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章 孤独惨死 明德二十三年冬,镇国公府地牢。 沉重的铁门被推开,雪粒子随着风声呼啸席卷而进,将地牢内的腐朽和血腥吹散了不少。 顾颜拿锦帕嫌恶的捂着口鼻,娇软的声音隔着锦帕传来:“姐姐,我来给你送药了。” 听得她的声音,趴在地上的女子缓缓地抬起头。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 被淬了毒的匕首纵横交错的划了十几刀,皮肉翻出,露着森然白骨。 然而那双眼,却依然亮的让人心生余悸。 “顾、颜!” 顾朝的喉咙早先便被灌了药,说话的时候像是破旧的风箱,听得人格外难受:“事到如今,你还有脸来?” 顾颜笑的一脸娇俏,低下头踩着她的手背,一字一顿道:“姐姐背着姐夫偷人都还有脸活着,我怎么会没脸来看您呢?” 是的,偷人。 顾朝笑的讥讽。 三日前,她旧疾复发,顾颜借着担心的名义来照顾她。面对最疼爱的妹妹,顾朝从未设防,可哪料到,也是顾颜端来的一碗药,让她喝下后便人事不省。 再醒来时,她便被一个身形丑陋的男人摁在床上行龌龊之事,而夫君楚墨正站在床前一脸寒意。 不管自己如何辩解,楚墨却一个字都不听,将衣衫凌乱的她直接丢进地牢,受尽酷刑。 她不是傻子,那碗药有问题,而顾颜——就是始作俑者。 只是她不明白,谁都可以害自己,可为何是顾颜? 手背上传来的疼痛,让顾朝的额上渗出冷汗来,浑身像是被石头碾过,让她的声音越发嘶哑难听:“顾颜,我待你不薄。” 当年母亲去世之后,若非是她去求了祖母点头,那林岚怎么可能从侍妾被扶正,而顾颜又怎么可能顺理成章的自庶女变成嫡女? 到了顾颜说亲之时,她的未婚夫接二连三或病或死,整个京城都盛传顾颜克夫,也是她以强硬手腕,甚至不惜用镇国公府来威压,才将流言给压了下去。 可是现在,害她的人不是别人,却是她的好妹妹顾颜! “待我不薄?” 顾颜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顾朝,声音里满是不甘和恨意:“同为顾家女,就因为你占了一个嫡字,长辈宠爱、良缘佳婿、钱财田产,所有好东西全都有人给你捧到眼前。那些我如何都企及不到的,都是你可以轻易拥有的。而我呢,就因为你那些打发阿猫阿狗一样的施舍,哪怕我现在成了嫡女,也要处处都低你一头!好姐姐,我不甘心啊……” 她说到这里,又勾起一抹快意的笑容道:“可惜,姐姐你自毁长城,偷人的事情可是传遍了京都呢。你给镇国公府和顾家蒙羞,楚郎却愿意不计前嫌,在你羞愧自尽之后,仍旧愿意娶了我,好跟顾家修百年之好呢。” “百年之好?” 顾朝咀嚼着这四个字,只觉得一颗心都像是被人撕扯开来,又狠狠地揉碎了踩在脚下。 她拼命地仰头,死死地盯着顾颜,哑声问道:“楚墨说,要娶你?” 顾颜被她的恨意所取悦,言笑晏晏:“七日后,姐姐的头七,记得来看我们大婚。一定,很盛大呢。” 她说到这里,又拍了拍脑袋道:“瞧我这记性,都忘记告诉姐姐了。楚郎说了,你给镇国公府蒙羞,他赏你一碗鹤顶红,留你个全尸,也算是全了夫妻情谊了。到了现在,他还顾念着和你的情分,可谓是仁至义尽了。” 顾朝却是笑了起来。 那笑声格外凄凉,颇有兔死狐悲之感:“他楚墨,还真是仁至义尽!” 镇国公府满门忠烈,她嫁进来的第二年,前任楚国公楚君珩战死,至此楚家只剩楚墨一颗独苗苗支撑。 楚墨性情温和不似父叔,辖制不住楚家军。边境狼烟不断,若非她自外祖家中借了人马,随着楚墨一同去边境,莫说是外敌了,就连自己的军队他都压制不住! 这些年,她跟在楚墨身边,随他一起南征北战出谋划策,甚至不惜以己为饵出城诱敌,亲自披挂上阵带人夜烧敌军粮草,好几次都险些葬送了性命。 最为凶险的一次,她被一箭正中胸口,若再偏半分就扎入心脏了。 边境苦寒,她受伤不计其数,更是因此失去了做娘的机会! 当时楚墨是怎么跟她说的? ——悠悠,我此生必不负你,哪怕楚家绝后,我也绝不纳妾! 男人深情,她却不能不懂事儿。因此这么多年来,为了求子,她一次次做主给楚墨纳妾,将自己的丈夫往别人房里推。 可到头来,温和是假恶毒是真,那一张情深似海之下,是恶毒至极的小人嘴脸! 顾颜自幼便看着顾朝高高在上的模样作呕,如今见她痛彻心腑,越发觉得心中快意,又抛出了一枚重磅炸弹:“到底是这么多年的姐妹情深,妹妹怎么忍心看你一个人赴黄泉呢?” 这话一出,顾朝心头一跳,下意识问道:“你想做什么?” 伪善假面撕开,她直觉顾颜这话不会是什么好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得顾颜娇声笑道:“姐姐可是冤枉我,怎么是我想做什么呢?今日晚间才来的新情报,大抵是顾念安舍不得姐姐你一个人黄泉路寂寞,所以——战死沙场!怎么样,有亲弟弟陪你一起上路,黄泉路上作伴前行,到了阴间还能继续做姐弟,姐姐可高兴?” “你说什么?!” 顾朝眼前一黑,才撑起来的身子又重重的摔倒在地。 当初让顾念安去军队的主意就是顾颜提的,顾朝本来不想同意,后来是楚墨亲口和她说,男儿家要有个功名才好朝中立足,也省得旁人总说他是靠祖宗荫封混日子的。楚家军日益稳固,去亲姐夫的军中,有他护着,只当是历练了。 她满心信任,才将弟弟交到了楚墨的手里。谁知,竟然将他送上了断头台! 念安,她唯一的弟弟…… 是她错将豺狼当善类,害死了弟弟! “狗男女,我要杀了你们!” 顾朝爆发出的仇恨,让她猛地朝着顾颜扑了过去。 顾颜一时躲闪不及,竟被她给吓得一个踉跄,顿时咬牙切齿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给我灌药!” 立刻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上前抓住顾朝双手反剪到身后,又一人粗鲁捏开她下巴,强行将一碗药灌进了口中。 苦涩夹杂着腥气的药汁顺着喉头滚落下肚,由不得她丝毫反抗,呛的她剧烈咳嗽,牵动了身上刚有点结痂的伤口又裂开渗出血来,十个被拔光了指甲的指尖再度传来剧痛,顾朝支棱着手指趴在地上,浑身都在哆嗦。 然而身上再多的伤痛也比不过心口处那一抹令人窒息的剧痛,她喘不过气来,死死盯着顾颜,恨不能用眼神在她身上戳几个窟窿。 顾颜慢慢的平复心情,见她这等模样,才觉得畅快了许多。她的眼神再狠又如何呢?又瞪不掉自己的一块肉。 “姐姐,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吗?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妹妹愿意帮你完成遗愿呢。” 顾朝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鹤顶红见血封喉,她浑身抽搐着,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喊道:“你们二人黑心烂肺,我诅咒你们不得好死!” 最后一个字落下,顾朝也眼下了最后一口气,双目圆瞪,死不瞑目。 第一卷 第2章 御魂归来 顾朝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鸦青色的马车棚顶。 耳边还残存着刀剑铮鸣的声音,头顶却已然换了一片天地。 