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尔时龙女有一宝珠，价值三千大千世界，持以上佛。佛即受之。龙女谓智积菩萨、尊者舍利弗言：‘我献宝珠，世尊纳受，是事疾否？’答言：‘甚疾。’女言：‘以汝神力、观我成佛，复速于此。’当时众会，皆见龙女、忽然之间、变成男子，具菩萨行，即往南方无垢世界，坐宝莲华，成等正觉，三十二相、八十种好，普为十方一切众生、演说妙法。尔时娑婆世界、菩萨、声闻、天龙八部、人与非人，皆遥见彼龙女成佛，普为时会人天说法，心大欢喜，悉遥敬礼。… 《妙法莲华经·提婆达多品》

一　　? 天书宝篆

“铛”，金钟清脆的一响，众仙子罢了歌舞，如花散蕊，纷纷然扶袂而下。主座上，王母面带微笑，道：“蟠桃吃过了，歌舞也赏了，众仙佛远来不易，平日又难得相聚，且在我这里多盘恒上几日，论道谈经也好，游园访友也罢，只是各随其便，才教不负了这场蟠桃盛会。”一时间，满座神圣仙佛俱自起身，齐声谢席道：“王母慈恩，我等愧领了。”各依所愿，三五一群，四六一伙，往瑶池各处胜境而去。

其中却有一位，只身单影，宝相庄严，乃是南方无垢世界无忧宫优昙如来。她前身原是龙女，幼时在释尊座前奉珠礼佛，即身成就，得证菩提，乃是诸天世界中，第一位女身成佛者。蟠桃大会三千年一度，她成佛不过千年，此番初与盛会，座上并无故交，佛界同来的诸佛、菩萨、罗汉，又尽皆是她的长辈，她不愿相随，便独自朝着天一水阁而去。

沿着金阶玉栏，行了半晌，耳听忽听一声：“三公主请留步。”优昙如来闻言转身，心生疑惑，暗想：“我这名号一千年没用了，难道在这里遇着故人？”仔细看时，说话的是个童子，却不相识。便打了一躬，道：“施主是叫我么？”那童子神色奇怪，眼中似喜非喜，似忧非忧，喃喃道：“是啊!咱们一千年没见，声音样貌全都变了，你自然识我不出。”优昙如来道了一声惭愧，道：“施主恕罪，贫尼着实是记不得了。请问尊驾是？”

那童子竟不答言，眼中渐渐有泪水流出。优昙如来心中暗暗纳罕。隔了一会，那童子拭了拭眼泪，低声道：“公主可还记得一千年前，与你东海之滨同游嬉戏的小鲤鱼么？”优昙一怔，猛地记起自已幼时最亲密的玩伴来，不由得破颜一笑，道：“是小金子么？长得这般模样了？千年不见，原来你也修成了人身，还上了瑶池仙境，当真是可喜可贺。”那童子摇了摇头道：“你此时所见，并非我本来面目。我是下界妖仙，怎能上得瑶池，此番变化而来，只是为着见你一面。”优昙惊道：“私闯瑶池，其罪非小。你要见我，那也不必如此。”小金子黯然道：“你所居无垢世界，除非是大罗金仙方得进去。我这点微末道行，如何能去得了？若不是这次瑶池大会，真不知要熬到何时才能见你得着呢!”优昙道：“你要见我，可有什么事么？”

小金子一声苦笑，道：“当年在天涯海角和鼓浪屿下说的那些话，你不过是游戏之语，自然是早已忘了。我却从来都清清楚楚的记着。”优昙茫然道：“什么话？”小金子低下头去，脸上忽现喜悦之容，缓缓地道：“那时的情景，便如昨日一般，再过千千万万年，我也是不能忘的。”

他顿了一顿，续道：“那年咱们同游南海，游到天涯海角时，遇着岸上一户人家娶亲。你缠着定要上去观看，后来又硬拉我与那对新人一起同拜天地。拜完之后，我对你说：‘小玉儿妹妹，将来若是有一天我真要娶你，你肯不肯嫁？”你扬起头来，睁大眼，鼓着腮帮子道：‘小金子哥哥，你放心，我这一辈子，千千万万年，都要与你在一起呢。’说着将你身上戴的金锁摘下来，送与我做了信物。我那时却没什么送你，便将新娘头上那枝镶着珍珠的玉簪偷了来。害得那家人那晚打着火烛，在那迎亲的路上到处找寻。我俩却隐身在旁，偷偷窃笑不止。”

优昙如来微微一笑，道：“为着那个金锁，父王后来还重重责打了我一顿。我偏也倔强，一口咬定是弄丢了。若不是南海叔叔劝解，还不知怎么了局呢。那此日子，想来倒也有趣。”小金子亦是一笑，道：“后来咱们游到鼓浪屿下，又依着水族规矩，持金锁玉簪，绕屿三匝，一同盟了誓言。那誓言是：‘小金子与小玉儿在此结为夫妇，从今后相扶相爱，千灾万劫，两不变心。’之后我还亲了你一下，你记得么？”说着探手入怀，取出一个金锁来，道：“这件东西，一千年来，我从未稍离左右。思念你时，便拿出来瞧瞧，一年里头，不知要瞧上几千几万遍，连这边子，都被磨得滑了。”

优昙如来不禁面上微红，忙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那时我年方五岁，幼稚无知，这等游戏言语，如何能当得真。”小金子道：“你放心。这个我自然明白。此番我来见你，只是心里思念得紧，实在难以自抑，决不是来教你践往日之约的。那次之后，你父王轻易不肯放你出宫。我终日见你不着，记着你说过的话，便从河口溯游而上，由孟津而至洛河，去跃那龙门。偏偏我时运不济，正遇着玉帝见前往跃龙门的鱼虾之属络绎不绝，怕乱了天道，平空将那龙门山加高了百尺。那时，我每日摔得鼻青脸肿之余，还要忍肌捱饿，提防那河上的渔人来捕我，岸边的鹭鹰来啄我，水里的才豚来吃我。这般过了三年，终于有一日，我心灵福至，一跃而过，化作天龙。”





正文 第二章


优昙如来知道过龙门之后，还要受剥皮断尾之痛，生肌换鳞奇痒，其中痛楚，非常人所能想像。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道：“你若以此心向佛，何愁不能成道。”小金子苦笑道：“都说西天不生不灭，是极乐世界，我却是只羡鸳鸯不羡仙。成龙之后，我便去东海寻你。你却已去无垢世界成佛了。我法力低微，不得其门而入，闻说唯有大罗金仙方能得见此世界，便大着胆子，先去你父王那里偷了避影玦，又去昆仑山玉虚宫盗了天书宝篆，躲在避影玦里修习仙道，只盼有天炼成金身，便能见你一面。”

优昙如来大吃一惊，“偷习仙法，神鬼不容，要遭天诛地灭的，难道你不知么？”小金子道：“我如何不知，但若不用此法，又如何能见你面。我心底只着想见你，旁的什么，只好都顾不得了。”优昙如来连连摇头：“当世大罗金仙，不过老君、元始、玉帝寥寥十数人，你纵得此书，也须经十万天劫方能得道。一劫少则十年，多则百年，这等邈渺无期之事，你又何必去做？”小金子微笑道：“天道难测，便是神仙也说不准的。今日我不是见着你了么。”

他还待再说，猛听得一声大喝：“兀那童儿，不在宝阁上伺候，却怎敢在这里私攀尊客!”小金子忙低下头去，唯唯诺诺。优昙 转头看时，认得是瑶池宝阁上值守的许天师与玉泉山金霞洞玉鼎真人两位神仙，忙道：“不关他事，是我有话问他。”二仙向优昙如来见过了礼，许天师瞧了小金子两眼，疑惑道：“你是哪一宫的，何以这等面生。”小金子不敢抬头，低声道：“我是新来的，还未曾分派。”许天师道：“几时来的？”小金子道：“本月来的，。”许天师道：“胡说!本月是我值守，瑶池大会上的僮役俱是我一一亲点，岂有不识之理。”睁开天眼，仔细一瞧，不由得大怒道：“好一条孽龙，如何敢变化童子，擅闯瑶池。来来来，随我去往王母驾前说个明白。”小金子见他识破行藏，索性摇身一变，现了本身，众仙眼前一亮， 但见他金冠玉带，面目清俊，赫然是一翩翩美少年。

眼前双方就要动手，优昙急忙上前拦住道：“天师恕罪，这金龙是贫尼故交，此番私上瑶池，是为我而来。还请看在贫尼薄面，饶他则个。”许天师知她地位尊贵，王母也还敬她三分，若是亲去王母座前讲情，必得应允，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与她，忙还礼道：“既是尊友，只管来便是，何须变化。前者冒犯，还请恕罪。”小金子见他不追究，便也拱拱手，说道：“多谢了!”突然间腿上一麻，似是一枚细针钻了进来，在自己血脉中胡乱行走，心中一惊，知道中了暗算。当下运起法力，只转念间，脸上青气一闪，便将那细针逼了出去。正待寻那暗算之人，便听玉鼎真人大叫道：“好个大胆的贼儿，教我等寻得好苦。”

