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房门上响起持久、顽固的声音,看来我要是不开门,它就是三天三夜也不肯停下来。 我只好搁下手中的笔,走过去把门打开,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坏。 又是他!一个叫做简进的狂热级文学青年。 都怪一个亲戚多事,把他介绍给我,这些天来他几乎天天上门,要我指点他那狗屁不通文章。昨天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对他一篇所谓呕心沥血的新作提了几点意见。 “邹老师,我遵照您的意见修改好了,”简进谦恭得有些畏葸地双手呈上一叠稿纸,“请邹老师……” 我想发火,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从他手上拿过稿子,我淡淡地说:“我帮你推荐出去,你就在家里等着消息吧。” “谢谢,”简进接连点头哈腰,“太谢谢了,邹老师,真是太感谢了……” 简进走后,我再也没有情绪继续写作,心想,这家伙想发表想疯了,天天上门骚扰,这可如何是好?我忽然想到去年有篇旧稿,自己不大满意,一直没有寄出去,干脆……我找出旧稿,署上简进的名字和地址,给一家熟悉的报纸寄去。 大概半个月后,简进来了,看样子他激动得面孔都有些变形,手颤抖了许久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报纸。我一看,正是我署上他名字的那篇稿子。 “邹老师,您帮我修改的文章终于、终于发表了……”他的声音激动得哆嗦。 “很好嘛,这是第一步,希望你不要骄傲,继续努力啊,不要荒废了时间啊。”我煞有介事地教导他。 “是,是,是。” 从此,我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到他,也许他上门找过我,但我不在,总之我渐渐把他忘了。大概是四年之后,我到一个亲戚家闲坐。他忽然问我,你还记得简进吗?我摇头。他说,就是那个我介绍他去找你的文学青年啊。我一下就想起来了。他叹道,一个好好的人迷恋什么写作,现在疯了,我们活活把他害了!原来,简进在发表“处女作”的巨大精神动力之下,没日没夜地写,最后连班也不上了,被单位除名,但他仍旧一个劲地写啊写……可是再也没有发表一个字,他就疯了…… 我听得胆战心惊,忽然觉得自己是个罪魁祸首。 房门上响起持久、顽固的声音。看来我要是不开门,它就是三天三夜也不肯停下来。 我只好搁下手中的笔,走过去把门打开,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坏。 又是他!一个叫做简进的狂热级文学青年。 都怪一个亲戚多事,把他介绍给我,这些天来他几乎天天上门,要我指点他那狗屁不通的文章。昨天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对他一篇所谓呕心沥血的新作提了几点意见。 “邹老师,我遵照您的意见修改……”简进谦恭地说。 “行了,我不用看了,”不知怎么,我忽然克制不住自己,粗暴地打断他说,“你根本不是搞文学的料,修改一百遍也没用!” 简进一脸窘迫。 “我劝你别白费劲了,把时间和精力拿去搞点别的东西,现在改革开放,干什么不行,偏偏要在应该文学树上吊死……” 我正口若悬河,忽然发现简进不见了。不知他什么时候偷偷跑了,他一定受不了我的尖刻--管他呢,我继续写我的。 大概是四年之后,我有一天上街取汇款。忽然一辆轿车嘎地在我身边停住,我吓了一跳。车窗里探出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邹老师,你忘记我啦?”原来是简进!他下了车,热烈地握起我的双手,“邹老师,你真是我的再生父母啊,我真不知如何报答你!”我懵头懵脑的。“我当初痴迷着文学,是你一番话让我迷途知返啊,我真不知道如何感激你!” 原来,简进被我批了一通之后,丢掉文学转身扑通跳入“海”里,现在有了公司有了车,连别墅也有了。不久,简进诚心诚意拿了数万元,帮我出了一套文集。我以恩人自居,觉得理所当然,但心理不免酸溜溜的。 房门上响起持久、顽固的声音,看来我要是不开门,它就是三天三夜也不肯停下来。 会不会是他?好吧,我就是不开门,看你的耐性有多好! 大概十五分钟之后,敲门声渐渐弱下去,像一朵云飘散了…… 反抗 他到医院做了个小手术,10天后出院回到家里。 手术很成功,他感觉到整个身体状态又恢复到10年前的水平,全身上下有许多活力跃跃欲试。他想,明天就可以上班了。 这时,他眼皮一阵发痒,便抬手擦了擦。突然,眼前一片特别的明亮,好像有一束光照射过来。他想,这是怎么啦?就在这时,他看见了自己!他看见自己走进办公室,刚刚坐下,冯局长来了,于是起身和他握手,热烈地握手。罗副、肖副、江副也来了,他一一跟他们握手,对他们的关怀表示感谢。他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谢谢领导关心,我一定加倍努力工作。 这“声音”是无声的,但是他分分明明真真切切听见了。他想这是怎么啦? 他知道这是怎么啦,他能够看见未来,事情就是这样蹊跷这样神奇!他兴奋,将信将疑忐忑不安。 正文 第二章 第二天上班,事情果然如他昨天看见的一模一样。他走进办公室,刚刚坐下,冯局长来了,于是起身和他握手,热烈地握手。接着,罗副、肖副、江副来了…… 因为一次手术,他意外地获得一种特异功能。这真是无法解释的事情。这天,他又看见自己在办公桌前审阅下面送上来的各种申请报告,人事科长领来一个新分配来的大学生,那戴眼镜的小伙子恭敬地叫了他一声邹科长…… 他看见自己第十五天那天拒绝了一个包工头的一只红包…… 他看见自己两年后的今天到医院拔牙…… 他看见自己5年后还是科长,那个人事科长提了局长,拍着他的肩膀说老邹,老同志了,不容易不容易…… 他看见自己6年后的一天又一次住了院,在病床上辗转反侧…… 他看见7年后的一天,儿子失业回到家里,怒气冲冲地说当初叫你给我换个单位,你不肯出面,现在好了,我去抢银行算了! 他看见10年后的一天,今年分配来的大学生当了局长,打电话叫他到他办公室一趟,然后打着官腔说,老邹,老同志了,这个这个上面有个文件,你写个退休报告吧…… 他看见自己退休之后,提着一只菜篮子出现在菜市场,脚步蹒跚,神情忧郁…… 他看见在自己的追悼会上,工会主席念完悼词下来,暗地里跟女秘书挤眉弄眼,脉脉传情…… 未来历历在目,他不想看了,紧紧地闭上眼睛,“未来”便消失了。