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有了官哥之后,重心都转到了孩子身上。官哥笑了,大家就兴高采烈;官哥哭了,大家就愁媚苦脸。偏偏官哥经常头疼脑热的,搞得大家神经兮兮的。这让“寄名”显得尤为重要,父母希望他从此能健健康康。“寄名”就是让僧道起个名字,意思是寄给神佛抚养了。有了神佛的保佑和庇护,自然就百毒不侵长命百岁了。
别看官哥是李瓶儿生的,但商量大事还得找吴梅娘。这不仅是对她的尊重,也是因为她能给点意见。吴梅娘正在听王姑子讲经呢,见他进来连动都没动。也不知是心如止水了,还是心有不甘?王姑子道了声佛号,便小心退到了房里。这位王姑子才二十来岁,却看不到半点青春的光彩。一张瘦脸黄巴巴的,写满了寂寞和凄苦。
西门庆并没有多看,只是把寄名的事说了。吴梅娘笑着问道:“你打算摆在哪天?”西门庆顺嘴说道:“正月初九。”吴梅娘有点顾虑:“你能不能换一天啊?初九是五姐的生日。”西门庆不想改:“换什么?这是精心挑选的日子。”吴梅娘小声劝道:“那你得早点回来,不然五姐肯定有意见。”西门庆眼一瞪:“她敢。”
吴梅娘不好再劝了:“这回你许了多少愿醮?”西门庆有点得意:“我许了一百二十分愿醮,吴道士说到时候再给我添点。”吴梅娘又问:“你打算请多少道众?”西门庆笑着说:“十六个够了吧?”吴梅娘连声说道:“够了够了,小孩子家家的,多了也当不起。”西门庆转身就走:“那就这样定了,明天先把醮款送去。”
求神拜佛也是钱字当头,没有银子神佛都不理的。西门庆让玳安先送一百斤大米、一担千张、十斤官烛、五斤檀香、十六匹生眼布作为衬施。又送了一匹京缎、两坛南酒、四只活鹅、四只活鸡、一付蹄膀、两条羊腿、十两银子作为寄名之礼。这些花费只是其中一部分,中间许多环节都要银子打发,而且都是假借神佛的名义。
钱多钱少自然没人在乎,但对这个日子都有想法。不管西门庆是有意无意,客观上都打压了潘金莲,也让她的地位一落千丈。后来李瓶儿也劝他换个日子,可西门庆就是不肯改。这让潘金莲非常恼火,但又没有别的办法。现在西门庆对她越来越淡,有时半个月都不来一趟。她并不知道有了王六儿,只把原因归结到官哥身上。
到了正月初九那天,西门庆骑着大白马,带着四个小厮,前呼后拥去了玉皇观。小道官早就捧着铜盆候着了,见他进来连忙躬身迎上。吴道官则戴着玉环九阳雷巾,身披天青大袖鹤氅,腰系黑色丝带,端端正正坐在上面,那架势像尊天神似的。西门庆先在铜盆洗净双手,然后擎着香缓步走到香案前,恭恭敬敬磕了四个响头。
吴道官代列位神仙受完跪拜,立即还原成道士向他稽首。西门庆拱手回道:“些许薄礼,不成敬意。”说完又向两边道众行礼。那些道人也纷纷还礼。吴道官连忙表忠心:“小道四更天就起来了,一直在三宝面前祝祷。又把生辰八字放在三宝面前,取名‘吴应元’,意为永葆富贵之意。”西门庆躬身谢道:“道长费心了。”
吴道官又捧出许多文书、符牒,告诉他什么时候该念什么,什么时候要做什么。西门庆郑重看了一遍,然后换上大红五彩吉服,跟着他缓步登上了神坛。吴道官先在三宝像前上香,然后高声念诵寄名文书。念完之后,西门庆又施了一两银子,两人这才缓步退下神坛。西门庆又让小厮捧上一匹红缎,恭恭敬敬交到吴道官手里。
吴道官小心问道:“老爹,敢问哥儿来吗?”西门庆笑着解释:“哥儿就不来了,你把衣服拿到三宝像前。”吴道官立即附和:“那也一样。”说着便捧出道冠、道服和道鞋,还有一个刻着“金玉满堂,长命富贵”的银项圈,一道写着“太乙司命,桃延合康”的黄绫符。他先排在桌上请西门庆过目,然后让小道士送到西门府上。
西门庆本想喝杯茶就回去,结果应伯爵、谢希大又撵来了,一人还封了一钱银子。西门庆自然要客气一下:“你们多这个心干什么?”应伯爵连忙揣了起来:“我说哥不会要吧。”不一会儿,吴大舅、花子由也来了,每人带了两盒点心。吴道官命人上了午斋,还叫个说书的过来。接下来就没有名堂了,一帮人喝得昏天黑地。
与此相比,家里就有点冷清了,几个老婆都在等着呢。就在这时,小道官捧着礼物进来了。潘金莲立即叫了起来:“六姐,你快来看啊,道士送衣服来了。”几个女人一听,全都凑了过来。潘金莲一看又叫上了:“你看这小鞋纳的,那云朵都能飞了。我敢说,这道士肯定有老婆。”吴梅娘有点无奈:“你这五姐,又瞎说了!”