这一声犹如当头棒喝，只听得小金子浑身一震。只听玉鼎真人道：“我这度劫金针，只有修习天书宝篆者方能破得。这世间会者寥寥，全都是我教门下。你若非偷书之人，怎会用这乾元真气。”小金子心知事既至此，赖也无用，昂然道：“书便是我盗的，你待怎的？”玉鼎真人一愣，他是上古神仙，法力广大，二郎神杨戬便是出他门下，数千来，从未曾有人敢对他如此无礼，一时间倒不知如何应付。眼珠一转，转头对优昙如来道：“我佛如何识得这盗书的贼儿？”

优昙如来暗暗叫苦，合什道：“ 这件事说来话长，全是由贫尼种下孽因。贫尼想向真人讨个人情，教这金龙交出宝篆，将他交与贫尼带去无忧宫开导教化，不知可否。”玉鼎真人面现难色，道：“这事我却不敢擅作主张。那天书宝篆乃是我教无上宝典，便是我等，也只每一百年方能进洞去翻看一回，一回又只许一页。从古至今，除天尊外，得窥全豹者，竟只这偷儿一人。正因如此，天尊才动了真怒，颁下严旨缉拿。我既见此贼，不能不带他回去天尊座前发落。“优昙如来听他说的有理，点头道：”既如此，我与你一同去见天尊。”旁边小金子突然开口道：“我哪也不去，贼道，你有本事，便过来拿我试试。”此言一出，众人尽皆失色。优昙如来叱道：“小金子，怎可对真人如此无礼，还不快去陪过礼来!”小金子大声道：“小玉儿，你别上他当。这本书混沌初开时便有，如何能说是他道家之物。元始天尊看得，我为何便看不得？这满天神佛，都没一个好人，玉帝自已妃嫔成群，却为何不许旁人相思爱恋，你在龙宫好端端的，如来又为什么要骗你去做了尼姑。小玉儿，你也别做什么优昙如来了，咱们 一起回东海去，做一对自由自在的游龙岂不是好。”

这一番话当真是惊世骇俗，优昙如来低下头去，只是念佛不止，玉鼎真人气得紫涨了面皮，叫道：“我佛!你听听这是什么话？这孽障不知好歹，亵渎神灵，我佛若是再回护与她，须于你名声有损。”也不待优昙 如来答话，袍袖一挥，一团紫气向小金子奔涌而去。小金子哼的一声，突地伸长了脖子，有如蛇颈一般，递出头去，竟将那团紫气一口吞下，蓦地又缩回头去，冷笑道：“原来紫云袖的功夫不过如此。还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吧。”玉鼎真人见他轻易破了自己成名绝技，心知他遍览天书宝篆，千年修行非同小可，立时收起了轻视之心，脱去外袍，运气凝神，点头道：“好!我这把老骨头也有两千年没动过了，今日便与你好好考较考较。”小金子道：“不错，一千年来我东躲西藏，早已忍得你们够了，今日正好与你等做个了断。”优昙如来知他这一千年来多历苦楚，性情难免变得乖戾，又恨如来度自己入佛门，连带将诸天神佛都恨上了。只是他言语无状，令人再无转圜余地，实在教自己再难回护，只得在一旁口宣佛号，摇头不止。

? ? ? ? 转念间，两边已动起手来。玉鼎真人年纪虽老，身手矫健竟是不亚少年。出掌如电，夹杂风雷之声，数招之后，掌心更有火光喷出。小金子冷哼一声：“风火雷掌何足道哉，且试试我的凝霜聚雪拳。”身形急动，挥拳跃击。优昙 如来与许天师立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不禁一同打了个寒噤。那玉鼎真人掌心火头遇着寒气，却受了激发，不退反进，“呼”的一下，蹿出丈许，将小金子逼退数步。小金子叫一声：“好!”双臂环舞，步踏七星，将这套凝霜聚雪尽数施展开来。





正文 第三章


这时两人相距已远，各用掌风拳力相拼。玉鼎真人这边火头受阻，三昧真火向四面蔓延开去，越烧越旺，渐成一堵火墙。火墙这边，小金子身子轻轻飞起，在半空中旋了几圈，竟由动转静，落在玉阶上盘膝坐了下来。他拳风一熄，那火焰登时暴涨，但烧到他身边，却似受了一股无形之力阻隔，只是四处乱窜，始终不能近他身旁。

优昙见小金子被玉鼎真人三昧真火紧紧围住，不禁替他担心。正要求真人手下留情，却见小金子身上金衣渐渐变作黄色，继而由黄转青，由青转白，那四处乱窜的火苗似乎受了抚慰，全都安静下来。突然脸上一凉，竟是一片雪花落了下来。

雪花一片接着一片，纷纷然地落下。片刻之间，三仙身上便披了一层白霜。那雪花落到火中，竟不熔化，直落到阶前。火势却越来越小，那情景，竟似雪熔化了火一般，看得众仙目炫神惊。许天师突然失声道：“? 心剑!他炼成了心剑!”

小金子睁开眼来，冲他微微一笑，许天师只觉脑中一晕，身子不禁摇晃起来。玉鼎真人见状，惊道：“天师小心，别去瞧他眼睛。”一面急忙加紧催动掌力，吐出真火。但他接连运劲数次，却均似泥牛入海，激出的真火，竟在漫天的雪花中消弥无形。眼见火势越来越弱，再支撑片刻，便将熄灭。心中正自思忖对策，小金子突然站起身来，低眉垂袖，缓缓举起右拳，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了过来。

玉鼎真人只觉身上寒气越来越重，连心底都冷将起来。旁边许天师瞧出不妙，“呛锒”一声，腰间诛仙剑弹匣出鞘，指着小金子道：”孽障！瑶池金阁，怎容你任意胡为。”踏上两步，持剑斜劈过来。小金子身子微侧，让过了剑锋，右手倏出，只一招便将长剑劈手夺下。但这一分神，玉鼎真人却也脱出了他拳法禁制，这时更不迟疑，口念真言，头顶上立时涌出三朵金莲，光华灿烂。跟着泥丸宫上一道霞光冲天而起，霞光中，现出一件手掌般大小的物事来，翠绿欲滴，精致玲珑，正是他玉泉山镇山之宝－碧玉琉璃鼎。

这鼎本是鸿均老祖用一块与天地同生的璞玉炼成，能塌天陷地，变化阴阳，端的是妙用无穷。小金子不知此宝厉害，就着手中宝剑，便向那玉鼎砍去。那三朵金莲倏地飘聚过来，叶瓣上光华大盛，将诛仙剑陷住了，砍不下去，只听玉鼎真人念声：“疾！”一道炫目红光自那鼎中急射而出。

这一道红光打下来，便是元始天尊也只好趋避。小金子却浑然不惧，右腕横剑，左掌前击，径自向那红光迎去。只听哧的一声响，连人带剑，竟化作一缕轻烟，被那红光吸进鼎去了。

优昙如来大惊，叫道：“真人，你伤了他么？”玉鼎真人道：“不敢。无天尊法旨，我怎能伤他。只是权且将他禁制在这鼎中，呆会好带去见掌教师尊罢了。”平摊右掌，那宝鼎从他顶上轻轻飞下来，落在掌心。优昙见那宝鼎犹自滴溜溜地转个不停，想起往日种种，慈悲之念顿起，上前合什道：“此事与贫尼干系甚大，实无袖手之理。真人既有难处，我便陪你同去见过天尊，求他宽佑。”玉鼎真人道：“如此最好。”这时有十数位神仙瞧见那冲天霞气，过来寻问，许天师正向众仙一一解释。优昙过去见礼问道：“众位可知天尊去处。”旁边黄角大仙道：“适才见他与玉帝在琼林赏花呢。”优昙如来向玉鼎真人点点头，向众仙道一声：“失陪。”两仙便往琼林而去。

到得琼林，果见元始天尊与玉帝一道，正自指点花草。其时正值瑶池花木大放时节，许多千年难得一见的异蕊也纷纷随蟠桃一同开放。琼林中异香扑鼻，满眼的花团锦簇。二仙无心赏花，见礼已毕，玉鼎真人将事情本末说了，瞧在优昙如来面上，略去了诟骂玉帝天尊一节。元始天尊听说拿住偷天书的贼儿，不由大喜：“天佑我教，教此书重归昆仑，若是落在魔界手里，众仙转眼便是一场大劫。玉鼎，你这一番功劳，着实不小。”玉鼎真人忙道：“弘道护法，乃是弟子本份，怎敢居功。”优昙如来口宣佛号，道：“天尊，这偷书的金龙，乃是贫尼幼年故交。此番虽犯天条，但他既非魔道，平素又无恶行，偷书一事，更是因贫尼而起。还请天尊看在贫尼薄面，准我带他去无忧宫开导教化。”元始天尊尚未答话，旁边伺候天尊的道童突然插言道：“那可不行，他偷看了我家的天书宝篆，若是随你去，岂不泄露了我仙家秘诀？”元始天尊听他这话大有道理，暗暗嘉许，却呸的一声，啐了那童儿满脸，佯怒道：“大胆的童儿，何时轮到你来说话。还不快与我退下。”

