嘴,终于说不出半句辩驳之词。   钟兰雪像是根本没有看到围在自己身边的人一样,抬头挺胸向门外走。一路上,她头都不回,仿若只是像往常一样出门散步。   倒是因为刚才钟兰雪忽然发了一下脾气,这些耀武扬威的婆子气焰一下子瘪了不少。一路上没有一个人敢走在钟兰雪前面,自然也没人敢碰二小姐一下。   进了四夫人所住的院子,钟兰雪微微拧紧秀眉,这里果然已乱成一团。钟兰洲所住的房间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医生与婆子全都战战兢兢,可见里面的情况并不乐观。   钟兰雪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自己去触霉头,立在游廊之上不肯再进一步。送她来的婆子不敢催促,只能进屋请了四夫人身边最得宠的芸娘过来。   芸娘四十多岁的年纪,笑起来慈眉善目,但钟兰雪却知道她的内心与外表可是相差甚远。   “二小姐,您来了怎么还站在风口?快进层。”芸娘一看到钟兰雪就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走过来行礼。   钟兰雪淡泊的颔首一下:“听说四姨娘有事找我,还派了几位婆子劳师动众的去请,我不得不过来。但是到这里一看,弟弟病了,大家忙作一团,我本不该来添乱的。”   “二小姐说的哪里话?小少爷可是您的亲弟弟,您这里专门来探望的呀!四夫人心里都记着您的好呢!”   芸娘说着就把钟兰雪往屋里让,同时递给她一个帕子道:“屋里有病人,气息不好,小姐护着点口鼻。”   钟兰雪推让着:“我带着自己的帕子,用不惯别人的。”   芸娘虽然一直笑着,却不由分说的把帕子塞进她手里。   进了钟兰洲住的屋子,只见转钟兰洲面色灰白的躺在病榻之上,动也不动,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钟老爷坐在他床边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四夫人站在他身侧哭哭啼啼的说着什么。她一见钟兰雪进来,哭声马上就大了好几分。   钟兰雪一瞅这架式,知道四夫人正在父亲面前说自己的坏话,放在身前的手不由得绞紧了。   但同时她也明白越是这个时候越来坦然自若,钟兰洲现在的情况与自己毫无关系,根本没有必要惊慌失措。   她款款走到父亲面前,曲膝下拜道:“兰雪给父亲,四姨娘请安。” 正文 第九章 血口喷人 见钟老爷沉吟不语,四夫人马上哽咽着说:“兰洲昨天晚上就是喝了铁皮石斛粥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那个药就是二姑娘送的。”  钟兰雪马上抬头怒视:“四姨娘,您这话可要说清楚了,这盒铁皮石斛可是送给老祖宗的!”   钟老爷深锁眉心瞥了一眼女儿:“刚才宫里请来的太医不是也说了,这个铁皮石斛没有问题。”   四夫人听到这里又抽抽答答抹起了眼泪:“对旁人是没有问题,可是对兰洲就夺命毒药!他就是不能碰那个甘草糖,一碰那个就喘不上气,老爷您又不是不知道?当下,他吃了含甘草糖的石斛,成了这个样子,难道不是二姑娘处心积虑的害他?”   钟兰雪心下一惊,暗自思忖。   弟弟从小就有这个毛病,所以他的饮食一贯十分注意,根本不能加入半点甘草的东西。按说,昨天夜里就是算是用石斛熬粥,婆子们也不可能不检查,怎么可能混入甘草去?况且自己送的铁皮石斛根本没加任何东西,怎么可能有甘草?   这么说来,就是弟弟昨天晚上自己不知吃了什么东西或是碰到了甘草弄出了病症,四夫人想要利用这个机会栽赃给自己,所以才会在老爷面前这么说。   想明白这个道理,钟兰雪更是气愤不已,这算什么母亲,自己儿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不说抢时间救人,却一直盘算着怎么陷害旁人,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我没有想害任何人,我送的石斛里什么都没有加!”钟兰雪问心无愧,自然回答得理直气壮。   钟老爷双手撑着膝盖,阴沉着脸,看不出来他是信了四夫人话,还是向着女儿。   钟兰雪心里却是凉了一大截。   自己虽是清清白白,可是父亲对于四夫人母子的偏爱也是有目共睹。自算什么,不过是府上一个可有可无的庶出之女罢了。   