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倾城儿女初长成 庭院深深,鸟叫虫鸣。水榭楼台,花木成荫。 天朝丞相府后院,一名小厮匆匆赶到位于西南角的飘雪苑,却见园中冷冷清清半个人影也不见,便扬声喊了起来:“清风姐姐可在?” 楼上一扇窗应声而开,丫鬟清风露出上半身,见了那名小厮,不禁皱了皱眉:“你作甚吵吵嚷嚷?不知七小姐需要静养么?” 那小厮嘻嘻一笑:“姐姐别冲我发火呀,我也是奉命行事。大夫人请七小姐过去呢!” 清风不禁警觉起来:“大夫人?可曾道明何事?”见那小厮摇头,她心中更是担忧,只对那小厮道:“你先去吧,随后就来。” 那小厮又好心提醒道:“姐姐可得抓紧,大夫人面色可是不豫。” 清风冷冷一哼:“她几时面色豫过!”说罢便关了窗,再不理那小厮。刚转过身,却发现七小姐慕容飘落不知几时已站在她身后,忙道:“小姐。 飘落看着她,摇头道:“怎么这般口无遮拦,还嫌麻烦不够多么?” 清风撇撇嘴,道:“料他也不敢出去乱说!” 飘落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转身道:“走罢。” 一路来到后院中央的修身亭,却见一个天青色的身影背对着她们立在亭中。飘落脚步一顿,走上前去,轻轻唤了声:“四哥。” 四少爷慕容寒秋地身形猛地一顿,回身见了她,却不禁一愣。只一月不见,她明显地清减了许多,依旧是绝美的容颜,整张脸却显得只有巴掌大。寒秋心中泛起阵阵疼痛与怜惜,道:“怎么出来了,身子好些了么?” 飘落微微点了点头:“已经大好了,不劳四哥挂牵。” 眼见她淡漠的表情,寒秋又是一愣,只是很快回过了神,道:“那就好。这是要去哪里?” 飘落不及答话,清风抢道:“是大夫人找小姐,不知道又想干什么!” 一听此话,寒秋立刻眼露担忧,终究却不能说什么,只道:“既如此快去吧,可要当心些!”后面几个字明显加强了语气,飘落却像没听到一样,只是淡淡施了一个礼,便又带了清风往前走去。 寒秋愣愣地看着她走远,刚回身,却见自己屋中的大丫鬟手灵语捧一件披风走了来。见他在这里,灵语盈盈一笑,道:“爷,天凉了,加件披风吧。” 他突然想到刚离去的飘落。已经渐渐入了秋,可瘦弱的她却依旧是一身单薄的紫衣。于是他转头对灵语道:“你快些赶上七小姐,将这披风给她送去。” 灵语有些无奈,还是依他说的往飘落离去的方向赶去。不一会儿她就回来了,手中的披风却纹丝未动。寒秋忍不住叹了口气,眼中的担忧却越来越浓。只是一个多月而已,她眉眼间的淡泊却越来越明显,仿佛整个世间的喜怒哀乐都与她没了关系。好像四娘一过世,她与这世间的唯一一丝联系也断了一般。这样一个她,要怎么在这人情淡漠的丞相府中生活下去? 正文 第二章 跋扈的大娘 飘落来到正厅,堂上坐着大夫人王氏,堂下坐着二夫人秦氏和三夫人李氏。大夫人王氏是丞相慕容观止的原配夫人,育有大公子寒月、二小姐紫星和五小姐微云一子二女,而寒月也是慕容家最出色的儿子,常年在外带兵打仗;二小姐紫星已外嫁数年;五小姐微云尚未婚配。二夫人秦氏育有三公子寒风和六公子寒烟两个儿子,寒风已随父在朝中做事数年,而寒烟年纪尚轻。三夫人李氏则只育有寒秋一子,已经与当朝的如初公主订下婚约,只消数月便是大喜之日。 眼见她们三人齐齐坐在屋中,飘落忽然有一瞬间的伤神,垂了眼帘,对几人行礼:“大娘,二娘,三娘。” 王氏冷哼道:“难得七小姐还记得我们是谁,我还以为你这么久没露面,已经不记得这府中的各人了!” 飘落心中难过,也不与她多说,只低声道:“落儿不敢。” “不敢?连见你一面都要我派人去请,你还有什么不敢的?”王氏眼中透着憎恶,句句紧逼。 飘落无心争辩,俯首不语。清风却按捺不住,大声道:“自从我家夫人去世后,小姐她大病一场,近几日身子才好起来,府中人尽皆知!夫人若是不知,大可随便唤一名下人来问一下!” 王氏一听,当下摔了手边的青花瓷盏:“放肆!一个小小的丫鬟,也敢在我的面前大吼大叫,这是哪门子的规矩?来人哪,给我拖下去打二十个板子!” 屋外立刻进来了两名小厮,拖了清风就要往外面走。清风不服,不停地挣扎。 飘落终于抬起头,冷声道:“大娘,清风是我的人,不劳大娘帮我教训。” 王氏冷冷一笑:“你既然不会管教丫头,我会好好教你的!拖下去!” “大娘,清风是爹赐给我的丫头。”飘落依旧淡淡的。 王氏一愣,心中的怒火更盛:“我今日偏要教训她,你待怎样?” “落儿不敢怎样,只想大娘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你……”王氏气得无言以对。一边的秦氏见势忙走上前来,冷笑道:“你娘一死,你倒愈发没了规矩,连大姐也敢顶撞!看来今日是要连你一起教训教训才行!”话音刚落,扬手便给了飘落一个耳光,“啪”地一声清脆地响在飘落脸上。 飘落一愣,却依旧纹丝不动,脸上也依旧波澜不惊。王氏又是生气,又是幸灾乐祸,道:“奴才不懂规矩,做主子的是该教训教训!你也别不服,这是你该得的。” 秦氏得意洋洋地帮腔道:“可不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她有看向后面,对那两个拖着清风的小厮道:“愣着作甚,还不快拖出去!” 两个小厮忙又动手,刚将清风拖至门口,却只见人影一闪,再抬头,慕容观止正站在门外,冷眼看着里面热闹的一幕。一屋子的人忙不迭地向他行礼。他扬扬手,眼睛只看着站在屋子中央的飘落。飘落却避开他的眼神,只看着地面。 慕容观止抬脚走进屋中,对王氏道:“怎么回事?”王氏敛眉道:“回老爷,清风这丫头太不懂规矩,妾身正要教训她。” 一边的下人给慕容观止送上一杯茶,他漫不经心的把玩着茶盏,道:“教训清风?那落儿脸上的掌印是怎么回事?