优昙如来听了童子那话，默然不语。元始天尊面现为难之色道：“我佛金面，本当应允。只是天界刑律，一向都由天庭掌管。这事还须请陛下御裁。”玉帝一怔，捋了捋仙须，踌蹰道：“这个…这个…，既是我佛讲情，天尊说如何处置方好？”元始天尊微微一笑，道：“我瞧不如这样，咱们瞧在我佛面上，不伤他性命，只将他送去北极玄冰岛上，与那些四方擒获的妖魔关在一处，教他受他五百年刑狱之苦。五百年后，若他肯悔过向道，收入玉虚门下也好，交与我佛教化也罢，再作计较不迟。”

优昙如来听说要受五百年刑狱之苦，仍是不忍，还待再说，却见伏虎罗汉急匆匆走过来，顾不得与玉帝天尊见礼，气喘吁吁地道：“原来我佛在这里，我佛，魔界趁众佛赴瑶池大会之机，大举进袭灵山，现已攻到大雷音寺前。世尊法旨，命我教弟子速回西天应援。”众仙都吃了一惊，优昙如来见此事紧急，不敢因私废公，只得对元始天尊与玉帝道：“既如此，便依尊命就是。还请玉帝天尊交待岛上看管的神仙，好生照看与他。”又对着那玉鼎道：“小金子，天道难违，你命中既有此劫，我亦无法，也只好承受。待得灾满之后，或去西天，或去昆仑，自当还你正果。”便向元始天尊与玉帝告辞。元始天尊道：“佛道原是一体，玉鼎，去找你广成子，赤精子两位师兄来，赶去西天，助释尊一臂之力。”优昙如来稽首道：“多谢!贫尼先走一步了。”又瞧了那玉鼎一眼，摇摇头，化一道白光，直奔西方而去。





正文 第四章


? ? ? ? ? ? ? ? ? ? ? 　二? ? ? 玄冰岛

灵山，大雷音寺。

如水寂静中，只听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在四壁回响：“…一切众生从无始际，由有种种恩爱贪欲，故有轮回，若诸世界一切种性，卵生胎生，湿生化生，皆因淫欲而正性命。当知轮回，爱为根本，由有诸欲，助发爱性，是故能令生死相续。欲因爱生，命因欲有，…是故众生，欲脱生死，免诸轮回：先断贪欲，及除爱渴。…”

声音忽的停顿下来，莲台宝座上，佛祖打开双眼，缓缓说道：“今日便到此处，众等，且自散去。”台下诸佛，菩萨，罗汉，揭谛，比丘尼、优婆塞，一切听众，闻言俱自起身，合掌恭敬，礼佛而退。只听佛祖又道：“优昙，你留一留。”优昙如来愕然转身，应道：“是。”

? ? 殿上众僧散尽之后，佛祖却不说话，起身便走。优昙 如来不知何故，只好在后面跟随。不觉间，行到七宝林中，如来在一棵菩提树边停下步来，问道：”优昙，汝可知我是何人？”优昙如来一怔，答道：“世尊创教弘法，教化众生，是诸佛之祖，世间第一觉者，人天世界，无不景仰。”佛祖微笑道：“我本是迦毗罗卫国太子，因见世间生灵相杀，种种众生，受尽无常，方才起心动念，誓为众生求无上大法，助他等永脱诸障，免堕轮回。后来我在菩提树下静思七日，终于睹明星而悟道，而成无上正等正觉。”这段往事，优昙如来自然知道，不明佛祖是何用意，便只口宣佛号，悄立不言。

佛祖又道：“汝可知当年我七日静思中，最难摆脱者，乃是为何？”优昙摇首道：“不知。”佛祖道：“富贵荣华，声色犬马，俱是身外之物， 譬如昙花，朝开暮逝，尚易解脱。唯有骨肉之情，男女之爱，与生俱来，种种积习，最难根除。”优昙如来点点头道：“正是。”

佛祖微微一笑，道：“自上次蟠桃大会回来，三年中，你无心说法，常怀隐忧，却又是为了何事？”优昙如来瞿然而惊，忙合掌低头道：“世尊!”佛祖道：“可是为那小金龙？”优昙如来道：“那金龙受刑，乃是因弟子一言而起，故而心中常不自安，却绝不敢动了绮念。”心想正好就此问个明白，便问佛祖道：“世尊，弟子当如何自处，方得清净。”佛祖连连摇头：“不知。不知。彼亦是觉者，何必问我。”拂一拂衣袖，不作一言，竟大踏步地去了。

优昙如来愣在当场。这三年来，她的确时常想起小金子来，但每当念起，便自强行压抑，唯恐坏了修行。这时被佛祖说破心事，挂念之情，竟是再也难以自抑，心想：“我不去瞧瞧他处境，此心终是难静。”闭目垂眉，打开慧眼，便向北方瞧去。

目光游移中，一座山崖跃入眼来。山崖边上，一根长杆高高吊起一个少年，手足皆被一根细长的铁链锁住，那链子更从琵琶骨上穿肩而过，将头颈手足系在一处。少年身侧，无数利刃飞来掠去，在那少年身上划出道道伤口。少年身上衣衫褴褛，色作乌黑，似是血污所化。但伤口处，却不见有鲜血流出。

优昙如来见那少年正是小金子，不由大吃一惊，寻思：“当年我曾托玉帝与元始天尊照看与他，今日怎会如此。他为我受苦，我不可不救他脱难。”急驾祥云，往那北极玄冰岛而去。

那北极玄冰岛在天地尽头，人神交界之处。岛为万年玄冰所化，奇寒彻骨，四周是汪洋苦海，海中集尽了天下生灵怨毒之气，飘飘渺渺，弥散虚空。寻常仙妖遇之即化飞灰，绝难飞渡，故尔数千年前，此岛被神界仙界选作刑狱之所，关押罪不致死的四方妖魔。优昙如来行到玄冰岛上空，正要按落云头，早见一仙从岛上飞起，拦在自己面前。

那仙头挽道髻，背负长剑，身披红袍。优昙如来认得是玉虚门下烈火真人，上前稽首道：”真人请了。”寻思：“这烈火真人是玉虚宫中值守的上仙，一向随在元始天尊左右，今日 何以到此？”忍不住便问出来。烈火真人叹一口气道：“此事不提也罢。我佛来此，不知有何见教。”优昙道：“贫尼有一位故人犯了天规，关在此处，特来探看于他。”烈火真人喔了一声，道：“不知贵友是何名号，贫道替我佛寻找去。”优昙道：“他原是东海岸边金鲤，化龙飞升之后，因盗了贵教天书宝篆，被罚来此处受五百年刑狱之灾。名唤作金灵儿，小名小金子，真人可识得他么？”

烈火真人一听小金子三个字，当真是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一张红脸登时涨成深紫，咬牙切齿地道：“识得!识得!我能来此洞天福地，全是拜他所赐。这等英雄人物，我如何能不识得。”优昙如来见他神情激动，不由疑惑道：“什么？”烈火真人恨恨地道：“我自学道以来，一向在玉虚宫侍奉师尊。眼见得功行圆满，可以如众位师兄一般，出宫择一处洞天福地授徒讲课，光大我教。谁值那天当我值日之时，这金龙持避影玦，潜身溜进宫中，将那天书宝篆偷了去。掌教师尊闻迅大怒，怪我看护不力，有亏职守，便将我贬到此苦寒之地，镇压群魔。到今日，终日与妖魔为伍，已是千年有余了。”

优昙听他这一说，方知小金子恰巧落在仇人手里，那崖上种种苦刑，必是烈火真人所为。心中暗叹：“成仙了道之人，却也有这许多放不下的东西。”便向他打了一躬，道：“这厮任意胡为，带累真人，贫尼甚是不安。当为真人去天尊面前讲个人情，让他早赦真人回玉虚宫去。”烈火真人大喜，忙见礼道：“多谢我佛!”优昙如来微微一笑，道：“真人可带我去见见他么？”烈火真人道：“那厮现在洗心崖上，贫道这便带我佛去看。”

到得洗心崖，优昙如来降下云头，飞在金灵儿子身侧。只见他双目紧闭，深陷颧中，身上骨瘦如柴，体无全肤，早已昏死过去。不由得心中一疼。见那无数利刃仍自飞来飞去，对烈火真人道：“真人，瞧在贫尼面上，收了这些飞刃吧。”烈火真人面上一红，忙念真言，那无数利刃变了方向，向外四处飞散开去，瞬息间便消失无踪。