原先不免常常冒出这么一个念头:明天会怎么样?然后努力把今天过得充实一些愉快一些,现在,几天后、几年后、十几年后甚至死后的事情全都看得一清二楚,他反倒觉得无聊、无趣、可怜、可怕。他想,我现在都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了,我现在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陷入了痛苦。 一番痛苦的思索之后,他有了一种反抗的念头:我不信,未来就那样一套程序似的设定完毕,未来难道不可改变吗? 他要反抗。 于是,他一反常态,无所谓地收下一个承包商送来的红包。他开始忙起来了,约下属单位的头儿一起钓鱼、桑拿,给局长拜年,给分管副市长拜年。分管副书记的儿子结婚,他送了一部仿古摩托车和一万元当贺礼。三年后,他提升局长…… 他心里笑了,充满一种挑战者勇于夺冠的骄傲。原来未来是可以改变的。他笑了。 他很骄傲地笑了。 可是不久,他的事情败露了,因为受贿罪和贪污罪锒铛入狱。在监狱里,他终于想明白了,未来并非一成不变,未来的命运其实就掌握在自己现在的手里…… 他明白得有些迟了。 八月盛宴 申晓佳在外面吃了快餐才走回家去。他不想在餐桌上看老爸的脸色听老妈的唠叨,那会使他吃不下饭,吃下去了就想吐出来。 打开房门,晓佳像做贼一样蹑手蹑脚的,但坐在客厅看电视的老爸老妈几乎同时扭过头来,射来两道不够友好的目光。 今天财政局老杨的儿子收到通知书了,他是本一的,比你多了二十来分。老爸像在主席台上发言一样,绷着脸说。他是马铺县统计局的副局长,在政府大院里,谁家的什么人收到通知书,他一般都能很快掌握情况,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他近几年来在八月份的工作重点。 我是本二的,可能过几天也会来了。晓佳说,脸不红心不乱跳,很平静地说。 老妈接上话茬,带着责备的语气说,你呀,要是认真点,去年就能收到通知书了。 因为去年没收到录取通知书,晓佳在老爸老妈的压力下复读了一年。那时他是真不想复读了,准备到深圳投奔开公司做生意的表哥。老妈说,现在没大学文凭,你怎么在社会上混?老爸说,我这些年参加别人家的升学宴,据不完全统计,也快有八十次了,平均每次送红包一百元,也有八千元了,你怎么也得创造个机会,让我回收一些红包回来呀。晓佳突然发觉老爸还是有些幽默感的,算了,为了他的红包,就做出一点牺牲吧。 经贸局的老周女儿上的是重点线,明天晚上就要请客了。老爸说。 我的通知书可能也快了。晓佳说。 这就好,我们到时在中闽大厦摆个三十四十桌。老妈说。 今年刚考完,晓佳就知道跟去年一样没戏了,但是面对老爸老妈关切的目光,他却是镇定自若地说,考得很好,超常发挥。当他从电话里查询到自己的确切分数后,随即加了120分,然后打电话告诉给正在统计局上班的老爸。听着老爸连声叫好的声音,他突然感觉是得到老爸的真传了,轻松地把数字变动一下,就皆大欢喜了。 当申晓佳把录取通知书丢在老爸面前的茶几上,他眼珠子似乎很艰难地转动一下,像是把卡在咽喉的物品猛地咽了下去,突然拔尖了声音叫道,来啦,好呀! 这张申晓佳从街头办证团伙那里定制的录取通知书就在老爸老妈的手上不停地传递。老爸打开了他的一本有些历史的笔记本,里面记载着他历年来的人情应酬,亲朋好友、同学同事,各种名目的宴席:结婚、寿辰、迁居、升职以及升学。逐渐增多的是子女升学宴。早几年,红包是20元,然后便一路看涨:28、40、60、80、100。当然这都是行情价,关系密切的一般在行情价上翻一番。老爸握着笔记本对老妈说,这就像买股票一样,现在终于可以兑现金了。他们欢天喜地地开始规划请客的时间地点和档次,脸上荡漾的是一种报偿和发财的喜悦。对他们来说,晓佳的“录取”变成了一种手段而非目的。这让晓佳心里稍稍有些宽慰。 八月的最后一天,申晓佳的升学宴在中闽大厦的宴会厅隆重举行。老爸老妈穿戴一新,站在大门口热烈地热情地迎接各路客人,他们胸前佩戴一朵迎宾的礼花,满脸笑容,一边接受来客的祝贺,一边将他们送上的红包一一笑纳。 正文 第三章 宴席一共摆了三十八桌。 开头晓佳还坐在比较显要的那张宴席上,接受一些亲朋好友和同学的祝酒,后来他到了卫生间就没再回来了,似乎也没人注意到他的退席。宴席依旧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继续着,并且不断掀起一个个高潮。从某种意义上说,升学宴已经和晓佳的“升学”无关,变成了他老爸老妈的一项人际社交工作。 第二天,晓佳就到了深圳。他还是打了个电话回来,犹豫片刻,他还是把实情告诉了老爸。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老爸并不诧异。老爸只是轻叹一声,说,我能不看出来吗?我早知道你的底细了。 那你怎么不说?晓佳说。 我揭穿你干什么?像我们统计局报上去的数字,上面也能一下看出来,但是谁喜欢揭穿你呢?老爸说,我不跟你多说了,你在深圳好自为之吧。 午后暖洋洋的阳光像披开的金色绸缎,平静中闪耀着光芒。老太太坐在树阴下的老藤椅里,她眯缝着眼,不一会儿就睡着了,悄无声息的缩着身子,把身子越缩越小,像一只困倦的老猫,习惯地蜷起身子。 对老太太来说,午后冗长的时光正适宜沉睡。也许是上天的关照,在她渡过动荡不安而又颠沛流离的大半生之后,她有足够多的时间可以绵绵不息地睡觉,似乎要把过去遗失的睡眠翻倍地补偿回来。 阳光漏过树叶,在老太太身上洒下一片片斑驳的光影。她布满褶皱的脸在光影的映衬下,便显得神秘和诡异。 那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老太太立即警觉地睁开眼睛,软绵绵的身子里像是装着弹簧一样,往上弹了一下。 原来是女儿,几乎是蹑手蹑脚的走过来,可是任何细微的动静都能够把她惊醒。 她惊乍的眼光在女儿身上挂了一会,这才垂落下来。 女儿有些疑惑,即使是在睡梦中,母亲对外来的脚步声也这么敏感,这分明是在焦灼不安地等待着什么。女儿想起自己当年恋爱时,她住在工厂的学徒工宿舍里,一到了约定见面的日子,整天心里怦怦直跳,他的脚步声刚刚从路口响起,她的耳朵就能够神奇地捕获到。不用说,这时心跳更厉害了,几乎要从胸腔里撞出来。莫非、莫非母亲还在等待着“他”?