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我早已厌倦了这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般悲凉而枯燥的生活。想要启程去往迷朦烟花的江南,却蓦然发现身边的位置已空白多年。 漓 破烂的外观,腐朽的颜色,畸形的构造,这诸多暧昧叠加在一起便组成了传说中千百年后幻想中离奇的移动城堡。而当下,在这荒凉的茫茫沙漠里,它却只能是一间风雨飘摇的客栈而已。 它有一个极风雅的名:风满楼。而我,便是这里风光无限的老板,漓。终有一天,我将凭借此店富贵双荣,飞黄腾达,前呼后拥…… “漓!”小二李吼沙哑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在这促狭的空间里猛然炸裂,不喾惊雷。美梦空然断裂,我又无奈地被打回了蝼蚁角色,厨子。我一哆嗦,手里的盐罐差点全数翻倒在热腾腾的锅里。妈呀,好险!该死的李吼,破坏本大爷的白日梦。 “我知道啦,菜马上好。催什么命呐!”我将盐罐放置好,假意勤快地用铲子在锅里猛力地炒了几下。一时间,蓝烟弥漫,飞火流荧。李吼在烟雾中咳嗽不止咒骂连连,我却模糊中不动声色地抿嘴一笑。今日也让你李吼尝尝这人间烟火的滋味。 “你要呛死老子啊!”预料中的愤怒破空砸来,我背过身去调整嘴角的弧度。怕笑意太甚,被他看出端倪。回转过身,却看见他脸上牵扯出一丝难看怪异的笑:“老板让我告诉你,这菜,是不用上了。” “哈!不是吧?难道这风满楼除了我还有别的厨子?老板他老人家可是想让我辞工另请高明?真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啊!”李吼不满我已经很多年了,他仗着资格老,总是纠结一班人与我作对,从中作梗。我因此被老板责骂时,他则在一旁幸灾乐祸,前仰后合。那干涸而尖锐的笑声,像极了夜里觅食的枭。 “啊呀!漓大厨的脾气可是大牌着呢,我们哪敢轻易得罪。”依旧是讽刺嘲弄的语气,“只是外面有人闹事,客人们全给吓跑光了。这菜自是不用上了。不过,你方才那一席话,若叫老板知道,他必定暴跳如雷吧。不过你放心,有哥哥我照着你小子,不用担心。”恶心的语气,我差点没把心肺给呕吐出来。 “那我不死得更惨。”我小声嘀咕,风一吹声音便散了。 “你说什么?”耳朵果然如狗一般灵敏。 “我说,来这里的客人大多是江湖中人,岂能被一两个闹事之人给吓跑。您老要忽悠我也得看个时候吧。我斜眼睨着他,看他这次又能玩出怎样整蛊的把戏。 “啧啧啧,你看看,”李吼摇头咂嘴,怪声怪调地说,“大哥的话你还不信。那些人借此吃白食,当然趁机逃之夭夭。你啊就是江湖经验太少。快出来,等会被老板骂了可别怨哥哥。”好一副老江湖的做派,不过半斤八两,真想啐他两口唾沫星子。 熄火竖耳一听,外面果然传来嘈杂的喧闹声。奶奶的,看来真是有人闹事!我操起焦黑的烧火棍,朝外走去。 大堂里一片狼藉。一个飓风般的影子把大堂的每个角落都扫遍了,所过之处东倒西歪,桌子椅子摔的摔,砸的砸,残片败羽,混乱不堪。老板和伙计们似乎都被这阵势吓坏了,挤在柜台里瞪着大眼颤抖不已。 “哎呦!你竟然敲我!”影子被我的烧火棍打得一哆嗦,停了下来,我才看清他的模样。 “老子敲的就是你!”我把烧火棍潇洒地往地上一跺,打量着已然爬在地上的他。这人不过二十岁左右,目光傲然,一看就是练家子,手持一把短枪……我没看错吧,这种短枪都是双手武器,他的怎么只剩一个了?衣着也风尘仆仆的,虽是好料子,不过上面满是尘土,每寸都有磨损或破漏的痕迹。 “你怎么能敲到我!”他抬起头来,满眼不忿地瞪着我。我从小便视力极好,再加之此人步法早已轻浮虚乱,所以他移动的轨迹我已了若指掌。于是我看准时机,一棍子挥下去,便正中他的脑门。 “老子就是能敲到你!”我咧着嘴笑了起来。看他趴倒在地上的模样,倒像极一个被丈夫扇倒在地小娘子。为何近日这些男人身上老是带着些许阴柔之气,堕落了呀。看他扭曲的表情,怕是身上有不上的伤。而就在我一个愣神间,他迅疾地抽身飞出了客栈。风沙漫天,须臾便模糊了他疲倦的背影。 “哎呀哎呀,”老板哆哆嗦嗦地从柜台挪了出来,“隋牧今天不在,幸好有漓帮着把这事当了下来,幸好幸好……你们还楞着等过年呐!收拾收拾,预备迎下拨客人了!” 嘿!这个老家伙,竟然绝口不提给我奖励的事情,平时隋牧赶走一次闹事的,会给十文钱呢!到我这里就什么都没了,正想着,老板的声音又远远地飘了过来。 “漓啊,你上月洗碗打碎的盘子,我就不从你工钱里扣了啊!还有,我咋闻着厨房里啥东西糊了啊,快去看看呐你!” 这叫什么事啊!我忿忿地冲进厨房,外面又是一片秩序井然,门帘隔断所有的喧嚣。 肜和渊 风满楼依旧客似云来,络绎不绝。白日忙活了一整天,已累得半死。等客人走光后我还得顶着夜色和饥饿将店里清整干净。本这并非我一个人的活,却因为李吼的存心刁难,就顺理成章地成了我的工作。本来小牧可以帮我,今日他却因为修琴和打刀而去百里外的镇子了。 于是我挥着扫帚,在漫天灰尘里愤愤咒骂。叫你们欺负我,等他日我厉害了,定给你们好果子吃。等扫完了店,我又拿着棍子和油灯在店外寻了一圈,发现无异才放心地进了店里准备锁门。今日特地留了羊肉和菜包子,好好犒劳犒劳自己。 正文 第二章 方进店门,就发现在一个黑影顺着墙根朝厨房溜去。 “干什么!”我大喝一声。只见那身影一顿,猛然转身过来。又是晌午那白痴。他未及收住的小心翼翼而略显鬼祟的表情让我又有一棍子挥下去的冲动。一阵恐慌,自他眼底疾乱闪过。我刚一靠近,他便足尖一点,迅速地朝门外闪去,掠过我身前。他的眼神,竟藏匿着一种疲怠和软弱。一恍惚,他便与我擦肩而过,而我没有挥出棍子。 忽然,我转身追了出去,鬼使神差一般。我拼命地追在他后面,风呼啸而过。幸亏他步伐虚浮,有气无力,我才得以跟得上他。 “喂,什么事情你倒是说清楚啊?为何非咬着本店不放?若是江湖恩怨,咱就爷们儿点,一对一解决了!”真佩服我自己,拼尽全力奔跑,还可以喊叫出来。前方忽然出现一个岔口,他忽然有了片刻的游移。我趁机追了上去。情急之下,我一棍子就打了下去。他一声未哼就趴倒在地。 “你干嘛又敲我的头!” “就敲你了!说,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我要吃饭!我想找点东西吃,可是我没钱了!” “找东西吃?”砸店只为吃霸王餐?简直匪夷所思。 “是啊。那个,我很饿。”听着虚弱至极的声音,怕真是被饿上了好几天。 “那你直接说不就完了,还非砸店,弄得鸡飞狗跳。起来吧,跟我回去,我弄吃的给你。” “那个……我还有个要求。” “说!”一个大男人扭捏得跟小媳妇似的,要求还这么多,弄得我莫名烦躁。 “我想带一个人去……他……他是我弟弟……”看他谨慎求证的样子,我忽然又心软,应了他的要求。 我们绕到了客栈后门喂马的草垛边,他小心翼翼地把上面浮盖着的一层稻草拨开,轻手轻脚地抱出了一个少年。清澈的眉目波光灵动流转。皓洁的肌肤细腻如精瓷。轻轻褶皱的眉间琐着云淡风轻的谅意。月光倾洒下来,他俊朗的面目沐浴在灼灼月辉里泛出一层淡薄的光意。