她还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就见眼前出现一张关切的脸:“大姐姐,你没事儿吧,怎么忽然头晕了?” 是顾颜! 骤然见到仇人,顾朝直直的便将她摁在了马车上,死死地掐着她的脖颈,厉声道:“贱人,我要杀了你!” 话音才出口,顾朝瞬间便愣住了。 女子的声音婉转如黄鹂,哪怕是盛怒之下,也带着属于少女的软糯。 然而被灌下毒药的她,嗓子不是早就嘶哑如破风箱么! 还有眼前这一双手,瓷白如玉,没有后来常年握刀磨出来的厚厚茧子,软的像是一掐就能滴出水来。 而被她掐住的顾颜,此时正用一双泫然欲泣的眼,满是不安的哭道:“大姐姐,您这是怎么了,我是颜儿啊,你快放开我……” 这样的模样,分明就是十年前的顾颜! “顾!颜!” 顾朝盯着顾颜满是泪水的眸子,咀嚼着她的名字,却是骤然松开手,转而一把掀开了车帘。 马车行走在闹市,吆喝叫卖声络绎不绝,食物混合着花香扑入鼻端,让顾朝的手却是猛地一松。 不是梦。 她这是…… 活过来了? 不再是以孤魂的状态被困在楚家祠堂之内,成日听着供奉的宝刀铮然作响,而是真真切切的,回到了十六岁的时候! 见顾朝松开自己,顾颜顿时往后退了几步,紧紧的贴着车厢,满是防备的瞪着她,嘴里却还带着假惺惺的关心:“大姐姐可是魔怔了?您别吓颜儿啊……” 听得这话,顾朝垂眸看了眼自己葱白如玉的手,又回眸盯着明显年轻的顾颜,却是突然低低的笑了起来。 “很、好。” 顾颜起先还做戏的可对上顾朝眸子的时候,哭音却是骤然停住。 这哪像是一个怂包该有的目光? 分明是一双杀机毕现的眼睛,里面像是盛着无数的魑魅魍魉,狰狞着叫嚣着。 若说先前还是做戏,现在顾颜却是生出害怕来,带着惊惶冲着外面道:“停车,快叫我娘过来!大姐姐疯了!” 顾朝的眼神如同魔鬼一般,让顾颜近乎仓惶的喊住车夫跳下了马车,闻声而来的林岚见状,连忙扶住了她,失声道:“颜儿,你这是在做什么——可是你惹你大姐姐不高兴了?” 一句话,便将责任推到了顾朝的身上。 她说到这儿,不等顾朝说话,又接着赔笑道:“大小姐,颜儿年纪小不懂事儿,今日又是好日子,你看在姨娘的份儿上,就别罚她走过去了行么?” 马车停在闹市当中,林岚的声音不小,顿时便引得人不停的张望,待得看见马车上的“顾”字,顿时有人了然道:“怪不得这么蛮横不讲理,原来又是顾家那位大小姐。” 可顾朝,分明还一句话都没说。 时间间隔太过久远,顾朝一时想不起这是哪一出,她忍着不适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经一片清明:“做了个噩梦,梦见有个贱人抢了我的夫君,一时梦魇,把妹妹当成那个贱人了——你不会怪我吧?” 分明还是那软的像沾了蜜糖似的声音,偏偏顾颜从里面听出满满的恨意来。 对上她眸子的时候,顾颜更是觉得自己像是被毒蛇给盯上了。 她想说什么,却被林岚拉了一把,继而温柔的笑道:“大小姐想多了,你跟镇国公世子的婚事是板上钉钉的稳当呢,若非如此,镇国公府的大夫人也不会特意下帖,宴请你过去赏花了。” 林岚说到这里,又继续柔声道:“只是镇国公府大夫人治家严谨,平日里最不喜没规矩的。大小姐这番做派,若让她得知了,必然会不满意的。所以,您暂且委屈一些,收敛一下脾气可好?” 这话听着像是在劝,可那些落到顾朝身上的眼神却是更加鄙夷了。 若是依着顾朝以前的脾气,听得这话必然是要方寸大乱的,然而此时她却只是垂眸一笑,带着三分不谙世事的天真,眼神无辜道:“姨娘说的对,是我心思太重了,方才的事儿我给妹妹道歉。不过您也得容我给自己辩驳两句,今日是大夫人特许我跟未来夫君见一面,可妹妹却要痴缠着跟去——您瞧我,说这些做什么,她才十五岁,还是小孩子呢,又是我护着长大的,总归不能做出来抢姐夫的事儿,是我想多了。” 这一番夹枪带棍的,不止是顾颜,就连林岚心里也忍不住咯噔一声。 是的。 今日镇国公府大夫人设宴邀请,其实是变相的让楚墨跟顾朝见个面儿。 毕竟这亲事虽然是长辈们早早定下的娃娃亲,可是孩子们却到现在还没见过一面呢,眼见得要正式下聘书了,好歹也得让孩子互相掌掌眼不是? 原本这样的场合顾颜只是个庶女是没资格来的,可是顾夫人季月娘常年生病出不了门,便只能由顾峥的宠妾林岚带顾朝出门。 林岚有自己的私心,特意把亲生女儿顾颜也带了出来,可从前的顾朝是个怂包,明知道这事儿不合规矩,却也默许了。 谁知道,顾朝当时不发作,如今竟借着这个由头,在街上毫不留情面的说了出来! 林岚脸色一时有些难看,顾颜则是直接红了眼眶,咬牙道:“大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好歹也是女儿家,你这么污蔑我的名声,是想要逼死我吗?” 顾朝的眼泪却是落的比她还快呢,直接便抽噎道:“妹妹千万别这么想,我一向最疼爱你,就算是你真的看上我夫君,我都肯让的,又哪里舍得让你去死?” 这会儿,倒是跟之前那个畏畏缩缩的模样对上了。 林岚收起了疑虑,打圆场道:“好了,今儿可是你姐姐的好日子,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大小姐,颜儿不懂事儿,还请您多担待一些。” 她将自己的姿态放的极低,顾朝则是擦了擦眼泪,咬唇怯生生的笑道:“我最疼爱妹妹的,便是她不懂事儿,我也不会介意的。” 第一卷 第3章 什么人? 不等林岚说什么,顾朝又笑道:“姨娘,咱们还是快些去镇国公府吧,今日大夫人设宴,咱们若是去迟了就不好了。”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轻描淡写的捅了一刀:“虽然您只是姨娘,但您今日是代母亲赴宴,代表顾家跟她的脸面,丢人可就不好了。” 这话一出,林岚心头起火,偏又说不出什么来,皮笑肉不笑道:“大小姐说的是,颜儿,来娘亲车上。” 她总觉得这会儿的顾朝有些古怪,得跟顾颜好好儿交代一番才是。 待得上了马车,顾朝方才松开了手,那掌心上已然被掐的血肉模糊。 她也是靠着这些疼痛,才保持清醒的。 前世的时候,林岚母女打定了主意要让她出丑,所以下的药量是掌握好的,既不会让她昏迷过去,又让她脑子里一团浆糊。 再加上顾颜从旁挑唆,一路上又给她灌输了许多诸如镇国公府大夫人规矩森严,楚公子必然也要求严苛的话,效果可想而知。 她那时候胆子极小,本就被吓唬的心神不定,待得初见楚墨的时候,更是因着药物的作用,一头栽下去摔进了泥坑里。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她浑身占满了泥浆的样子。 从那以后顾朝就觉得在楚墨面前抬不起头来,还在国公府其他人眼前丢尽了脸面,日后嫁了进来,也一直都竖不起一个国公夫人的威信。 但这次不会了。 不管是被顾颜算计出丑,还是嫁给楚墨。 这对狗男女那么般配,她怎么能不将二人送做对呢! …… 到了镇国公府之后,顾颜已然恢复了正常。 见到顾朝下车的时候,甚至还过来扶她,一面小心翼翼道:“大姐姐,我刚刚惹你不高兴了,你不会不喜欢颜儿了吧?” 瞧瞧这满眼孺慕的模样,饶是顾朝前世就栽到了她这虚伪的面具里,此刻也想夸一句好演技。 她不动声色的抽回手,神情怯懦道:“妹妹你不怪我就好了,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这模样,倒是让顾颜放心了一些。 