“ 王氏不说话,眼睛看着秦氏。秦氏手心冒汗,却依旧昂首道:“回老爷,妾身以为,奴才不懂规矩,当主子的理应一起受罚。” 慕容观止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是么?我记得前些日子你屋中的一个奴才偷了一支步摇,被你毒打一顿赶了出去。那你这个做主子的要怎么罚?” 秦氏吓得脸色发白,“咚”的一声跪了下来:“老爷,妾身知错了……” 慕容观止冷冷一哼,不置可否,反而起身走到飘落身边,细细查看她的脸。她像极了她娘,两张脸几乎一模一样,美得让人窒息。而如今,那白皙的脸颊上清晰地印着五个手指印,是那样的刺眼。慕容观止只觉得心疼,见她始终不抬头,再回身看着一屋子的人,不禁心烦意乱:“清风!” 清风依旧被拖着,听到唤她,忙挣脱开来:“老爷。” “陪小姐回去,好生服侍着。” 飘落低了头,从他面前走过,随清风走了出去,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过他一眼。 待飘落远去,一屋子的人都战战兢兢地等着他发话,他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抛下一句“以后不要再让我看到这样的事”便离开了。 秦氏吓得一身冷汗,勉强站起来,同王氏对看一眼,再没有力气多说一个字。 正文 第三章 想六少爷回来 深秋渐近,天气一天天地凉了起来。 飘落一向惧冷,因此飘雪苑中早早地就燃起了火盆。她不喜欢出门,闲来无事便读读书,写写字;而那几位夫人也再未来找过她的麻烦,日子过得倒也平静舒适。只是苦了清风,日日担心,怕她长久下去憋坏身子,但看着她自得其乐的样子,清风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一日,飘落又一早便坐在书桌前写字,清风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真想六少爷早日回来,那也就不用日日闷在屋中了。” 飘落并不抬头,只道:“难不成是我刻薄,将你软禁了吗?” “也差不多啊,你这个做主子的都不出门,我怎么敢乱跑呢?况且,老爷吩咐过要好生服侍你,我哪敢擅离职守!” “这么说来倒真是我的不是了,你要想出去就去吧,我这里又没什么好服侍的。” 清风见她始终不为所动,泄气地走到一旁坐了下来。刚坐下一会儿,却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管家何寻的声音:“七小姐可在屋里?” 飘落放下书,清风已经走到了门口,看着屋外的何寻不无惊讶:“何管家?有什么事吗?” “烦劳清风姑娘转告七小姐,圣旨到,请七小姐到前面接旨。” “接……旨?”清风转头看着同样不明所以的飘落,脑中一片空白。 “皇帝诏曰:‘慕容府第七女慕容飘落,秉性娴淑,贤良貌美,谦恭有礼,特赐婚于信王,为信王嫡王妃,以彰其行,钦此!’” 飘落呆呆地跪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直到身旁的人提醒,才磕头行礼:“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宣旨的人刚走,清风忙上前来搀起飘落:“小姐……”飘落脸色苍白,低声道:“我们回去。”清风心中担忧,只得搀了她往回走。 飘落被指婚于信王的消息在府中不胫而走,在回飘雪苑的过程中,一路上都有人用看热闹的眼神看着她。一路承受众人的目光,她却依旧平静,而清风愈发担忧。 信王,当今皇上唯一的亲弟弟,年仅二十却已成为朝廷上的肱股之臣,运筹帷幄,谋略过人;待人更是谦和温润,彬彬有礼,在朝野上下口碑皆是优良。只是,这位信王却偏偏与丞相慕容观止在多方面政见不和,曾经多次各执己见,争论不休,更各自视对方为最大的政敌。如今这场莫名其妙的联姻又是怎么回事?清风想不通。 而飘落亦是一片茫然,任凭她绞尽脑汁,也猜不透这其中的奥秘。是皇帝下旨赐婚,想促成两府的和睦?当今皇帝并非孩童,又怎么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只是,若非如此,那便是有人请旨,是爹?是信王?无论是谁,在她看来都是不可能的事。可是,这件不可能的事偏偏就发生了,如此毋庸置疑地发生了。 正文 第四章 信王指婚 灵语匆匆由前院赶回清秋园,园中一片平静,她轻轻敲了敲书房的门,听到寒秋的声音:“进来。”灵语推门而入,见寒秋正埋首苦读,显然还不知情。她心中一叹:这位主子平常表现不明显,实际上却最是紧张那个妹妹,若是听到了这消息,还不知会怎么样呢!想着想着,她不自觉地叹出了声。 寒秋奇怪地抬头看向她:“好端端的叹什么气?”灵语一顿,还是决定告诉他:“刚刚宫中来了人……”一听到“宫中”两个字,寒秋便皱起了眉头。这是自从他与如初公主订了亲之后落下的毛病,每每听到宫中的消息便觉得头疼:“又说了什么?” “这次可跟爷您没关系,是……七小姐……”灵语不意外地看见他的手猛地一紧,书都被捏得变了形:“她怎样?” “七小姐……被指婚给信王。” 寒秋只觉得脑中“嗡”地一声,似什么炸开了一般,再听不到别的声音,看不到别的事物,满脑子只有灵语刚刚说的那几个字不断地重复再重复:“七小姐……信王……指婚……” 灵语眼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忙上前扶住他:“爷,您别急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喃喃地重复着,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她已经承受了这么多的伤痛,为什么还要经历这样的事?