优昙从袖中取了一粒金丹，伸指一弹，那金丹飞到金灵儿唇边，金光一闪，消失不见。优昙转头对烈火真人道：“若要赦他，须向何方请旨。”烈火真人忙道：“此乃仙界神界共管之地，玉虚宫我师尊处，昊天金阙玉皇大帝处，都可下旨放人。”优昙点点头道：“我这便去玉虚宫请旨，一并替真人说情。这小金子，还请真人放他下来，好好安置，不知可否？”烈火真人忙道：“我佛有命，敢不相从。”





正文 第五章


约莫半个时辰，优昙云头缓缓落在昆仑山上，那守门的道童见来者身后一圈佛光明亮耀眼，不敢怠慢，上前迎候道：“上仙何来？”优昙道：“我是佛国优昙如来。有事求见天尊。”二童对视一眼，甚是讶异，一起说道：“尊者来得不巧了，天尊三日 前出宫巡游四方，行无定迹，现下也不知是到了何处。”优昙啊的一声，寻思：“只好去见玉帝。”道一声谢，拨转云头，往昊天金阙而去。

玉帝正在后庭饮宴，见优昙如来来见，便停了歌舞，笑道：“我佛金足，何以有暇到此？”优昙稽首道：“三年前蟠桃大会，有一条小金龙干犯天条，贫尼替他讨过人情，大天尊可还记得？”玉帝点头道：“记得。那是我佛故人，因此饶他性命，押往北极玄冰岛去了。”优昙道：“如今不知何故，他被锁了琵琶骨，吊在洗心崖上，每日受万刃穿身之苦。贫尼心中着实不忍，特来请旨，还请大天尊慈悲，准我带他去无忧宫开导教化。”玉帝想起天界安危，须仰仗佛界处甚多，便道：“既是我佛讲情，自当应允。”命仙官取了黄绫御笔来，问道：“那金龙是何名姓？”优昙道：“名唤金灵儿。”玉帝便亲笔书了御旨，交与优昙道：“我佛将此拿去领人便是。”优昙合什道：“多谢大天尊。”

那边冰火岛上，烈火真人翘首以盼。见优昙祥云来到，不禁大喜，迎上去道：“我佛见着我师尊么？”优昙道：“贫尼去得不巧，天尊出外游历去了。现讨得玉帝旨意在此。”将黄绫交与过去。烈火真人茫然接过，喃喃道：“怎么，师尊不在。”优昙道：“真人放心，待天尊回来，贫尼自当再去玉虚宫为真人说项。”又道：“请真人将那金龙交与我吧。”烈火真人似没听见她的说话，只是怔怔出神。优昙叫了一声：“真人!”烈火真人啊的一声，回过神来，道：“怎么!”优昙道：“贫尼请得玉帝旨意，准我带那金龙去无忧宫教化。”

烈火真人想到自已不过看守失职，便在此受了千年天寒地冻，凄凉寂寞之苦，那罪魁祸首却只三年便即赦放，何以天道如此不公，不由得忿忿不平。只是玉帝旨意，却又违抗不得，一时间心灰意冷，将那御旨展开。他看了一遍，眼中一亮，问优昙道：“那金龙可是叫做金灵儿。”优昙道：“正是。”真人又道：“可是灵异之灵。”优昙道：“是啊。”真人微微一笑，道：“玉帝旨意上，写的是鳞甲之鳞。名字有误，贫道不敢放人。”

优昙如来啊的一声，接过御旨一看，那个灵字果然是写错了，也是自己心急救人，竟忘了打开查看。不由急道：“那便如何处？玉帝旨意，便是要放这条金龙，不过一时笔误，真人不能通融一二么？”真人摇头道：“贫道依律而行，还请我佛恕罪。”优昙心想他这话说得半点没错，原是自己大意了，叹了一口气，道：“如此，贫尼再去一趟昊天金阙。”

金阙后庭中歌舞正酣，玉帝见优昙复又转来，挥手停了歌舞，笑道：“我佛客气了，只管带那金龙径去便是，不必回来复旨。”优昙轻轻摇头，道：“不是。贫尼又来叨扰，甚是不安。”将错字之事说了。玉帝笑道：“这道人倒也谨细。那旨呢？”取过御笔来，将那鳞字改了，道：“我佛只管回去，不必再来复旨。”优昙道一声谢，又往玄冰岛去。

到得岛上，将旨意交了，烈火真人看过，皱眉道：“啊呀!这事不好办了。”优昙问道：“怎么？”烈火真人道：“这字是改过的。贫道虽然知道是我佛请下的玉帝亲笔。但旁人未必清楚。玉帝乃是贵人，日子一久，未必记得此事。他日有人问将起来，这涂改御笔，私放妖魔的罪名，贫道着实担当不起。”优昙蹙眉道：“这是玉帝亲笔，岂能有假。有人问起来，自有贫尼担当便是。”真人摇头道：“我佛亦是贵人，那无垢世界，我便见也见不着，那时哪里寻我佛去？这涂改过的御旨，贫道万不敢接。还望我佛恕罪。”

优昙微微着恼，却又不能与他翻脸，只得道：“好。真人稍候，贫尼再去见过玉帝来。”

后庭中歌舞未歇，玉帝见优昙又来，不禁愕然，停了歌舞，问道：“我佛还有何事？”优昙硬着头皮将烈火真人之言说了。玉帝哼了一声，道：“这道人忒也罗嗦!”见优昙俯道合掌立在阶下，无奈何，只得命仙官再取黄绫御笔来，重书了旨意，交与优昙。道：“我佛去好。”摆一摆手，对众仙子道：“你等都散了吧。我有些倦了。”优昙向玉帝告了叨扰之罪，行出金阙，复往玄冰岛而去。

优昙将御旨交与烈火真人，道：“有劳真人。”烈火真人不看御旨，稽首道：“适才贫道忘了一事，玉帝旨意，向来要由玉帝遣一位天界大神，着黄罗伞盖，用青玉案盘，捧来传布，方为有效。我佛虽是尊者，终非天界之人，前来传旨，于礼不合。这旨，贫道仍不敢奉。”

这一番话不阴不阳，优昙如来虽是觉者，却也不禁着恼，沉下脸道：“真人。为此事我已三上天庭，如何再有脸去见玉帝。你公报私仇，无端折磨那金龙，我也不与你计较。如今又三番四次，借故推脱，到底是何用意？“烈火真人本就不想放人，见她动怒，却也不惧，冷笑道：“佛有佛戒，仙有仙规，我也没什么用意，不过依律行事罢了。倒是我佛的用意，嘿嘿…”优昙道：“我怎么？”

烈火真人脸上笑容诡异，道：“我听说成佛有八万四千法门，我佛救你这旧情人回去，想必是要重续燕好，修那欢喜禅法，与他同登极乐世界。既有这等美事，再去见一次玉帝又有何妨。”这一番话，直说得优昙脸上变色，腾腾腾无名火起，厉声道：“真人，我敬你是前辈，再三容让与你，你却如何说出这般龌龊言语来？若非瞧在天尊面上，今日定不与你干休。”烈火真人哼的一声，道：“你就做得，偏我就说不得。”优昙不愿与他多费唇舌，吸了一口真气，将心头火种压下，说道：“罢了。你只说今日究竟是放人不放？”

那真人又是哼的一下，大声道：“今日就是玉帝亲来，我也不放，你又能怎的？”优昙合什道：“既如此，只好得罪了。”打开慧眼，见那小金子仍被吊在高杆之上，怒气更炽，也不说话，径往洗心崖而去。烈火真人急忙跟上。





正文 第六章


到了洗心崖，优昙见小金子双目微睁，眼中已有神气，知道金丹已然生效，微觉颀喜，然见他神情甚是痛楚，又是一阵难过。正在喜忧交集之际，烈火真人已然赶到，拦在优昙面前道：“宝锦，当年我在昆仑山学道时，你父王尚且没出世呢。我念在佛道两家的交情，这才敬你三分。你今日若想恃强劫囚，却休怪我剑下无情。”优昙听到念出自己俗名，颇觉陌生，不禁微微一怔。却不理他，对小金子微微笑道：“你放心，我既然来了，一定救你出去。”这才转目过来，对烈火真人道：“不必说了，今日你我在此见个高低就是。不让道，便请出招。”

烈火真人先前原盼优昙如来为已说情，故相待十分殷勤 。谁知优昙却单只请下了赦金灵儿的旨意，想到仇人脱难在即，自己却前路渺茫，不由得陡生怨气。暗自寻思：“这金龙是她旧好，三年来我对他百般凌辱，施尽毒刑，这番回去之后，不来与我寻仇已是万幸，如何再肯为我说情。等天尊回来云云，不过托辞，想要我快放这金龙罢了。”恰巧御旨中被他寻着错处，便乘机留难，有意激起优昙火气，好从中取巧。这时眼见优昙中计，欲要动手抢人，正合了他心意，笑道：“好，好，好，都说佛法无边，今日正好领教。倒要瞧瞧佛道两家仙术，究竟是谁更胜一筹。”凝神静气，却不出招。