娘亲真的是多虑了,这个怂包顾朝和她那个怂包娘是一样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多说一句话都能脸红,怎么可能出现那种要吃人一样的眼神,先前在马车里,怕是真的做噩梦吓到了。 念及此,她又轻声道:“大姐姐不怪我就好,其实今日并非颜儿一定要来,只是担心楚家人对您不好,想来看一看,如果他们好的话,您嫁过去我就安心了。” 这话说的一片诚挚,可惜前世里,她却早就跟楚墨暗度陈仓了! 顾朝心中冷笑,面上却是带着几分羞涩道:“妹妹别动不动的就说夫君,羞死了……” 见状,顾颜则是娇俏的戏谑道:“姐姐不让我说呀,那我偏要说,你可要当心些,指不定楚墨公子就在哪个角落里看着你呢,若是一不留神出了岔子,岂不是在楚墨公子那里留了个坏印象?” 她这就是在故意刺激顾朝,明知她这会儿紧张不已还这样说,前世里顾朝可不就是因为她这么一直接二连三的吓唬,直接掉进泥坑了么! 可惜那个顾朝早已被害死了,如今的她,是厉鬼还魂。 不过倒是给了她一个很好的借口离开:“妹妹,你越说我越害怕了,不行,你先跟着姨娘过去吧。我,我要先去一趟净房!” 眼见得顾朝竟然逃也似的走了,顾颜轻蔑的一笑。身为嫡女仪态这般畏畏缩缩,连她这个庶女都不如,真是白瞎了这么好的一门亲事。 虽然明知道这门亲事是祖母他们定下来的,她也抢不走。可看到顾朝出丑,她就高兴! …… 顾朝一路急行,待得四下无人的时候,她方才虚脱一般的扶住一棵树,将整个人的重量都靠在了上面。 眼前一阵阵天昏地暗,让她的呼吸都有些凌乱。 这样的状态,她绝对不能去见镇国公府的大夫人。 哪怕她今生并不打算跟楚墨这个黑心肝的中山狼在一起,也不能丢了顾家的人。 顾家的嫡长女,即便是退婚,也是因着楚墨的过错,而不是她的名声有损! 顾朝打定了主意,想也不想的拔下头上的簪子,狠狠地便朝着白嫩的手臂上划了下去。 那一道划痕极深,血珠瞬间滴落下来,带来的痛楚也让顾朝灵台清明了几分。 她吸了吸鼻子,前世受过的苦太多,这点疼痛她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十六岁的自己娇贵的很,眼泪倒有些不受控制。 她神情冷漠的将伤口单手包扎好,又以宽大的衣袖遮掩住,确认看不出来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这伤口的痛意,足以应付接下来的宴会了。 只是不等她起身,就先听得有男人的声音响起:“什么人?” 这声音一传入耳朵,顾朝立时就觉得脑中金戈铁马刀戟铮鸣之声不绝,恍惚间又好像回到了当初在战场上的时光。 这感觉顾朝异常熟悉,她死后魂魄被困在楚家祠堂,日日都与祠堂供奉的宝刀相对。而她重生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心痒难耐之下,摸了一把那口刀! 而摸到宝刀的一瞬间,就是和现在一样的感觉。 顾朝顺着声音望去,一时呆了。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可以看到不远处一片人工开凿的湖泊,映衬着周围一圈绿树,湖光山色的美景让仿佛置身人间仙境一般。 湖岸停了一艘小船,有男人站立其间。 他着了一身湛青色常服,只用一条玉扣腰带做装饰,船舱的帘子顺着他修长好看的手指滑过去重新垂在身后,满湖的水波盈盈被日头一晒,在他脸上蒙了层银辉,一双剑眉斜飞入鬓,狭长的凤眸看向她,就像这湖水一般的清冷。 见顾朝只是看他,却不说话,男人眉心微蹙,沉声问道:“可看够了?” 顾朝瞬间回神,磕磕巴巴道:“我,我没看你!” 她先前脑子里都是木的,只想寻一个无人处,谁曾想竟然闯到这里来了! 第一卷 第4章 撒谎精 老镇国公共有三子,长子次子都为国战死,唯独剩下了幺子,以弱冠之年撑起了镇国公府的门楣。 她前世所嫁的楚墨,就是早亡的长子楚君城所生。 而眼前这个男人,便是楚家现下的掌权人——现任镇国公,楚君珩! 阖府上下都知道镇国公楚君珩喜静,除了贴身侍卫,这里便是禁地一样的存在。 便是前生,顾朝也一次都没有敢踏足过这地方。 谁曾想她现在竟然误打误撞的闯了进来,还大刺刺的盯着人家看! 楚君珩见她这模样,眉头皱的越发紧。 先前大嫂就让人送信过来,说是顾家小姐要是上门。 这亲事是长辈们定下来的,顾君珩也无意插手。只是让人去打听了一番,却听说这顾家小姐是个名声不好的怂包。 如今一见之下,可不止是个怂包,竟还是个呆头鹅。 他的目光从顾朝包扎好的胳膊上扫了一圈,没理会她磕磕巴巴的话,只是问道:“你偷偷摸摸在这里做什么?” 被他目光扫过,顾朝顿时觉得如芒在背。她下意识的将胳膊藏了一藏,道:“没事,只是不小心路过。” 因着才哭过,她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层水雾,分外的楚楚可怜。 偏偏落到了楚君珩的眼中,又添了一桩罪名:撒谎精。 自伤之后还哭得这么无辜,他回去之后得派人查一查,大哥只剩下这一个儿子,亲事上决不能马虎。 只是在此之前,却要警告一番:“方才不小心便算了,待会记得老实点——这里可不是顾府,由不得你胡作非为。” 这话一出,顾朝顿时明了,她方才拿簪子划伤自己的事情怕是都被看到了。 顾朝冷笑一声,驳了一句:“干卿何事?” 老实?她前世可是老老实实的替镇国公府卖了命,可又换来了什么? 外祖清清白白一个商人,搭上了全数身家;舅舅的兄弟们战死沙场,他自己则被敌人抓去成了俘虏,为了不连累她,硬是杀了百余敌人之后力竭而死,死后尸首还被悬在城门上曝晒! 镇国公府是满门忠烈,可她又何曾对不起过他们? 今生让她老实,休想! 她不但要毁了楚墨这根独苗苗,还会保住自己的亲人,让他们一生平安无虞! 见顾朝竟然就这么扭头走了,楚君珩捏了捏眉心。 还是个脾气挺大的小丫头。 “等等——” 被楚君珩叫住,顾朝下意识顿住脚,语气不善道:“您还有何指教?” 下一刻,却见楚君珩抛过来一个白玉瓷瓶,淡淡道:“一日三次,记得涂抹。” 顾朝有些诧异的接了,脸上也带着几分不自然,道:“多谢。” 说到底,她的仇恨是对着楚墨的,前世她跟楚君珩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把火气撒在他这儿是有些没道理。 楚君珩颔首,又指了指她走的路,指点道:“换条路走,那条路走出去有马蜂窝。” 闻言,顾朝心神一动,道谢之后,顺着他指引的方向离开。 待得人走了,楚君珩转身也朝着自己院落走去,只是才抬脚,就被地上的东西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个荷包。 …… 顾朝却不知自己丢了东西,由着丫鬟指引去了后花园。 楚大夫人下的帖子便是说来赏花,虽然是个由头,可由头却不能太敷衍。 她到的时候,便听得楚大夫人出于情面关切了一句:“顾小姐可是身子不舒服?” 顾朝还没说话,林岚已经当先笑着告罪道:“让大夫人见笑了,我们家大小姐自幼身体就弱,如今来了府上,大抵是有些不习惯,所以便有些身子不适罢了。大小姐现下可好些了?” 后一句话,却是问顾朝的。 前世她也说了同样的话,无非是想告诉楚大夫人明悦两件事。一,顾朝的身体不好;二,顾朝为人蠢笨。 无论哪一点,都会让明悦对她的印象大打折扣。 