即使知道,她迟早会和家中的众兄弟姐妹一样,成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但他还是觉得难以接受。为什么是信王?这样的联姻根本毫无意义,只会让她痛苦一辈子,为什么会这样?他脑中一片混乱,却好像忽然抓住了一点东西,他倏地站起身,匆匆往门外走去。 “爷……”灵语忙随了他的步子,往前院赶去。 寒秋出了门,一路匆匆来到慕容观止的书房,竟然连门也忘了敲,直接推门而入,看着伏案而书的慕容观止:“爹,落儿她——” “几日没见你,倒愈发没了规矩!”慕容观止的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情绪。 寒秋这才回过神来,忙行礼:“孩儿冒犯。” 慕容观止依旧头都没抬:“你想说什么?”寒秋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孩儿想知道,落儿和信王的婚事,是爹的意思吗?” 慕容观止手一顿,过了一会儿才道:“是我向皇上请的旨。” 寒秋震住。竟然真的是他的意思,可是…… “为什么?爹一向不是最疼落儿吗?为何要将落儿推入这样的深渊?爹可曾为落儿想过?落儿已经够可怜了,四娘都已经不在了,爹为何还要这样待落儿?” 慕容观止铁青着脸听他说完才道:“你读了这么多年书,学的就是这样跟我说话吗?” 寒秋无奈道:“孩儿不敢。只是,孩儿实在不忍心落儿……” “落儿的事,轮不到你来操心!我自有打算!”慕容观止的声音依旧冰冷,寒秋竟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实在没办法再多说什么。亲生爹爹尚且如此,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又能怎样呢?他冷眼看了看依然没有抬头的慕容观止,终于死了心,回身走了出去。 出了门,灵语正焦急的等在门外,见他出来,忙迎了上来:“爷。” 寒秋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我们去飘雪苑看看吧。” 主仆二人一路默默地前行,灵语跟在他身后,不时抬头看看他的背影,终于忍不住道:“爷怎么这个时候还只想着七小姐的事,爷莫不是忘了,再过两月,可就是爷与公主的大喜之日啊?” 寒秋苦笑:“灵语,你也要这般说么?旁人不知道,你日日跟在我身边,难道也不知道么?大喜之日?到了那天,我不大哭一场就是万幸了。” “灵语不懂,爷心里又没有别的女子,公主万金之躯,听闻也是貌若天仙,爷有什么不满意的?爷娶了公主,便是人人称羡的驸马爷,不好吗?” 寒秋忍不住一叹:“你终究是不懂。” 正文 第五章 没什么好难过的 飘雪苑内,飘落正坐在桌边发呆,清风则不停的在旁边走来走去,焦躁不已。 寒秋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清风见了他,忙低身行礼:“四少爷。”飘落这才回过神来,起身向他行礼:“四哥。” 寒秋微微一笑:“自家兄妹,你怎么老这样见外。” 灵语见这情形,便拉了清风出去,让他二人好好说话。寒秋这才坐下来,道:“落儿,你难过吗?” 飘落微微一愣,方才道:“没什么好难过的。” 寒秋闻言,心中不禁悲凉。她认命吗?的确,她不可能不认命,连顽固像三哥都乖乖的娶了兵部尚书的女儿,何况一向安静如水的她?而他,又凭什么要求她不要认命,他自己,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不也接受了和公主的婚事吗?可是,难道她就不想幸福吗? “落儿,难道不为自己的幸福想想吗?” 飘落低了头,过了一会儿才道:“四哥与公主的婚事不也将近了吗?四哥不用为我担心,还是及早准备罢,公主进门,是大事,马虎不得。” “我与落儿怎么会一样?我是男子,但落儿是女儿身,怎么能——”寒秋话不及说完,突然被一个声音打断了:“男儿女儿,恐怕没差吧!” 慕容寒风伴着这一声长叹,跨进了门。他于一年前成婚,也是慕容观止坐得主,对方是礼部尚书的千金。好在那位小姐也是知书达理,温婉娴静,进门后与他也是相敬如宾,恩爱无双。其实他与寒秋,飘落并不亲厚,但听说这次赐婚后还是决定赶过来看看。他看着这双弟妹,实在无法忍住心中的愤慨。 “三哥。”飘落轻声唤道,寒秋也同时行礼。 寒风坐下来,道:“今日爹爹在朝堂上请旨的时候,可是下了我一跳。爹平素最疼落儿,怎么会——” “三哥!”寒秋忙打断他,再看飘落,早已怔住。 寒风一愣:“怎么?落儿还不知道是爹……” 寒秋摇摇头,飘落已经回过神来,勉力笑道:“难怪。” 寒秋见状,只觉得心痛难忍:“落儿……” “四哥,我没事。”落儿笑道,“刚刚你说幸福,那不是很遥远的东西么?我知道它有多远,所以,我也从来不曾奢求过。” 见她的模样,寒秋再也呆不下去了,起身道:“那——你好生休息,我先走了。”说罢扯扯寒风,两人一道走了出去。 见他二人离去,飘落又坐了一会儿才缓缓起身,走到娘亲黎如雪的牌位前上了一炷香。 娘,我怎么觉得,这慕容府越来越陌生了呢?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我看不清了,怎么办?娘,为什么要丢下女儿一个人呢?没有您的路,女儿走得好苦,您知道吗?