想到这里,她就算再刚强,声音里多少也带了几分无助的苍凉:“父亲,您纵然是不信女儿,也请信信太医的话……”   “太医怎么了,就那么了不起吗?”四夫人见钟兰雪不断辩解,有点压不住火了:“明昭的医术不在这些太医之下,他都说了这石斛里就是有甘草!”   明昭!?   钟兰雪一听这个名字,心口就不由得狂跳几下,同时身上也觉得更冷了。   她有些木然的微张开嘴,说不出一句话,心里只有无尽的困惑——他昨天刚刚私送了黑玉虎佩,今天又要伙同四夫人血口喷人,难不成这个人不害死自己就不甘心吗?   明昭这时手里拈着一根细长的银针走过来,他那总像蓄着一汪清浅水波的凤眼漫不经心的从钟兰雪身上扫过去。钟兰雪恨意满满的表情他像全然没有看见,仪态挺秀利落的径直走到床前,捏起钟兰洲的手指将银针扎下去。   银针扎进去之后,明昭又弯着腰慢慢拈动,在他的努力之下,一直一动不动的钟兰洲终于发出一声音低低呜咽。   见儿子有了反应,四夫人也顾不得其他,直接扑过去:“兰洲,快睁开眼,看看娘!”   明昭幽幽垂眸,眼尾的弧度美好的像是古玉上的流畅的花纹:“表姑,兰洲这才刚有反应,我还要再用几针,看看能不能打通他麻痹的经脉。” 正文 第十章 不依不饶 四夫人瞅着一眼明昭手里的银针,又摸了下儿子带着伤口的手指尖,又抽泣起来。  她平时哪里舍得让儿子遭这样的罪?   想到这里,她再一次把所有愤恨都算在了钟兰雪的头上:“她一直待在嫡夫人身边,早就成了嫡夫人的心腹!嫡夫人自己生不出儿子,早就眼红我有兰洲,这一次定是她从中谋划,让二姑娘加害我儿子!”   钟老爷见四夫人没有任何根据就是扯到了嫡夫人身上,便再不能沉默当没听到。他立即起身怒喝:“兰洲是府中的公子,虽是你生养的,但却是钟家的骨肉,你自己没有照顾好孩子,却把责任推到一个嫡夫人身上,不懂规矩!”   四夫人被老爷突如其来的责问吓得没有哭声。她不相信以老爷对兰洲宠爱,会对她的无动于衷。   于是短暂的调整之后,四夫人整理情绪,放缓的声调,却还是不依不饶的说:“老爷,我不是无凭无据这么说的。您看,二姑娘手里攥的可是嫡夫人赠帕子?”   钟老爷连看都没有看,不耐烦的摆摆手道:“你们女人家用的东西,我怎么知道?”   四夫人并不认为这是让她住嘴的意思,反而兴致勃勃的说下去:“明昭取过她的帕子闻一闻,可有甘草的味道?”   明昭也是听话,果然转身朝着钟兰雪这里走来。   钟兰雪心里一阵恶寒,果然,芸娘进屋之前硬塞给自己这个帕子就是有猫腻,原来四夫人早就安排好了诬陷的了步骤。帕子现在在自己手里,此时越是解释越显得心虚。   这个哑巴亏暂时要吃下了。   可是她身边钟府二小姐,如何能让一个男人从自己身上取帕子?   于是在明昭刚转身的当口,钟兰雪已经利落的把帕子扔到了地上。   对于钟兰雪如此抵触的态度,明昭倒像是毫不介意。他从地上拾起帕子,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斩钉截铁的说:“这个帕子上熏过甘草。”   四夫人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样,得意的看了老爷一眼,接着对下人说:“把这个帕子送到侧屋给太医看看,让他们确定一下探花郎说得对也不对?”   婆子拿着帕子出去了,钟兰雪额头上的汗也渗出来。   若是太医那里断定有甘草,那自己就算再怎么解释也是说不清了。知道弟弟不能碰甘草,偏拿着有甘草的帕子进来,老爷才不会听这个帕子是从哪里来的话,他只想知道是谁害了钟兰洲。   没想到这个时候,钟老爷意外的开口问明昭:“你就这么确定帕子有问题,若是你觉得此事有蹊跷,这个帕子便可不作数。毕竟,兰雪是亲姐姐,纵是有错也是无心。”   钟兰雪听到这里眼泪都要掉下来,这么多年来父亲从来没有对自己这般体谅过,今天能这么发问,明显就是想让明昭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明昭说到底也是府外的人,四夫人对嫡夫人和钟兰雪母女有成见,钟老爷不好硬压着四夫人的火气,若是明昭说几句缓和的话,这个事情没准就过去了。   想到这里,钟兰雪满怀期待的抬头望向明昭,眼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你就顺水推舟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