那会她又怂又蠢,听不出这贼妇的话外音,还觉得林岚了解自己。后来明悦成了她婆婆,一直瞧不上她,动辄叫她站规矩。 她也一直觉得是自己这个儿媳做的不够好,从未想过其实从这个时候开始,明悦就已经开始瞧不上她了,若不是嫡女这个身份,还有长辈们的命令,明悦怕是能退了这门亲事也说不定。 “姨娘怎么能这么说话,没得让大夫人觉得我是个不懂事的,连带着咱们顾家的脸面都没了,回头母亲和祖母可是要怪罪下来的。” 顾朝一脸可怜相的看着林岚说了这番话,又回头对着明悦道:“大夫人莫怪,母亲身子不好,这才由姨娘带着晚辈出门。晚辈平日在家受母亲细心教导,断不可在人前失礼。只是人有三急,晚辈想是昨儿吃坏了肚子,总有些不舒服,晚辈觉得这等事说出来怕污了大夫人耳朵,便想着自己解决了也就是了,哪想到姨娘她……大夫人要怪,就怪晚辈礼数不周吧,只求大夫人不要错怪晚辈的母亲不懂得约束人。” 林岚在旁边一个字都插不上嘴,她这话听着处处伏低做小,依旧是一贯怂包的做派,可实际上字字句句都是在打压她的身份。 侍妾其实就是个奴婢,嫡女却是正经主子,顾朝说的是约束人,落在明悦耳朵里分明说的就是约束下人,这话意思明白着呢,林岚一个奴婢不懂礼数,在外人面前编排主子的不是。 三言两语把势头转了个风向,明悦先头听着林岚的话还觉得这嫡女是个不顶事儿的,这会儿反倒瞧着顾朝露出几分赞赏的神色来。 林岚觉得事情不妙,忙道:“大夫人,这丫头一贯被我宠坏了,如今敢在长辈面前无礼,实在是……” 明悦并没有耐心听她说完这些,漫不经心道:“在我国公府,姨娘可算不上孩子们的长辈。我竟不知太傅府上竟是这样的?顾小姐,看来你母亲平日里对下人还是太仁慈了,你可要好生劝劝才是,没得哪天被底下人反了水可就不好看了。” 顾朝福身微笑道:“大夫人教训的是,晚辈记下了。” 第一卷 第5章 丢尽脸面 明悦满意点头,继续往前走,竟是将林岚就这么晾在那里。 一个侍妾,替主母出来见客,她看在季月娘的份上给几分薄面照应两句也就罢了,如此不懂礼数,她也懒得再给林岚好脸色。 林岚母女怎么都没想到顾朝还有这么一手,本想打压她的,结果成了被她打压,莫非从前她那怂样儿都是装出来的不成? 那这城府倒真是可怕的很,林岚被明悦甩了没脸,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瞪着顾朝的背影咬牙。 顾颜见不得母亲受委屈,便拉了林岚的手小声安慰道:“阿娘,用不着同那怂包置气,她这次不过是刚好讨巧,拿捏您身份得了大夫人青眼罢了,日后嫁进来,少不得要被大夫人看清她本来面目,到时候定不会有她好果子吃。” 林岚抚着自己胸口给自己顺气,神色狠毒:“是,一次讨巧算不得什么,日后嫁……呵,她嫁不嫁的进来还是两说呢,哪个男人喜欢榆木疙瘩?要是楚公子瞧不上她,大夫人宠极了这个儿子,这亲事少不得要思量一番。” 顾颜想想觉得也是,也解气了不少,顾朝陪着明悦说话,对母女俩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心中只是冷笑。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上了顾朝前世摔进泥坑那座桥上,顾颜追上来同她窃语:“姐姐快瞧那边,我好像瞧见楚公子了!” 顾朝早就知道她想做什么,根本不理会她,一提裙子快步闪开了。 其实她哪里瞧见楚墨了,只不过是有心想要引的她分神,然后好趁机踩了她裙子,害她摔下桥掉进泥坑里的,哪想到一脚踩了个空,顾朝竟就这么跑了? 她咬牙跺了跺脚,一双眸子里满是不甘,好好一个让顾朝出丑的机会就这么错过了,这个怂包,看一眼自己未来夫婿都不敢,跑的比兔子都快,没出息! 顾朝冷笑,如今她可不会再傻乎乎的上顾颜的当了。 有几只马蜂嗡嗡的从头顶上飞过,顾朝忽然想起了什么,放慢了脚步等顾颜跟上来,悄声问道:“妹妹,你方才怕不是看错了,楚公子其实不在这里,我好像知道他在哪,可我……” 顾颜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就知道她是想去看又不好意思去。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得顾朝央求道:“你便陪我去好不好?” 她吃定顾颜心思不纯,自己提出这样的要求顾颜没有不答应的。 不出所料,顾颜假意踌躇一番之后还是答应了,顾朝领着她绕进了林荫丛中,压低声音道:“我方才瞧见楚公子仿佛就在那里。” 顾颜面上露出几分抑制不住的欣喜之色,她为了今日特意新做了一身衣裳,可是砸进去三个月的月例银子,现下终于能派上用场,倒也不枉费她一番花费。 眼看着顾颜渐渐往树丛深处去了,顾朝悄无声息的退出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闲逛,心里却默默的掐着时间。 约莫着差不多了,顾朝故意喊出来:“咦?妹妹呢?怎么不见了?” 旁人这才发现顾颜不见了,明悦面色有些不悦,林岚环顾一圈没发现顾颜,正紧张呢,就听不远处一声大喊:“啊……” 声音十分尖锐凄惨,听起来像是遭遇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众人都被吓了一跳,还未曾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呢,就看顾颜一身狼藉的从树丛里钻出来,身上的衣衫都被树枝儿刮破了。 顾颜拼命的挥舞着衣袖,口中尖叫不已,身后嗡嗡之声不绝,竟是跟了大片的马蜂,顾颜的脸上已然被蛰了好几处,红肿的鼓了包,巨痛不已,慌不择路的乱跑。 在场的都是些女子,一见到马蜂早就慌了神儿,各自乱跑,独独顾朝早有准备,将明悦往自己身边一拽,脱了外衫一头罩住两个人,拉着她就跑。 她前世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熟悉的很,一路躲进了最近的一间屋子里把门一关,这才扯了衣服福身道:“楚大夫人赎罪,方才情况紧急,晚辈不得已之下才做出这等冒犯夫人的举动,夫人要责怪,晚辈不敢有怨言。” 明悦一贯养尊处优的,那里经历过这等凶险,此刻犹自惊魂未定,不过尚且能撑得住大家主母的风范,强笑道:“好孩子,若不是你,我定然也要被那马蜂给蛰了,哪里还能怪罪你呢?倒是你那庶妹实在是个鲁莽的,好端端的去捅什么马蜂窝!” 顾朝做出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来:“这……方才晚辈听妹妹说,似乎是见到了楚公子,本想拉着晚辈一起过去,可晚辈想着这于理不合就没答应,哪想到……妹妹她也是年幼无知,夫人……” 明悦听到这里已经对顾颜母女厌恶的不行了,根本没耐心听下去,挥挥手让她别说了,两人从门缝里往外看去,到底是国公府,这么一会功夫,下人们已经收拾好一切,马蜂也都被清理走了。 二人这才出了屋子,顾颜脸上被蛰的不轻,衣衫破烂,头发散乱,躺在地上疼的直叫唤,就连林岚也挨了几下子,脸上手上鼓了好几个包,母女二人俱是狼狈不已。 顾颜一见到顾朝出来,立刻就炸了毛:“都是你!你故意的是不是?故意同我说什么想见见楚公子,巴巴的引我去那种地方,就是想让我被马蜂蛰对不对?如今我成了这副样子,你可满意了?” 