(13) 正文 第六章 大婚将至 秋末冬至,北风渐紧的时候,慕容府却前所未有地热闹起来,全府上下都围着寒秋和如初公主即将到来的婚事忙碌起来,整日都能见到筹备布置的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在这样热闹的氛围之中,飘雪苑却依旧是一副极其不协调的冷清场面,鲜少有人过问,而里面的人也依旧不问世事的过着自己与世隔绝一般的日子。 清风陪着飘落过了这样一段时间,满心苦闷,只得日日叹气,无奈飘落却不为所动,清风无奈,只能翘首盼望六少爷寒烟的归来。若这世上还有人能拉得动飘落的话,那便只有他了。只是他一去江南便是半年之久,还不知归期何日,这又叫清风愁了起来。眼见寒秋大婚将至,她便重新燃起了希望,希望寒烟能早日归来。 可是眼见着婚期一天天临近,却依旧丝毫没有寒烟归来的消息,她也只能无奈地眼看着寒秋的大喜之日终于还是到来了。 十一月十八,大吉,宜婚嫁。 慕容府处处张灯结彩,锣鼓喧天,迎来送往,热闹非凡。慕容观止携新郎官寒秋在门口迎客。前来贺喜的人络绎不绝,慕容观止不停的为寒秋引见各个大臣和当朝显贵。寒秋一身大红色的喜服,脸上挂着和煦的笑意,不刻意也不张扬的应承着众人的道贺和恭维。 吉时将近,只听前街一阵喧天的锣鼓,顿时鞭炮齐鸣,声响震天,公主的送嫁队伍到了。当今皇帝和太后都极为重视这位如初公主,单是一个送亲的仪仗队伍就拖了长长的三条街,更不论丰厚的嫁妆了。 慕容观止顿时眉开眼笑,寒秋却不经意的皱了皱眉。 花轿很快到了府门口,寒秋先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上前踢开了轿门,再从旁边接过喜稠,牵引着新娘进了门。眼见两位新人进门,边上的人又是一阵欢呼。 一路进了喜堂,正准备拜堂,却忽然听到堂外一声传报:“信王道——”随着传报声落,一位身着月白华服的公子踏进了门。 慕容观止先是一愣,随即站起身来,迎上前:“王爷大驾,老臣之幸,有失远迎,见谅见谅!” 信王宁子宸极为客气的一笑:“丞相太客气了,子宸只是奉召进宫,顺道来看看如初罢了。”他又顺着往前方看了看,与寒秋目光相接,笑道:“这位便是四公子吧?当真是一表人才,看来皇兄没有替如初选错夫婿!” 寒秋依旧微笑着行礼,同时仔细的打量着这位传说中温润如玉的王爷:跟自己一般的年纪,举手投足却显得十分沉稳大气,眉宇间温和中又透出勃勃的英气,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器宇轩昂。 宁子宸又将视线转到一旁的如初身上,笑道:“我们家如初公主以后可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了,可不能像以前那样任性了!” 如初公主的身子动了动,依照礼数却不能说话。 慕容观止笑道:“公主金枝玉叶,我慕容府自然不敢有所亏待!”又见吉时已到,忙道:“吉时已到,王爷请上坐,待拜完天地,再请王爷多饮几杯!” 宁子宸依言坐下,看着一对新人拜完了天地。待到敬茶的时候,宁子宸开口道:“丞相,皇兄和子宸就这么一个妹妹,从小娇生惯养,受不得一点委屈,还请丞相和四公子多多担待!”慕容观止忙道:“王爷说哪里话!公主能嫁进我慕容家,是我慕容家莫大的荣耀,又怎敢委屈了公主!” “丞相过谦了,如初嫁过来毕竟是媳妇,也不要太娇纵了她!”宁子宸含笑道。 “不敢不敢!”慕容观止忙应道。 寒秋则一直静静听着,猜不透这宁子宸心中究竟在想什么。朝堂上的人,内里勾心斗角,面上却谦和有礼,正如他眼前的这两人,若是不知情的人,谁又能知道这两人竟是对方最大的政敌呢? 拜完天地,如初公主被喜娘带进洞房,而寒秋依旧留在外面接受众人的道贺。慕容观止不停的招呼应酬,而宁子宸则站在一群朝廷大臣中间说话。看着面带笑意谈笑风生的宁子宸,寒秋不自觉地转头寻找着那抹纤细单薄的身影,看了一圈,连清风都未见到,更别提她了。他低头一想,也难怪,她怎么可能来呢?眼光又落回宁子宸身上,他竟微微松了口气。宁子宸没有见到她,该是一件好事吧? 不料他刚刚转过身,便听到了一个高而嘹亮的嗓门从身后传来:“丞相,怎么不见贵府七小姐啊?难得今日王爷也在这里,倒是把七小姐请出来,让人家小两口见上一面啊!” 寒秋心中一惊,转过头便看见了大将军李顿那张面带笑意的脸。而站在旁边的宁子宸脸色却忽的一变,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明朗,事不关己一般地将眼光移向了别处。李顿却不肯放过他,道:“王爷,您也别老是丞相丞相的,听着多生疏啊!很快就是一家人了,您倒是叫两声岳父大人哪!” 此言一出,旁人皆是一愣。谁不知这丞相和信王此时此刻不过是逢场作戏,偏生这大将军却是不识趣。顿时有人担忧,有人惊慌,也有人冷眼准备看好戏。 宁子宸却微微一笑,道:“这尚未行礼成婚,子宸又怎敢越礼高攀。至于这声岳父么,以后总有机会叫的,我想丞相大人也不会急于此时此刻吧?” 慕容观止面色依旧如常,道:“王爷说的是,况且小女是待嫁之身,只怕也不便出来拜见各位,还请见谅!” 众人之中顿时一片惋惜之声,慕容观止忙转移话题:“喜宴就快开席,请大家入席吧!不醉不归,不醉不归!”他又旋转身来,对宁子宸道:“王爷,请!” 宁子宸依旧微笑:“丞相客气,今日入宫议事,已经耽搁许久,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慕容观止道:“既是皇上有要事与王爷相商,那老臣也不敢多做挽留!”随即转身端了一杯酒过来:“只是这杯酒,还请王爷赏脸!” 宁子宸道:“既是喜酒,子宸哪有不喝之理!”说罢接过来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对慕容观止拱了拱手便转身而去。 “王爷走好。”慕容观止看着他的背影,眼睛逐渐汇成一潭深水。 正文 第七章 她果真还是在意的 前院依旧热闹非凡,沸反盈天,但慕容府的后院却是冷清的紧。当差的多半被调到了前院帮忙,而不当值的也自然不愿错过这份热闹,都凑到了前院,只余三三两两打扫庭院的和地位最卑微的丫头小厮偶尔出没。 飘雪苑却是一个例外,由于主子呆在屋中没有外出,所以一干丫头也不敢私自出门,虽是羡慕前院的热闹,也只能乖乖待在屋中。飘落在屋中看书不喜欢被打扰,一群丫头便随清风在外间的厅堂内围着火炉做女红,说说笑笑,倒也不觉闷。 “清风姐姐,这鸳鸯的眼睛该怎么绣?我怎么都绣不好。”小丫头薇儿递过一方丝绢,请教清风。清风瞄了一眼她绣的鸳鸯,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绣的像鸭子似的!”说罢便接了过来,正欲教她,却听门口传来了脚步声。门被叩了两下,便从外面被推开了。园中的小厮方廷嘻嘻一笑,闪了进来:“薇儿才十二岁吧,就想学绣鸳鸯,可是人小鬼大!” 薇儿被他说得红了脸,却回不了嘴,只得抓住清风的袖子:“清风姐姐,你替我教训他!”清风啐了方廷一口:“一个大男人站在门口偷听,算怎么回事?你不是道前院看热闹去了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方廷道:“本不该这么快回来的,只是告诉你们一个消息——刚刚咱家姑爷来过!” 众人都是一愣:“姑爷?”清风却是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信王?” 方廷挑挑眉,一副“然也”的表情。一群丫头顿时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清风朝里屋看了一眼,撇嘴道:“有什么了不起的,还非得眼巴巴回来通知一声!你别姑爷姑爷的乱叫,仔细小姐听到了不高兴!” 方廷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清风叹了口气:“小姐可真是命苦,老爷居然狠得下心来,亏了平日里对小姐那般疼爱!” 正说着,忽听里屋传来飘落的声音:“清风!”清风抬头,发现已是飘落平日惯常的休息时间,忙应了声,挑开帘子走了进去。 飘落正坐在梳妆台前,取下头上简简单单的珠花和簪子,清风忙过去帮忙。服侍飘落躺下后,她却久久放不下床边的纱帐。飘落不禁奇怪:“怎么了?”清风顿了顿:“刚刚,信王来过……” 飘落全身一僵,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是么?” 清风还想说什么,却见飘落已经翻了个身,朝里躺着。 “小姐!” “你出去吧,我累了。”飘落声音平静,眼睛却无力的睁着。听着清风叹了口气走出去的声音,她轻轻咬住下唇,泪水无声从眼角划落。 已经有多久没哭过了?娘去世的那段日子,她几乎是将自己浸在眼泪里度日,没日没夜的哭,直到娘下葬的那天,她第一次体会到了绝望,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从那以后便再不曾流泪。 如今,那种无助的绝望再一次涌上来,她毫无抵抗之力,只能任由那种黑暗步步逼近,直至,将她湮没其中,不能自拔。 娘,为何娘这般狠心,撇下女儿一个人便撒手人寰?为何娘走后,竟连入梦也不肯,让女儿在梦中也不得与娘相见? 她极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却依旧忍不住呜咽起来。 门外的清风贴着门,听这里面细微的声音,也忍不住心酸起来。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忽然直起身子,对着一屋子的人打了个手势,拉了方廷便一起往前院走去。方廷被她一扯,踉踉跄跄地跟了出去。 “你倒是说说,六少爷不在,四少爷大喜,我们能找谁?”方廷不停地嘟哝着。 清风脚步一顿,咬牙道:“找老爷!我就不信,他真不管小姐了不成?十六年的疼爱,是假的吗?” “真的假的又怎样?打小时候起,我们就看着老爷对四夫人百般呵护与爱惜,到最后呢?夫人去世,竟然连慕容家的陵园也不让进,孤零零地葬在半山腰,你说,这是真的假的?”方廷脸涨的通红,愤然道,“找老爷还不是白搭,只能让小姐更伤心罢了。” 听他一说,清风顿时失了力气,颓然地坐到路边的一块花岗石上,闷不吭声。方廷见她的模样,也是不忍,道:“我们还是去前院看看吧,指不定六少爷今天就回来了呢?” 清风摇了摇头。方廷不甘心地一把拖起她,道:“不看怎么会知道?”说完便拉着清风一路小跑着往前院奔去,仿佛他们满心期待的那个人已然等在那里。 清风自然知道是枉然,到了前院也只是心不在焉地来回走动。漫芳庭中的宴席早已开始,听着里面热闹喧哗,她就怔怔地立在原地,朝着那扇不停有人进进出出的门出神。 满院的下人都是来去匆匆,没有人留意到她,她呆了半晌,忽然上前,从一个正要送菜进去的小丫头手中接过托盘,道:“我替你送进去。” 进了门,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身着喜服的身影,便直直来到他所在的那一桌,将菜送上桌的同时,低低唤了一声:“四少爷。” 他居然听到了,回头看到清风时一愣,下意识地就抬头四周看,待到确认没有要找的人时,他才又看向她:“你怎么在这里?” 清风欲言又止,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又退了出去。 他略一凝神,手中的那杯酒便再也饮不下,找了个理由便想出去。