等她看到了寄名文书,心里又不平衡了。她转身对孟玉楼说道:“三姐,你看这短命鬼多偏心!这上面只写了生孩子的,把我们几个都没摆上。”孟玉楼小声问道:“那有大姐的名字吗?”潘金莲撇撇嘴说:“她当然要有了,人家是大的嘛。”孟玉楼笑着说:“有大姐姐就行了。如果把所有老婆都写上,那就惹人笑话了。”
潘金莲眼一瞪:“这就怪了啊。当初他一个个往家里抬的时候,怎么不怕人笑话?”吴梅娘假装没有听到,转过身和别人说话了。潘金莲还是不肯闲着,又去把官哥抱了过来,说要给他穿上试试。几个老婆一听又围了过来,吓得官哥气都不敢喘。李瓶儿拉着小手不停安慰:“哥儿别怕啊,哥儿别怕,五妈替咱们穿衣服呢。”
吴梅娘也柔声哄着:“咱们穿好看喽。”潘金莲又看出了道道:“这哪像什么小道士啊,分明是个小和尚嘛。”吴梅娘没好气地说:“你这个五娘,就喜欢信口开河,有这么说孩子的吗?”潘金莲也知道不妥,只好讪讪退到一边。这下李娇儿舒服多了,望着孙雪娥会心一笑。几个女人又逗了一会儿,这才把官哥还给李瓶儿。
李瓶儿刚要让如意抱回去,官哥不声不响拉了一泡屎。潘金莲一看又围了过来,唯恐自己落在后面。她借着帮忙机会,把屎尿弄得到处都是,就连项圈都粘上了大便。有多晦气倒谈不上,就是存心添堵罢了。李瓶儿笑着劝道:“五姐,你不要弄了。”潘金莲嘻嘻笑道:“怕什么,孩子拉的也不脏。”说着又用脏手去拿帽子。
吴梅娘看出了其中玄机,连忙吩咐玉萧上菜:“好了好了,你们都过来坐吧,今天好好热闹热闹。”潘金莲挥挥手说道:“大姐,还是再等一等吧,光是几个娘们也没意思。”吴梅娘只好同意:“那我们先听王师父讲讲经吧。”几个女人一直等到太阳下山,也不见西门庆的人影。只到天擦黑了,才见陈敬济骑着骡子回来了。
潘金莲立即问道:“你爹怎么不回来?”陈敬济笑着说:“爹恐怕回不来了,还有好多节目没演呢。”潘金莲非常恼火:“哪来那么多花样?”陈敬济哈哈一笑:“不搞点花样,上哪儿骗银子啊?你还不知道呢,他们弄一个节目,便要赏一两银子。”王姑子高声念诵:“阿弥陀佛!罪过啊,罪过。施主怎能如此毁僧谤道?”
吴梅娘好像也不高兴:“你这孩子真不懂事。这种话能瞎说吗?要是神佛降下罪了,看你到时候怎么交待?”陈敬济看了看吴梅娘,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西门大姐怕他再说错话,连拉带拽把他请回了房里。几个老婆一边替潘金莲祝寿,一边听王姑子大讲佛经故事。熬到半夜大家都困得不行了,只有吴梅娘一个人没有听够。
这件事对大家刺激极大,所有人都感到了紧迫性。而身为正妻的吴梅娘,更是有种前所未有的惶恐。那天晚上,她抚着肚子一直睡不着。王姑子小声问道:“您老人家怎么没有见喜?”吴梅娘苦着脸说:“我也不太明白,也许是来得少吧。”王姑子提醒道:“怀孕是要挑时间的。如果不是壬子日同房,天天在一起也没用。”
吴梅娘长长叹了口气:“每逢壬子日,我都会想办法留他过夜。”王姑子笑着说:“各人的壬子日也不相同,不能千篇一律生搬硬套的。”吴梅娘连忙解释:“其它时段我也试过,可就是不见效果,是不是我不会生啊?”王姑子神秘地说:“您也不要发愁。我有个同行叫薛师傅,她有一纸好符药,只是有个东西比较难找。”
吴梅娘立即坐直了:“什么东西啊?能找我一定去找。”王姑子笑道说:“就是头胎孩子的胎衣。要是您老人家能找到的话,就用烧酒洗干净了,然后炒熟了焙成面。等到身上干净后,空腹与符药一起服下。只要日子算得不错,一准能怀上。如果你用的是男孩胎衣,怀的就是男孩。如果你用的是女孩胎衣,怀的就是女孩。”
吴梅娘有点似信非信的,毕竟王姑子是个年轻姑娘,她怎会知道怀孕的秘诀呢?王姑子已经猜到了:“任大夫倒是很有名吧,可他家娘子也怀不上。自从吃了薛师傅的符药,连生了六个大胖小子,最近又添了个千金小姐。”吴梅娘不好怀疑了:“那你明天把她请来。”王姑子有点为难:“请薛师傅不难,难的是找到胞衣。”
吴梅娘想了想说:“我给你几两银子,你替我想想办法。”王姑子还是为难:“这要与接生婆联系呢。”吴梅娘连忙许诺:“那你尽快去联系,事成之后我有重谢。”这下王姑子满意了:“您就不用担心了,我肯定会想办法的。常言道,‘星星再亮,也挡不住月亮的光辉’。只要您老人家生了儿子,别人生得再多也没用。”
吴梅娘小声劝道:“这个得悄悄找啊,千万不能和别人说!”王姑子笑着说:“我的奶奶,您老人家就放心吧。我又不傻,怎能随便告诉别人呢。”两人又商量一会儿,这才各自睡下。关于胎衣有许多忌讳,吃人胎衣等于咒人早死。不是有刻骨仇恨的,是不会做这种事的。这就是她讳莫如深的原因,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