顾朝委屈又无辜:“妹妹你这是在说什么呢,我一向胆小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能做出引你去见外男的事儿?再说我不过是头一次来国公府,又如何知道那里有马蜂窝?” “你!”顾颜被她堵得无话可说,脸上又疼,又丢尽脸面,当真是又羞又气。 林岚见不得女儿受委屈,此时虽生气着急,却也比顾颜稳当的多,深知伏低做小的道理:“大小姐,纵然你不满意今日我代主母领你出门,你恨我便冲着我来也就是了,何苦来哉要对妹妹下手?” 第一卷 第6章 把她们丢出府去! 顾朝见状更委屈的不得了:“姨娘怎能如此冤枉我呢?都是自家妹妹,出了这样的事儿,我是心疼的很的,妹妹你无事吧?” “你看我这像是无事的样子吗!”顾颜疼的直哭,只觉得脸上被蛰了的地方都火辣辣的难受,又加上在明悦面前丢尽了脸,一时间火气上来,连体面都不顾了。 明悦本就因为顾朝帮了自己对顾朝印象不错,这会儿看顾朝被欺负的可怜,更是瞧不上林岚母女,妾就是妾,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如今竟敢在她面前欺负起嫡女来了。 况且这嫡女还是她未来儿媳妇。 明悦这脾气哪看得下去,不留情面的斥道:“住口!当我国公府是菜市口不成,这般聒噪成何体统!来人,把她们丢出府去!” “大夫人,使不得!”顾朝忙求情,“林姨娘到底是我的姨娘,大夫人这样把人丢出去,丢的是太傅府的脸面,求大夫人手下留情,让晚辈把人带回去可好?” 明悦略一思忖,日后顾朝终究是要嫁过来的,若是这会丢了太傅府的脸面,岂不是等于丢了国公府日后的颜面? 这么着,便道:“也罢,你带她们回去吧,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可不要被这样的人带坏了才好。日后等顾夫人身上大安了,我再去登门拜访。” 顾朝福身应了声儿,便招呼顾家的婢女们把林岚母女扶起来往外走,自己则跟在后面,不止为何总觉得有一道目光落在背上,她回头看去,一片柳条儿掩映之下,楚君珩一袭湛蓝衣衫长身玉立,眉眼清冷,乍一看颇有清颜玉骨之相。 只是隔得太远看不真切,顾朝总觉得楚君珩看自己的目光似乎并不友好。 她未多想,转身跟上去走了。 倒是楚君珩站在柳条下,摇着折扇,唇角噙起了一丝玩味的笑意。 这姑娘倒是有点意思,倒不全像是传言中的是个一无是处的怂包,怕不是个小狐狸。 今日实在是林岚母女不走运,本以为这么回去了也就是了,哪想到人都已经到了门口,却在门口遇见了几位前来拜访明悦的贵妇人。 这些年林岚没少顶替季月娘带着顾颜出席京中大大小小的宴席,倒也在京圈贵妇人中混了个脸熟,这几个贵妇人竟都认出了林岚母女,瞧着她如此狼狈的情形,一个个错愕万分。 “哟,这不是顾侍郎的林姨娘么?这是怎么了?” “怕不是被国公爷家的马蜂蛰了吧!真真儿是可惜了那张脸了,不知道顾侍郎见到姨娘这般模样还能不能继续宠着姨娘了呢……呵呵呵……” 饶是林姨娘这些年来练就了一身忍耐功夫,丢脸丢成这样也淡定不了了,扶着女儿匆匆上了马车,吼着让车夫快些走。 顾朝瞧着这一幕,只觉得心里畅快的不行,她本来只是想让顾颜吃个教训,哪想到连林岚也栽了进去,如今还有这样的意外收获。 这群贵妇人嚼舌根的本事可是一等一的,不出半日,京城里怕是都就知道这母女俩出丑的事儿了。 也好,省了她一番功夫,横竖前世里林岚也没少毁她名声,如今也合该她们尝尝滋味了。 林岚母女一回府就一头扎进了锦枫斋,没多一会儿就听那边闹的乱起来,鸡飞狗跳的闹着要请郎中。 回来的时候林岚母女乘一辆车先走的,没等顾朝,是以顾朝回来的慢了些,进门的时候就撞上林岚身边的婆子周家的出去找郎中。 她没打算让这两人好过,当即拦住了周家的:“请郎中可是要出银子的,周娘子可找我母亲报备过了?若是没有,那便只能是锦枫斋自己出银子请人了。” 周家的一听就愣了:“大小姐这可好没道理,如今府上大小事都是我们林姨娘在操持,从公中出钱请个郎中来瞧瞧又怎么了?” “是么?”顾朝皱眉:“可我明明记得府里的对牌钥匙可一直都是我母亲管着,那边是管家权还在我母亲手里,林姨娘不经过我母亲同意动用公中银子可不止一次了,我身为顾府嫡出大小姐,为顾府考虑,不为过吧?” 她有心不想让人看出破绽来,便依旧装的和从前一样的软弱可欺模样,说话的口气也是软绵绵的,听着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可说出来的内容却总是让人没法反驳,句句在理。 “你……”周家的噎了一下,又反应过来:“即便如此,大小姐你一个闺阁女儿,也尚且还未掌家做主,这种事就不必参与了吧?救人要紧,我们请了人来自然会去找大夫人报备的。” “周娘子如此说那就是还没报备了?”顾朝眨巴眼睛,“那还是去报备一下的好。母亲说我嫁人之后也是要做当家主母的,如今这些事可以慢慢学起来了,若是被母亲知道我见到这种事情不报备是要责备我的,周娘子,我不想被我母亲凶。” 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明明看着和从前一般无二的好欺负模样,周家的却总觉得她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同。 周家的有心不打算理会她就这么出去算了,可顾朝就这么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盯着她,周家的只觉得脚步竟是迈不出去,踌躇了一番,终究还是不甘心的跺跺脚,跟着她往濡韵阁去了。 季月娘今日精神倒好,顾朝回来的时候她正在院子里浇花,日头浅浅的落下来洒在她肩头,水壶里撒出的水珠儿争相落在叶片上,亮晶晶的甚是好看,一切都还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季月娘年轻时可是京城四大美人之首,如今虽人到中年,可依旧风韵犹存,不过病中看着终究是憔悴了些。 顾朝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时隔多年还能再次见到母亲,如今已经是隔了一世,她瞧着季月娘熟悉的面容心口一酸,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碍于有外人在场,顾朝只能强忍着自己想冲上去抱住母亲狠狠哭一场的冲动,端庄福身行礼:“母亲,我回来了。林姨娘房里的周娘子说是要找您支取公中的银子请郎中来。” 第一卷 第7章 经验尚浅? 她背对着周家的冲着季月娘眨了眨眼,季月娘正奇怪她想做什么呢,顾朝又继续道:“母亲前儿不是说要我学着掌家理事来着?我也想着,母亲病中,正可以替母亲分忧,可方才周娘子说我年纪还小,要我不要管这些事儿,把我的意思给驳了。我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来找母亲定夺了……” 周家的听的一脸不屑,她还以为这大小姐长本事了呢,这还不是个软柿子,说不过自己就来找娘亲告状。 “哪能呢,奴婢是觉得大小姐没处理过事儿经验尚浅……” 季月娘秀眉微蹙打断了她:“经验尚浅?谁人都有个第一次,你一个奴婢为了这个理由竟敢驳了主子的面子,是锦枫斋的日子太好过,连规矩都忘光了吗?” 周家的没想到季月娘能忽然发飙,意外极了。 