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京城遇险 北京,农历腊月初十。  进冬就下了两场大雪。整个内城外城都像笼上了一层银装素裹的棉衣。   一辆挂着靛蓝绒布门帘的骡车轿子,“咕噜”“咕噜”地碾过青石板的街面儿,在雪窝里不急不缓地走着。   赶车的车把式斜坐在车辕上,袖着手抱着马鞭子由着大青骡一路小跑着前行。   车轿里坐的是天津后补道台柳世安家的掌上明珠三小姐柳姌姌。   车里的柳姌姌,穿着一件藕荷色绣金绿牡丹花的袄子,领袖上都镶着金线织就的如意纹花边,袄子外面套了件滚了白狐毛的的坎肩儿,淡绿织锦盘花的长棉裙长长地垂在脚边。   因为天寒地冻,四姨娘专门给她准备了一件浅红的呢子绣沙燕花纹的披风,让她下车时可以披在身上挡挡寒气。   如今这披风正整整齐齐地摆在膝盖上,柳姌姌捻着上面的毛边怔怔的出神。   她今天赴的是场“鸿门宴”。   柳家是腊月初八回到京城旧居的。当日下午,柳姌姌就收到了那公府的格格那敬逸的请帖,请柳三小姐两天之后过府去赏雪抚琴。   早在天津时,便听说京城的名媛们效法西洋定期举办沙龙聚会,几位相互看不顺眼的名门闺秀各自组了几个小团体,各自卖弄资本,费尽心思的想艳压群芳。   “小姐,那家格格这聚会,明摆着不是什么好事儿,是不是图着咱家的灵犀呀!”丫鬟红袖跟在柳姌姌身边,稚嫩的小脸儿上有几分不满,她怀里抱着的,是津门有名的古琴大师吕焕赠的唐代古琴“灵犀”。   “人家可不会稀罕。”柳姌姌苦笑,她们哪是再意什么古琴,而是不满自己的名声远播的琴技而已。   她最是不喜欢这种交际,一群青春年少的名门贵女聚在一起无非是八卦些王孙公子的风流韵事,实在是无聊之极。   不过,人家都指名道姓地下拜帖挑衅,岂有不去之理?   虽然,所有见过柳姌姌的人第一印象都觉得这位神情柔顺,语调柔雅的姑娘性情极好,但与她交熟之后才会发现,这位小姐脾性却如同一只性格倔强的小猫,看似温柔,但只要她认定的事物,必然会坚持到底。   马轿外突然传来一阵惊起鸟雀的尖叫。   两声刺耳的“砰”响蓦然划破天空,紧接着纷乱的脚步声便在远处的街角传了过来。   柳姌姌有些好奇,精致的眉角挑了挑,悄悄掀开了轿帘。   帘子刚揭起一条细缝,前方就传来几道突兀的声音……“刺客!抓刺客!!”   车把式魏老叔一个激灵坐直身子,红袖也惊得四周张望着问:“魏叔,这,这怎么乱起来了?刚那是枪响么?!”   “不可能,不可能,这皇城厚土下的,怎么会大天白日的打枪!”魏老叔虽口里这么说着,但还是紧张的跳下车辕拉住了大青骡的缰绳。   红袖也跟着跳下去,伸长了脖子向胡同里面张望。   柳姌姌只觉得帘子外面的大墙上影子一晃,似乎有个人从房上跳了下来。吓得她连忙放下帘角,心里嗵嗵一阵乱跳。   没容她坐直身子,便发觉一个又冷又硬的东西抵在了自己的后腰上……   “不许叫。”极轻的声音传来,一个男人带着一身的寒气从马轿后面钻了进来,紧紧贴在柳姌姌背后。   一丝淡淡的硝磺味道传到柳姌姌鼻中,是枪!这男人刚开了枪!! 正文 第二章 软玉温香 民国初年匪患猖獗,大户人家拥枪自保。  柳姌姌熟悉这种味道。   “躲一下,”身后男人的声音有些诡异,似乎是受了伤。   柳姌姌咬了咬嘴唇,没有作声。   魏老叔刚扒着辕头瞅了两眼,便有一群灰色制服的大兵端着枪冲了过来,吓得他连忙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不敢抬头。   红袖是打小跟在柳姌姌身边的丫鬟,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早吓得直接钻到了马轿下面。   一个肩上扛着三颗星的军官飞跑上来,抓起地上的魏老叔问:“看没看见个穿灰军服,没戴帽子的,跑过去?!”   “没、没、没有看到。”