优昙如来明白他不愿承担挑起争斗之责，点点头道：“好，我先来。”运气于臂，挥掌击出。这一掌用的是大须弥山掌，佛家所谓大须弥山者，人间称作喜马拉雅。这一掌下去，有八万须弥山重，其力可知。烈火真人见她掌力甫出，胸口便是一窒，不禁一惊，不敢硬接，急忙跃开一旁。他拳脚功夫并非所长，哪肯与优昙斗力，手捏剑诀，向着优昙凌虚一点，大喝道：“起!”便听轰的一声，背上长剑脱鞘而出，斗然间迎风急长，变作一柄十余丈长的巨剑，向着优昙劈头砍下。

这剑名唤赤焰紫金剑，是以南冥乌金玄铁，用昆仑山玉清池水锻造，位列仙界十大名剑之一，灵异非常。此剑本为元始天尊佩剑，烈火真人入门之初甚受恩宠，元始天尊便将此剑赐他做了护身法器。优昙见巨剑上烟气升腾，火光烈烈，劈下时红芒耀眼，自知空手难以接架，双足一点，身子飘忽后退，退到十余丈外。烈火真人口念真言，向着巨剑又是一指，口中喝道：“出来!”那巨剑忽的一声，爆出两个硕大的火球来，滚滚向前，直冲优昙。优昙微微一笑，神态安祥，两臂交错，拇指食指微搭，向外轻轻弹出。

这一弹，用的正是佛祖当年灵山法会上，令伽叶尊者微笑悟道的拈花指法。那两个火球一着指力，立时停滞不前，不住摇动挣扎，似为罗网所困。但巨剑却从火球中间飞剌过来。优昙向后再退，十指连连挥动，巨剑飞行渐缓，到得离优昙丈余处，终于停下，烟火飞迸，颤动不止。

烈火真人见攻势受滞，知道不出全力，必难建功。双眼一闭，两掌贴在腹前，潜运真元。只片刻，忽然猛地睁眼，大口一张，一条火线疾喷而出，直射优昙。火线射到半空，砰的一下巨响，散作无数火星，四面八方，飞迸开去。顷刻间，犹如油中落火，四空里怨毒之气尽被点燃，呼呼风声中，唯见浓烟滚滚，烈焰熊熊，映得天地也都红了。

优昙见上下四方烟焰犹如狂澜巨涛般汹涌奔来，大须弥山掌与拈花指已难应付，忙结法印，念动真言。半空中蓦地涌出无数乌云来，浩浩漫漫，横无际涯，竟将那冲天火光，尽皆遮没了。紧接喀喇一闪，一道电光劈下，雷电声中，瓢泼大雨，倾盆泄下。

烈火真人这场火是他数万年修行炼就，至烈至阴，满天神佛尽皆能烧，比之老君八卦炉中离火更加厉害。眼见优昙布云施雨，想起这倒是她本行，不禁嘿嘿冷笑：“便是四海龙王齐至，瞧瞧浇不浇得灭我这阴火炼狱。”一言未毕，笑声忽地中歇。大雨落处，竟是烟消火止，一场无边火海，须臾之间消弥无形，熄得干干净净。唯剩下巨剑火球，在雨中微微颤抖。

烈火真人目瞪口呆，指着优昙道：“你，你这是什么水？”优昙微笑道：“灵山顶上，慧泉之水。”烈火真人心中又惊又疑。只听优昙又道：“汝只道除了观音瓶中甘露，纵倾尽四海之水，也灭不了你这积怨阴火。却不知我出身水族，成佛之后，佛界圣水，皆能化用自如。这慧泉下通恒河，灵慧之性，不输与那玉净瓶中慈霖，世间无它不能灭之火。”见他抬头茫然瞧着漫天大雨，笑道：“你这岛上怨气冲天，便让这慈云惠雨多下一阵，好生替你涤洗涤洗。”

烈火真人低下头来，见巨剑犹在，火球未熄，心中略安，指着那火球道：“你说世上无这雨不能灭之火，那却又是什么？”自那火球一出，优昙心中便生亲近之感，这时更觉奇怪，不禁问道：“那究竟是何物？”烈火真人道：“好。你瞧仔细了!”念动真言，对那紫金剑一指，道：“孽障还不出来。”那火球轰的两声，爆烈开来，火花中，现出两条金龙，张牙舞爪，与那巨剑一道，分从三面，向优昙扑来。

优昙见了金龙，方才明白何以会生亲近之心，又立时想起小金子来，心中不禁一凛：“多斗一刻，他便多受一刻苦楚。”眼见巨剑金龙来势凶猛，一面使拈花指阻住巨剑，一面对那两条金龙喝道：“大胆孽障，既是龙族，如何敢来伤我？”这两条金龙本是一对情侣，双龙在山中静修时被烈火真人发见，便用紫金剑收降过来，做了护身法兽。优昙父亲是龙族之首，双龙见她，如何不惧，只是被紫金剑所制，不得不受驱使。这时听了优昙之言，摇头缩爪，进退维艰。

优昙见了，默运神思，已知端的。心想不破紫金剑，烈火真人终难死心。便收了慈霖，迎风变化，身子暴长起十余丈，手一晃，现出一尊降魔杵来，高举过顶，向着巨剑迎头打下。

降魔杵本是佛门常见法器，佛界护法诸神用的都是此宝。但优昙手中这根，却与别杵不同。诸菩萨，金刚手中所持，多是自己修行时炼就，优昙这根却是佛祖亲手所赐，只因她成佛时年纪尚幼，又是女流，佛祖担心邪魔外道入侵时她难以抵御，便将佛界法力最强的一根降魔杵转送与他。那杵毗婆尸佛用过，拘那含佛用过，燃灯古佛用过，上面有无数过去诸佛加持神力，举世之中，能敌此杵的神兵屈指可数。紫金剑若是在元始天尊手上，或者还可抵敌，此时却如何受得起这一杵之击。啪的一下，红光闪处，巨剑在空中被一打两断，向着茫茫苦海急坠下去，瞬息间消失不见。





正文 第七章


紫金剑一断，两条金龙禁制立失，登时活蹦乱跳起来，冲着优昙不住摇头摆头，似是感激眷恋。优昙微微一笑，冲着双龙轻轻摆手，道：“去吧。”那对金龙又摇摆一阵，方才恋恋不舍地相携冲天而去。

烈火真人见转眼间剑毁龙亡，不禁面如死灰，双足一跺，叫道：“罢了，贫道今日与你拚个你死我活。”双掌一摆，直冲过来。优昙想终究不能真伤他性命，收了神杵，手腕一晃，现出一张璎珞伞盖来，将那伞盖向烈火真人掷过去。烈火见那伞盖来势古怪，转头化一道金光便走，那伞盖也放出金光来，后发先至，将那金光拦住，两道光相互纠结，缠斗不休。优昙伸指虚点，那伞盖飘飞过去，将两道金光都罩在伞下，跟着哧的一响，少了一道金光，却是烈火真人现了本相，被伞盖光华陷住，不得动弹。

优昙呆呆望着伞盖，凝神半晌，吸了一口长气，这才转过身来，向洗心崖上望去。只见小金子虽神情憔悴，却面带微笑，眼中说不出的温柔爱恋之意。禁不住心中突的一跳，念一声阿弥陀佛，回复本身，飘降下去。

到得小金子身边，见那铁链黑中带金，知道不是凡物，取出降魔杵来，一杵打下，扑的一下闷响，铁链应声而断。正要去解锁链，耳边只听“铛”的一声巨响，远处一道红光冲天而逝。优昙吓了一跳，这才明白原来烈火真人在铁链上做了手脚，那巨响红光，必是向同门示警求援。心想纵是元始天尊来了，也不惧他，便也没放在心上。

解下锁链，抱在怀中，见他肩上伤口空空洞洞，知他仙血已然流尽，只是魂魄尚存而已。又是一阵心痛，取出丹药来，替他敷上，那伤口应手而愈。见小金子始终微微含笑，目不转睛瞧着自己，微觉奇怪，问道：“你笑什么。”小金子轻轻摇头，却不说话。优昙叹道：“是我不好，累得你受苦了。”

小金子张开唇来，气息微弱的道：“比起我现在的欢喜来，那些苦楚，实在算不得什么。”优昙道：“你本就不该受此苦楚，此刻得救，不过是还你公道，那也没什么好欢喜的。”小金子摇头道：“不是这个。”优昙 奇道：“那是什么？”小金子道：“你方才替我敷药时种种痛惜爱怜神情，一千年里，我时时在梦中见到。却没曾想，天可怜见，终究能教我这美梦片刻成真。你为了救我，不惜与仙家开衅，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你待我，竟是这般的好。我心里，实在是欢喜得紧。”