嘴角勾勒出些须柔软的弧度,似是而非的清浅笑意却流溢着一圈一圈亲切而又不失高贵的轻柔涟漪。这少年,美丽得近乎妖艳而魅惑,不似人间之物。 一时,我竟看得有点呆了。在大漠之中,何时有这般俊雅的少年。我恍惚以为,他来自那烟雨迷朦的江南水乡。 “这个……他就是我弟弟,他叫小渊。”他的话忽然横进来,破碎了我的失神。 “你好啊。我叫漓。” “漓姐姐,你好啊。”一出语惊四座,我与他都呆在了原地。他用不可置信地慌乱眼神看着我。而那少年依旧目含清浅笑意,淡淡地看着我们。我迅速地整理了忽然散漫地情绪,露出带点威胁的笑脸。 “你怎知道我的真实性别?” “很简单啊。姐姐你的手指纤细,皮肤白皙柔滑。而声音更是尖细而中气不足。再看你的动作,也不自觉地流露出女气。” “哦,原来如此。看来老子还是掩饰得不够好,不过唬住那帮人还是没问题。”方才他还是询问的眼神,这次竟是恍然大悟后盯着我胸前的探究眼神。“看什么看!没见过平的!在那一帮男人堆里混,我也是逼不得已啊。”为了掩饰尴尬,我转身朝客栈的方向大步走去。“废话少说,要吃东西就跟我来。” “那个?”他忽然开口。 “你又要干嘛?没见过大男人像你这么罗嗦的。” “我……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叫肜。”红晕忽然在他脸上泅开,化成一片氤氲。真是,一个大男人脸红什么呀,反而整得跟着莫名其妙地脸红起来。 “哦。走吧。” 回到店里,让他们先在大堂休息,我进厨房快速地把剩下的米饭和其他剩菜炒成炒饭,想了想,又把特意给自己留的羊肉和包子也端了出来。 “将就这吃吧,也就只有这么些了。”他们简单道谢后,就狼吞虎咽起来。不一会,便风卷残云般将所有的菜吃的只剩盘子。天,也没说给我留点……罢了,看样子他们少说十天没吃过饭了。吃饭时,肜吃的十分急迫,仿佛在强迫着自己什么。而渊虽然饿极,也吃得温文尔雅,极具风范。一个面目平庸。一个相貌俊美。一个警惕如将士。一个优雅如贵族。我盯着肜在破旧的袖口若隐若现的淤红伤痕,和渊软绵绵地、及不自然地垂着的双腿,不禁思忖,这俩截然迥异的人怎会走到一起,还带着亡命天涯的意味。 “那个,你俩如此落魄,肜似乎受了很严重的外伤,渊的腿好像是……不能走路了是吧……你们是因为什么在逃亡吗?” 话一出口,两人触电般的同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肜警觉地看着我,而渊在短暂的停顿后,依旧从容不迫端起茶杯细啜起来。过了半晌,渊淡然开口:“很感激漓姐姐对我们的招待,今日记得恩人大名,来日定当百倍报还。不过,我只能说我们确实在逃亡,其他的则无可奉告。”这样拒人千里的漠然语气,让我望而却步。算了,我也不是爱打听之人。在这江湖之中,知道越多,也就越危险。 “好吧。给你这个。”我从房间里取来伤药,磕在了肜面前的桌面上。 “这……这是什么!”肜警惕地观察的药瓶,并不打开。 “云南白药!”奶奶的,这还是上次我扫马厩的时候,从角落里拣的呢!许是过往客商从包袱里掉出来的,我本想揣起来以备不时之需,不过就看肜这孩子聪明地叫我姐姐的份上,就把它让给更需要的人吧。 整理好店子,铺好床,我们就熄灯睡觉了。黑暗里,我感觉有人渐渐地凑进我身边。我的神经忽然紧张起来。该不会是要灭我口吧,真是谨慎得紧啊。许久,都未有动静。我悄悄回转过身,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见肜靠在我近旁的墙边坐着睡着了这防御的姿态,让我忽然觉得好笑。头微微低垂,双手还抱着那柄孑然独存的短枪,唉,看样子他们也逃得相当辛苦了。 侧转过身,我一下便睡着了。一夜,无梦。 正文 第三章 而清晨起来时,却发现两人已消失无踪。我叹口气,简单洗漱后,开始准备今日的工作。 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混身一摸,我发现别在我腰间的相思扣不见了。相思扣是我们这里特有的配饰,用红丝线将一枚古钱从内孔到外缘一圈圈缠绕起来,使古钱的表面完全被红线包围,多是姑娘送给情郎的东西。我是觉得红色辟邪,自己编来挂着玩的……这叫他们俩拿去了,到底算怎么回事嘛! “这两个丧尽天良的,连一个铜钱都偷老子的!别让我在遇见你们,否则将你们炒了吃!”却只有风沙呼啸的声音给我回应。 真是倒霉催的! 追杀 温热的血顺延着脸凹凸的弧度汩汩流下,视线渐渐开始模糊不清,气息也渐渐紊乱如麻。而散布在四个方向的棘手敌人,却丝毫未伤。肜早已陷入了困顿不利的境地中,目前更是生出令人绝望的意味来。难道真要命丧于此。自己到是死不足惜,只是曾经默默对自己许下要保全小渊的誓言要破碎了。怎么说,也是心有不甘。而此时,他的心底却拉出一丝异样的牵挂与担忧:这些杀手如此之快地掌握了自己的行踪并追了上来。那他们也必定知晓风满楼。漓她会否因此招来杀生之祸?那个女厨子,总是让自己觉得亲切而又胆怯,幸而有她的饭菜和伤药,否则自己决然不会有体力苦拼下去。 自己已大敌当前,却第一次生出对除小渊之外的人的担心。肜尽力集中精神,屏除杂念。若此次能逃脱虎口,他必定要返回去确认。而此次的杀手实乃百里挑一的精英,自己的伤却又未痊愈。生机一线,机会无法窥见。 肜转过头去看着小渊,他也眉头深锁。幸而小渊躲进了一个易守难攻的树洞内,而只要自己守住动口,杀手们定然无法靠近。 他们本以为对方已放弃了追杀,于是悄然潜回都城。却不想当日晚上杀手就追杀过来。看来对方是铁了心欲斩草除根。于是又是一场恶战。以一敌四,加之重伤未愈,肜渐渐不敌,落入了致命的下风。他努力稳住身形,屏凝呼吸,脑子里搜索着,却全然没有对策。而小渊,亦无像他日那样指点着他转败为胜。这里四周只有荒凉细沙,除了那棵残败欲倒的枯树,全无躲避之处。 忽然,杀手从四个角度齐齐飞身而来。这样的包抄,密不透风。肜在迫近的杀意里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辗转到如今,却还是要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场。劫数难逃,便是如此吧。 却忽然只有风声灌入双耳,那些凛冽的杀气骤然消匿。肜猛然睁开双眼,却看见四名杀手躺在地上,没了声息。而一个男子把着玩味的笑意突兀地闯进视线里。那笑里的阴鸷,让风冻一般的寒冷。 “不到关键,你是不会出现。”渊忽然开口,笑意里依然捉摸难透。 “若早早现身,便将错过一场精彩绝伦的好戏。你发愁的模样可是难得一见,我岂可放过这等机会。” “想必你已收到我给你的东西。你待如何?” “你觉得呢?” “我希望听到一个满意而理智的答案。” “你总是这般自信。”男子牵扯开一抹莫测的浅笑。 肜看着这两个如同打着暗号的人,不明就里。但也罢,他的职责便是保护好渊,其余什么也都无所谓。 抢婚 终究还是被发现了自己的身份。但似乎始终习惯了我男人式的作风,加之没有绝代风华倾国倾城的容貌,在大漠里久不见异性的他们依旧以对男人的方式粗暴地对待我。所以当我决定与驻店琴师兼护店保镖隋牧成亲时,他们的下巴都快惊诧得脱臼了。 我视而不见,小牧却在一旁涨红了脸。