魏老叔吓得两脚打摆子似的抖着。   “车上是什么?”   军官身后,一个穿着黑色滚边缎子棉袍的年轻男人走到车前。   他微微蹙着眉,一双狭长的桃花眼满是杀气。这人个子极高,满身贵气,站在一群大兵里并没有弱了气势,反而更有鹤立鸡群的意思。   “是……是我们小姐。”魏老叔战战兢兢地答道,“去访友。”   “搜!”那黑衣男人微一侧目,便有一个士兵“唰”地一声揭开了轿帘。   “啊?!”   车轿里的一片春光登时在众人面前暴露无遗。   柳姌姌的坎肩已经脱下来,放在膝边,小手正搭在胸前的盘扣,似在整理衣襟。   突然掀开的轿帘吓得她惊叫一声,惶恐地抬头望向众人,一张苍白的小脸儿蓦地就升起两团红晕,惊惶的表情像个偷嘴儿的小猫被突然抓了个正着。   “做……做什么?”北风灌进马轿,柳姌姌冻得瑟瑟发抖,突然看到车下一群如狼似虎的大兵,一张苍白的小脸儿蓦地就升起两团红晕。   那个黑衣男人手长脚长,轻轻一蹬,便上了车。   车里温酝着浓浓的栀子花香气,柳姌姌的香包散了一身,遮住了枪支的硝磺气味,她能感觉到身后的轿座堆锦的靠垫下面,黑洞洞的枪口依然瞄着自己的后心。   她咬了咬下唇,突然便挺身扑进黑衣男人的怀里。   黑衣男人刚要钻进车里检查,却被入怀的软玉温香给阻了,微有些意外,不过他随手一搂,揽住柳姌姌的纤腰,狭长的桃花眼便眯了起来,“这么急着投怀送抱么。”   “我……我是去赴约的……求您……”柳姌姌红着脸,只敢看着男人的黑裘领,她全身都紧崩着,帘后便是死亡的枪口,她毫不怀疑如果暴露的话,枪里所有的子弹都会招呼在所有人的身上。   “呵呵……”黑衣男人喉结微动,突然埋头在柳姌姌光洁的颈子上用力吻了一下,“如果不是要事在身,你今天是走不脱的了!”   说着,他抽身跳下车。   “前面追去。”   黑衣男人向军官挥手,身边的士兵便风一般地向转角的大道冲去。   接着,他回头问萎顿在地上的魏老叔,“这是哪家小姐?”   “我们是津门柳道台家的……”红袖看大群当兵的都呼啦啦地跑走了,这才从车底爬出来。   “呵呵……”男人笑着摇头,大步离开,手里攥着一条染着几个血点的手帕,这是柳姌姌钻进他胸前的一刹那,塞入他手中的,这小女人挺聪明。   众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红袖急忙忙爬回到马轿上,正看到柳姌姌眼眶微红地整理衣服。   “小、小姐,你这是怎么了?!”红袖大惊失色。   一支穿军靴的脚从轿帘里伸出来,直接把红袖踹下车辕。 正文 第三章 咄咄逼人 “这个小婢女不忠心。”  穿着一身跟刚才那帮大兵一样制服的男人,从柳姌姌背后缓缓地坐起,那条浅红色的披风,刚好把他的下半身遮得严严密密。   “打死算了。”他的口音硬硬的,一只手捂着流血的右胸,另一只手甩了甩黑沉沉的枪。   “你快走吧!”柳姌姌低声说,“小心官兵再回来抓你。”   她心里一团乱麻,那黑衣男人居然就那样走了?!   如今的街面儿上只剩下她主仆三人,如果这个手握凶器的刺客欲行不轨的话,那再没谁能阻止的了!   柳姌姌并不敢看那个人,他虽然长着一张东方人的脸孔,但鼻梁高挺,鼻尖微勾,绝对不是中国人的长相。   那男人左右看看,街上人行人早已经逃得个精光。   “好,听你的。我,欠你一条命。”男人回头认真地望了望她,跳下车,接着一个飞纵跳上灰黑色的瓦顶,“我,记住你了。”   “啊呀,飞贼!”魏老叔惨叫一声,吓得又抱头跪在地上……   柳姌姌整理好衣扣,红袖才从地上期期艾艾的爬起来,刚才那一脚差点踢断她的肠子。   “三小姐,”魏老叔也站起身,抓住马缰绳惊魂未定地问:“咱们,还去那公府吗?”   “回去吧,小姐,吓死人了!!”红袖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手上的灰土把脸蛋糊得一片脏污。   “去,不去怎么行。”柳姌姌咬了咬有些惨白的嘴唇。今天是第一次与那些贵女们相约,如果爽约的话,恐怕以后自己轻慢自骄的名声可就传遍京城了。   那公府,两扇朱红色的大门前,两个石狮子面目凶恶地盯着往来的行人。   红袖已经把名帖送给大门前伺侯的仆从。然后就弯着腰蹲在车边,接着揉自己的肚子。   柳姌姌看红袖实在痛得厉害,便吩咐魏老叔让他带红袖先回家去,再带个丫头过来伺候。   魏老叔“喏喏”地点着头走了。   柳姌姌便独自抱着“灵犀”在府门前等候。   车辕粼粼,一乘红顶的华丽马轿与柳家的马轿磨肩而过停在那府的石狮子旁边。   两个打扮入时的丫头端下一个朱红的蹬子,从马轿里接出一个身穿纯黑色裘皮盛装的大美女。   小厮早已经把名帖送进门去。   美女转头望向独自一人抱琴而立的柳姌姌,似乎觉得有些意外,“这位妹妹面生的很,可是刚从天津来北京的柳家妹妹?”   “是,”柳姌姌急忙迎上去,轻轻一福,这是旧礼,总归是不会错的,“请问姐姐是……”   “我们主子是晋老王妃的侄女娴月格格,”一个丫头替自己的主子回答,“我说柳家小姐,您身边怎么连个跟着的人儿都没有?也太没规矩了吧。”   柳姌姌笑了笑,对丫头的咄咄逼人不以为意:“我的小丫头今天身上不好,我让她回去,换个可意的来。”   丫头上下打量柳姌姌,便觉得她服饰太过清淡,和时下京城流行的富贵雍容完全搭不上调。   此时,那公府的大门里快步走出一位模样时新的女孩儿,穿着件绣仙鹤灵芝的收腰棉旗袍,外面披了条整皮的白狐披肩,头发烫成大大的波浪卷,耳边夹着一只镶蓝宝的钻石蝴蝶发夹,随着她的走动轻颤着。   “娴月姐姐,你可算来了。”这迎出来的女郎正是今天沙龙的主人那敬逸,她热络地挽着娴月的手,转身又笑着对柳姌姌点头道:“柳家妹妹,久仰大名啦,你虽然远在天津,但是名气可是早就传遍北京城了那。”   “那姐姐说笑了,”柳姌姌再曲膝福了一福,才笑道:“都是大家的谬赞,取笑人的。”   “谬赞不谬赞的,待会儿就知道了,”那敬逸笑嘻嘻地,发夹上的蓝宝石映着雪光,细碎的晃眼。 正文 第四章 斗嘴 穿过四进院子,几座勾帘卷脊小精致小楼掩映的白雪埃埃的树丛中。  青瓦灰墙的抄手游廊边有几树红梅开得正艳。   一阵阵幽香,隐隐约约地飘散在空气里。   石径小路的积雪已经被清理的干干净净,直通向正屋挂着新绿缎棉门帘的台阶。   那敬逸身边的小丫头打帘把众人让进房里。   暖和的空气带着甜腻腻的奶香味顿时萦绕在柳姌姌身边。   大厅里布置的奢华精致,整套的乳白色皮艺沙发看似随意摆放着,描金的白色几案上摆着一套套精细的骨瓷小盘,里面盛放着各色欧式点心。   那敬逸亲昵地扯着柳姌姌的手,走至屋中间的花毯上,对正在各自聊天取乐的女孩子们道:“各位姐妹们,今天敬逸的请的贵客到了。”   各种声音都静下来,大家的视线全都集中在柳姌姌的身上。   柳姌姌安静地微笑着,向众人微微行礼。   “什么贵客,盐贩子的女儿罢了。”不知道是谁低声咕囔了一句,在鸦雀无声的厅里突兀得很。   柳姌姌的父亲柳世安,开办了天津最大的长芦盐场,经营得风声水起,是天津有名的太平绅士。   一瞬间,哄笑声四起,屋内又活络了起来。   “孟姐姐的母家是开烟馆的,”柳姌姌面不改色,把手中的“灵犀”轻放在桌上,瞅着刚才小声嘟囔的女孩说:“烟贩子的名声似乎更不好听?”   “你!你!!你!”那姓孟的女孩子叫孟静云,母亲家确是有两间大烟馆,被柳姌姌反口一问气得不知道如何回嘴,呆了半晌用力跺了下脚,转头跑了。   柳姌姌在家中就已把参加沙龙的女孩子们的样貌与家族出身牢记于心,自是不怕她们的挤兑。   这时,与柳姌姌一起入屋的娴月已经脱下裘皮大衣交给丫头,她略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走进众人的视线,声音温柔:“大家只顾着斗嘴,没看到柳小妹刚进屋,手脚都还没暖和过来呢。”   