可她忘了,季月娘虽然病中不管事,为人又向来和善隐忍,可这人是最为护短的,招惹了她没事,若有人招惹了顾朝不快,那她可是不会平白忍了的。 如今顾朝说她驳了她面子,季月娘岂能让她好过,面带怒意的道:“既然你们觉得悠悠处理的不好,那这事儿便由你们锦枫斋自个儿想法子解决吧。” 这意思便是不许她从公中支银子了。 周家的吃了老大一个亏,憋着一肚子不服气走了。 院子里只剩下濡韵阁的人,顾朝这才终于放开了情绪,一头扑进季月娘怀里嘤嘤哭出声来。 这一下可给季月娘吓得不轻:“悠悠这是怎么了?可是谁欺负你了不成?告诉母亲,我去给你出气去……咳咳咳……” 顾朝见季月娘这一激动牵动了病气,又是心疼又是愧疚,忙替季月娘抚摸后背顺气,娇声道:“对不起母亲,都是我不好,您没事吧?” 季月娘缓了一口气摇摇头,只是关切女儿是不是受了委屈,顾朝看着母亲舐犊情深的目光,只觉得心口一阵堵得厉害。 前世母亲是被锦枫斋的人害死的,她死后魂魄尚且飘荡在地牢里的时候,就瞧见顾颜放肆大笑说:“姐姐,还忘了告诉你,你那病痨的娘也并非真的是病死,而是被我们下了慢性毒药毒死的,谁让她占着正室位子不放,哈哈哈……” 当初季月娘死后,顾峥借口怕尸体腐坏只是停灵三日就匆匆将人下葬,可三月里微寒的天气,哪有那么容易就腐坏? 如今想来怕是父亲也知道其中有蹊跷,怕夜长梦多吧? 顾朝再世为人,活回了季月娘还活着的时候,她觉得这一定是上天给她的机会,这一世,她定要保住季月娘的性命,绝不会让贱人再得逞! “女儿只是半日没有见到母亲,惦念母亲病情,有些激动了,并没有被人欺负。我可是太傅大人的嫡亲长孙女,谁敢欺负我呢?” 这话说给母亲听,也说给自己听。 她从前就是这么软绵绵的性子,季月娘宠爱她,见她这样撒娇只觉得有个女儿心里熨贴的很,慈爱的摸摸她头发:“没有就好,外面风凉,进屋说话吧。” 失去过才懂得珍惜,这和母亲重聚的机会来之不易,顾朝觉得现在就像是在做梦一样,生怕一个不小心梦就醒了,她要再一次失去母亲,是以季月娘觉得顾朝今日不知为何总是分外粘人。 从前她也是这般温婉的性子,却从不似今日这般爱撒娇,缠着自己不放,母女俩说了好一会子话。 季月娘的陪嫁侍女沈嬷嬷都进来送糕点,都忍不住道:“大小姐今日怎么变了个人似的,越发孩子气了,奴婢记得自打大小姐到了十来岁上的时候便端庄起来,虽也同夫人亲厚,却也不曾见到这般景象了。” 顾朝笑道:“今日去了一趟楚家,才惊觉自己已经是个要嫁人的人了,从前觉得日日都能见到母亲也不如何,待到不日嫁出门去想见到母亲便不这么容易了,自然是要好好和母亲说说话才是。” 季月娘心里暖暖的,明媚的眼中一片慈爱:“可见着楚公子了?” 顾朝神色黯淡下来,见与不见又如何呢?前世里横竖都是要嫁的,这辈子横竖都是不会嫁的,她正犹豫该如何回答,恰好婢女秀雯进来送药,顾朝便趁机把话岔开了。 秀雯端着托盘把药送到季月娘面前,顾朝闻着苦涩的药味猛地想起前世季月娘的死因,要不动声色的毒死一个人必然得日日小剂量的下药,那季月娘日日都要服药便是最好的途径。 这药喝不得! 顾朝抢先一步接过药来笑道:“母亲,这药实在是有些烫了,稍稍放凉一些再用吧。” 季月娘一向宠爱她,自然是同意了的,倒是秀雯见状,却也不走,提着空托盘就站在旁边侯着,是不是瞄一眼季月娘,似是在等着她喝下那药。 顾朝见状,觉得有异,便道:“药太苦,你去取一些蜜饯儿来给母亲去去苦。” 秀雯推诿:“奴婢等大夫人用了药,正好把空碗一并带走。” 沈嬷嬷见顾朝面有不悦之色,知道她一向好说话没威慑力,便替她吼道:“当差哪有你挑三拣四的份儿?没听见大小姐吩咐吗?现在就去!” 秀雯很不情愿,可最终还是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顾朝等她走远这才问道:“从前她来送药可也是这般一定要等母亲喝了再离开么?” 沈嬷嬷原也只是生气秀雯不听主子的话,可听她这么一说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小姐是觉得有什么不对?” “是不对,母亲一直都在喝这个药,可为何病情总是不见好?她一个婢女又为何一定要看着母亲喝了药才离开?” 这下连平日里诸事不上心的季月娘都惊的坐直了身子,瞪着眼睛看着她。 “说起来我这一病也得有五个年头了,起初不过一场风寒,可总是短短续续不见好,总咳嗽,成日里没精神,我只当时自己身子不行,难不成还能和这药有关?” 顾朝拉住季月娘的手,轻声安慰道:“也许是方子不太好,这药就先停了吧,回头我寻个别的郎中替母亲好好瞧瞧,重新开个方子。” 第一卷 第8章 不明事理 她一边岔开季月娘的注意力,手指顺势搭在了季月娘的脉上。 前世楚墨一个金樽玉贵的公子哥儿,刚刚带兵上战场,受不了战地的苦寒时常生病,身边时时带着个军医总是不便,顾朝干脆专针对楚墨的身子自己学了医术,但凡他有个什么病痛,她都能一手拿捏好。 这会儿给母亲把脉也只是试试看,果然以她这半桶水的医术实在是没摸出名堂来,只觉得是寻常的风寒罢了。 季月娘倒也从善如流,这药说不喝便不喝了,沈嬷嬷把药倒了,秀雯正好回来,见碗空了,盯着季月娘使劲儿的瞧,却也没瞧出什么异样来,悻悻去了。 这边屋里的人说着话,倒也是其乐融融的景象。 不多时,外头念兰进来寻顾朝,“长公主递了帖子进来,说是底下人孝敬了公主一船上好的青阳蟹,公主一个人吃不完,又恰逢中元节结束,打算在十六的晚上办一场赏月晏,请小姐过去。” 临平长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妹妹,驸马亡后便在公主府养了众多面首,又喜宴饮丝竹,过的端地是纸醉金迷的日子,这赏月不过是个噱头罢了。 顾朝瞧了一眼那帖子,邀请的是老太傅的长孙女,不是顾府嫡长女,他爹顾峥一个工部侍郎,还入不了长公主的眼。 长公主还允许她携几个姐妹同去,人多热闹。 顾朝让念兰把帖子好生收了,想了想道:“去告诉八小姐准备一下,十六晚上与我同去长公主的宴席。” 八小姐顾芷是二房老爷顾峣的嫡女,可顾峣自己却是个庶出,前世顾朝与顾芷见面就掐架,又超不过人家,时常被气的哭,这会儿却忽然要带顾芷去宴席,所有人都是愣了下。 念兰忍不住道:“小姐若是怕到时候宴席上遇到别家的小姐同小姐吵架,带奴婢去也就是了,保证小姐不落下风,这八小姐虽吵架一把好手,可未必能帮小姐打嘴仗呀!” 顾朝忍俊不禁:“就你话多,你便是再能吵也只是个侍女,在家同我没大没小也罢了,还能出去同旁人家的主子吵不成?” 念兰撅了撅嘴:“小姐说的是,奴婢这就去知会八小姐。” 顾朝让她去了,却忍不住想起前世念兰悲戚的下场。 梅兰竹菊是她身边四个忠心耿耿的侍女,各个人如其名,念兰最是活泼大胆又明朗的一个人儿,前世为了保护她不被楚墨的侍妾羞辱,最后竟被那个侍妾命人活活乱棍打死。 而她无能至斯,甚至连一口薄棺都没法给她置办,眼睁睁看着那个张狂的侍妾将她丢了出去喂狗,全尸都不曾留下。 这所有的账,一笔一笔她全都要讨回来的! 季月娘看她神色不对,关切问道:“怎么了这是?你不是一向同小八说不到一起去么?反倒是小五能同你说几句话,为什么不带小五去?” “小八性子随二婶婶,也就是嘴皮子上不饶人,心地不坏的,仔细想想她也没有哪一回是真的伤害了我什么,大家都是一个府里的姐妹,和和睦睦总是好的,母亲说是不是这个理?” 