对母亲来说,“他”曾经是生活的全部,也是整个的世界,对她来说,“他”却只不过是一个模糊不清的符号,当年“他”被抓到海峡对岸的时候,她还在母亲的肚子里。她曾经听母亲无数次地喃喃自语:他会回来…… “妈,这几天还好吧?” “好……” “吃得下吗?胃口怎么样?” “好……” “睡眠好吗?” “好……” 她知道母亲什么都好,只有一个不好,就是对外来的脚步声过于敏感了,越到晚年越容易从脚步声里惊悸地猛醒,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在母亲面前的小凳上坐了下来,就像小时候,她喜欢像小狗一样依偎在母亲的脚边。那时候,母亲给她讲故事,现在是她陪母亲闲聊,漫无边际地说着话。她发现母亲头微微歪着,已经入睡了,她只得轻手轻脚地起身离开养老院…… 回到自己的家里,她看到女儿坐在电脑前,一手握着手机在打电话,一手在键盘上劈里啪啦地打着字。 她的眉头一下皱了起来。 “老公,我不跟你多说了,就这样吧……”女儿握着手机说,另一只手快速地打出了一串文字:老公,好想你啊! 女儿刚从职大毕业,找了一份工作还没干上半年就辞职了,最近天天泡在电脑前,当她第一次听她打着手机喊着老公时,她惊呆了,还没听说她有男朋友,怎么就有“老公”了? 没想到女儿白了她一眼,说:“老妈,你也太老土了,都什么世纪了,只要我高兴,任何人都可以喊‘老公’。” 她瞠目结舌,不知该怎么回答。 “好了,我正忙呢,老公,拜拜。”女儿挂断手机,扭头看了母亲一眼,又低下头去,手指头像是枪口一样喷射出一串串声音。 “我说,你到底有几个‘老公’?”她忍不住问道,声音里带着长辈的苛责。 女儿又偏起头,眼珠子转了一下,说:“太多了,数不清。” 她气急败坏的,想要发作却感觉身上没有力气,只是悻悻地回到自己的卧室。坐在梳妆台的镜子面前,她几乎不敢看里面的人。这个满面憔悴又有着满腹辛酸的人就是自己吗?想起当年,也曾经和现在的女儿一样青春一样鲜艳,可是风吹雨打,所有美好的岁月都凋零了…… 她拉开抽屉,里面是一张被针刺得辨不出形影的黑白相片,那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针眼,像蜂窝一样,谁也看不出这是谁。只有她内心里明白,就是这个人影响了她一生的幸福,她曾经为他心跳,为他奋不顾身地献出一切,最后却像一团抹布一样被他扔掉。许多年来,每当她黯然神伤的时候,就要拿起一把针,在相片上扎一下。她内心的郁闷似乎就从那细小的孔里流泄出去了……当年,他离家出走时,女儿刚刚三岁,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心头仍旧堆积着小山一样的仇恨。也许当她像母亲一样老了的时候,她就不会再有恨了,谁知道呢?爱情这东西,谁也说不清楚。 隔壁女儿的手机又响了,是一首她常常听到的觉得非常讨厌的流行歌曲。女儿又老公老公地叫了起来。她拿起针往相片上扎去,突然尖叫一声,原来是不小心扎到了自己的手背上…… “老公,你真是太好啦!”女儿兴奋地大叫起来。 老太太坐在藤椅里溘然长逝。得到消息的女儿急匆匆地赶来,当她快走到母亲的面前时,突然放慢了脚步,因为她想起母亲一生都在期待着一个脚步声,不忍惊醒她…… 正文 第四章 她的脚步慢下来了,但她还是惊奇地看到,母亲睁开眼睛,朝她看了一眼,看清来人之后又合了起来。 丢失 铿然有力的摩托车声刺破了校园夜晚的寂静,应道明听着它越来越近,最后就在自己的耳边嘎地停止。 “一架车神气什么……”应道明嘴里咕哝着,把手上的书丢到一边,站起身关上窗户。但是他还是听见了梁天华咚咚咚上楼的声音,很刺耳。 梁天华是他的对门。十年前他们一起分配到这所近郊中学,全都是政治课教员,可是他们的关系很一般,仅限于见面打个潦草的招呼。上个学期,梁天华办停薪留职,跑到外头一家什么公司,这学期上头下达文件,要求停薪留职的教师全部归队,梁天华就回来了。大家发现他脸色比先前黑了一点,但是精神状态很好,而且胯下多了一辆铃木王,全校第一架铃木王! 关上窗户,小房间的空气立即显得燥闷,正在看电视的老婆于萍扭过头来,不客气地说:“你有病是不是?”应道明讷讷的,猛地把窗户推开。他一眼看见了梁天华的铃木王,在月光下像一只红色的巨鸟,时刻准备腾空飞起。 “早晚会被人偷走。”应道明说。 “你说过多少遍啦。”于萍不耐烦地说。 应道明第一次看见梁天华的铃木王停在宿舍楼前的空地上,便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告诉老婆,它早晚会被人偷走。于萍有个表兄上个月丢了一架新买的太子车,而自己前天刚刚丢了一架自行车,所以她对丈夫的预测表示支持,她的理由是现在小偷太猖狂了。但是一周过去了,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了,梁天华的铃木王并没有失窃,几乎天天晚上停泊在他们家的窗户下面。于萍早已不管它那么多了,只有应道明常常念叨着它。 “前天晚上工商宿舍一下子丢掉两架新车,你没听说过吗?”应道明对老婆说,“它早晚也会被人偷走。” “偷不偷跟你有什么关系?”于萍说。 “跟我是没什么关系,”应道明说,“可我敢肯定它早晚会被人偷走!” 于萍懒得跟他说话,专心地看着电视。 第二天,学校的起床铃还没响,应道明便起了床。他走到窗前,不禁一惊:梁天华那架铃木王还在老地方,在晨曦里显示着刚健流畅的身影。整夜没有牵进屋里,居然没丢掉。应道明心想,梁天华这小子运气真够好的,他有个同学把摩托放在楼下,车锁也锁了,上三楼拿个东西下来,摩托不见了,前后不过十分钟,可是梁天华整夜把摩托放在外面,居然……应道明越想越气愤,连上午上课也没了情绪,频频向学生无端发火。 中午蹲公厕的时候,应道明听见隔壁有两个老师在发布新闻,说梁天华想要承包校办工厂,昨晚请校长喝了一顿酒。应道明一下就明白,梁天华昨晚肯定喝得差不多了,不然怎么会把摩托整夜扔在外边?这鸟人运气也真够好,摩托车整夜扔在外边怎么就不被人偷走呢?一想到这,应道明心里就有气,越想越气,气得都便秘了。他提起裤子,说道:“早晚要被人偷走。” “你说什么?”那个新闻发言人不明白地问他。 “早晚会被人偷走,”应道明说,“我说梁天华的摩托车。” “是啊,一不小心就会被人偷走,这年头盗贼太多啦。”那人深有感触地说。 应道明很有收获地走出公厕,满载而归。 日子过得很快,一晃期中考过去了。监考、改卷、讲评,紧张了几天,现在又可以放松一阵子了。实际上,放松了也没什么事干,应道明常常站在窗前发呆。