周围的人自是不肯,全都开始起哄。他无奈,只得许诺先自罚三杯,喝完了酒,方才匆匆出了宴厅,循着清风的身影来到了宴厅的北面。 “到底怎么了?落儿出什么事了吗?” 清风听他焦急的语气,忽然红了眼眶:“都是清风不好,我不该告诉小姐信王来过……小姐在房里哭,我没办法……四少爷,对不起……” 寒冬渐至,屋外北风凛冽,寒秋只觉得全身都似要被冻僵了一般,不得动弹。 她果然还是如此在意的。 他呆立了片刻,回神道:“这一时半刻我恐怕也走不开,你先回去,我晚上再过去。” 正文 第八章 和想象中不一样 夜色降临,寒秋心思早已不在,本是半醉却佯装迷醉得不醒人事的样子,被送回新房。行至新房门口,他却突然似清醒了一般,连之前的半醉也似烟消云散。他回身望着屋子旁边一众的下人,只觉得头痛,于是便遣散了众人。 推门而入,一眼便看到坐在床边一身喜服的人儿,他的新娘。他却泛起了一丝苦笑走到床边,拿起了喜秤,缓缓挑起新娘头上的喜帕。 随着喜帕落下,露出了如初公主那张娇艳如花的脸。而她,亦毫无畏惧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从今以后就是自己相公的男子。 却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她原以为,这个皇兄一意孤行要她嫁,而二哥却极力反对她嫁的人,不过是个官宦家的纨绔子弟,跟以往过见的那些人没有什么两样。但此时,她却几乎屏住了呼吸看他。 好看的男子她其实见过很多,但眼前这个却是不一样的。他也很好看,可是不同于她见过的那些要么滑头,要么明朗的公子哥。 他是温柔的。她几乎立刻就下定结论。他身上散发出的书卷气息没来由的让她心动,也让她忽然不怎么再怨责皇兄的决定了。 他向她行礼:“公主。” 生疏而淡漠。 有生以来,她第一次觉得手足无措,慌乱地甚至忽略了他语气中的冷淡。她连忙起身向他还礼,羞怯地吐出两个字:“相公。” 她的称呼让寒秋一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笑了笑,道:“今日辛苦公主了,早些休息吧!” 如初一顿,脸突然就红了,声音也低了下去:“相公说的是,那唤人进来服侍吧。” 寒秋这才反应过来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公主今日太辛苦,公主还是自己先休息吧。” “那你呢?”如初没有多想,只是红着脸问道。 “公主才进门,只怕有诸多不习惯的地方,我去书房休息,免得打扰了公主。” 如初还未能适应自己前后情感的变化,心思混乱,只道他是体贴,心中竟升起一丝喜意:“那,多谢相公了。” 看着他转身离去,如初双颊愈发嫣红,待到她的贴身宫女春灵来到她身边服侍时都忍不住问:“公主可是身子不适?” 如初却只是笑:“春灵,刚刚出去的那个就是慕容寒秋,你看到了吗?” 春灵看着她红红的脸颊,道:“奴婢看见了,只是驸马爷他为什么要走呢?洞房花烛夜,怎么能少了他呢?” 如初却好似没听到一半,自顾自的道:“春灵,我好像,不那么怪皇兄了。” 离了新房,来不及换下喜袍,寒秋便匆匆赶往飘雪苑,老远便看见清风焦急地守在门口。见到他,清风忙迎上来:“四少爷,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呢?您把公主一个人丢在新房里了吗?” 寒秋等不及与她细说,只道:“没事,你家小姐呢?” 清风低下了头:“小姐还没出房门,晚膳也没用。” 寒秋心中焦急,便直接往里间走去。飘落的房门依旧紧闭,他叩了叩门,没有回应,清风便上前为他打开了房门。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女子的闺房,纵然是自己的妹妹,心中还是觉得不是很妥帖,但他也顾不得许多,忙来到床边,见到的是飘落整个人都藏在被子里。他顿时忧虑起来,轻轻唤她:“落儿。” 飘落原本静静的躺着,以为只是清风进来了,却忽然听到他的声音,不无讶异地掀开了被子的一角,露出半张脸看着他:“四哥怎么在这里?” “我不放心你,过来看看。”寒秋看着她已然恢复平静的脸,不知是喜是忧。 飘落淡淡一笑:“今日四哥大喜,妹妹还不曾向四哥道贺呢!反倒烦劳四哥到我这边来,清风也太糊涂了!我原本就没什么事,四哥这一来,公主那边如何交代?” “落儿!”寒秋忍不住道:“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我也知道我们对这件事情都无能为力,可是你也不要这样压抑自己,你心里怎么想,告诉四哥,好不好?” 飘落抱膝沉默了良久,眼神渐渐冷了下来:“我都听爹的。爹生我,养我,我的一切都是他给的,我自然也要听他的。正如四哥所说,我们一早就知道对这件事无能为力,哪里还有什么想法。” 一席话让寒秋沉默了好久,才忽又抬起头道:“落儿,你知道吗,我始终觉得爹不会这么对你,或许去求求爹,还有转圜的余地!” 飘落摇摇头:“我们做儿女的,不该让父母为难的!况且圣旨都已经下了,爹又能怎样呢?” 她的手露在被子外面,寒秋不动声色地握起她的手,塞回被子里:“当心着凉。”顿了顿,寒秋又道:“其实,我今天见过信王,若问我的感觉,我觉得他是个好人,应该会待你好的。” 飘落点点头,强笑道:“谢谢四哥。”她正想劝寒秋赶紧回新房,却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两人都还没回过神来,房门忽然被打开了,竟然是三夫人李氏和五小姐慕容微云。 