优昙 越听越是心惊，急念佛号道：“我来救你，是为了却因果，还我清静觉心。你可千万别要乱想。”小金子轻声道：“了却因果也好，爱怜疼惜也好，你心里头，总是念着我的。便为这一念，纵是万劫不复，魄散魂飞，我也所甘愿。”

优昙心中一凛，不敢再接他话头，伸脚拨过一半祥云来，将他身子稳稳放在云上，说道：“你元气未复，别多说话。我带你去西天佛祖处，求他收你入门。”小金子点点头：“你说什么，我都依从。”优昙叹了一口气，带着祥云，往西天而去。

行了半晌，忽见云端一道金光迎面飞来，金光中有人大声叫道：“我佛留步!”跟着北面，南面，东面各有金光飞到。到得近前，化作四位仙人。优昙定睛看时，认得西面是广成子，南面是赤精子，东面是太乙真人，北面是玉鼎真人。知四仙必是闻警而来，不禁嘿嘿冷笑：“好啊!玉虚门下四大弟子俱都到齐，不知有何见教。”四人不敢失了礼数，一齐稽首。广成子道：“我佛，这金龙天劫未满，我佛强要带他回去，似有不妥。”优昙哼的一声道：“我有玉帝旨意，怎就带不得他回去？”广成子道：“即是玉帝旨意，也须经守岛仙官验旨无误，在图册上勾销姓名，发下银签，方可放人。我佛将烈火真人困住，自行释解天囚，实在于天规不合。”优昙冷哼一声，道：“那烈火真人滥施刑律，公报私仇，倒是甚合天规。”

广成子打了一躬，道：“这事始末，我等一时也不易弄清。还望我佛行个方便，留下这金龙，待天尊回来之后，听他示下不迟。倘若真是我那烈火师弟错了，贫道定当亲自送这金龙，去无忧宫向我佛赔罪。”优昙道：“不必多说。我今日是带他走定了，若是要人，叫元始天尊来无忧宫找我便是。”旁边太乙真人突然道：“我佛还是留下这金龙的好。”优昙眉头一紧，冷冷地道：“我若不肯，便又如何。”南面赤精子早自听得火起，忍不住道：“我佛!你辱我同门，私放天囚，更打断了师尊的紫金宝剑，我等敬你是如来真身，全都隐忍不提。今日与你好言相劝，你若不听，却休要怪我等无礼了。”四仙之中，以他与烈火真人私交最厚，是以第一个便忍耐不住。

优昙呵呵冷笑道：“你若不服，只管过来，倒要瞧瞧你能如何无礼。”赤精子这一下人如其名，只气得满脸皆赤，跺脚道：“众位同门，就算她是佛国如来，难道便能这般欺凌我仙界不成!”不待众人答话，跳步上前，伸手便往云中的小金子抓去。广成子急叫一声：“师弟且慢。”却已是迟了。优昙心中恼他无礼，手上用了七成劲力，呼的一下，向赤精子一掌击出。旁边三仙齐叫：“大须弥山掌!”“师兄小心!”赤精子一惊，就地滚开，却仍被掌风扫中，在半空摔了一个筋斗，神情甚是狼狈。

这四位仙人是玉虚门中首领弟子，早在千万年前便已得道，在仙界位望极尊。小辈的仙家，远远望见，早已顶礼膜拜，何时吃过这等大亏。太乙真人怒道：“我佛! 你欺我教，不是这等!”猱身飘上，手中拂尘一挥，便向优昙击下。那边赤精子爬起身来，他身上有紫绶仙衣，这一掌虽重，却并未着伤。但一跤之辱，如何能忍。右手一晃，晃出水火锋来，大喝一声，也扑上前去。

优昙也不着慌，左手摇出玉如意，右手摇出降魔杵，一一招架。交不数合，优昙轻喝一声，一杵打去，把太乙真人手中精钢拂尘一挥两断。赤精子方惊愕间，优昙早转臂过来，又是一杵，电光火石之间，早将他手中水火锋打落尘埃。

广成子与玉鼎真人见了，对望一眼，都觉再难袖手，一起叹了口气，稽首道：“得罪了!”对赤精子与太乙真人道：“站定方位，不可力拼。”赤精子太乙真人闻声疾退，远远避开。优昙见他四仙站定了太阴太阳，少阴少阳四处方位，心中一凛，脱口道：“四象天绝阵!”





正文 第八章


广成子点头道：“正是四象天绝阵。我佛手中宝杵厉害，我等也是迫不得已。我佛既知此阵之名，此时交人，犹为未晚。”这阵原是老君与元始天尊为克制魔界所创，阵形发动，能借天地之力，法力无穷。优昙此时烈性已起，如何还是往日大慈大悲，圆觉清静的如来。明知此阵厉害，更不退让，大声道：“你等有多少本事，尽管使出来便是。要我放人，却是休想。”挥手一杵，激起霞光，便向赤精子扫去。

赤精子向上跳起，避开了宝杵光华，念动真言，祭起太华山至宝阴阳镜来。那边三仙见他发动，广成子祭起番天印，玉鼎真人祭起碧玉琉璃鼎，太乙真人祭起雌雄双剑，四样宝贝，高悬碧空，放出万道光华，令人双目难睁。优昙知等四道光华汇集，四样法宝便要一起进击，立时盘膝趺坐，手结莲花，默运神思。倾刻间身形忽起变化，长出十六臂，二十四首，手中各持璎珞伞盖，花贯鱼肠，金弓银戟，加持神杵，宝锉金瓶等诸般法器，周身上下，涌出万朵金莲来，各放光华，与那道家四宝互相辉映。诸天上下，皆现霞彩。

广成子等见她现了法相，虽是敌对，却也不禁赞叹：“想不到她成道虽晚，道行却是如厮深厚。”各自念动真言，四光合一，向金莲压下。

两边相持半晌，终究是广成子这边人多力大，四象天绝阵又借了天地之力。只见外侧的金莲渐渐支持不住，一朵一朵掉落云端。广成子等精神一振，知道等金莲掉尽，优昙便要落败。优昙却是微微闭目，神态安祥，全不理会。

祥云里，小金子一直默不作声，此时却忽地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众仙都吃了一惊。优昙睁目道：“你做什么？”她这一松念，法力立减，金莲掉落更快。急忙闭目收心，默念真言不止。只听小金子低声道：“小玉儿。那年我曾对你说过，盗书学法，偷上瑶池，都只为见你一面，从没想过别的。今日你为我所作种种，早已是望外之喜。又能得你一抱一怜，我这一生，复有何求，为你一死，又有何憾。”集起残余精气，大喝一声，身化金龙，向着金莲外光幕急冲上去。优昙急忙睁眼来，大叫一声：“不可!“双臂急长，伸手去捉，却已是迟了。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天摇地动，莲花上光幕被丝丝冲成碎片，金龙身子却已消失无踪，连碎片也不见半分。只有团团袅袅烟雾，在空中轻轻飘动，不肯消散。

优昙抬起首来，呆呆望着天幕中那袅袅烟雾，喃喃道：“你这又是何苦。”突然间臂上一凉，竟是一滴清泪，掉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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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聚魂幡

舍卫国。

祇树给孤独园。

佛祖，三大士，十尊者。各盘膝拈指，垂眉趺坐。良久，佛祖叹一口气，微微摇头，缓缓站起身来。余者便即起身，各自低首垂袖，默然侍立。

又是良久，慈航大士越众而出，合什恭敬道：“世尊，弟子心有所惑。”佛祖微微点头。观音道：“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从去。离诸欲，脱轮回，大彻大悟，自觉觉他。何以竟有外缘一生，重为诸幻所迷，乃至陷溺而不能自拨之理？”旁边舍利弗尊者点头插言道：“正是。弟子亦有此惑。佛者既为彻底成就，便不应再有反复。若是如优昙这般,轻易便失却正果，则我辈勤勉精进，持戒苦行，岂非只如镜花水月，一场空忙？”佛祖微笑道：“我教有三归五戒，六念八关，细至衣食住行种种，皆有仪轨。汝等以为，成如来者，应当持否？”众等齐声道：“当持。”

佛祖点点头，道：“既如此，则如来凡夫，原无差别，菩萨，罗汉者，种种名相，皆为虚妄。但凭一念清静，即见灵山，妄念一起，便堕红尘。所谓成佛便得彻底解脱者，正是邪见。”舍得弗一愣，心中疑惑更甚，却不敢说。观音却顶礼称赞道：“世尊所言正是，世态多变，原无一劳永逸之事。”又道：“优昙是我教第一女身成佛者，今为情障所困。还望世尊慈悲，怜她千年修行不易，替她化解心结才好。”佛祖摇头道：“难，难，难。魔由自心生，唯能自心解，正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若加外力，反增困扰。我等且静观她造化如何再说。”观音等便依言各开天眼慧眼，看优昙如何行事。