梁天华的铃木王常常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有时候是飞啸的,有时候则是沉寂的。应道明看着它停在窗下,像是一只飞不动的巨鸟,心想,怎么就没人把它偷走呢?昨晚国税宿舍不是丢了一架剑车、小偷怎么就不来这边看看! 又是许多天过去。期末考眼看就要到了。梁天华的铃木王依旧在他的胯下,他常常一上完课,就跨上车,呼的一阵风,跑了。应道明常常看着他呼啸而去的背影,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悲伤和失望。这个城市天天都有人被偷走摩托车,怎么就轮不到梁天华这鸟人的头上?一天夜里,应道明的肚子发生了一些事件,慌慌张张来来回回跑了五趟厕所。他最后一趟从厕所出来,走到宿舍楼前的时候,一眼看见梁天华的铃木王停在那边,心里怦然一跳。这是怎么了,他也不明白。 铃木王在月光里静静的,闪着一种迷人的光泽。应道明看呆了,他想,怎么就没人把它偷走呢? 校园里寂静无声,仿佛一切都已沉睡。应道明向梁天华的宿舍看了看(黑糊糊一片,真奇怪),向四周看了看(没人,连个人影都没有),他蹑手蹑脚向铃木王走去,心跳越来越紧,但是随着靠近铃木王,心跳渐渐恢复正常…… 第二天一早,梁天华发现他的铃木王不知去向。 转椅 这张转椅是结婚时买的,当时觉得它小巧玲珑的,不像别的型号那样笨拙,它的靠背不高,正好可以把头枕在上面;下面的滑轮转得挺快的,偶尔把妻子抱起来放在椅子里,用手转一下靠背,它就飞速地旋转起来。在妻子兴奋而又夸张的尖叫声中,他也感受到了一种喜悦,这就好像回到了热恋中他们一起坐过山车的情形。 但是几年下来,这张转椅老了,座位和靠背的人造革由老化而开裂,像斑驳的树皮,显得很丑陋;扶手松动了,下面的滑轮也生涩了,整张椅子几乎无法转动,人一坐上去,它就向一边倾斜。有一天,他坐在转椅上发呆,妻子站在门边怒气冲冲地数落着他,他全然没有听见,只是想,这椅子老了,死了,原来任何东西也像人一样,都是有生命周期的。 他决定把这张转椅扔掉。 第二天上班时,他就一手拽着转椅的靠背上端(那里开裂的皮革正好让他抓得很牢),把它从家里拉了了来。他家在一楼,不多远就是小区的大门了,那里有一个垃圾箱,他就把转椅拉到垃圾箱前面,它的体积比垃圾箱大多了,无法丢到里面去,只能遗弃在一边。 正文 第五章 他回头看它一眼,像是最后的告别,走了。 傍晚下班回家,刚刚走近家门口,他就傻眼了,被他遗弃的转椅靠在铁门上,好像一个孩子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他有些奇怪了,是谁把它弄回来的?它肯定不会自己长脚走回来的吧。 他正想把它重新送到垃圾箱边上去,妻子也下班回来了,说这椅子怎么在外面?他懒得跟她说话,就开门进了房间。妻子在后面把转椅推了进来。 第二天,他再次把转椅拉到垃圾箱旁边,看也不看它一眼就走了。 下班回来,他一眼又看见了转椅靠在自家门上,这下他更奇怪了,怎么会这样呢?他一转身,又拽着椅子,像拽着一个调皮捣鬼的孩子,又把转椅拖到了垃圾箱边上。心里有些生气,就踢了它一脚,好像是说去死吧,别再给我回来了。 然而,天亮打开门后,他不由倒吸了口气,转椅又回来了,站在门口,像一个迷途知返的孩子。他突然想,也许不应该把它丢掉,毕竟它在家里也服役了几年。这样想着,他就把它拉进了家门。妻子在卫生间骂骂咧咧的,不知她说的是什么,他不想知道,只是突然间对刚拉进家门的转椅又产生了一种厌恶感。他毫不犹豫,又拉着转椅走出了家门。 小区里还没多少人,甬道上只有几个老人在打拳、做操。他拖着转椅,一路上发出咚咚咚的声响,走到垃圾箱前,他想,这回要把它丢得远一些,让它有脚也走不回来。他暗自笑了,它真的会长脚吗?我不信!他拖着转椅走出了小区,小区对面的街道上有一个庞大的垃圾箱,他觉得那里应该是这张转椅的墓地了。于是,他提起这张他认为已经死去的转椅,用力地扔进垃圾箱里,发出砰的一声。他擦了擦手,松了口气,好像这口气憋了很久了。 这天在单位里,他感觉心情好像好了许多。可是傍晚回到家门口,他的心情又变得糟糕透顶了,那张被他扔进垃圾箱的转椅又回来了。 在那一瞬间,他几乎要一屁股迭坐在地上。 他狠狠踢了它一脚,像是责问一个死皮赖脸的家伙:你怎么又回来了? 椅子当然不会说话,只是发出一声闷响。 他一手把它提了起来,又狠狠地掼在地上。砰的一声,就一声,它也不会争辩什么。 天色是渐渐黑了,妻子还没有回来,很多时候她都像影子一样,他进门了,她也跟着进来。他突然想起刚结婚时妻子坐在这张椅子上旋转的情形,那尖叫声又在耳边响起,听起来是那样刺耳,令他有些毛骨悚然。 他又拖着转椅向小区大门走去,他想这回要把它扔得远远的,亲眼看着装垃圾的车把它带走,让它永远找不到回家的路。他有些发狠地拖着转椅向前走去,看起来,这转椅是得罪他的,他脸上有一种惩凶除恶的快意。 走到小区门口,他听到门房里有一阵吵闹声,他知道那是门卫和他老婆在吵,他们的吵架史由来已久,小区里似乎无人不知。不过他是从不想管别人家的事,他甚至不想听他们在吵什么,但是门卫老婆的声音还是不由分说地灌进了他的耳朵。门卫的老婆说,你想把我扔掉啊?没那么容易。 他蓦地愣了一下。 你想把我扔掉啊?没那么容易。门卫的老婆说。门卫的老婆口沫飞溅地指着门卫的鼻子说。可是他却觉得这句话是对着他说的。他心里咯噔了一下,扭头看了一看在地上拖着的转椅,发现那开裂的皮革,好像一张张嘴,嘴里发出一种不屑的声音:你想把我扔掉啊?没那么容易。 这时,门卫的老婆从门房走了出来,看见他拖着转椅,有些诧异,说:还能用的,干吗要扔掉?我帮你捡回去好几次了。 他呆呆地说不出话。 数字化生存 “……小曹呀,当年情况就是这样。参加革命心切嘛,所以多报了三岁。我党的原则,有错必改嘛。对对对,我跟陈部长打过招呼了,这事就麻烦你立即落实。” 关局长放下电话,心想又可以多干三年了,要是离了这位子那就太没戏了…… “关局长,您的电话。” “喂――怎么?小了一岁就不让报名?今年实验小学还动真格的?这样吧,你马上到派出所,把小琳的出生年月改大一年,不,干脆改大两年,对,两年,你快去,我这就给曹所长打个电话。” 关局长放下电话,心想早读书早工作,无论如何得让孙子提前上学…… “你呀你,真是书呆子,就不会灵活一点吗?数字出政绩嘛。你就在最后上报的数字上作点‘处理’,这有什么难呢?” 关局长放下电话,心想儿子到下面的镇当了快半年的镇长了,看来还没太大进步,为个汇报数字也要向老头子诉苦,亏他还是数学系毕业的…… “关局长,关局长……” 关局长哦的一声,猛地从瞌睡中惊醒。