她扯起柳姌姌的小手,拉她坐在一张铺了锦红棉垫的椅子上,递了一杯热热的红茶给她,“先喝口茶暖暖身子。”   “谢谢娴月姐姐。”柳姌姌道谢,轻轻抿了口茶水。便听娴月插开话题问道:“刚才我过来的时候,看到一群大头兵吵吵嚷嚷地往西去了,还恍恍惚惚听到两声枪响,是怎么回事儿?”   那敬逸笑着说,“我正想把这事情给大家当谈资呢,刚才一下子忘了,多亏娴月姐姐提醒。”   一众女孩子都来了兴趣,七嘴八舌地问起原由。   那敬逸果然是个玲珑剔透的人,讲起话来能勾起人的注意:“刚才我听到枪响就出来问,门口管事说了,是又来刺杀大总统的!还是日本人。”   “……又是日本人!”一个容长脸的女孩儿接话,她是北京兵营副统领的千金赵严雪,摇头说:“大总统之前驳回了他们天皇提出的不平等条约,现在日本人恼羞成怒了,还没过年呢,就已经两拨了!”   “听说之前更可怕,”那敬逸接口,“琉璃厂那边直接炸了大总统的车队,现在那个大坑还没填实呢。”   “那北京还能待吗?这不是天下大乱了?!”不知是谁惶惶地嚷了一句。   “怎么不能待!”赵严雪眼睛一竖,很有些军营的作派,“现在的北京不光我们武卫右军在巡逻,北洋新军早就已经在街上铺开了,还怕抓住那些日本老鼠?”   柳姌姌的面目隐在香甜的茶雾里,她刚才一瞬间便想起了那个强迫她打掩护的男人,原来是个日本刺客……   “不论如何,大家以后出门,记得多带些仆人,安全些,”那敬逸接口说:“别像今天柳妹妹似的,带了一老一小,出个什么事儿就没照应了。”   一句话,娴月刚刚岔开的话题,又引回到柳姌姌身上。 正文 第五章 吻痕 “话说回来,柳小姐是第一次来参加聚会,”赵严雪长得并不好看,脸上有几个淡淡的雀斑,长长的眼睛向上挑着,倒是有十分的英气,“倒是最后一个才来,按咱们的规矩的确是要受罚的!”  娴月还没等柳姌姌起身回话,便轻笑着说:“我和柳妹妹一起迟到了,看来我也应该被罚了呢。”   “这……”赵严雪语塞。   倒是柳姌姌放下茶杯站起身,落落大方地道:“第一次就迟到的确是小妹的错,为大家弹一曲《凤求凰》权当是姌姌赔礼啦。”   说着,便福了福身欲拉开琴凳坐了下去。   “嗯嗯,柳小妹,让姐姐帮你调弦吧,让我也试试名琴的手感。”说着,娴月就坐下来,按在琴弦上开始调音。   柳姌姌感激地笑道:“多谢姐姐。”   不一时,娴月就调好声调将座位让给了柳姌姌。   柳姌姌手指微动,一阵旷远犹如天籁的琴音便流淌出来。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粉红的唇瓣轻启,清亮的嗓音悠扬婉转,在淡淡梅香之中飘向红墙之外……   墙外便是铁狮子胡同的青石条铺就的大路。   一队北洋新军军服的士兵列队前行。   队伍后面突然有军靴急促跑动的声音传来,让散漫地走在最后的黑衣男人皱了皱眉,听琴的雅意瞬间便被打断。   “处长,抓到了!”之前那个肩扛三星的军官追上来,低声在黑衣男人的耳边道。   黑衣男人慵懒地伸了个懒腰,仿佛卸下了个担子,他抬头望向袅袅琴声传来的地方,回头对军官说:“你们先审着,我去听琴。”   嗯,那个聪明的小女人轿里,似乎是放了张琴的。   红墙之内,柳姌姌春葱似的小手在斑驳的丝弦上挑压勾摘……   婉转的歌喉把一曲《凤求凰》吟唱的缠绵悱恻。   一众女孩子从开始的不屑一顾,到后来面露惊诧,再到唱至“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之时,竟已有几人合着音律轻轻跟着唱起来。   琴曲渐渐接进尾声,柳姌姌感觉古琴的琴弦突然一松……   “嘭”地一声,灵犀的两三根琴弦同时崩断,其中一根断弦掠过柳姌姌的颈子,留下了一道红红的血痕。   “啊!”   “柳妹妹!”   “古琴!!”   女孩子们的一阵尖叫,那敬逸与娴月离得最近,立刻跑上前去,一个抱起古琴,一个拉起柳姌姌。   “柳妹妹,要紧不?是不是姐姐调弦调得太过。”娴月急得似乎都要哭出来,“伤了妹妹是在是抱歉……”   “不碍事,”柳姌姌觉得颈部有些微微的疼痛,她想伸手去摸,娴月却先她一步拉开了她的领口。   众人顿时都惊得吸了口凉气!   柳姌姌白皙的脖子除了那道红红的血痕之外,居然在颈窝处有一个嫩红的吻痕。   “这……这……”娴月眨着眼睛,望向迷茫不解的柳姌姌,片刻之后,她才想起来似的慌忙把柳姌姌的衣领拉起,遮住那片惹眼的红色。 正文 第六章 陆二 “你,快点带柳小姐去处理下伤口,别落了伤疤。”  娴月贵为皇亲,指使起人自然有一股威严,她一边吩咐下人带柳姌姌去敷药,一边接过那敬逸手中的古琴平放在桌上,然后深吸了口气,才坐下来,转头地对众人说:“这次都是我的过错,我不知道这张琴的脾性,害柳家妹妹受伤,也害了这张琴……”   “也许是那个穷酸家的丫头,想讹诈您,”孟静云在人群后面嚷起来:“故意把弦弄断的!真是不知道羞耻的,看她那颈子上的……”   那敬逸却在心里暗暗钦佩这位格格的手段,看似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却让刚到京城的柳姌姌立时便出了个大丑,今天之后,谁还会记得柳家小姐才情非凡,琴艺高超,恐怕只要提到她,这招蜂引蝶,花残柳败的名声恐怕是摆脱不得了!   一群女人表情夸张地大声议论,仿佛是在滚沸的油锅里呛入了一瓢凉水。   “是你在弄弦么?”   突然,一个慵懒的男声响起,沉沉的不甚响亮,却足以压制住那些“叽叽喳喳”的女人呱噪。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院子里望去。   高墙上不知何时,坐了个一身黑色长衫的男人,长腿随意地搭在灰绿色瓦当上,长长的桃花眼颇有兴趣地望着屋里众星拱月似的娴月。   “那曲是《凤求凰》是你抚的?”   他有些微微的意外,如此天籁之音,居然不是马轿里那个柳家的小女人。   “才……”那敬逸刚想开口,却被娴月暗中扯了下衣袖。   被打断的那敬逸不解地望着娴月,后者却没有理会,只是缓缓起身对墙上的男人微微曲身行礼:“多罗贝勒之女娴月,给您请安。”   “娴月……”那男人口中颇有意味地重复了一下,微笑着点了点头:“挺好的名字,有空去府上拜访令尊。”   “娴月必恭候大驾。”娴月微笑着望着男人的身影一闪,消失在高墙之外。   “娴月姐姐,你认识那人?”孟静云吃惊地张大嘴巴,几乎不顾形象地叫起来:“那人看起来像个飞贼!!”   “是呀,那么高的墙怎么直接跳上来了?!”   “好可怕,一身黑衣,不会是采花大盗吧!”   “……”   一众女孩儿吓得花容失色,几乎想立即逃出那公府去。   那敬逸脸色惨白,他们这铁狮子胡同可是全京城防守最森严的的地界。   铁一号东西院现在是临时总统府,不分昼夜都有持枪佩剑的北洋官兵来回巡弋。先前的行刺还可以归咎于刺客假扮军兵,而这飞贼却是光明正大地坐在墙头上,这、这简直是……   想起那男人的样子,那敬逸突然有丝熟悉之感。   “想起来了?”娴月看那敬逸皱眉苦思,微笑着摇了摇头,保养极好的手指向东边指了一下,“那里的。”   “总统府?”那敬逸惊得张大了嘴巴,“那是……陆二?”   娴月优雅地收回手,伸出两个手指,然后轻轻放在嘴上,心想,“今天倒是不虚此行呢。” 正文 第七章 逮捕 经过飞贼一闹,诸位名门闺秀人心惶惶,根本无心留下来玩乐,纷纷告辞离开。  原本定下的午宴和下午茶也都作罢。   娴月看人走得差不多了,也向那敬逸辞行。在廊下刚好遇上涂了药膏从偏房走出来的柳姌姌。   “柳妹妹,”娴月有些嗔怪地望着她,轻声说:“你怎能如此不检点……”   柳姌姌未开口,泪珠却像断了线的珍珠般落在藕荷色的衣襟上。   