那李氏一见寒秋,顿时脸色大变,而微云则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飘落。寒秋见她二人进来,忙起身向母亲行李:“娘。”飘落也恭敬地唤了声:“三娘。” 李氏看也不看飘落,拉着寒秋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糊涂!今日可是你的洞房花烛夜!怎么能把公主一个人晾在新房呢?” “娘不必担心,公主今日累坏了,我已经让她先休息了。”寒秋淡淡道。 “那你跑到这地方来作甚?喜袍都还没换,真是糊涂!”李氏急得气息不稳,“若非被微云看见通知我,我还不知你竟如此糊涂!快点回去!待会儿若是被你爹知道,指不定会发多大的火呢!” 飘落知道李氏不喜欢自己,便一直不曾开口,只静静坐着。 微云冷冷一笑:“可不是么?四哥也该注意一点,这园子里可刚死过人,四哥是新郎官,跑到这里来多不吉利!” 飘落脸色明显一僵,却依旧没有说什么。寒秋看她的模样,忍不住心疼,对微云斥道:“你胡说什么!” 眼见屋内的情形,清风终于忍不住冲了进来,道:“五小姐,三夫人,我家小姐要休息了,请回吧!” 微云冷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边走边道:“这屋子还真是阴森森的!” 寒秋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向落儿:“我先走了,你好生休息。” 见飘落点头,李氏忙不迭地拉走了寒秋,唯恐再在这里多呆上一刻。 待到众人都离开,屋中又恢复了先前的宁静。飘落看了看清风,清风一脸内疚:“小姐,对不起。” “傻丫头,以后不要去麻烦四哥了,特别是今天这种时候。” 清风点点头:“我知道了,小姐。你以后也不能再像今天这样吓清风了!” 飘落淡淡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正文 第九章 见礼 成婚的第二天,如初跟着寒秋一路到正厅去给长辈见礼。 寒秋是今天一早回的房间,如初一见他,顿时又有些娇羞。寒秋倒是很平静:“公主昨夜睡得可好?”如初点了点头:“多谢相公体贴,一夜无梦。” 寒秋点了点头:“那就好,我们一起去正厅吧。”说罢他转身就要走,如初不禁有些失望,他怎么永远都是这副淡淡的表情?春灵将如初的反应看在眼里,忽然叫住寒秋:“驸马爷何不与公主挽手同行呢?” 寒秋顿了顿,然后伸手牵住了如初。如初喜不自禁,挽着他一同出了门。刚到正厅的门口,就遇见了飘落和清风。飘落见到他们二人,猜到这就是新进门的如初公主,屈膝行礼:“见过四哥,见过公主。” 寒秋见她面色如常,松了口气,对一脸迷茫的如初道:“这是七妹飘落。” “七妹啊!”如初禁不住一叹。这家中的七妹,也就是二哥以后的王妃?想到这一层,她忍不住上下打量起飘落来。 却是不同寻常的美。眉似远山,眼若秋水,肤如凝脂,真真是如画中的人一样。只是一袭素色衣裙,并无多余的环佩吊饰,却恰如其分地衬托着她淡然出尘的气息,美得令人失神。 如初惊叹完毕,忙道:“七妹不必多礼,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说罢亲自扶起飘落,道,“我们一起进去吧。”飘落点点头,对寒秋笑了笑:“四哥好福气。” 寒秋亦报以一笑,却不多说什么。 进了正厅门,里面众人都已集齐。几个女眷见了飘落,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慕容观止眼光一闪,却很快移开了。 微云当先走过来,看着如初,对寒秋道:“四哥,这位就是四嫂吗?”不等寒秋开口,王氏已经开口道:“云儿,不得对公主无礼!” 如初看向寒秋,寒秋一一为她引见众人,如初都依礼拜见。慕容观止心情很好,特别是如初为他敬茶的时候,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而如初为李氏敬茶的时候,一声“婆婆”更是让李氏心花怒放。而王氏跟秦氏虽也被敬为“婆婆”,心里却是泛酸。王氏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大儿子,已经在边关五年,虽说不断地有书信寄回来,毕竟比不得眼前李氏的天伦之乐。而秦氏更是不悦。她育有两子,寒风已成年,娶了礼部尚书的千金,又随父在朝中做事,她本是最春风得意的。而如今,寒秋却娶了个公主,她也忍不住心中的怨气。 待到如初敬完茶,微云突然装作才发现飘落的样子:“落儿?你怎么也来了?你新近丧母,一身晦气,可不该到这里来冲煞了喜气!” 话音刚落,寒秋就忍不住白了脸,而慕容观止也是脸色一沉,还来不及开口,就见飘落上前,满目苍凉,神色却依旧平静:“我自知新丧在身,不该来这里扫了喜气。”她顿了顿,又道:“但昨儿是四哥与公主大喜之日,妹妹未曾道贺,故此前来向四哥四嫂道声喜,只此一事,不为其他。四哥大喜,公主大喜!”说罢行了礼就要退出去。 飘落正要转身,却突然被如初拉住了手。如初扫了周围的人一眼,笑道:“妹妹说哪里话!妹妹生得这般美丽,前来为我道贺,只会让我喜气更生,何来‘扫了喜气’之说!今日即使团圆饭,又怎可少了妹妹!”她转向慕容观止,“公公,您说是吧?” 慕容观止看在眼里,微笑道:“公主说的有理,落儿,留下。”飘落这才看了他一眼,他接着道:“落儿是待嫁之身,以后,落儿丧母之事,断不许再提!谁若再提,家法处置!” 他的语气不怒而威,众人皆是一震,慕容微云却是咬紧了下唇,瞪着站在边上的飘落。 寒秋心疼地看着落儿,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顿饭,寒秋吃得索然无味。