季月娘笑着点头称是,也不做他想,濡韵阁这边倒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周家的吃了瘪没支取到公中的银子,自己拿不定主意,回去找林岚复命,林岚一听当即气的摔了杯子。 “连请郎中的银子都不肯给,那边这是打算逼死我们娘两吗!” 周家的踌躇说:“姨娘,我听大小姐的意思,说咱们又不缺这几个钱,怕不是之前咱们从公中贪墨银子的事儿被知道了?” “知道了又如何?我替她这个不中用的操持家务不该得些辛苦钱么?除了月例我就只有这么点体己钱,她都要逼着我送出去,真是没良心,怪道阿郎不爱搭理她,如此蛇蝎妇人谁敢亲近?”林岚咬牙切齿,瞧着女儿满脸的包,又是心疼又是恼怒,神色不觉阴狠起来。 半晌,她拔下头上一直簪子递给周家的:“你去替我做一件事……” 周家的听她吩咐完惊道:“姨娘,这可是老爷送你的,你一直都珍惜着呢,果真要这般做么?” “东西算什么,只要阿郎的心在我这里,想要多少没有?快去吧。” 周家的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拿着簪子出去了。 顾朝回了自己闺房,念梅正坐在菱花窗下替她绣荷包,念竹在收拾她的床铺,念菊忙着清点屋里的东西登入名录造册,一切都还是曾经美好的样子,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可就是这梅兰竹菊四个丫头,前世却没一个好下场,念梅被卖进了窑子里,日日有人看守,连寻死都是不行;念竹最是刚正不阿的一个人,却被污蔑偷东西,生生给沉了塘;念菊则被发卖出去嫁给了一个老瞎子光棍,难产坏了身子,常年被病痛折磨的痛不欲生,想死了一了百了,又舍不得孩子,实在是苦。 都是花儿一般的姑娘,前世为了她一个个落的那般凄惨,这一世,轮到她来还债了。 几个侍女见她回来却呆呆的站在门口不进来,一个个紧张不已,念竹道:“可是三小姐又让小姐不爽快了?” “她还没那本事,念竹,记得日后离那些人远着点,免得脏了自己。” 念竹不明白她为何忽然说这个,但听话是没错的,乖乖点点头。 顾朝又看向另外两个侍女道:“我会好好保护你们的。” 念梅只是笑笑不说话,念菊道:“小姐说的哪里话,原该是我们这些做婢子的好生保护小姐才是。” 顾朝也不同她们解释,这重来的团聚来之不易,她自己清楚自己需要做什么就够了。 不得不说,楚君珩给的药极为管用,她按量涂抹之后,不过两三日的功夫,胳膊上的伤就已经消失,且连伤疤都没有留下。 归来后的日子过的风平浪静,所有的事都在按照前世发生过的轨迹进行,沈嬷嬷照着顾朝的吩咐,悄悄的把季月娘的药方换了,并未声张开来,秀雯也并不知道药被换掉了,依旧每日里盯着季月娘把药服了才走。 第一卷 第9章 典卖首饰? 这日里,顾峥忽然打发人来,把顾朝喊去了锦枫斋去。 顾峥对这个嫡长女从不亲厚,严厉有加,宠爱都放在了庶女顾颜身上,心眼偏到了天边儿去,顾朝得了消息的时候就知道顾峥此番是为什么事了,林姨娘真是坐的住,居然憋了这许多天才开口。 顾朝到了锦枫斋的时候,顾峥正在正堂高坐,面色阴沉,林岚母女在旁边委委屈屈的哭,两人脸上马蜂蛰了的痕迹已经好利索了,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女儿给父亲请安。” 顾峥丝毫不给她好脸色,张嘴就是怒道:“你好意思给我请安,你做出这种事,我怎么安的了!” 顾朝揣着明白装糊涂问怎么了,顾峥指着林岚母女道:“你自己干的好事你自己不知道吗?若不是因为你,你林姨娘和三妹妹如何能被马蜂蛰成这个样子!” “父亲这就说笑了,”顾朝说,自己心里也是觉得可笑,“这马蜂又不是女儿养的,它们要去蛰谁也不是女儿能说了算的,这笔账如何能算到女儿头上?” 还不等顾峥说话,林岚便抢先道:“大小姐说的是呢,妾身遇到这种事也只能怪自己倒霉,确实不干大小姐的事儿……”一边说,一边捏着帕子捂着脸开始嘤嘤的哭起来。 平日里顾峥便宠爱林岚,更是见不得她哭,当即胡子都要飞了,一腔怒气全都冲着顾朝去了:“!这次要不是林姨娘为了陪你去国公府,也不至于遭此大祸,如今出了事,林姨娘还反过来护着你,你看看人家多明事理,你再看看你!” 他说着还觉得不解气,喘了口气又继续指着顾朝鼻子凶她:“便是马蜂不是你说了算,身为嫡长姐你也有责任护着妹妹周全!” 顾朝听到这里只觉得讽刺至极,林姨娘是个明事理的?她要护着妹妹周全?合着那日被马蜂蛰成猪头的是她,顾峥就高兴了? 亏的前世她还觉得父亲因为自己是嫡长女所以才分外严厉些,处处小心顺从父亲的意思,如今想想当初真是蠢的无可救药。 实际上父亲心里根本没有她这个女儿吧。 她反唇相讥:“妹妹自己顽劣捅了马蜂窝也是我的不是?” 屋里的三个人都有些意外的看着她,若按照从前她的性子,这时候只会哭着认错,断不会这样强硬说出反驳的话的。 果然兔子急了也咬人,这脾性像极了她那不中用的娘。 顾峥被她反驳,觉得甚是没面子,更加不悦:“便是颜儿顽劣,也是你这个做姐姐的没有做好榜样,害的颜儿学坏了!” 顾颜在旁边抹着眼泪,不失时机道:“父亲,不管姐姐的事儿,是女儿自己手脚不老实,您就不要责怪姐姐了吧?” 母女俩一样的路数,顾朝只是冷笑,并不说话,一点新花样都没有,来来回回就这么一招,也一样把顾峥栓的牢牢的,可见这爹心眼偏的多厉害。 顾峥听着更是觉得心疼这母女俩,也就越觉得大女儿不是个东西,越想越气,声调都高了三分:“你把人害成这样也就算了,还拦着不让医治,逼着林姨娘典卖首饰才能请郎中抓药,亏的平日里姨娘对你百般好,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不成?” 典卖首饰? 这顾朝倒是没想到,平日里林岚中饱私囊贪墨了不少银子,如何就用得着典卖首饰了? “若非是兴庆当铺的掌柜将林姨娘的簪子送回来归还给我,我甚至都不知道这件事!” 顾朝瞧着父亲暴怒的样子,可笑之余不免觉得有些心寒。 这不只是顾颜的父亲,也是她的父亲,前世今生两辈子,她都不曾感受到父亲对顾颜那样的慈爱,见到她不是冷眉冷眼就是横加指责。 有时候她甚至会嫉妒顾颜,心想若她和顾颜的身份对调一下是不是会好一些? 大概是不能的吧…… 顾朝心底一片冰凉,冷冷道:“父亲想过没有,若林姨娘真的不想让父亲知道这件事,那她就不会去找父亲的好友开的兴庆当铺典当东西,也不会特特选了掌柜一眼就能认出来是父亲之物的首饰。父亲把林姨娘当心头肉的捧着,可林姨娘却把父亲送的这么重要的东西都拿去典当了,可见林……” 这话似乎是戳到了顾峥的痛处,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也不去看林岚,暴跳如雷的打断了顾朝的话:“住口!你这个逆子,如今出息了,竟然敢顶撞父亲了?来人,上家法!” 林岚母女在旁边暗暗松了口气。 她俩也没想到顾朝能说出如此犀利的一番话来,更害怕若是顾峥真的被这番话给引了去,转过头来责怪,那便要好生想好一个说法才成,哪想到顾朝话都说不完就要挨打了。 林岚使了个眼色,顾颜忙冲上去拦着顾峥:“父亲,不要啊,姐姐身娇肉贵的,哪里经得起上家法啊?这几板子下去,姐姐一个月都下不来床了!” “她把你害的这样,你犯不上替她求情。”顾峥哪怕是暴怒中,面对顾颜时依旧还是压制了火气,口气都温和了许多的,顾朝冷眼瞧着,不得不承认,她便是重活一世,心底还是有些羡慕顾颜的。 