优昙清泪一落，半空中万朵金莲倏的消失不见。广成子四仙见优昙肩上佛光大暗，各自心惊，优昙却浑然不觉，黯然道：“他到哪里去了？”四仙面面相觑。广成子硬着头皮施礼道：“天绝阵下，身化飞灰，已是形神俱灭了。似这般结局，也非我等所愿。只是贫道等固然妄生罪孽，我佛恃强蔑法，却也难辞其咎。”

优昙茫然看了广成子一眼，不理他后面说话，只道：“形神俱灭？这么说，便是去幽冥地府寻他魂魄，也寻不着了？”广成子见她魂不守舍，叹一口气道：“凡事皆有定数，神佛也有无可奈何时。这也是那金龙命该如此。我佛若再执着此事，只怕要为情所累，于你修为大大有损。”优昙凄然一笑，道：“他为我，连性命都不顾了，你教我如何还能一心不动。”怔怔望着那些碧烟在空中渐渐消散，不再言语，呆呆出神。

四仙相对无言，一齐稽首道：“我佛保重，贫道等告辞了。”见优昙凝思不理，均自摇头，驾起祥云，各回洞府而去。

优昙痴痴将身立在云中，任那云儿随风四处飘荡。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蓦然惊觉，金乌西坠，玉兔将升，已是黄昏时分。放眼下去，浩浩茫茫的一片，竟是到了东海之滨，黄河河口。睹景思人，不由更是伤情。便按落云头下去，在海滩上寻一处干净沙堆，坐下来，细细整理思绪。

这么一坐，往事历历如画，一一浮上心来。她成佛时正当幼年，心澄沏如水晶，既无一丝成见，又无情欲爱念纠缠，反比成人更易悟道。及至长成，虽多见世事，终究于已无涉，还能做到历过便罢，不住于心。但这一次，小金子冲破光幕时的那雷鸣电闪，纵她心如死水，也不能翻起波澜。佛家讲自性本空，本最忌思虑，优昙执着一念，正是犯了大忌。可她情念既起，便如堤溃，种种杂念，纷至沓来，不可断绝。心中正越想越乱，忽听身上喀喀作响，浑身骨骼如要裂开一般，一条黑蟒从肩上钻了下来，仔细看去，却是法髻散落，三千青丝，重又开始生长。





正文 第九章


青丝长到腰际，停住不长，优昙身上虽痛彻入骨，心中却反觉好受了许多。抬头见天上星汉灿烂，热闹无比，不禁想：“当年佛祖睹明星而悟道，却不知那时看见的，是哪一颗星。”一转眼，已见天河两岸，牵牛织女两星，脉脉闪动，如诉衷情。猛然记起：“今日是七月初一，再过六日，便是牛郎织女天河配的日子了。同是神仙，织女虽苦，一年之中，总还有与心上人相聚的日子。小金子却是连受轮回之苦的机会也没了。”念及此处，又是伤感，又是愧疚，突然猛然灵光一闪：“轮回？不对!我怎么忘了他了？怎不去求他试试？说不定此事尚有转机！”这一下愁心顿敛，心上又升起无限热望来。

优昙拿定主意，便打开天眼，见要寻的那位菩萨端坐莲台，左手金锡，右掌明珠，皆放光华。莲台下无数冤魂恶鬼，悉数持礼恭敬，静心听法，信心更增，暗想：“他神通高我百倍。若他亦无法，我便信一回天道，此事就此作罢。”身化金光，便住幽冥地府而去。

优昙天眼所见那位，乃是幽冥教主地藏王菩萨，此时正住等活地狱说法。眼见优昙悄然到来，对她微微一笑，将一段《地藏十轮经》讲完，对众鬼魂道：“此经本义便是如此，汝等回去，当善护念，勿生疑悔。”众鬼魂俱自流涕，顶礼而退。原来等活地狱中众生每日都要受砍、刺、磨、捣种种苦刑，一年之中，唯有听地藏王说法之日方能得免，故而一听说法已毕，立时又生愁苦。

众鬼魂见优昙身后光华逼目，不敢仰视，尽皆伏地悄然绕行。优昙待众等退尽，上前见礼道：“我此番来意，师兄想必已经知道了。”地藏王菩萨点点头道：“知道。”优昙道：“那金龙为我遭此大劫，我不能无动于衷。救他即是救我，还望师兄慈悲。”地藏王菩萨摇头道：“万事皆有定数，佛法虽然无边，也有无能为力之时。”优昙道：“六道轮回，皆归师兄掌握。师兄有无边愿力，能决众生生死毁灭，定有施救之法。”见地藏王不住摇头，忍不住泣道：“敢问师兄，那金龙是众生否。”地藏王点头道：“这个自然。”优昙道：“师兄当年发下宏誓大愿，不度尽众生，誓不成佛。偌若亲近尚不能度，谈何度尽众生。”地藏王心中暗叹：“众生平等，原无亲疏分别，你这一念，又转差了。”也不点破于她，说道：“干预天道，必遭天谴。你若定要执着此事，只怕非但救不得那金龙，自身亦要遭逢大劫。”优昙含泪决然道：“但有万一之望，我便要一试。成败挫顿，只凭天意便是。倘若真是在劫难逃，那也能还他恩情，以安我心。”

地藏王摇头叹息，道：“你身后佛光将逝，佛性渐失，这人天世界第一等的果位，你当真是弃若弊履么？”优昙迟疑一阵，说道：“我不救他，这一生都要负疚于心，心中既乱，终久还是做不成如来。等我还了他的的恩情，说不定反倒能安心静修了。”地藏王料想难以说服于她，又道：“失却佛身之后，你神通大减，若定要强行此事，前路必多险阻，一个不慎，轻则堕入轮回，身受万千痛苦，重则同那金龙一般，形神俱灭，你可要想仔细了。”优昙脸上现出坚忍神色，道：“纵历万苦，甘愿承受。”地藏王又是一阵摇头叹息，说道：“你虽有此信心，我却不能担此罪业。那金龙身化亿万尘灰，散入虚空，无迹可寻。我亦无此法力救他，刚才所言，并非诳你。”优昙跪地泣道：“师兄慈悲。”地藏王眼中现出悲悯之色，叹息道：“情之一字，当真误人至深。也罢，便指一条出路于你。你只往南海去寻便是。”优昙眼中一亮，道：“观世音菩萨？”地藏王摇头道：“不是。是你叔父南海龙王处。”优昙疑惑道：“叔父法力尚不及我，与师兄相差何止万千，如何能救小金子？”地藏王道：“你去了便知。”优昙还待问个究竟，见地藏王已闭目入定，料想他不肯再说，只得道：“多谢师兄。”将身出了等活地狱，往南海而去。

优昙自成佛以来，斩断尘缘，与家人只在五百年前父亲十万岁寿诞时见过一面。南海龙宫却是足足一千年未曾踏足了。到了宫门，守卫的虾兵蟹将将信将疑地进去通报。不一会，便听见有人脚步急促，大声道：“小玉儿在哪，小玉儿在哪。你们这些蠢蛋，怎么不快些让她进来。”优昙微微一笑，心想：“五百年不见，叔叔还是这个急脾气。”踏步进去，叫道：“叔叔，我在这呢。”南海离东海最近，南海龙王敖钦对小辈又最疼爱，优昙幼时与他相处极洽。故敖钦一听优昙到了，立时便忍不住抢出来相见。优昙见他鞋子也穿反了，不禁微笑摇头，指给敖钦看道：“叔叔你又长了五百岁了，怎么做事还是这么颠三倒四的。”敖钦也不去理那鞋子，把优昙拉到面前，左看右看，不住点头道：“嗯，倒是比以前白胖了许多，看来日子过得也不算苦。就是精神不大好。咦呀，头发也长长了这许多，这才好看嘛。以前那个发髻，真是丑也丑死了。这衣服也该换换才好。呆会我叫人给你拿去。你知道么，你添了新妹妹了，不是你父王那，是我这，那丫头啊，可比你以前刁蛮多了，当真是闹得四海不宁，整个一古怪精灵，还有还有，你父王也添了新姨娘了，估计过不多久，也该开花结果了。你那西海叔叔啊……”优昙听他唠唠叨叨不休，恨不能将五百年里的事一口气说完，不禁格格笑出声来。这几日她一直心绪不宁，愁眉深锁，直到这时，方才有了片刻欢颜。