不是抬头看看静静吃饭的飘落,就是拿筷子在自己碗里搅和。再抬头时,却忽然看见李氏对自己使眼色。他会意了,夹起一筷子菜送进如初碗里:“多吃点。”刚收回筷子,眼神却与落儿相撞。落儿笑了笑,看不出眼里写着什么,又低下头吃饭去了。倒是如初很高兴:“谢谢相公。” 众人见他们如此恩爱,心酸的心酸,得意的得意,各有心思。慕容观止自是欣慰,一转头有将目光转到飘落身上。她依旧静静地吃着饭,仿佛桌上只有她自己一个人。他心痛不已,目光也变得辽远起来。待回过神来,他又看了看飘落,道:“落儿,待会儿吃完饭到我书房里来一下。” 一桌人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到了飘落身上,飘落淡淡应了声:“是,爹。”后面那个字几乎细不可闻。 慕容观止微微一叹,也是细不可闻。 正文 第十章 如有意,慕娉婷 慕容观止的书房内,屏退了左右,只剩下他和飘落二人。 沉默半晌,慕容观止终于开口道:“落儿,你恨爹么?” 落儿静静的看着他,然后摇了摇头。 慕容观止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到书架后面,不一会儿取出来了一副卷轴,递到飘落手里。 飘落有些吃惊,慢慢展开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跃然纸上,一袭白衣,清纯可人,容颜灿烂。再一看,画中人竟与自己有八九分相似,分明是母亲黎如雪年轻时候的画像。可是,那副灿烂的容颜却是她所不熟悉的——在她的记忆中,母亲的笑是温和而安静的,眼里有微微的苍凉,从未有过眼前这样灿烂的笑容。画的右上角还有题字,是男子深沉雄浑的笔力: “凤凰山下雨初晴, 水风清,晚霞明。 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 何处飞来双白鹭, 如有意,慕娉婷。” 飘落禁不住怀疑的抬起头看着慕容观止。这幅情意绵绵的画卷,真的属于娘亲吗?那为何,从小到大,她看到的娘亲,从来没有真正快乐过? “你是怪我薄情吧?怪我在你娘去世的时候那么淡漠,甚至都不曾为她治丧,只是草草埋葬。你在怨我狠心吧?可是,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你娘喜静,不爱张扬,所以我才那样子办你娘的丧事。”慕容观止忍不住闭上眼睛,痛心疾首:“你以为,我就不难过么?” 提起娘的旧事,飘落忍不住掉下泪来,心却依旧冰凉。 慕容观止接着道:“落儿,你心里在怪爹,你为什么不告诉爹?” 飘落拭去眼泪,不一会儿却又是泪流满面:“我只想知道,娘做错了什么,去世后竟然不能入慕容家的陵园?难道娘不是您的妻子吗?娘亲不能入家谱吗?” 慕容观止茫然地点了点头:“我早该知道,这才是你的心结。”慕容观止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之所以不让你娘入家陵,是因为……我要将自由还给她……她在慕容府中困了一辈子,她就要走了,我不能那么自私,还将她强留在慕容家。” 飘落不明所以地摇着头:“我不懂爹在说什么。” 慕容观止沉默了半晌才又道:“你娘,之所以不快乐,是因为她心里……有另一个人!” 飘落震惊。原来如此!娘之所以不快乐,是因为她心里的人,不是眼前这个对她极尽关怀的人!难怪,难怪……飘落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才道:“那,那个人,他还在吗?” 慕容观止摇摇头:“他不在了,所以你娘才嫁给我。我原本以为,我可以代替他,给你娘快乐……” 快乐?飘落恍惚了,好遥远的一个梦。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画像:“这幅画,是那个人画的么?” 慕容观止点点头,然后起身,从桌边的抽屉里取出一支玉箫。 飘落接过来一看,竟与娘生前常吹的那支十分相似,可是毕竟是不同的。这支箫由上等的蓝田玉制成,通体洁白,精致无双。 “这支箫,是那个人死前留给你娘的。可是我自私,我将这支箫藏了十六年,一直没敢交给她。后来,我另外找人寻来好箫。可是,赝品终究是赝品,怎么都比不上真的……” 飘落紧紧地将那支箫攥在手里,脑中闪过母亲在月下吹箫的身影。夜凉如水,她就那样静静地立在窗前,悠悠扬吹响那曲《缺月挂疏桐》: “缺月挂疏桐, 漏断人初静。 谁见幽人独往来, 飘渺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 有恨无人省。 拣尽寒枝不肯栖, 寂寞沙洲冷。” 现在,她终于明白母亲当时是用怎样的心情来吹这首曲子的。母亲一定是将对那人的思念都放进曲子里了,所以那首曲子才会那么悲凉。 直直的,凉到人心里去。 她忽然懂得了什么,抬头看向慕容观止,突然笑了:“爹,谢谢你。就算,就算娘心里的那个人不是你,你也是世上待她最好的人!爹,你也一样,是娘心里最重要的人。” 慕容观止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光彩:“是真的……落儿,你不怪爹了?” 飘落摇摇头:“我都懂了,我不怪爹了。” 慕容观止忍不住上前两步:“你不乖爹,将你许给信王?” 飘落摇摇头:“爹如此待娘,我相信爹,不管为什么,我都相信爹!” 抱着那幅画,那支箫,落儿静静转身离去。她看不见,慕容观止一直愣愣地看着那幅画轴,在她关上门的那一瞬间,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