她是从帮她涂药的小丫头的镜子里看到的那片红痕,顿时,明白了为何所有的人看到她的颈子时都那幅神情,她简直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初时看到娴月抢着为她调声,便知会有意外发生,本想将计就计小小地出丑示弱一番,免得自己成为众矢之首。她怎么会知道那个黑衣男人随便啃了她的颈子一下,便会出现那种羞耻的痕迹。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她才悄悄出屋,不想刚好撞到娴月。   “以后,一定要注意些。”娴月拉下手帕交给柳姌姌,扯着她的衣袖向外走去,“你让你家的马轿晚上来接,现在出了这变故,不嫌弃的话,就坐姐姐的轿子走吧,把你送回府去。”   “谢谢娴月姐姐。”柳姌姌抹了抹眼泪,跟在娴月身后。   走过了两重院子,娴月突然想起自己簪裘服的鎏金扣头拉在那敬逸房里,便使一个丫头回去取。   不一会儿,那丫头飞跑回来说,满屋子都找了,只是不见。   娴月让另一个丫头领着柳姌姌先去那府门口的马轿里等着,她亲自回去找找。   柳姌姌点头,她实在不想再回去那个屋子里。   走出那公府的朱红大门,柳姌姌长吁了口气……凉凉的空气让她心里的委屈压抑减轻了些。   小丫头领着她向自家华丽丽的马轿走去,边走边说:“柳小姐,你一定没坐过我家格格的这种轿子,又软又暖比坐在云彩里面还舒服那!”   柳姌姌没有搭话,她的心思乱得如同一盘解不开的麻线。   “站住!”   一声暴吼,把喋喋不休的小丫头吓得一跳。   柳姌姌也忙立住脚步抬头看去。   四五个灰色军服的士兵背着枪,拦在两人面前。   “你……你们干什么?”小丫头毕竟跟了娴月格格不短的日子,居然反问那些当兵的。   “柳姌姌,有人告发你包庇刺杀大总统的日本刺客。”一个士兵手里甩出一张纸,对柳姌姌说:“制法处现在抓你回去对质。”   接着,不由分说拎起柳姌姌的手臂,把她塞进一旁的黑色汽车。   小丫头的尖叫声,伴着绝尘而去的汽车,惊飞了几只栖在树上的乌鸦,“呱呱”地嘶叫着飞走了……   北京民国制法处位于平安道上,青灰色的石砖建成的三层高的欧式廊柱小楼看上去阴阴冷冷。   柳姌姌被从车上推进镶着彩玻璃的暗红大门时,觉得自己像被一只巨大的妖兽吞进了腹中。走过华丽却十分压抑的大堂,一路沿着青石台阶下行,经过两重守卫森严的铁门,已经可以隐约听到人的惨叫声。 正文 第八章 同党 两个押解柳姌姌的士兵来到一间挂着处长室的暗红色实木门前。  其中一个士兵轻叩门板,“报告处长,人抓到了。”   “进来。”沉沉的男声传来。   柳姌姌随即被推进房间,强迫坐在一张椅子上。   门“啪嗒”一声被重新关闭。   用力眨了眨眼睛,柳姌姌努力适应突如其来的昏暗光线。   “柳小姐,你和黑龙会什么关系?”宽大的书桌后的阴影里,一个慵慵懒懒的声音听上去沉沉的,像头刚刚睡醒的猛兽。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柳姌姌到现在才醒过些神来,她强自镇定地说:“你们怎么能随便抓人?”   “随便抓人?”那声音的主人站起身,缓缓踱出书桌,走近柳姌姌身前,“你的马夫和丫头都已经招了,黑龙会那个日本刺客,就在你的马轿里……”   柳姌姌抬头,终于看清那男人的长相,一双狭长的桃花眼,配上挺直的鼻子与薄而方正的嘴唇,慵懒、英俊、优雅、无情……无数的特质居然合谐地存在于一个人的身上。   “你……是你?!”柳姌姌吓得想从椅子里站起来。   是早上那个啃了自己颈子的黑衣男人!   虽然他已经换下了那袭华贵的滚边黑色长衫,只穿了套简单的西式毛衫长裤,但那双让人害怕的桃花眼却依然淡淡地眯着,像头饿了多日的野狼,盯着已经落入自己掌股间的猎物。   “说,为什么掩护刺客。”