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听她这种话耳朵都长茧了,怎会不知道呢?却故意说错,——其实是不想领她的情:“知道!你是担心你外语学得差,什么都不懂;自己没本事,又脱离了父母,远在万里,人生地不熟的,保住一条小命都成问题。”
“不对!我是舍不得你——”
“免了吧,你会舍不得我?”江宁很不以为然,一壁又在翻找,“我的麻辣豆腐皮呢?”
简佳找出来,扔给她,然后好心地,在絮絮叨叨:“你还是尽量少吃点。——你的那个东东一月早一月晚,一月多一月少地来,要我说,就是你常洗冷水头洗出来和常吃辛辣吃出来的。你要这样,谁将来做你男朋友吓都会给你吓死——”话完脱口,还怪剌剌看着她。
江宁顿时花容失色,几乎蹦跳起来。先机警的猫儿似的前后左右检看一遍,——没有用异样的眼光在看,在看周围的人也少,——犹气呼呼恶狠狠,一张愤怒的脸说:
“还好,没人听见。要不然,我非杀了你歪厮不可,什么说得说不得的都乱说一通。”
“是还好——”简佳跟着环视了一周,讪笑说,又显得魏侥幸。
突然之间,江宁似乎不怀好意:“大宝,问你一个问题嗬。”
“问吧,知无不言。”
“这可是你说的哦!”江宁忍住要笑,正色地问,“嘿,丫头,你是怎样进这个破学校的?”
“嗯?”简佳佯推梦里睡里,粉腻腻的额头却在冒细细的汗。
你还跟我撒奸?没门!“我是问你怎么进这个破学校的!”她把声音陡然提高了好几个分贝。
“早忘了!”
“我知道——你是买进来的!”
“知道还问!”简佳气急败坏的。
“怎么,揭了你的旧伤疤啦?告诉你,我也是买进来的,可照样昂首挺胸见人,从不自觉矮人三分。就是对着大伙,我也敢大声说。你说我敢不敢?”
“你有本事——”她冷笑。
“那我喊啦——”江宁说着就做出欲喊状。
简佳知她是个头脑容易发热,做事不计后果的主子,如何不慌?忙不迭一手拉住她,一手去堵她的嘴,口舌也不松闲:“你别这样犯贱好不好!你不要见人我还要见人呢。你这次喊出去,别再指望我会搭理你。”
“那好,你得告诉我你是怎样进这个破学校的。”
碰上如此的对头,简佳惟有忍羞含耻,带着伤感说:
“也没什么的。中考太紧张,算来发挥失常,家里没来一张录取通知书。我在家,没有一个兄弟姐妹可伴,尤其是临近开学的那段日子,情绪很低落。因为,那时我还不晓得进学除了高分还有其它的门路,心想今后可能没学上了。虽说上学给人管着不开心,可不上学没人管着也不开心。老爸只看了一眼我中考的成绩,整整一假期再没过问我学习上的事,还说以前花在我身上功夫白费了。因为他例来是讲究回报的那么一个人。其实,他哪里知道,正是因为考前他推开所有事务,专心专意辅导功课,百般鼓劲,才使我心理负荷过重,进而考试紧张,发挥失常。否则,一个普通高中我也进得了的。只是我在想,没考进就是没考进,所以也没跟老爸讲以得到他的体谅。他因此也认为我实在不成器,自此,更另专注于他的事业,很少在精神上给我鼓舞和幸福。
“那时,家里的关系还不太紧张。妈妈说我年纪太小,除了上学还能干什么?到了9月1号,爸爸说,‘你背着书包自己去报名,注册,缴费,拿新书。学校那边已经活动好了。’我说,‘你送我吧,我怕。’他说,‘那有什么好怕的呢?别人都是不用家长带就自己去的,你也要会。我还有事。’大概他猛然之间明白再不能像从前那样宠我了,要我学会自力更生。我知道考得不好,没资格撒娇,心想那时的爸爸好有本事,应该不出问题,就硬着头皮去。可尽管如此,一想到自己是不是考上去的,又第一次没人陪,心里仍在打鼓,怕别人问我。在学校门口宣传栏的红榜上,当终于在高一〈5〉班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时,我的手心早捏出了汗,这时心里才安全了些。可是一想到不知又会遇到么样的麻烦,我心里又没底了,七上八下的。鼓足勇气去高一〈五〉班报名、注册,才发现一切顺利,真是虚惊了一场。接下来的缴费就更顺风如意了。——全过程,连我自己给惊讶住了。这学校进来这容易啊,一连几天感觉这学是打马虎来的。接着在学校里连续几晚做了这样去上学的恶梦,学校女生住宿条件太差,我很快就给吓得病倒了。