他们“得,这种女人也嫁得出去的眼神”此起彼伏。而我依旧风风火火地操办着自己的婚事。空闲间,还是会想起那两人,不知道如今他们过得怎样。虽然气愤他们偷走自己的铜钱,但一想到那人腼腆的尴尬,我就觉得好笑,于是可怜的恨意顷刻间烟消云散。 其实自己女人的身份被撞见着实很糗。那晚我宽衣洗澡,却被忽然闯进来的李吼给看了个正着。他与我顿时都懵在原地。忽然我一声惊叫,迅速地跳进了桶里。而这时,小牧竟也出现了门口。这一幕,他尽收眼底。他的脸,蓦地红开。 于是,我的女人身份被这样给生生撞破。但,我也借此机会狠狠地揍了李吼一顿。把所有的积怨一次发泄,干净通畅。而李吼对我的欺负,至此也收敛了不少。 今日,便是我与小牧的成亲之日。老板也通融地放了一天假。做在简单布置的新房里,等待新郎的到来。 我说不清自己是否喜欢小牧,却觉得他是一个可终身托付之人。与这样的人过一生也是好的。于是就将自己泼了出去。我已是孑然一人,他亦是。于是我们省去诸多麻烦,一切从简地成了亲。嘿嘿,想想我也是一有家室的人了。而想到其余那些人对小牧同情的眼神,老子就很不爽。我定要温柔贤淑善良,让这帮人彻底脱臼。 安静地坐在新房里,我竟然衍生出报复的恨恨之意。烛火摇曳明灭,我却只透过盖头的下方看见飘摇的光影。岑寂的空气竟让人有一丝难耐的不安。左等右等,小牧都还未回来。而此刻,夜已经深了吧。也不知,在这风满楼还能做多久,而我与小牧又将何去何从。 大概至一个月前起,便有一帮人气势汹汹地闯进店里来。为首的人甩下大把银子,说要买下这风满楼。而老板却说什么也不同意,强硬地拒绝了。而那帮人来者不善,自是不肯罢休。于是双方便僵持上了。我不明白为何那帮人执意要买下这破楼,也不明白老板为何如此固执地死守这个烂楼。而我,心里也是空空地失落。 难道真要离开这里?而此后又将是怎样地漂泊流离? 忽然,有人迅速地在我身上点了几下。我已动弹不得。来人将我横腰抱起,喜帕也悠然坠地。此时,我也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感觉不对,我猛烈地叫嚣起来。“放开我!你他妈给我放开!” 正文 第四章 “你给我安静点!这栋楼了人除你之外,都已被我们杀了!”忽然之间,天旋地转,空白以迅疾而放肆的姿态破坏了我所有的思维。死了,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为什么会死?而就在这时,客栈爆出了漫天的大火。倒塌散架的声音,催枯拉朽。不多久,就轰然坍塌。这下,真的没了退路。 而那黑衣人用力一敲,我便不省人事。这是梦吧,一定,这一定是梦…… 而当我带着头疼醒过来时,却发现自己在老板家里。老板与老板娘颓然地坐着,甚至有些许瑟瑟发抖。看他们落魄的神情,我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但是,心里却突然忘记了难过。而那帮人,持着刀,脸上的表情恭敬而肃穆。 转过头,却忽然看见渊那张笑意淡然而精致的脸。而肜直立在他身旁,亦是满脸的肃穆。而他看我的眼神,欲言又止。 “漓姐姐,好久不见了。” “你!还有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我简直不敢把眼前两个锦衣华服的人同当日那两个落魄不堪的男子联系在一起。他们如此的出场,让我惊诧莫名。当日肜对渊如同弟弟一般照顾。而如今他俩看起来却更像主仆,他们之间到底又是怎样的关系。心里恐慌,此刻已被这些疑云驱逐,我竟然连生气都忘记了。 “这得以后对姐姐你慢慢说。在这里三言两语难以说清。方才手下冒犯了姐姐你,实在对不住。”这时,我看见身旁一个黑衣人微微地颤抖了下。有一丝恐惧,自他眼底一闪而过。 “是……是你们……那些……刚才那些都是……都是你们做的?!”我突然回过味来,狠狠地咬着嘴唇。血一字一字地滴落下来,落在我鲜红的嫁衣上,却只留下一点一点泪痕般的水印,“那你告诉我……告诉我!为何是你,为何你非要买下风满楼!为何老板不依就要杀上门来,为何偏要选在我成亲之时血洗风满楼?为何……为何连我的的丈夫……连他……都不放过啊!!!!隋牧!……” “我回国后,就派人监视了风满楼,你是我的恩人,虽然那时我还没办法把你接来和我共富贵同安乐,不过,我却一定要知道你过的好不好。”渊的语气依然是一派天真,温文的表情也没有一丝波动,“不过,你过得不好。我知道那里面的人都欺负你,所以啊,他们都该死。” “什么……那怎么可以叫欺负……那怎么可以……那……隋牧呢?他对我很好啊……他……他今天就要成为我的丈夫了……为什么……你既然监视着我……不该不知道……为什么要连他也……”我感觉我眼中的小渊逐渐模糊,逐渐陌生,泪水模糊了一切,却模糊不了锥心刺骨的悲伤。 “就是因为,他是要成为你丈夫的人啊,”小渊的语气突然变得很暧昧,“所以他也该死。而这个老板,屡次欺负你不说,还敢如此决绝地拒绝我的要求。今日,也要他全家不得好死才行呐。”死死死,这少年眼里嘴里怎么都是这个字眼。年轻如他,竟有如此偏执的性格与深不可测的城府,他究竟过着怎样凶险而动荡的生活。看着他清俊的眉眼,竟有一丝难掩的心痛,从我失去丈夫和所有少年时印记存在地方的悲痛中,悄无声息地流淌出来。 这个少年,真很让人担心。 “为什么?”我突然冷静下来,好像之前的所有,都不存在了一样,风满楼、厨房、隋牧……连带失去他们的伤痛,一齐消失了。我能想到现在自己的脸,一定是面无表情冷若冰霜的。 “因为。我喜欢姐姐你啊。所以,我要你成为我的妻子。姐姐你就让我来照顾你吧。”此话说得如此流畅,充满了喜悦的感情,却让我突然觉得天崩地裂。 “啊?”我听到我的喉咙里,干涩无比地挤出这样一个音节来。 忽然之间笑声排山倒海而来。而周围的人却无一人跟着笑。这是我的笑声吧……可是,我为什么会笑呢,我已经不哭了,不过,我为什么会笑呢…… “姐姐,你可别笑。我是认真的。今晚,我便是来接你走的。” 我凝视着小渊的脸,虽然还是一脸笑意,却透露出形容不出的决绝来。我愕然了。他是认真的。难道,他杀了这么多人,毁了保存着我少年时光的风满楼,只是为了……为了娶我? 风满楼已经毁了,我的丈夫……隋牧,也被他们杀掉了……我所有的去处都被他扭曲的感恩毁掉了,那我还能如何呢?我瞥到了老板,一夜之间白发满楼的老板。即使我的后半生就要如灰烬般跟随着要报答我的人飘荡,我也要尽自己最后一份力,保全他们一家。 “跟你走,可以,但是,你必须,必须要放老板一家一条生路!” “这个啊,”他的嘴角顿了一下,却马上扬了起来,“没问题,只要他们保证不将今夜之事泄露出去,我便可放了他们。”老板面无表情地望了我一眼,机械地冲小渊点了点头。 于是,我便连夜随着小渊离开了,离开了老板家,离开了风满楼所在的大漠。而这至始至终,肜都不曾正眼瞧我一眼。他,似乎在刻意地逃避着什么。 真是个别扭的男人,果然跟有些女人有一拼。 虻国 当我得知小渊是虻国的三皇子同时也是太子之时,我简直惊诧得说不出话来。虽然当时已猜测到他是不是一个平凡之人,却不想高贵如此。皇家之人于我来说,简直就是天方夜谈,永远不可能有交集的人。