看来真是岁月不饶人,怎么头一歪就就……“什么事?” “上面下了一个文件,提倡领导干部学点新科技。这是文件,还有几本参考书。” 关局长接过秘书送上来的东西,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看了看文件,就把它们全放在了桌上。这时他瞥到一本参考书,书名叫作《数字化生存》,他觉得这书名怪怪的,便拿起来翻了翻,却是一个字也看不明白。关局长把它丢在桌上,起身伸了个懒腰…… 关于送锦旗的大辩论 我奶奶失窃了一只绣花鞋。当然,这不是一只平凡的鞋子,它是我奶奶裹小脚时代留下来的唯一纪念品,即众多文人曾经反复吟哦赞领过的三寸金莲。几十年来,我奶奶视之如皇帝赐宝如金器如孔夫子手迹,每夜置之枕下安然入睡,每天拿着它端详,像历史学家兼哲学家的样子,若有所思。有人上门以千金求购,被我奶奶愤怒驱逐。她用外交部发言人的口吻向我们宣布:这只鞋万金也不能卖,将来是要放在棺材里头的。但是忽有一天,这只伟大的鞋子不见了,我奶奶遍寻不着,十万火急之际拿起电话向110报警。 正文 第六章 公安局接到我奶奶的报警后,以党的十五大精神为动力,经过缜密的调查和严密的布控,终于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抓获了犯罪嫌疑人一一我们圩尾街捡垃圾的跛脚福全,并从一堆破烂里缴获了脏物一一我奶奶的绣花鞋。 我爸爸到公安局取回我奶奶的绣花鞋。奶奶面对失而复得的宝贝,老泪纵横。她问爸爸:“你向人家道谢了设有?”爸爸说:“说了三声谢谢。”奶奶又问:“你跪下来没有?”爸爸愣了一下,说:“没有。”奶奶说:“哎哟,这可是天大的恩情啊,你怎能……”奶奶显出痛心疾首的样子,又说:“我们该给人家送一面锦旗啊,要不,真是太不懂事啦!” 这时,一直在看电视的我哥哥从别人的故事里抽身返回自己的家里,接上奶奶的话茬问:“奶奶,为什么要送锦旗?” “人家辛辛苦苦把你的鞋子找回来,你不送面锦旗表表谢意,这怎么行!”奶奶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奶奶,这只是他们分内应该做的事啊,如果这也送锦旗,那农民每天下田劳动,你也该给他送锦旗了,老师每天上课教书,你也该给他送锦旗了。”我哥哥是一个有读书的人,他运用了假设句式,说话像律师似的。 “你不懂!”奶奶像法官一样呵斥哥哥。 “我怎么不懂呢?人民警察为人民嘛,他们是老百姓供养的,天职就是要为老百姓服务……”我哥哥不屈不挠地说。 我奶奶撇了撇嘴,对我哥哥的话视作“小孩见识”,不屑加予批判。她转头对我爸爸指示道:“你下午就到街上做一面锦旗。” 我爸爸顿时面有难色。受我奶奶的委托,他曾到公安局询问过案情进展,“顺便”请有关人员吃过三顿饭,一共花了七百二十三元,现在又要做锦旗,没有“一张钱”是做不出来的,唉……他心里叹了一声,对我奶奶的指示支支吾吾,不敢明确表态。 “奶奶,你脑袋里的‘小民思想’太严重了,在一个现代社会里,谁是公仆,谁是主人……”我哥哥显出越辩越勇的样子,但我妈妈是个和平主义者,她把我哥哥拉到一边,用严肃的眼色制止他说话,同时笑笑对我奶奶和我爸爸说,“是哩是哩,前不久,隔壁老邱丢了一只扫把,公安局帮他找回来,老邱也送了一面锦旗呢。” 我爸爸狠了狠心,对我奶奶说:“我下午就上街做锦旗。” “爸爸,你是受过教育的人,你应该明白道理,这面锦旗不必送,这不仅仅是钱不钱的问题,而是……”我哥哥像个雄辫家似的。 我爸爸盯了我哥哥一眼,虎着脸说:“你懂个屁!”我哥哥这个可怜的辩论家立即收声了。 这时,我妹妹放学回家,她嘴里哼哼唱着:“我在马路边捡到一百块钱,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叔叔拿了钱买了十包烟,我对叔叔说一声,叔叔大坏蛋……”我妹妹乱七八糟的歌声正好为这场送锦旗的大辩论画了一个句号。 我在这场大辩论中没有发言。现在,我把它记录下来,并且做了一个像模像样的标题,希望挣点稿费,聊补我爸爸做锦旗的损失。 绰号 肖鸿立董事长…… 肖先生…… 鸿立公…… 耳两边都是又熟悉又陌生的乡音。就是这根羽毛一样软软而有质感的乡音,多少次撩拨他坐立不安寝食不思,恨不得立即生出翅膀飞回来。现在,他总算是回来了。 祖坟扫过了,乡亲们见过了,捐资修一条村路的事谈过了,久违的故乡小吃狠狠地吃过 了……当年他随父亲漂洋过海的时候,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少年,如今两鬓斑白。五十多年的乡愁像个饥饿的婴儿,一直找不到母亲的乳房,而现在一头扎入故乡母亲的怀里,该是心满意足了吧? 他准备明天走。 对于这次行程,他是满意的。只是独自坐在桌前,用手卷一根故乡的烤烟,那烟雾一圈圈散开,浓浓的烟味飘满心间,只是这时候,他总感到有些失去的东西是寻不回来了。到底是什么东西?他说不上来。一种失落感在心里潜滋暗长。 他准备明天走了。 乡亲们杀鸡宰鸭杀猪宰羊,在祖堂里办酒席热热闹闹地欢送他。 县侨联、统战部来了代表,他们举杯说:祝肖先生…… 他听得清楚,是“肖先生”。 县外贸公司的代表举杯说:祝肖鸿立董事长…… 他感到有些刺耳,是不是四周戏闹的小孩噪声太大呢?似乎不是。 村长举杯说:祝鸿立公…… 你叫我什么?他问。 鸿立公。祝鸿立公…… 他手上的酒杯震晃了一下。有两个玩捉迷藏的小孩从桌下钻了过去,但似乎并没有碰到他的腿。 祝肖鸿立董事长…… 祝肖先生…… 祝鸿立公…… 举杯。举杯。举杯。 所有的人都举起酒杯,谦和地敬重地恭维地看着他,等待他说出那类感人的话来。 他说不出来。他举着酒杯的手微微在抖。他忽然明白,离乡出国五十多年了,跟乡亲们其实有了一种隔阂,他仅仅是回来做客的,虽然亲情浓烈,但已经兑入了其它元素。 祝鸿立公…… 祝肖先生…… 祝肖鸿立董事长…… 他说不出话,举着酒杯的手微微在抖。 四周那么寂静。 这时候,那伙凑热闹的小孩里边有个尖尖的声音叫道: 看!他是十一指佬! 酒席上的人全部愣了一下。村长虎起脸,朝小孩走去,说看我不撕了你们的臭嘴! 慢,慢。他连忙说。 他把村长拦回席上。他的呼吸骤然加快许多,那喉结一起一落的。他拿酒杯的手微微在抖,他这只手多长了一个指头,六个指头一个一个都似乎在抖动。他明白了他心底失落的是什么东西。 正文 第七章 孩子们吓跑了,大人们一脸尴尬着。 以前,乡亲们都叫我“十一指佬”,他深情地说。我出外多年,再也没有人这样叫我,每当我想起故乡,总在幻觉中听到有人这样叫我。