男人一手撑着椅子靠背,一手挑起柳姌姌的下巴,眼睛里的细碎光芒透出一丝怒意,那刺客行刺不成正是因为内卫营的两名精英拼死挡在大总统身前……这两条命,要有人负责!   “我只是刚巧路过那里……”柳姌姌皱眉,男人的手指很重,捏得她好痛,“我只是受邀去……”   那男人不等她话说完,便狠狠地将嘴唇压在她小巧粉嫩的唇瓣上。   “呜……”惊呼声被堵在口齿之间,柳姌姌的唇被那男人咬着,刚想呼痛,微张的嘴巴却被男人的舌侵入,她不知所措地死死抓住男人胸前的衣衫,像溺水的人抓住的一捧无用的稻草……   那男人肆无忌惮地吻着柳姌姌。嗯,味道不错,如果不是她的帕子,也许就漏掉了一个罪大恶极的刺客!!   不过,他并不打算告诉她,刺客已经被抓到了,而且,那刺客一口咬定,她是他们的同党!   虽然是骗鬼的话,但是对他来说可正是个好借口。   一丝淡淡的咸腥在口唇间蔓延开去,男人这才发现柳姌姌柔软的唇已经破了,血混着满脸的泪水流进嘴里,她的小脸上是满满的绝望。   男人移开唇,柳姌姌这才恢复了呼吸,她边流着泪边大口喘息着,刚才那个可怕的吻让她几乎昏过去。   不过,男人并不准备放过她。他直接伸手揽住她的腰身,粗鲁地把她丢到宽大的书桌上,桌上的文件书籍散落满地……   “不要……”柳姌姌哭泣着,用力推着男人的身体,“你,你和他一样,你们都是坏人……”   男人不为所动,继续扯开柳姌姌衣襟上的盘扣。   “他有枪,会打死我,也会打死你……”柳姌姌声嘶力竭地哭喊:“我给你过暗示的,那帕子上是他的血……是你自己笨,不明白我的意思!” 正文 第九章 冷心肠 “嗯嗯,那就让我看看聪明的柳小姐怎么为自己开罪。”看着身下哭得梨花含露的小脸,男人心情居然好了不少。  “我没有罪,那人逃走是你们的责任!”柳姌姌拼命捶打着男人胸膛,试图阻止他的侵略。   “呵呵……”男人冷冷地笑,“那你可以交代出他的下落,他的身份。放他在世上游荡,会死更多人,那些死掉的人,都要找你索命的,因为你自己的懦弱,让他们没了性命……”   吓唬她似乎有很趣,有点上瘾。   “不……不,我真的不认识他。”柳姌姌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那男人已经扯开了她的衣服,细密的吻已经落在她的锁骨与胸前。   “求求你,不要这样……”她已经涕不成声,脖颈与胸前的痛掺杂着某些无法言说的感觉,几乎让她失去意识,绝望中,她似乎听到有电话铃声响起。   铃声极刺耳。   男人起初并不理会,但那铃声执着地响了一遍又一遍,大有誓不罢休的意味。   “喂!”抓起听筒,男人声音里带着丝欲求不满的黯哑。   听筒那隐约传出一个沉稳的声音,似乎在斥责着男人,不过他看起来却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懒懒地漫声应着。   柳姌姌觉得如果此时再不求救的话,自己真的会被这男人生吞活剥了去。   “救命呀!”她趁男人打电话分神的一瞬,拼命挣脱出身体,转头便朝门口处跑去。   男人长眉微挑,对柳姌姌的举动有些意外,不过他并没有立即追过去,而是好整以暇地继续讲着电话。   厚实的木门并未上锁,门边没有看守,柳姌姌很轻易地便拉开了门扇。   她已经不辨方向了,像只追光的飞蛾向着有光亮的地方跑过去。   脚上的软羊皮小棉靴踩在石板铺就的台阶上,发出不甚响亮的回声。两边墙壁上一扇扇爬满黑锈的铁门边,昏黄的灯光时不时发出“嗞嗞”的电流声,,像极了默片恐怖电影中的景象。   “快来人呀!救命呀!!冤枉啊!!”   柳姌姌的脚步声似乎惊动了那些铁门后的囚徒,一个尖厉的女孩子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听起来居然有些耳熟。   “红……红袖?!”柳姌姌大惊,之前听那男人说过把自己的车夫与丫头都抓了起来,原来全部都被关在这黑牢房里。   “红袖,你在哪儿?”