如今,我却一下子认识两个皇家之人,怨不得自己如草芥蝼蚁一般的命运,会任他们修改吧。 肜也是皇子,却因为是庶出,身份尴尬,所以始终无法得到承认。最后只有作为小渊的贴身侍卫被引进了皇宫。这也难怪,肜对小渊既有兄长对弟弟的怜恤之情,却也有下属对主上的忠诚与服从。这样矛盾纠结的关系,竟可如此和谐地存在于这个男人的身上。我不禁有些佩服。 而那时我遇见他们时,正值虻国内乱。因太子之位的争夺,才导致小渊与肜不得不背井离乡,饱受流离落魄之苦。小渊也是很简洁地说了一个大概。而对于他如何回来,如何成功地争夺到太子之位,他全然没提。而对于这些阴谋密事,我亦没有兴趣。我明白,即使不在江湖,知道的越多,便也越是危险。 正文 第五章 而当我进入小渊独立的行宫时,我差点晕了过去。这些东西,我真是见所未见,也只在某些人的描述里听到过。当时我便无限向往,若能在这样的房子里住上一日,死了也甘愿。如今,却真的实现了。一阵兴奋,刺激着每一寸已然被哀痛麻木神经,我好像在地狱死过一次,却又在天堂活过来一般。 南国特产的大理石整齐地铺制成光滑明亮的地面。上面,铺陈着夏国出产的紫牧羊毛织成的厚软地毯。南海深处斑斓的珊瑚散发着诱人的光亮。同是南海的夜明珠在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宽大的塌上铺着一张完整的虎皮。而四角散发着袅袅青烟的炉子全是纯银锻造。高大的柱子上亦镶上一层夺目灿烂的金。头顶的天花板雕刻车华丽反复的纹路。这一切,都让我呆住了。而小渊的最后一句话让我惊喜莫名。 “今后你就住这儿了。”我揉了揉眼睛,竟有恍然若梦的虚离感。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 而安排我住下后,小渊与肜就匆匆离去了。仿佛有什么要紧的事。而我并不关心,只是沉浸在这片奢华而璀璨夺目的金碧辉煌中。看来,真是不虚此行。而离开风满楼时那种挫骨剜心的痛,早随着四月的暖风,被一缕一缕地吹散直至九宵云外。 兴奋过后,却是庞大的睡意汹汹而来。连夜的颠簸奔波,让此刻的我感觉到全身酸软无力,眼皮沉重。躺在虎皮铺就的厚软木塌上,闻着香炉里幽幽散出的檀香,我很快便沉沉睡去。 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落日最后一丝残余的光芒一闪便不见了。漆黑如浓墨的夜于无声中悄然降临。我是被饿醒的,肚子早已发出了“咕咕”的抗议。而环顾四周,却是清寂得一个人也没有。 这两个臭小子,居然把我甩在这里就不管了。倒霉,还得自己找吃的东西。刚下床,就看见门被轻轻地推开。一个着水绿纱裙约莫十五岁光景的女孩儿走了进来。而跟在后面的人手里正托着精美可口的食物,看得我垂涎散尺,食指大动。 “漓姑娘,奴婢是阿娜,来专门负责姑娘您的饮食起居的。现在请姑娘梳洗用餐吧。” “渊和肜那两个小子呢?”阿娜的眼神闪过一丝奇异而不可思议的光彩,还夹杂着淡淡的蔑然。我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渊在这里是太子,而肜的地位已是不低。直呼他们名讳确是不成体统,显得我粗鄙。 “太子与肜大人还有要事,所以不能前来陪姑娘就餐。” “哦。”我看着这个说话语气滴水不漏的丫头,心底竟有一丝心虚。 她伺候我梳洗,还为我施粉描黛。看着镜子里被精心打扮的自己,竟也是一个眉目含笑,面若桃花的可人儿。天,这打扮竟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功效,我看得有点呆了。而当我穿上那凌罗绸缎后更是散出一种高雅的气息。我不仅沾沾自喜,想我也有贵族的天分。但其实我明白自己不过中人之姿而已,只是被这奢华给掩衬出海市蜃楼般的美丽幻觉。 “漓姑娘,其实也是个美人呢。”我不置可否,转身扑向了满桌子的珍馐。若她是瞧见了我狼吞虎咽的样子,怕是方才一点惊叹又将消失得一干二净。 吃饱之后,摆脱了阿娜,我便在这行宫里漫无目的的闲逛起来。这行宫大得离谱。花园一个接着一个,而花园里栽满了来自不同地域的奇花异草。风一吹,暗香浮动。众多的走廊迂回曲折,纵横交错,一个岔口便细密地分出多条去路。而每一条路都通向不同的风景。构造十分巧妙,一道道雕满花纹类似屏风的镂空的墙使这行宫暗地里生出无限的层次来。而借景手法的精妙运用使得周围的湖光山色亦全数融进来,与宫内景色交互辉映,空间也被放大了许多倍。 我在这迷宫似的宫殿里走着,忽然发现自己早已找不回来时的路。我迷路了。本就是散漫地走着,于是根本无心去记路。结果整得自己狼狈不堪。 我继续往前走,希望可以碰见一个人问问路。但见鬼的是,这偌大的行宫人居然少得可怜。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忽然,有轻幽微凉的萧声自某处寂寂而来。冷香暗涌,清哀的丝竹之声在这淡淡的香味里更是弥漫出丝缕哀寂的意味。这音声亦在我脑海里点开圈圈清淡的涟漪。不由自主,便顺着乐声移动步子。 寻着声音,来到一处小巧的别院。这院落虽然不大,却修造精致。于无声中小巧着玲珑着。那琉璃碧瓦,层层叠涌,如柔软的花瓣,又如微漾的浪花。而最具匠心独运的便是,整座院落自然而无人为的痕迹。 而在院落中央,小渊静静地坐在中央,洁净的手指轻握着一把萧。月光浸染了他的侧面,散出如幻如梦的光晕。而那些音符,也从他浸透着丝丝淡哀的嘴唇里幽幽飘出。他的眼神柔软而泛动交织着许多莫可名状的情绪。仿佛一晃动,那里面晶莹的东西便可泫然而下。那因写满受伤而有点凄哀的脸,让人忍不住心疼。 “小渊?”他停止了手中动作,转头过来,忽然笑开来。而此刻清冷如水的月光陡然穿透淡薄的云层,明亮了几分。而他的干净的脸也在这水漾的光里清丽起来。哀伤的芒忽然收敛,而那妖艳魅惑的彩又散逸出来。一时间,判若两人。 “姐姐你来啦。” “啊。你小子不来,所以我就亲自过来。”为了掩饰自己迷路这丢脸的尴尬,我故意一开始便这样东拉西扯。 “姐姐不会是,迷路了吧。”柔软的眼睛里竟藏着几分促狭。 “臭小子,敢拿你姐姐我寻开心。不想活了是不是?” “如果能死在姐姐身边,也算是一件好事呢。”这突如起来的话让我吓了一跳。“小渊你怎么这么说,难不成是患了什么绝症?” “姐姐你想我得绝症?如果我得了绝症姐姐是不是愿意嫁给我呢?”他淡淡地说道,却听得我心惊肉跳。他该不会真倒霉得绝症吧?不过看他苍然如纸的脸和气游若丝的气息,怕是真有可能。 “我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终老……不过,我嫁不嫁你,却也和那什么绝症无……”我却忽然为难起来,感觉别扭。他的眼神却忽然黯淡了几分,转而又明亮起来:“哈哈。我发现逗姐姐也是件好玩儿的事。” 正文 第六章 “臭小子,你竟敢赤裸裸地调戏我!”气氛忽然轻松许多,我也松了一口气。 “对了。你和肜,到底谁偷偷拿着了我的相思扣?” “相思扣?” “是啊,就是我腰间挂着的那枚,缠着红线的古钱。这是我家乡的一个习俗,要将相思扣送给挂念之人保他们平安,结果我还没送出去就被偷了,真倒霉。” “哦,那个呀,我挺喜欢的就拿了,没来得及同姐姐说。