叔侄俩叙过家常，敖钦道：“自那次你父王寿诞之后，一直就没回来看过我们。这次怎么想到要来？去过你父王那里没有。”优昙脸上微红，暗道一声惭愧，低头小声道：“小玉儿有事来求叔叔。”便将事情本末说了。敖钦听完哈哈笑道：“你不说，我倒没觉得。你肩上的佛光果然是暗了。原来佛国如来，也有思凡的时候。”优昙蹙眉道：“小玉儿心里烦闷得紧，叔叔倒拿人家来取笑。”敖钦道：“我原来就不赞成你学佛，这下做不成如来正好。重回神界，还做你的龙宫公主，咱们一家人都开开心心的。释迦牟尼那老和尚死气活样，真个郁闷死人，老龙王遇见，只好溜之大吉。跟着他，肉也不许吃，情也不能谈。喝水要念咒，走路怕踩死蚂蚁，又有什么好了。”优昙不禁瞠目。心想正事要紧，便道：“叔叔。南海宫中，这五百年来可新添了什么宝贝么。”敖钦道：“大概是吧。每年寿诞，四海水族都要进献不少珍宝。不过比起你父王的来，那可就少得多了。怎么？”优昙道：“地藏王要我来南海龙宫寻救小金子之法，我猜不会是着落在叔叔身上。多半是宫中有什么异宝，能还他魂魄。”敖钦头摇得拨浪鼓一般：“没有，没有。他们送来的，无非是些珍宝珠玩之类。纵然有些法器法宝，也只有小神通，决没有这等重宝。”优昙道：“不如叔叔带我去宝库看看。”敖钦道：“那小金子不过是鲤鱼化身。四海之中，俊逸的龙族少年所在多有。你有何必老念着他。不如待日后，我和你父王为你择一个门第高贵的如意郎君，岂不是好？”优昙柳眉竖起，跺足道：“叔叔！”敖钦忙道：“带你去，带你去。”





正文 第十章


宝库之中，各式珍宝琳琅满目，流光溢彩。优昙转了半日，见果然大多是些玉石珍玩，并无什么特异之物。心中渐渐慌乱，寻思：“地藏王决无诳我之理。可若是寻不着，又或决窍不在宝贝之中，那便如何处？”瞥眼见架上有一片金边铜镜，古朴可喜，忽起爱美之心。拿起来一照，却见镜中人明眸皓齿，眉目若画，实在是个绝美的人儿。一时竟瞧得痴了。敖钦见她发呆，不禁在旁笑道：“小姑娘家，就是爱这些玩艺儿。”优昙回过神来，脸上微微一红，转手正要放下。突觉拇指所触处镜面粗糙不平，似有划痕。心中一动，拿起来仔细查看，果然上面刻得有字。写的是：“如意通灵，能解百忧。”优昙大喜，指给敖钦道：“叔叔你看。这镜是怎么来的。如何用法。”敖钦看了，茫然道：”是谁送的，我也记不得了。怎么用，更加不知。”优昙忙道：“去礼仪司查查记薄便知。”敖钦瞠目道：“管礼仪司的那只乌龟爬得太慢，误了我好几次大事。我一气之下，把它贬到臭泥塘里去了。后来又懒得找人接手，便索性把这些规矩都废了。算来也该有六百年了。”优昙扭头瞪眼，吃惊望着敖钦。敖钦忙低下头去。

优昙想与他生气也是无用，便不理他，将那宝贝仔细琢磨，见反背又刻着四个大篆：“通灵宝镜”心想：“既称如意，通灵，运用起来，定然与心有关。我且用止观法门试试。”便右手执镜，左手轻捺镜上，放在眼前，身心放松，运起般若静心法门，尝试与这宝镜勾通。她自幼修习佛道，心术修炼，正是当行本色。倾刻间便已抱神守一，入于禅定。只觉左手指尖一滑，似是溶入镜中。也不起心动念，跟着指尖，渐渐全身都似水溶一般，慢慢渗入镜里。眼前只见白茫茫的一片，竟是到了云端。跟着一阵香风吹起，身子轻飘飞动。飘到一处宫阙之中。金砖碧瓦，光华万道，虽不如玉帝的昊天金阙恢宏广大，精致细腻却有过之，也不知是哪一位神仙府第。那香风将自己身子不住前送，从宫中许多神将仙女身侧飘过，却均对自己视若无睹。不一会，飘过无数院落，来到一处高阁之上，阁中种种奇珍异宝争光斗彩，远胜南海宫中所藏。

优昙环目四顾，突然呆住。只见偏角处一根支架上，挂住一片黑色旗幡，黯黯发光，上书三个大字：“聚魂幡”

优昙大喜，抢上前去，抓那黑幡。谁知这一下用力过猛，身子不由已控，竟一个跟头栽下楼来。只觉身如铅重，飞升之术全不管用。心下大骇，失声惊呼，忽被一人从身后抓住肩头。回头看去，正是叔叔敖钦。不由喜道：“多谢叔叔救我。”敖钦茫然道：“什么救你？”优昙一定神，才发觉仍旧身在龙宫，刚才所见，都是幻境，但额上却已冷汗潸潸。

敖钦道：“你瞧见什么了，干么大声惊叫？”优昙吸一口气，将刚才在镜中所见向敖钦说了，道：“叔叔可知那是哪位神仙居所。聚魂幡此物，是否真有？”敖钦又仔细问了那殿阁模样，看守神将衣饰形容，神色忽转凝重。优昙知他必有所悟，追问道：“叔叔记起来了么？”敖钦点点头道：“我知道是哪里了。”优昙忙问：“是哪里？”敖钦瞧着优昙，一字一顿地道：“三十三天之上，碧霄宫，拥翠阁，九天玄女娘娘。”

优昙心中一凉，九天玄女乃是与盘古，女娲一起开辟混沌的第一辈古仙，碧霄宫三十六神将个个神通广大。自已与她素无来往。若是不肯相借聚魂幡，想如在玄冰岛那般用强抢夺，那是绝无胜算。但既知有此宝在，如何能不去一试？当真求不得，就只好偷了。心中计较已定，便道：“说不得。只好去碧霄宫走一遭。”敖钦眼现担扰神色，道：“见了娘娘，要好言相求，实在不肯借，先回家，慢慢再想办法。”优昙点点头道：“叔叔放心，小玉儿理会得。”将宝镜收入怀中，捏一个分水诀，破浪飞腾，径往三十三天之上去了。

到得宫门前，果然与镜中所见一般无二，便向值守的神将稽首道：“佛国优昙如来 ，求见娘娘，烦请尊神通传一声。”那神将听她报的如来名号，倒也不敢怠慢，请优昙稍候，向同伴招呼一声，飞快奔宫中去了，不一会，领了一个仙女回来道：“上仙久候了，娘娘有请。”优昙谢过，随那仙女跨进宫门。

这一番进来，与镜中所见，又是一番景象，处处雕梁画栋，金碧辉煌，颇现富贵之气。优昙暗暗赞叹，却也无心多赏。那仙女带着优昙过玄阴殿，太阴殿，经百仙苑，金玉馆，渡寒潭秋水，越寂寞雪林，走了好大一会，才来到九天玄女所居的拥翠阁上，仙女引见过了，便退到一旁侍立，九天玄女令人为优昙看座奉茶已毕，问道：“佛界诸尊，向来金足少履此处，不知如来远来何事？”优昙起身行礼道：“闻娘娘有一幡，能聚众生魂魄，特来相借。”九天玄女诧异道：“是谁告诉你此宝在碧霄宫中？”优昙如实将通灵宝镜之事说了。九天玄女笑道：“想到世间还有此等物件。”曲指一算，道：“原来你是为那金龙来的。”优昙点头道：“正是。”九天玄女道：“那地藏王也真奸滑多事，自已怕遭天谴，不肯说破，却将你引来我这里为难。”瞧着优昙道：“那幡原是魔界之物，三千年前仙、佛、神、魔四方大战，被镇元大仙夺了来，后来万寿山五庄观日夜不宁，不住有妖魔前来偷夺。镇元子受扰不过，便将幡子送来我这。幡虽是我有，其实只是替仙界掌管，不敢轻用。何况你所求之事有违天规，实是不妥。”摇摇头道：“如来恕罪，此事实难从命。”

优昙来前便已作过种种预想，听她如此说，也不灰心。说道：“那金龙实在没行过恶行，偷盗天书虽是重罪，也不至要遭此劫报。若得救他还魂，贫尼当亲往玉虚宫去，向元始天尊谢罪。再送那金龙回玄冰岛去服满那五百年之刑，或者再加五百年刑期，也是无妨。”九天玄女道：“如来是佛国尊者，当知此事乃因果循环，天道如此，并非全因罪业而起。再说这金龙去不去服刑，与我碧霄宫也没什么干系。”优昙道：“我闻人间有愚公移山之事，可见天道也非一成不变的。人力尚且如此，何况神仙？下界之中，善良正直者贫苦横死，奸邪恶毒者富贵长寿，所在多有。老天爷做的事，也未必每一件都是对的。”九天玄女听得一怔，却仍是 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