这次我回来,你们左一口鸿立公,右一口肖先生,还有什么董事长,你们是把我当客人啊! 大家眼睛大大的,怔住了。 刚才听到小孩叫我“十一指佬”,我心里真舒服,真痛快。他说完,举杯一饮而尽。 大家看到他眼前晃颤着泪花。 密码与保险 密码 他有无数个密码。 存折有密码,信用卡有密码,电脑有密码,别墅门锁有密码,保险柜有密码,皮箱有密码,手机有密码,连客厅那台影碟机也锁了密码。 这些密码像蜘蛛网一样布满他的脑袋。有一天,他到银行取钱,可是他一时想不起密码,搜尽枯肠也想不起来,钱自然也就取不到。他想打开皮箱,皮箱里好象有点散钱可供急用,可是他无法打开皮箱,因为他突然间把皮箱密码忘了。这时,他猛然想到哪一天似乎把一些密码信息输入了手机,急忙拿出手机,可是手机在他昨晚接了几个令人不悦的电话之后用密码锁了,他脑子里又是一片空白。 他轻叹一声,心想先回家再说。可是,走到家门口,他被大铁门挡在了外面,他把门锁密码也忘了。他就这样呆立在自家门口。 他用密码锁住了许多东西,谁知道有一天连自己也被密码锁住了。 保险 险种越来越多了,“婚姻幸福保险”也出现了。他觉得挺好笑的。他隐隐听说初恋的女友不久前改行做了保险。忽然有一天,她竟打来电话,直奔主题:“给你的婚姻买份保险吧,算帮我一个忙,不然我完不成任务了。” 他们在一家小酒店见了面。许久不见,竟然感觉到有许多话要说。 他回家告诉妻子:“我给我们的婚姻买了份保险。”妻子嫣然一笑:“婚姻也能保险?”他说:“现在什么都能保险。” 因为向初恋女友买了保险。他们又恢复了联系,旧情复燃。他常常瞒着妻子和她幽会。有一天,妻子有了警惕:“你又加班?” “你不放心我?”他笑笑地问,用一种幽默的口吻说,“我们的婚姻可是买了保险的,你还替保险公司操心?” 免费午餐 我在街上找着吃饭的地方,这时候正是用午餐的黄金时段,大大小小的饭店都像赶集一样热闹,还有满街是准备吃饭的人,这时候你才会明白吃饭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我好不容易在弯角找到一家新开的快餐店,它好像是有意躲着人似的,位于弯角一个很不容易发现的角落,所以店里生意清淡,与街上形成鲜明的反差。 我快步走进店里:“老板,给我来一份套餐。”我就在向着里面的一张长长的餐桌前坐了下来。我刚坐了下来,这张餐桌上唯一的一个食客转过头,我一看,原来是――“是你啊,瑶,好久不见了。” “怎么,大老板也吃起快餐来啦?”瑶脸上带着笑,嘴里含着饭。 “别笑话我了,什么大老板?有上顿没下顿的,都快成灾民了!” “最近做什么?公司生意还好吗?” “我问哪家公司?金达还是南光?我后来又搞了一家天利,不过,你也是知道的,现在不比前几年,生意不好做啊。” “大老板,别跟我叹苦经,我没找你借贷。” 这时,我的套餐上来了,最显眼的是一条鸡腿,我一看,瑶面前也有这样一条工业化生产线下来的鸡腿。我说:“吃吧,你别老看着我。” “谁看你呀?我吃差不多了。” “你饭量还是那么小?减肥是不是?” “你看我用得着减肥吗?” 我看了瑶一眼,我无法判断,我说:“你最近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上班、生活,就这么回事。” 我吃着饭,点点头。 “你呢?结婚了没有?” “没有。你呢?” “没有。” “没有就好。” “你这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好。” “那我又问你,你这话又有什么意思?” “你说能有什么意思?” 我和瑶都笑了起来,心情十分愉快。 “我先走了,”瑶说着站起了身。 “再聊一会儿吧,很久没跟你这么闲聊了。” “不行,我下午还有事。” “什么事?该不是与情人约会吧?” “个人隐私,无可奉告。” “再聊一会儿吧,”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说吧。” “我、没什么话说了,”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千言万语说不尽呢。” “傻瓜才千言万语。” “对,你不是傻瓜。” 我笑了一下,从嘴里吐出一小块肉骨头,“有空给我打电话吧,你好像很久没给我打电话了。” “你电话没换吗?” “没换,还是那个号码。” “行,我有空给你打。” “号码还记得住吗?” “记不住,翻翻本子也能找到。” 瑶向我挥一下手,走了。 我埋头吃饭。我很快把眼下所谓的套餐吃干净了,“老板,多少钱?” “刚才那位小姐帮你付了。” 我准备拿钱的手从口袋里伸了出来,在餐桌上的牙签罐里取了一根牙签,一边剔着牙一边走出了快餐店,我想我吃了一顿免费午餐。 顺便说一下,瑶是我前妻,我们半年前友好地分手了。 边走边说 正文 第八章 有人叫我,可是回头四处寻找,却找不到叫我的人,我这才知道这原来只是幻听。这种情况出现好几次了,现在我又听到有人叫我,我坚决地不想上当,可是那人又叫了一声,我真确地听到了那清脆的女声,我连忙回过头―― “老何,你怎么啦?叫你都不肯吭声?” “唔,是你啊小芳,我没听到你叫我,对不起对不起。” 小芳是一个挺可爱的姑娘,穿着一件湖蓝色连衣裙,我记得去年夏天她就穿这件连衣裙了,不过那时她好像比现在瘦一点,裙子就显得不是很合身,现在好了,她丰满了许多,裙子穿在她身上,就像是她的皮肤一样,把她的身材表现得很好。 “你到哪里去?看你气色好像不是太好?”小芳说。 “到邮局领汇款。” “是稿费吗?你还在写东西呀?” “我不写东西我能干什么?没了工作,就靠这个为生。”我说。 “其实,当时你可以不用辞职的,我觉得,一个人想写作,他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写作嘛,工作给他生活上的保障,这对写作有好处嘛。” “所有的人都是这么说。” “我觉得局里当时对你还是不错嘛,” “除了你,还有谁对我好?”我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可是呀,你又不是局长,不能提拔我。” 小芳笑了笑,她的笑声挺好听的――怎么说好呢?令人心旷神怡。 我突然觉得我们这样站在街上说话,时间长了会叫人生疑,便对小芳说:“你到哪里去?我好像很久没见过你了,边走边聊吧。” “你现在主要写什么?”小芳说。 “主要给报纸副刊写稿,短短千把字的,一天写两篇。” “收入怎么样?” “还可以吧。” “你老婆怎么样?” “还可以。” “你儿子呢?