好姐姐,就送给我吧,反正,我不也是姐姐期望平安之人吗?”竟然撒起娇来,我只能无奈地点点头。真拿这小子一点办法也没。 “谢谢姐姐。不过作为交换,我把这个送给姐姐。”他说着从袖里拿出一颗玛瑙,我一看便知是好货。晶莹剔透,色泽温润,雕工精致,大小合寸。在光的照耀熠熠生辉,散出幽冷光泽。而角度轻轻一转,便可折射出万千不同的影象来。“这是绿幽灵,是玛瑙中的极品。它也蕴涵着相思之意。希望他可以保姐姐平安。”我欢喜地接了过来。一个铜钱换一颗玛瑙,太值了。我在心中窃喜。 忽然风起,竟有洁白如雪的樱花花瓣缤纷坠落。柔软精巧的花瓣簌簌地落在清澈平静的水面激起圈圈轻淡的涟漪,落在了少年孱弱细小的的肩上,落满了迷离缭乱的视线。恍惚中,这里并非荒凉的大漠,而是在那繁华如锦的江南,那个温润的濛濛水乡。 “呀,樱花。”回转过头,却只看见小渊轻浅的微笑。 樱花。果然是奢侈啊。 纠葛 回到殿里,却碰见了满脸焦急疾走出来的肜。他穿着厚重的铠甲,竟然显得英武伟岸,与平日里的他判若两人。一个照面,他眉上的褶皱便忽然舒缓下来。看着他望向我灼灼的目光,我竟有些心虚地别过头去。 “这么晚了你急匆匆地要去哪?” “刚才你去哪了?到你那里没见人,听阿娜说你用膳后便不见了。这皇宫迷乱,你怎可胡乱闲逛?” “我还能丢了啊?”可想到方才自己几乎迷路,底气亦是不足。 “反正这里宫绝非你乱走的地方,以后注意点。”这是什么口气,命令吗?真是让人听着不爽。要不是你在这里身居要职,我铁定一拳就给你挥上去。真后悔当初下手没有重点,把他打成瘫痪就好了,免得今日像老子教育儿子一般数落我。 “知道啦知道啦!我要睡了,你呆在这也不方便,走走走。”说着便朝里走去。后面亦没了声响,回转过去已没了他的身影。看着虚空,竟有一丝莫名的失落。 真是一个死板的男人。 翌日起得很晚,天光已近晌午。忽然看见在刺眼的日光里一个袅娜的倩影,那玲珑有致的身段让我这算得上半个女人的人惊羡且自卑。伊忽然就回转过身来,脸上带着淡然的笑意。 “漓姑娘你醒啦。”温软如糯的话语仿佛她并非大漠女子。 “你是?” “这是太子妃。”阿娜忽然开口。太子妃?那她就是小渊的妻子?他居然已有妻室了? “漓姑娘好,突然造访叨扰,实在冒昧,还望姑娘见谅。”啧啧,这教养亦是上等。而我,相形见绌,则是市井的流氓。人之间果然不能比。 “那您来找我所谓何事?” “听太子说您是他的救命恩人,所以特来看看。是否住得惯?还缺什么我让下人去添。” “不用了不用了,已经很好了。”我尴尬地搓着手。面对这样高高在上的女人,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应付,于是只能干笑。忽然而来的沉默和她不时飘过来的若有似无的打量眼光,让我更加无所适从。知觉告诉,这个女人绝不简单。 正当尴尬时,小渊忽然来了。脸上依旧是他招牌式的微笑。怎么这里的人老是这种隐约着许多含义的笑,让人看了有点毛骨悚然。 “漓姐姐,你……”他的笑容遽然冷凝。那眼底闪过一丝森然的寒意。“你怎么在这?”淡漠的话语仿佛是在面对一个陌生人,而非自己的妻子。 “给殿下请安。我是过来给漓姑娘打个招呼,顺便瞧瞧姑娘她是否住得惯,有无缺什么?” “不劳你费心了,我自有安排。你当好自己的太子妃就行。”她的脸色骤然大变,夹杂着羞愤、尴尬和伤心。而也只是稍纵即逝,转眼又堆起一片灿烂。盈盈地曲膝,而后施施然地转身走开。真佩服她,若是我被这般冷嘲热讽,早就眦牙裂嘴地扑过去了。 “喂,你也太不给人面子了。她好歹也是一片好心。”虽我心知善者不来,面上的劝慰话还是得说两句。结果这小子居然也连带忽略我,意兴阑珊的他也闷着转身就走。气死我了。 转头,却看见桌子上忽然多了一束花。拿起来,竟是扑鼻的清香。他居然看出来我喜欢花?他缜密而敏锐的观察力让我刮目相看。能坐上这太子之位,果真是不虚。 “漓姑娘,是要现在用膳么?”阿娜的探询声让我忽然回过神来。 “你以前在哪里当差啊?”我忽然问这么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哦。奴婢以前在太子妃那当差。” “哦,那太子和太子妃的感情是不是不融洽啊?” “这个,那是主子的事情,做下人的也不好过问。”看着她有点为难的样子,我怪自己太唐突。于是识时地收住了话题。这里暗藏的忌讳,让我感觉到闷闷的窒息。 接下来便是无聊的一天。吃过晚饭后,肜忽然不期而至。他说想带我去逛逛,熟悉下环境。想来我也无事可做,就随他出了门。 这个男人不是一般的木讷。而我在他面前似乎也点小小的紧张,不像在小渊面前似乎可以肆无忌惮地随便乱说。真是奇怪,完全不像平常的自己。他又非洪水猛兽,我干嘛紧张? 于是只是一路沉默。 “肜。” “啊?” “那个……那个……” “什么?”他的眉头此刻皱了起来,弄得我更紧张,一结巴忽然忘了要说什么。在脑子里搜索后依旧一片空白。真是,干嘛一副不耐烦的神情。 “我忘了。” “哦。”接下来又是一大段空白。而他的步伐很快,我几乎用跑才能跟上他。这哪是闲逛啊?简直要累死人。 正文 第七章 “喂,你慢点行不行。赶着去投胎啊这么快!累死我了。” “哦。对不起,平日里快惯了。”说话间脸又红了一圈。这男人真是,动不动就脸红,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我对他怎么着了。 “上次看你那样,你应该同渊是兄弟吧?怎么?” “我只是庶出,所以身份无法得到承认。” “哦。”原来是这样,难怪。不过看他对小渊的照顾,便知他俩感情极好。接下来又是一路无言。我实在找不着话说。不过他到是带着把这整个皇宫都转了个遍。等回到住处时已困乏极了,倒床便睡着了。 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着。肜常常会在不忙时过来陪我。虽然我们相对无言,但他至少使我这无聊乏味的生活多了些色彩,竟在心里有些隐隐地盼望他来。小渊也常常过来,总是小坐片刻便走,似乎很忙。每次来他都会带上些趣味的小玩意儿给我,说些玩笑话,打发掉这沉闷的时间。而太子妃,我们再也没有过照面。 以为日子便可如此细水长流下去,却不想忽来的变故打破了所有的平衡。 那日我吃过午饭后,便准备睡个午觉。却突然感觉到肚子一阵蚕心噬肺的剧烈疼痛。一时间满头大汗淋漓。眼前一黑,我便不省人事了。恍惚间,我看见一个身影急急向我跑来。 迷离里,仿佛有许多杂乱的声音断续地传进我的耳朵。那些声音在我脑海里面,交织成许多轰鸣的画面。繁多而杂乱,让我很不舒服。想要醒来,却找不到光的出口。 “你们给我想尽一切办法。若是她活不了,你们也提头来见!” “漓,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絮语飘然进入。我感觉有粗糙的温暖源源而来。是谁? 我整整昏迷了十天。醒来时,便看见小渊憔悴的脸。见我醒来,他满脸的阴霾一扫而光。他一把将我拉入了他怀里。他贴着我背的手冰凉异常,微微地颤抖着。他灼热而急促的呼吸游走在我颈间,散发着眷恋的气息。