柳姌姌循着声音拍了几扇铁门,终于,在一个小小的铁门监视窗里看到了已经蓬头垢面的红袖。   “小姐,小姐!!!”红袖听到柳姌姌的声音,立刻扑到门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快点救我出去呀,那个刺客……我都不知道是啥时候钻到车里的!”   “你们小姐现在自身都保不住了……”   蓦然间,柳姌姌的身体腾空被人从身后抱起,那男人打横儿抱着她,戏谑地看着落难的主仆二个,“你还是老实待着吧,等你家小姐招供吧。”   “小姐、小姐,您就招了吧!!”红袖死命摇着铁门,“你认识那人是吗?快点给长官交代吧,我好怕……呜呜呜……我想回家……”到了后来,她的声音都已经变成了野兽般的嚎哭。   “看看你把自己的丫头都要逼疯了呢,”男人摇头颇有些惋惜地说:“真是个冷心肠的小姐……” 正文 第十章 大总统 柳姌姌气得又开始掉眼泪。  那男人看上去心情好了不少,他个子极高,抱着柳姌姌轻若无物似地拾阶而上,打算回自己的办公室去。   柳姌姌突然张口,狠命地咬在他的颈侧。   柳家自小家教都是讲让女子安静娴淑,不争不妒……可是现在这种情形,已经超出了柳姌姌的涵养范畴,她已经被那男人撩拨得想与他同归于尽了。   “唔。”男人吃痛轻哼了一声,猛地把柳姌姌抵在粗砺的石壁上,“想死么,小东西!你这是袭击高级警务人员。”   “你杀掉我吧!”柳姌姌抬头,直视着男人好看却危险的眼睛。   “那太便宜你了,”男人笑了一下,贴进她的鼻尖轻轻地说:“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制法处门外。   几辆汽车疾驰而来,刺耳的刹车声引得路人侧目。   前面两车上下来几个高级军官,打开后面一辆黑色轿车的车门,一位身着便服的中年男人走下车。   此时,天空又开始下起了雪粒,立即有人打起伞,护在中年男人头顶。   门岗“啪”地立正敬礼。   “处长在里面。”   中年男人微一点头,神情不怒自威,径自走进制法处的大门。   很快一行人来到挂着“处长室”牌子的门前,那中年男人也不敲门径直推门而入。   房间里依然昏暗,一盏翡翠绿罩子的台灯亮着微黄的光。   “克文,那柳家女孩子呢。”中年男人直接走近桌前,把手套摔在正在埋头批文的男人面前。   “父亲,您怎么来了。”那被叫做克文的男人这才抬起头,狭长的眼睛眯着,微笑得像个狐狸。   “你……”中年男人指着自己的儿子,“陆克文!全天下也只有你敢挂我的电话了!”   “我也没想到父亲贵为总统,会为一个不相干的人亲自跑来制法处要人。”   “什么不相干,我与她祖父是同僚亲好,现在她父亲热锅上的蚂蚁般求过来,我能不管么?!”陆勋叹了口气,“你不要为难那个小姑娘。”   “但是,刺客一口咬定她是同党。”陆克文淡淡地说着,把手边的一份案卷推到了父亲面前,“我是按规矩抓人的。”   “按规矩?你什么时候讲过规矩?你相信刺客的那些鬼话?”陆勋不屑地扣了扣桌面,摇头叹道:“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娃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可能是日本人的同党?!”   “我觉得没什么不可能!”陆克文挑了挑眉,“那小东西聪明得很,她不光脑子灵光,还冷静得很,是个做间谍的好材料,另外……她还有个挺激进的哥!”   “别说那么多有的没的!”陆勋顿了顿,“我看,你是动了私心,听说那女娃娃自小就是个小美人,你可不要吓着人家。”说着,他左右巡视了一下,发现办公室里面除了陆克文之外,再无一人,便有些讶异地问:“怎么,她不在这里?你不会真的把她关到牢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