上初中了吧?” “还没有,还算是小学生,过几天才中考呢。” “不是听说要取消中考吗?” “没的事,现在学校抓升学率抓得才叫紧呢,小学生一个个累得够呛。” “是啊,现在当学生真可怜。”小芳叹了一声。 “你最近怎么样?”我说。 “还可以。” “小吉怎么样?”小吉是小芳的男朋友,我以前在单位里常常跟他下围棋。 “还可以吧。” “打算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 “还早呢。” “到时别忘了。” “不会的,忘了别人也不会忘了你老何。哎,我说你怎么样啦?脸色好像不是太好?”小芳看着我说。 “昨天熬夜写东西,本来只想写一千字,谁知欲罢不能,就那样写下来,居然写成了一个九千多字的短篇,这时我才发现天都已经亮了,可是人还很兴奋,一个上午都睡不着,本来想吃过午饭就好好睡一觉,可是刚睡一下子,邮局的熟人就打来电话,叫我快去领汇款,不然他们要把汇款单退回去了。” “你写作就写作嘛,这些杂事就请一个――秘书来干吗。” “对,我应该请一个秘书,我就请你好了。” “不胜荣幸。”小芳又笑了起来。我们就这样说说笑笑走到了邮局门口,我知道该是分手的时候了。小芳说:“我到前面有点事。”我说:“有空到我家坐吧。”小芳向我挥了一下手,就向前面走去了。我转身走进邮局,在邮局的柜台前我看到了小吉――嘿,我刚刚跟他的女朋友小芳走了一段路说了许多话呢,小吉也看到了我,跟我打了招呼,我说:“小吉,我刚刚见到小芳呢。”小吉用一种诧异的眼光看着我,说:“老何,你真会开玩笑。”我不明白小吉的意思,柜台里面有人叫小吉输入密码,小吉便背过身去操作。小吉怎么会说我开玩笑呢?我还是不明白。我想问问他,但是他腰间的手机响了,他走到一边接电话。突然间,我全身不由哆嗦了一下,我终于想了起来,去年12月底,小芳已经车祸身亡――可是刚才是谁跟我走了那么长的一段路,说了那么多的闲话呢?我感觉到一切变得不确定起来了。 良好习惯 最后,谁都看破了。不再有人到区长接待室或者卫生局或者环保局或者城建局或者文明办或者爱卫会反映情况,也不再有人向电台电视台日报社晚报社“紧急呼吁”,所以那座年久失修粪便满坑已不能再用的老厕所就依然大模大样地敞开门洞,将浓烈的粪臭粪骚源源不断地送往新村的众多人家。 然而有什么办法呢?大家就摆手,就叹气,就淡然处之。新村里没住当大官的,认了吧。有人家住臭水沟边,住厕所改过的破房,咱们住新村,真不坏了。是啊是啊。大家渐渐习惯了老厕所的存在,每天路过时掩紧鼻孔就是了,“前线”人家关紧门窗多洒香水就是了,没那个屁股不要想吃泻药,现实一点。 但是有一天,来了一伙人,个个当官模样,用手帕掩着嘴,对破厕所指指点点,最后还在上面写了个大红漆字:拆。那个“拆”字使新村的居民们为之一振,似乎一下子就闻不到那股味道了,满鼻芳香起来。 大家互相打听,不过谁也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以前拼命向有关方面无关方面告状,可人家不理不睬,当皮球踢来踢去,今天真是奇怪了! “怪事……” “莫非当官的发了善心……” 人群里有个嘶哑的声音说:“昨天,有个戴眼镜的搬进我们新村……” “对,对,就是他!”好几个人发现新星座般朗声宣布。 昨天正好是星期日,一个戴眼镜的瘦高个同妻子搬进了新村。一架工具车装的都是书,当时没人上前跟他打招呼,只有几个好奇的孩子帮着将一捆捆书抬进新居。为什么这人搬来的第二天,立即有看厕所并准备“拆”掉?以前费了那么多劲,全都丢进番薯船,白搭了,而他一来就…… 正文 第九章 “不是一般的人……” “可能是环保局的……” “我看很像那个新上任的副市长……” “肯定是个官,至少是局级以上的……” 大家从不同的角度进行有理有据的分析,脸上充满兴奋与神秘。 这时,那个不同凡响的戴眼镜的神秘人物走了过来。大家都闭住了嘴,敬畏地朝他望着,没等他走到近前就主动让出一条路。 那人向大家点点头,显得不太自在,他的嘴唇嚅动了一下,发出含糊不清的一串音节,好像是说“大家吃饭了”。 “你是环保局的?”有人问。 “……”他礼貌地笑了一笑,像是回答了也像是没听清问题。 “那座该死的烂厕所,我们不知道向上头反映多少次了,就是不来拆……”一个声音充满了激愤。 一个声音补充说:“臭得要死!真让人不习惯!” “真不习惯,简直忍无可忍!”许多声音补充说。 “是,是,该反映。”那人说,“有的部门太不像话了,官僚主义。” “现在好了,”大家如遇大救星,欣慰万分地说,“你搬进来第二天,上头就派人准备拆了。” “你是不是刚上任的副市长?”接着就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那人眼镜后面的一双小眼睛眨了好几下,不大自然地说;“我是、小学教师……” 啊!小--学--教--师!大家惊讶极了,眼睛互相看来看去,眼光里全是困惑。 “完了,那‘拆’字‘拆’到何年何月?”有人幽幽地说。 大家很失望,各自散去了。 第二天、第三天、第二个月、第三个月,始终没有人再来光顾老厕所,那个大红大红的“拆”字经过风吹雨打,已渐渐模糊。而满坑粪水雨水每天发酵般咕咕作响,骚臭一天比一天浓烈地飘向四方。 但是,现在大家都习惯了,完全习惯真正习惯了,仿佛这是一种良好的习惯。 百年论战 一百年前,著名理论家赵钱出版他的6万字新著《论“人要吃饭”》时,他没想到这本书将引发一场百年论战。那时候,赵钱望着从出版社拉回来自个包销的3000册书,整天短叹长吁。一个月过去了,这3000册书巍巍泰山似的,仍旧没有缺一个角。赵钱很无奈,开始大规模地向熟人、生人甚至论敌签名赠书,半年里大约送出了900册。好歹有了读者,这本书的转机也正从这时开始。 也正是这一年年底,和赵钱齐名的理论家孙李出版了一本题为《论“人不仅要吃饭”》的7万字著作,高扬后后现代主义的大旗,从根本上摧毁了赵钱的理论体系。赵钱捺着性子读完孙著,连声高叫:“荒谬!荒谬!”他夜以继日奋笔疾书,充满一种社会责任感,十天写成一本8万字著作《再论“人要吃饭”――与孙李商榷》,很快便出版了。再说孙李也不甘示弱,几个月内也出版了《再论“人不仅要吃饭”――对赵钱的批判》的9万字著作。当然,赵钱随即回敬他一本10万字的《三论“人要吃饭”》。毫无疑问,孙李也回敬他一本《三论“人不仅要吃饭”――对赵钱的再批判》。有南赵北孙之称的这两员论将,从此以书为刀枪,在理论界杀得性起,一片硝烟弥漫。 两将麾下渐渐汇聚了一大批兵士,他们各自成立了协会,赵钱那边叫作“捍卫真理联合会”(简称捍真联),孙李那边叫作“捍卫学术尊严协会”(简称捍学会)。