我一下傻了,忘记了挣脱,只能任由他抱着。 越过他的肩,看到了肜如释负重的表情,那双眼睛却在眼神交汇的刹那慌乱地移开。他转身走开,只留给我一个失落孤清的背影。 心底竟泛出酸楚的情绪,竟恍惚间要落下泪来。真是,就这么走了,算是怎么回事呀?那抹无奈失落的眼神,仿佛是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他似的,气简直不打一处来。 许久,小渊才将我放开。他看我的眼神,竟汹涌着疯狂的欢喜:“姐姐,有你在真好。” “啊?”真是颠三倒四,“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怎么感觉自己好象昏睡了很久似的。” “没什么。这件事,我自会处理好。”他的眼神忽然散发出狠狠的阴冷,让我忽然感觉陌生而遥远。一阵风吹过来,我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 原来,那日我忽然昏倒,几入陷境。疑是中毒,却完全查不出来。最后病急乱投医,找来几个巫师大闹几场,我竟奇迹般地醒来。而小渊为保安全,让人彻底仔细地搜索了我的住处,竟从我枕头下搜出一个写着我名字被扎得千疮百孔的娃娃。这是古老的诅咒之术,将至人于死地,且死后灵魂得不到超生,而是被困锁在无尽的炼狱里永世受折磨。不知谁如此恨我如骨? 小渊顺着查下去,发现这娃娃的布料来自辰落殿。那是太子妃的寝殿。继续追查,一切真相大白。是太子妃命阿娜将着布娃娃放入我枕头之下。这是从阿娜房里搜出来的书信里写的。而此时,阿娜早已没了踪迹。 小渊命人将太子妃押到我的住处。昔日风光无限的女子,今日却是如此落魄的模样。披散着头发,面色憔悴,脸上手上都是累累伤痕。她看见我,死寂的眼神忽然闪出骇人的凄厉,尖叫着向我扑过来。 “为什么?!为什么?!”还未及我躲闪,肜已拔出了剑,而小渊已上前掐住了她的脖子。不时,她就脸色红紫。 “贱人!快点给漓道歉,不然我扒了你的皮!” “道歉?我做错了什么要道歉?”倔强的语气更是激怒了小渊。他加重了手指的力道。我赶紧上前制止了他。他狠狠地将她甩在了地面上。 “来人啊,把她拖下去关进大牢!” “我是被冤枉的!我是被冤枉的!贱人,你不得好死!你一定不得好死!” “我才会让你不得好死。”几个字,自小渊嘴里爆破而出。 这件事很快传遍了朝野,而太子妃的爹当今权倾朝野的丞相也因此受到了牵连。无数对他的弹劾纷纷上奏,他终于也丢去官职仑为了阶下囚。一时间,震惊朝野上下。皇帝气极,也终于患疾卧到在塌。太子趁几笼络贤才,控制了局面。 当肜告诉我这一切的风雨时,我忽然愣住了。我曾想,竟会生出这些牵连。 “你不用自责,该来的总会来。你不过是个引子。”他的话渐渐暗淡下去。我只是点点头,心里依旧惶惶。 次日,更加震惊的消息也传来。皇帝忽然退位,太子离渊就位。一个丫鬟跌跌撞撞地跑来,满脸欣喜:“恭喜漓姑娘,皇上亲自将您许配给了肜大人。现在请亲去前殿听旨。” 我立时呆在了原地,手里的花忽然掉落。 残解 “臭小子,我可不是你虻国的人,你凭什么不经我同意就将我许给肜?”我简直要被气炸了。 “姐姐你不愿意么?我其实想让姐姐来做我的皇后,可是我却知道姐姐和肜哥哥是两情相悦。其实那次我就和哥哥做过约定,让我们其中一个人一辈子都照顾你。既然姐姐你喜欢哥哥,那我自然退出。” “放屁!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她了?”简直是胡说八道。 “姐姐,我的眼睛不会骗我。如今,亲也许了,姐姐你也再无退路了。哥哥虽非人杰,却也算是个好人。嫁给他,他能给你带来幸福的。这是为姐姐好。”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留我在原地思绪飘漫。 我,真的喜欢肜吗?这真是一个复杂的问题。 婚期定在一个月后,而期间我见到肜都是落慌而逃。而他亦不好意思,一次次脸红。真是,嫁给这个爱在我面前脸红的男人真能幸福吗?哎,看来我也只能认命了。我的命运一直以来就不由我掌控,却总会被许给好人。心里,竟还是有隐隐的期待。 正文 第八章 这日,小渊忽然找到我。 “姐姐,你还记得这个相思扣吗?” “记得啊。” “那你是怎么得到这铜钱的?” “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铜钱很特别,所以问问。” “哦。这是在一个洞穴里找到的。当时忽然遇见风沙,就躲进了那洞穴里拣到了这铜钱。” “我想再去找一个来做成相思扣,当作你们俩的成亲之礼。姐姐你带我去吧。” “那,好吧。”真是奇怪的想法,这算不算是他孩子气的一面。 其实那洞穴距离虻国都城并不远。我们骑马两个时辰就到了。这个洞穴其实比较隐蔽。若非那日找避风求生,绝发现不了这里。 “姐姐,是这里吗?” “恩,就是这里。” “哈哈哈哈哈!”小渊忽然狞笑起来。那尖锐的笑声划破了大漠的宁静,显得格外狰狞。我在一旁听得浑身鸡皮疙瘩。看着忽然大变的他,我感觉到哪里似乎不对。 “小渊?” “姐姐。我想要里面的东西,可以吗?”他忽然停止了狂笑,凑到我恋前,表情依旧狰狞如鬼。我不禁倒退了几步。眼前这个陌生而写满贪欲的人是小渊吗? “东西?什么东西?” “哈哈哈哈。这里面藏着青国几百年来累聚的财富。同时还有火目天书。有了这些,我很快就可统一大漠了。姐姐,这些你应该比我清楚吧。前青国的公主,穆渐漓。”听到这个名字,我浑身一震。 “看来,早就是被你识破了呀。那我也不再隐瞒了。当年你虻国耍阴谋将我国覆灭,今日,定要让你们血债血偿。”我咬牙切齿。国仇家恨,我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释放出来。若非眼前这人的娘,若非她我青国也不会这么早被灭掉。 “是吗?就单凭你一个人?”他说着自顾自地笑起来,“当初你们青国自己咎由自取才招来灭国之祸。若非你父皇将我姑姑取过去虐待她,让她倍受屈辱,有何来十年前的青国覆灭。你今日却在这大放厥词。姑姑从小就最疼我。你知道吗?她最后郁郁而终,都是因为你父皇。青国覆灭,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是吗?你所了解的就是这么肤浅的真相吗?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是真相。这是一个阴谋,这是一个你们要攻打我们青国找借口的阴谋。你姑姑,堂堂虻国公主,就是最好的借口。她嫁过来后我父亲对她疼爱有加。她最后却在你父皇的指示下,私自跑回了虻国,还对大漠诸国宣称我父皇虐待她。多么冠冕堂皇的出兵借口。她郁郁而终。那是她的良心在折磨她,她活该不得好死!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会不明白?你只是不想承认吧。那个姑姑,你对她,究竟又是何种感情?” “你以为编造这些我就会相信你吗?反正少时我便杀了你,拿了里面的东西,一切就都结束了!” “你以为你能轻易就能拿到吗?” “我当然不能。