一个处处对她不公的父亲,她宁可没有这样的父亲,那便不会有奢望,不会有肖想,也更不会有得不到的失落。 总好过如现在这般,日日瞧着父亲混沌,对自己的仇人百般宠溺,却对自己冷眼相向。 母亲说得对,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罢了,即如此,那她也用不着苦苦维持这没必要的脸面了。 “父亲不能对我动家法。”她朗声道,缩在袖子里的手因为失落与气愤微微发抖,“长公主邀请我去她的宴会,若父亲打伤了我我便去不得,到时候长公主说与皇上知道,父亲的仕途可还要不要了?” 本来顾朝人都已经被摁在长凳上了,听了这话,顾峥面上色变,抬手制止了两个婆子。 顾颜眼看着顾朝终于要挨打了,却不想临时出了这么个变故,心中不甘就让她这样躲过去,上前道:“大姐姐你如何能这样和父亲说话?你这样将父亲的颜面置于何地?” 第一卷 第10章 带你妹妹一起去 然而顾峥却摆摆手,忽地就变了态度:“无妨,颜儿退下。你刚才说长公主邀请你去她的宴会?” 顾朝点头称是。 顾峥难得对她有了个好脸色:“不错,你能得到长公主的邀请,倒也算是为顾家门楣争光了。” 难得听父亲对自己有一句夸奖之词,还是因为这个理由,顾朝心里凉凉的,说不上来是该不该高兴。 顾颜满脸不服,只觉得凭什么,她这种闷葫芦的性子,一点乐趣都没有,长公主肯邀请她不就是因为她嫡女的身份么,怎么就成了为顾家门楣争光了。 她很想说点什么,可林岚在旁边一直拉着她,让她静观其变,顾颜只好憋着等。 可顾峥还没说完,话锋一转又道:“众人皆知长公主爱热闹,想必带人去也是无妨的。既有这样的好机会,你大可以带妹妹一并过去,也好让妹妹见见世面,多多结交一些青年才俊。” 听到这里,顾朝刚刚燃起的一点火热之心就如同被迎头泼了一盆凉水。 顾颜却是得了个意外之喜,回头看了林岚一眼,林岚对她做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她方才觉得阿娘果真是个沉得住气的。 顾朝心里叹息,重活一世为何还是这么傻,她怎么能期待父亲是真的要对她和颜悦色了呢?还不是因为要利用她给顾颜捞好处才这样。 顾朝垂着的眼皮子底下藏满了寒凉,她知道,这辈子到此为止,她再也不能动奢求父爱的念头了,那是属于顾颜的东西,她抢不走,就像顾颜也抢不走属于她的东西一样。 “女儿谨遵父亲教诲,到时候定然带妹妹一起前往。”说着还看了顾颜一眼,尽管顾颜极力掩饰,可还是掩饰不住她满脸不可抑制的喜色。 顾峥见她答应,面色就又缓和了不少,满意的点头:“这才像话,一家姐妹就要和和睦睦才好。” 他又转头对林岚母女道:“即如此,那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吧,不日去赴长公主的宴,家宅不宁的话传出去让人笑话。” 林岚如何听不懂呢?眼下用得着顾朝的时候,适当的伏低做小对她低个头也没什么的。 她笑笑:“老爷说的是,妾身都听老爷的。大小姐这次便原谅了我可好?我也没想到事情能变成这个样子,若早知道能牵连到大小姐身上去,我是断断不肯出去典当东西的。” 顾朝微微一笑:“林姨娘说的哪里话,父亲都说了,一家子就是要和和睦睦的才好,先头发生了什么事呢?我如今竟都不记得了呢。” 顾峥见顾朝如此上道,彻底满意,负手而去,顾朝也不愿意在锦枫斋多待,紧跟着也走了,只留下母女俩。 林岚收了脸上笑容瞧着顾朝里去的方向若有所思的样子,顾颜一想到自己能去长公主的宴会就觉得满心欢喜,雀跃不已。 “你什么时候能学着沉稳一些?不过就是个宴会,便激动的这样,将来若嫁了王爷公侯,你岂不是高兴的命都要丢?”林岚佯怒的拿帕子甩了她一下,“你不觉得她今儿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居然敢反抗你爹了。” 顾颜还沉浸在喜悦里,满脑子惦记着当日该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的事儿,对林岚的话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她一向喜欢和我争夺父亲的宠爱,可她和她那个娘一样找不准法子,父亲怎么会多看她一眼?更何况,她先头再怎么顶撞父亲,最后不还是服软了么?阿娘,那就是个怂包,从前是,现在依旧是,将来也还继续会是,你别想那么多了。” 林岚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底闪着几点阴鸷:“最好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吧。” 从锦枫斋出来,念兰忍不住问道:“小姐,我们真的要带三小姐去吗?” “我只答应了父亲带妹妹去,可没和父亲承诺带哪个妹妹去。这顾府哪一个姑娘不是我的妹妹?” 念兰都惊呆了:“小姐从前可不似现在这般狡猾啊!” “嗯?”顾朝挑眉看向她,“你想说什么?” “其实奴婢觉得小姐能学着狡猾一点挺好的,从前的小姐太过宅心仁厚,虽说是好事,可这不适合生存在这深宅大院里。这后院里头哪一个是好相与的?你不去算计别人,别人也会来算计你。我们便是不去害人,也总要能做到自保才行。” 这话前世的时候她便说过不止一次,可自己一次都没往心里去过,总觉得只要真心待人就总会有回报的,可后来呢?回报自己的是什么呢? “叫上念梅,我们出去一趟。” 当年的医馆还开着,生意依旧红火,只是掌柜一听她们要找姓马的郎中就立刻大摇其头:“没有这个人,五年前他就不干啦!” 五年前?那不正是季月娘生病那一年么? 顾朝又问道:“那可知道他去了哪里?又为何忽然不干了?”她一面问,念兰一面把一绽银子递了过去。 掌柜见了银子喜笑颜开,竹筒倒豆子的什么都说了:“那年来了个蒙着头脸的娘子,说是要请个郎中去家里给主母瞧病,我便派了老马过去。老马这一去就是到了夜里才回来,神色慌张满头大汗,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在追杀他似的,嘴里不停的念叨着造孽啊,当天夜里就收拾了行李,天一亮就匆忙离开,说是回南阳老家了,工钱都没结清。后来我差人去给他送钱去,听说他早就已经不做郎中了,在家种地呢。” 顾朝不动声色的听着,又看了当年出诊的记档,脉案确实是风寒的症状,药方也确实是治疗风寒的药方,唯独当年到底抓了什么药,已经无从考证了。 从医馆出来,顾朝心思重重,当年给母亲看病的郎中是周家的去找来的,她找这个马郎中到底是偶然呢,还是这个马郎中根本就是那边的人? 这毒阴损,这么多年来始终吊着人,好不了死不了,顾朝记得前世母亲病情忽然加重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了,她成婚之前的几日里母亲已经昏昏沉沉彻底起不了身了,她拜堂成亲母亲都没能亲眼瞧着。 甚至没熬到自己三日回门,在拜堂当天夜里就撒手人寰,只是顾府惦记着大婚当天家里出了丧事传出去不好听才一直捂着,自己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没见上,还为此被明悦骂是丧门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