他们每天在各自的报刊和网站上发表攻击、嘲讽、挖苦、调侃对方的文章,有时还花钱行贿国营电视台播出证实自己反驳对方的专题片或系列讲座。 一百年来,双方论战不休。据不完全统计,赵钱及其捍真联共发表论战文章123.45亿字,利用电视台播出专题片或系列讲座3000次299个小时,孙李及其捍学会共发表论战文章123.46亿字,利用电视台播出专题片或系列讲座2998次296个小时。另外,双方共举办正面论辩会94次,参加人数每次平均1.2万人,发生拉扯、斗殴等骚乱事件89次。据统计,在这89次事件中,共击落假牙1323枚,揪下假发398套,打歪鼻子167只,撕碎对方发言稿子1908件,喉咙喊破而失语172人,心脏病突发而死亡21人。 俗话说,一百年太短,只是朝夕。赵钱和孙李不幸前后脚与世长辞了,但他们来到阴间后,决心招兵买马,再战一番,以决出一个胜负。此事不知怎么被阎王爷知道了,他大为光火,命令小鬼把赵钱和孙李押到殿前,怒声呵斥:“尔等既来我阴间,不思悔改,竟想以阳世陋习扰我阴间清净,真是胆大妄为!”然后将两人各打五十大板,罚赵钱终日吃饭片刻不可停食,对孙李的处罚则是终日不让他吃一粒饭。 没多久,赵钱和孙李便受不了了,各自跑到阎王爷面前叩头求饶。 故事内外 这个故事说来很蹊跷,信不信由你。 那是许久以前的某一天,我到外边办完事就急匆匆赶回家,我惦记着书桌上那篇未写完的故事。走进书房,我猛地吓了一大跳,书桌前坐着一个陌生人!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我惊慌地问。 那人微微一笑,显得很和气地说:“何作家,你好啊。” “你怎么进来的?你不说我喊人啦……”我瞪大了眼睛。 “看你看你,一点也没有大作家处变不惊的风度。”那人整了整胸前的领带,一本正经地说,“我不是强盗,也不是小偷,我是从你写的故事里出来的。” 我愣住了。 “怎么?你不认识我?我是温局长啊。” 我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原来他是我写的故事里的温局长,他竟然从故事里来到现实生活中! “你、你想干什么?”我的语气里还透着惊慌。 正文 第十章 “何作家,你请坐。”温局长反客为主,为我拉过来一张椅子,他又整了整胸前的领带说,“我没吓坏你吧?” 我恍然想到,他原来是我书桌上那篇未完成的故事里的温局长,怪不得看着有点眼熟,他那整领带的动作还是我为他设计的习惯呢。我略为放松了一些,问道:“你来找我,到底有何贵干?不会只是闲聊吧?” “哈哈,何作家,请勿见怪。”温局长又整了整领带,然后把领带上那枚纯金的夹子取下,送到我手上,“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这……”我的手被火烫到似的往后一缩。 “何作家,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温局长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百元大钞,“我有事求你,这些小东西请你务必笑纳。” “温局长,你找错人了,我只不过是个作家,无权无势……” “何作家,话不能这么说,我的命运可是捏在你的手里啊!” 我淡淡一笑。 “何作家,你在故事里写道,有人举报了我,市长作了批示,市里下来了调查组……”温局长紧紧盯着我,目光里满是哀求,“你能不能不写市长批示?不写市里下来调查组?何作家,求你了……” “你想收买我?” “何作家,这对你来说只是举笔之劳。如果你接我说的改写,我马上到银行给你存进6位数人民币。” “你很慷慨嘛。”我调侃地说。 “何作家,你不是不知道,我给黑番一座大桥的工程,他也只不过给我这个数。”温局长说,“而你只要改写一下放事,就能得到这个数,你为什么不爽快一点答应呢?” “温局长,你应该明白,金钱可以收买官员的权力,但是收买不了作家的良心,收买不了艺术的良知。”我正色地说,把骄傲的头颅抬了起来。 温局长绝望地低下头……他渐渐从我眼前消失了。我继续在书桌上奋笔疾书。我在故事里写道:市里下来调查组,终于查清温局长的种种劣迹和罪行,最后他被押上了审判台。 写完故事,我把它寄给了一家大刊物。几个月之后,故事发表了,但是故事的结局被改动了:市里不仅没有下来调查组,温局长不仅没有落入法网,反而被提拔为县委副书记!我震惊了。我想肯定是温局长收买了那家大刊物的某个人。我悲哀地想: 艺术的良知有时候也会被收买…… 地上本有路 通告 本路段因清理下水道,禁止车辆通行,并请行人绕道,多谢配合。1999年12月 通告 本路段施行“三线下地”工程,禁止车辆、行人通行。2000年1月 通告 本路段因铺设通讯电缆,禁止车辆、行人通行。2000年2月 通告 本路段因铺设水泥路面,禁止车辆、行人通行。2000年3月 通告 路面保养期未到,禁止车辆驶入,违者罚款。2000年4月 通告 本路段因建造路边花坛,请车辆绕道而行。2000年5月 某一天,有个叫鲁迅的人,数次经过该路段,每次都无路可走,便说了一句话,一时颇为流行。他说:“地上本有路,折腾的人多了,也便没有了路。” 都市状态 像我的人 我是电视节目主持人,我每天在电视里跟马铺市人民见面,我不想成为名人也难啊,马铺市人民亲切地称呼我“小赵忠祥”。说心里话,我不喜欢这个称呼,我就是我,我为什么要当“赵忠祥”呢?当然我知道,马铺市人民是一片真心实意的,他们认为我在马铺市电视播音界的地位犹如赵忠祥在中国电视播音界的地位一样,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如此抬举,尽管我不喜欢,但内心里有时还是颇为得意的。 其实,也正是马铺市人民的这一称呼,点燃了我的创意灵感,大家觉得我像赵忠祥――形态有点像,说话时微微驼着背,向前扬着脖子,款款深情的样子,声音就不用说了,真假莫辨,恐怕连赵本人也分别不清,我像赵忠祥,那么你像谁呢?生活中会有多少人长得像名人,或者在某一方面学名人学得惟妙惟肖啊,假如把这些人召集到电视上来,一起做个节目,不是很好玩吗?我把这一想法向台长做了汇报,台长十分兴趣,于是我们几个主创人员经过三天三夜的精心策划,拿出了创意文案,台长大笔一挥立即就审批了。十天后,一个全新的综艺游戏节目“克隆名人”在我们电视里隆重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