但是有你在,便轻而易举。” “什么?!” “我知道,这里设有非常强大的结界,只许有青国皇家血脉的人才能进去。如若要破坏这结界,须放掉拥有皇家血脉人一半的血。”说着,他精亮狠毒的眼神看向了我。“弓箭手,还等什么,快给我杀了这个女人!” 一支箭羽“嗖”地从暗处飞出,破空而来。空气被撕裂的声音带着死亡的气息渐渐逼进。然而,那箭并非向我而来,而是直直地奔向了渊。他愣在了原地,瞬间不能动弹。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给吓懵了。 而我,终于露出了胜利的笑。笑到最后的,才是胜利者。 此时,一个身影却忽然闪挡在了渊的前面。箭,直直插入了他的脖子。鲜血喷薄而出,溅洒满地。肜,竟然舍身为渊挡住了这凛冽的一箭。未及只言片语,他已断气躺在了地上,连挣扎也无。而他死不瞑目,眼睛对着我,里面写满哀求。我明白,他是要我放渊一条生路。他,怎么可以这样?他为什么可以如此残忍地对待我?即使我想报国仇兴国业,这一切的一切,却也与他一个庶出的没落皇子无关!更何况……更何况他即将成为我的丈夫,我是真心实意地要嫁给他的,就如同我要嫁给小牧一样单纯决绝啊! 渊忽然从怀里抽出一把贴身的匕首,向我扑了过来。他那双本该残废的退竟然奇迹般地站了起来。我愣在了原地,忘记了躲闪。而另一支箭,再次破空而来。就在渊触及我眼前时,他也轰然倒地。箭,深深地插入了他的胸腔。 “不要!”我忽然疯狂地抱住他,他却如海绵一般在我怀里虚软下去。并未退掉剑鞘、毫无杀伤力的匕首,当啷一声砸在了石地上。 “漓姐姐……其实,我说过要娶你为妻的话,是真的……如果不是因为被废丞相的势力要覆灭我……我一定会……原谅我和哥哥……我们不能照顾你一生一世了。我……”他游移在我脸上的手颓然低垂。最后一个字,颤抖着消失在冰冷的空气里。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这便是结局。我早已计划,不可更改。但是,却不想来得这般疼痛与绝望。 自从风满楼与他们见过一面,自从渊看到了我的相思扣,我张向虻国,张向他的网,便早已编织好。一个亡国的公主,是不会忘记任何一个敌国后代的长相的,自从见到渊,我就明白了他的血统和身份,并在吃饭的功夫想出了一个计划。那晚,是我故意把相思扣掉在了地板上。我从被缝里看到肜拾起了它,刚预备放到我床边时,渊的目光被红线中露出的钱币吸引了。他制止了肜,把那枚钱放在手里看了又看,眼睛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我知道,他已经落入了我的圈套。 青国灭国时,把所有的宝藏都藏在了这里,而风满楼,是在两年后才在这里建成的。我作为青国的后人,便利用在风满楼做厨子的身份,保护自己,也保卫青国的遗产。我相信渊一定知道这附近藏有青国遗产的事情,我相信他拿到这枚钱币,一定会再回来找我的。那时候,相信他已经用知道青国巨大遗藏的理由当上了太子,甚至皇帝。经过兄弟们争位残酷争斗的他,一定会把所有有资格成为青国皇帝的人的人通通铲除。当他来找我的时候,我就杀掉他,虻国会因群龙无首而灭亡,青国的国仇也当报了。 正文 第九章 可是,他真的太久都没来找我了。我甚至已经有点死心了,我想嫁给隋牧,这个本分的、一直偷偷喜欢着我的男子,就这样隐瞒身份和野心,如一个平常女子般了此一生。可是他却突然地出现,蛮横地杀掉了唯一可以爱我、对我好、给我温暖的人。我要报复,当他带我走的时候,我就已经暗下决心了。我不仅要杀死他,还要在他临死前夺走别人对他的爱。于是我自己服下了毒药陷害太子妃,顺便也让支持他的丞相倒了台。我要他众叛亲离,我成功了。复国的梦想离我越来越近,可是能爱我的人,却如樱花瓣般从我身边飘走。 我守着他们的尸体,沉默不语。过了许久,才有两人走上前来,说:“恭喜公主计划成功,我等必将誓死效忠公主,光复我青国大业。”我才断然回过神来。是啊,还有更多的事等着我去做。 “辛苦你们了,阿娜,还有李吼,你的箭果然还和你的嗓门一样威力无比啊。”我勉强地笑了笑,看了看这两个为我出生入死的下属。 “精彩!精彩!”一个阴厉的声音突兀地闯进来。“公主果然才智双全,有国主之风。步步为营,思维缜密,远见卓识。从风满楼到虻国宫殿,戏演得惟妙惟肖,棋走得滴水不漏。再精明的人,亦会被蒙骗过去。”白衣男子走进洞来,看着渊的尸体冷蔑地说:“我不过是把相思扣的来历告诉了他,助他夺回太子之位,他竟就相信我如此。真是愚不可及。” “我看愚蠢的是你吧。你自己看看你的手吧。他早已在你身体里种下了毒蛊。”他看着自己的双手,骇然变色。我将一个瓶子对给了他:“这是解药。你还不到死的时候。” “那谢公主了。”转眼他又是一副虚伪的眉开眼笑的猥琐模样。真是浪费了他那好皮囊。在我进入渊的行宫时,我便结识了他——天朝安排的虻国的密探。我与他约定好,当我把渊带到这里杀掉后,天朝便用我的半条命获得宝藏,籍此充实兵力,一举灭掉虻国。 “废话少说。我与你有约在先。如今,你可以放我的血破掉结界,然后取走里面的东西了。” “公主!”李吼与阿娜同时惊呼。 “不过你得保证我这两个手下的安全。他们于你构不成威胁。” “这是当然。我天朝亦会遵照约定灭了虻国。公主放心。”他说着抽出藏在怀里的刀,阴笑着朝我走来。就在这时,洞穴忽然剧烈地摇晃起来。仿佛有吸力一般,从肜身体里流淌出来的血竟顺成一路迅疾地流进了洞穴深处。 他,竟然是……他竟然是……怪不得渊的样貌与我青国人如此相象……也许他的母亲就是青国人,因为虻国吞掉青国的事情,才另他的身份如此没落……原来,这都是真的。我,竟已走到如今这般罪无可赎的境地。为什么,要如此待我? “如今结界已破,你可以自行进去了。” “什么?” “不用怀疑,你大可放心进去。我会同你一起。” 我们一行人走了进去。黑暗,吞噬了一切。身体,以及暗藏的其他。 最后 新宗三十六年,天朝偶得青国埋藏的财富和火目天书。新宗三十七前,天朝军进军大漠,先灭虻国,再灭夏国。大漠各国与部落纷纷投诚归顺,至此,大漠多足鼎立的纷乱时代结束。大漠又天朝统一,属北翼山郡。 坐在新建的风满楼里,听着这些消息,我却无法再有一丝的喜悦。所有的情绪,早已随着那两个人,被埋藏在了厚厚的沙漠里,渐成枯骨。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漓漓泪不尽,渊渊悔怨澎。忆隋只影牧,设肜无人同。谁知国仇尽,遗人空恸恸。” 隐约有人在风里低低絮语,含羞而尴尬:“等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去江南,可好?”他懂的。他是懂的。终于我埋首在臂膀围成的圈里,放肆地哭出来。 江南,已是遥不可及的绮丽梦境。 狐嫁 文/光影涂鸦 (一) 纯白如雪的银发,垂落在流泻的月光里。琥珀色的晶瞳,波光轻漾。纤细的身躯,包裹在了一件质地洁柔的白袍里。修长指间翻转的玉萧,流散着清冷的光。忽然出现的少年,如鬼魅,将初晴吓了一跳。 因荒不择路,也就忘了祖训,竟一路奔进了歧支山里。当看着鬼影幢幢的茂密灌木与纵横交错的山木时,初晴才沮丧地发现自己迷路了,衣服也被灌木拉扯出几个空洞。但她并不惊慌,这里的迷踪荒凉倒叫她生出几分安全感。 这时,如水月光仿佛接受指引,竟一路透过缝隙,落洒出一条清幽曲折的光径。初晴沿着小径,竟走到了一处光洁的山坡上。只有山坡顶端,直立着一棵树。 初晴忽生倦意,便走到树下打算休憩片刻。这时,一缕轻音,如漫过星光,幽幽落下:“喂,你是什么人?”女生一惊,抬头便看见了散坐于树端的银发少年。 少年微微一纵,竟如轻羽般 悠然坠落。一时,面与面的距离骤然拉近,女生甚至听见少年平稳的呼吸。就这样僵持一两秒,少年才饶有兴味地开口:“你穿着这一身破烂嫁衣跑到这来,打算干什么?” 初晴这才惊醒,忙不跌地后退两步,侧过了脸:“关你什么事。”却蒸腾起一片红霞,视线也飘忽着不敢对上少年。 少年却是笑笑,转身准备离开:“不说就算了。”云淡风轻的样子,让初晴忿忿,却伸手拉住了少年的衣角。少年转过身,又笑起来:“说吧。” “反正,我今晚死都不要回去的。”嗫嚅细语,被风吹散在空气里。而这一字一句,却清晰入了少年的耳。“哦,原来是离家出走。”女生却依然欲言又止,最后才艰难地吐出两个字:“逃婚。” 夜风经过,惊起一片“哗啦”声。光影,更加迷乱。 (二) 终于还是被哥哥找到,带回了家中。而那晚的遭遇,如同绮丽梦境,醒来便烟消云散了。初晴换了平常衣服,支着手发呆。 那个少年,应该不是人类吧。呀,竟然忘记问他的名字了。女生忽地站起,仿佛错过了绚烂烟花,满脸遗憾。 正文 第十章 都怪哥哥那么突然闯进来,才没来得及问的。女生对唯一亲人的埋怨,又深了一层。哥哥初年几次进来想说什么,都被女生的眼神冷了回去,最后只能黯然地不发一言。 看着哥哥失落焦急的样子,女生也会心疼。只是,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笑着说“我懂的”这样的话来化解对方的尴尬。毕竟自己的幸福,不能就如此草率地决定了。即便那人,也十分善良,懂得疼爱珍惜她。 初晴的父母很早便死了,两兄妹在村落里相依为命,吃了百家饭长大。人们对他们的照顾,大概也缘自父母积下的福缘。等长大后,哥哥便自然地继承了家业,成了祭司,为村里驱邪祈福。 因为总有寄人篱下的自卑感,初年更是对初晴百般疼爱。为了保护她,初年经常被同龄的孩子打得满身是伤。尽管村人们知道,也是含混着过去了。毕竟更爱的,是自家的孩子。 而这些初年从不计较,当了祭司后更是为村里倾尽心力。初晴却是经常嘟着嘴为哥哥不平,初年就笑呵呵地摸着她的头说:“比起那些,我们更应该心怀感恩。” 便是这样一个温和善良的人,却忽然决定将初晴嫁出去,态度强硬。女生怎么也不明白,哥哥这仓促的决定。所以,那晚,她便逃了婚。 也遇见了,那个恍在梦中的鬼魅少年。 (三) 半夜,竟淅沥地下起雨来,山林在朦胧的水汽里氤氲成一团团深浅不一模糊的暗影。原本就难走的山路,在雨水里更加泥泞湿滑起来。世界在“哗啦”声里,陷入了更沉的黑暗。 初晴的视线穿不透黑暗,脚下一滑,竟直直地扑到了地面上。原本的一抹亮影,也被泥水飞溅成黯淡。冰凉的感觉,让女生浑身不适。 画面有一秒钟的定格,女生以难看的姿势匍匐在地面,背影显得楚楚可怜。 偷跑出来,果然就是这样难堪的下场。 这时,从旁边的密林里,忽然有依稀的白光闪烁,而且渐渐靠近。试图爬起来的女生在看到这一诡异的画面后,又颓然地跌成跪地的窘样。双膝传来的疼痛,激得她一阵凄烈的惊叫。 “鬼啊~~~”栖息的鸟忽然振翅飞离,留下几片黑羽幽然坠落。 “吵死了。”熟悉的声线。 初晴停止惊叫,抬头看见银发少年浮在那片白光里,蹙眉看着自己。忽然,少年嘴角勾勒起一朵轻然不知意味的淡笑。女生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完了,竟然比上次更狼狈。 女生脸上,牵扯出僵硬奇怪的笑容。 少年幽冥般浮到初晴面前,伸手握住了女生。柔软的热度覆盖而来,轻而和暖。就在指掌相触的瞬间,少年的身上的白光,竟引渡般,将女生包裹。雨丝银线,顺着柔软弧度,围绕光团缓慢地飞旋。 初晴只感觉温暖洁净的气息扑面而来,身上的污点竟化作点点荧光,脱离衣物,浮漫在虚空中。有如透过清水的丝竹之音,涤荡而来。 “这,是什么?”初晴看着周围的变化,怔忡半天才问出声来。少年并未回答,却牵着女生的手朝山林深处飘浮而去。云光,渐渐消失在丛林里。 风雨还在继续,世界依然伴随光影摇摆。 “哗啦”。“哗啦”。 (四) 迷蒙的黑暗之后,该是怎样明媚绮丽的风景。 浮若荧火的灯笼在林间缓慢移动,天空里悬延着极光般隐约微明的彩带,月光一寸寸落向树影间,驱散阴霾。各色妖怪,顶着奇异的面容,沿着灯笼照亮的光路,朝某个地方而去,秩序井然。 听着妖怪们略微兴奋的低语,初晴呆在原地。十几年的时光里,妖怪始终只是耳闻的传说,如今,却这样不期然地瞧见,还数量巨大。 女生心里一片涌动。 少年在她眉间一指,两点星光绕身而下,女生发现自己的身体忽然单薄透明,只剩下隐约轮廓。诧异地抬头,却看见少年将手指轻挨唇前,眼里是涟漪般微漾的笑意,初晴将疑问又静默下去。 少年轻轻拉起她的手,朝前浮空而行,加入了妖怪们的队伍。 当穿越山林,一片辽阔的原野豁然闯进视线。原野中央,是一棵奇异的玉树直立,在深厚夜色里碧光莹然。初晴看着翠绿流光从树间缓泻,心里有激起一阵惊讶。 这神奇夜晚,有太多陌生和新鲜,落进女生眼里,丰富了她原本单薄的记忆。 妖怪们开始分散,席地而坐,热烈交谈。这场景,就仿佛村人们在某个日子聚集一起,聊天赏花,是寻常的热闹。 少年也寻了一块小空地,若无其事地坐下,目光落向了那棵树。初晴虽奇怪为何他不与谁交谈,却也只是安静地随他坐下,不发一言。 显然,周遭的妖怪,对他们,视而不见。女生想,或许是少年的法术,将他们融进了空气。 当月至中天时,碧光骤盛,甚至有一种深远而清幽的丽音,涟漪般,以轻吟的波光向四周扩散,恍似天籁。碧光涌动爆裂成千百缕,在夜空里化成密集的荧光流星,不断落进妖怪们的身体里。 妖怪们沐浴在绿光里,闭上双眼,脸上流露出陶醉的轻松神情。不知是否是错觉,女生感觉妖怪们的色彩,更加鲜亮了。 被这奇景吸引,女生不自觉起身,而就在这时,她感觉身体忽然前倾,以匍匐的姿势摔倒在地。手臂上,渗出血珠。 初晴吃痛地爬起身,将身上的泥土整理干净,抬起头,却发现所有的妖怪,都在盯着自己,神色不善。女生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朝四周看,却没看见少年的身影。她面部有短暂地扭曲,心里默念着:这下,玩儿大了。也,玩儿完了。 “天啊,看她手臂上的朱砂!她是不祥者,不祥者!”有尖细的声音从妖群里爆发出来,引起骚动。“抓住她!不要让她破坏了我们的仪式!”随着这声喊叫,妖怪们即刻朝初晴逼近,神色忿然。 对这仇恨,初晴不明所以,却本能地感到恐惧。就在她紧紧闭上眼睛时,却感觉身体一轻,耳边风声呼啸,下面传来一阵阵惊呼,随即被风吹散消弭。当女生再次睁开眼时,周围已物换景移。银发少年,饶有兴味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