“爸爸把我接回家,心疼地自言自语,怎会这样子啊?我直言相告,说第一次一个人这样上学好怕啊。他顿时泪泉涌而出,又内疚又心疼,说当初这样做是想让我练练胆,因为我平时给宠坏了。我知道,他一直盼我成龙成凤,有朝一日能继承人那一手打下、来之不易的庞大的产业,不让他的心血付诸东流。可是,有时人不争气是就连自己也没办法。我也对自己失望至极!从那以后,爸爸就很少苛求我了,包括学习上的事,只要看到我高兴他就更加高兴,比以前更疼我了;还说,现在他想通了,三百斤的水牛不喝水不能按着头逼着喝水。只要我好就好,他那么拼命不就是为了我好,让我少吃点苦头吗?如果只是为了产业而逼迫我,让我哪怕过得一点点不幸福,那就本末倒置、以本取末了。
“有次,实在将我感动死了,感动急了,我就奋不顾身对他们说:‘你们可以学学那个百万富翁啊。由于先天的出身条件优越和后天的管教缺乏,百万富翁唯一的儿子整天游手好闲,不思进取,从而岌岌可危。富翁想尽了所有的办法都无济于事,终难使得浪子回头。在万般无奈万般紧迫的关键时刻,富翁使出世界上最恶毒、最妙用的苦肉计,从而扭转了整个局面。富翁一夜之间破产了,成了不名分文的穷光蛋,不肖子似乎立刻明白了一切……他刻苦学习,积极向上,终于以优异成绩考上了国内的一所重点高校,仿佛一切皆有指望……而当儿子又开始为一笔昂贵的学费而忧心忡忡时,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富翁笑吟吟地告诉儿子,其实他根本没破产,只不过是少赚了几十万的生意而已……结局大团圆,富翁成功了。你们可以学学他啊。’可是爸爸一阵笑过之后,只淡淡地说,这故事编的实在不怎么的。后来我想想,幸好他们没用,否则面对他们向着我的愁眉苦脸,像我这个没吃过苦又读过这个故事的人,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怀疑他们是‘假破产’。人家虽也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却没到不肖子这种程度,以至于完全被蒙蔽了头脑,丧失了思辨力。还有我爸爸是有大智大勇的人,行事诡异,无不出新,又能力求万全;对我纵便再黔驴技穷,也不会运用这个《故事会》用滥了的故事。但不管怎样,我总算对得住自己的天地良心,心好过些,便又能心安理得地玩耍了。
“我们家思想开放,言论自由,你也是知道的。说来好搞笑:有一天,好像是隔了有一段时间的一天,我又良心发现了。感觉自己完全没指望,可又不想他们悲观和伤心,就开玩笑说:‘女儿不成才成器,但可给你们找个成才成器的乘龙快婿啊。这点本事女儿还是有的。’边学着钓鱼的模样边说:‘在河边,坐在矮凳上,放上饵,连钩带线抛远,专心地看着浮子的动静……’一下他们全给逗乐了。老爸面带微笑,不止地点头,直夸‘这个方法要得’。——他从不打我破局,哪怕这想法是多么地荒唐可笑啊。我在家里心头发虚,惶惶不可终日。待了十余天,逃似的返回学校。”丫头,行啊。”江宁却肯定她,用力挺和强烈建议的口吻说,“我倒觉得这法子蛮好,一点都不荒唐。你比我有救,你比我扶得起。你是晓得要,晓得为家争气。只是现在缺少引路人。因为你陷得太深,已无力自拔,无所适从。要是有个成才成器的,又是你意中人在旁监着读书,你肯定会不乖也很乖的。那时转机还怕不会出现?”
“是啊,像你给白云监着,就不会乱调皮了,乖乖女一样。”简佳笑着取笑人。
江宁去打她,也笑道:“小蹄子,说得好好的,提他作什么!”
简佳已然臊红了脸,芳心怦怦乱跳,顾不得羞涩说:“二宝,钓得金龟婿,自己又有本事,便是上了双重保险。如今的男人有几个靠得住?靠别人不如靠自己!把所有柱码都压在男人身上的女人是最愚蠢的女人。万一他真变心了,自己也能独立自保,不贬值,有勇气和信心面对困难,重新开始。所以,自己学得本事当然是最好的,是上上策。本事不嫌多,技多不压手,有备无患嘛。只是,这校人才两得之人,恐怕不容易找哦。”
江宁笑道:“恐怕还是因为你眼界高。古人说:‘十室之内,必有大贤。‘世界之大,么样的人才会冇得?”
简佳冷笑道:“有就好哦!”
“你老爸对你可真好啊,真贴人。要是我有这样一个老爸就好了。”江宁再次咂舌。
“那是以前。我回到学校后,家里立马显得冷冷清清,很明显少个人似的。因为之前我一直都在家住宿。我爸对我妈更加不满了,明显地暴露出来。矛盾迅速升级,很快出现第三者插足。我始终认为内因是事物发展的根本的、第一原因,外因是事物发展的条件的、第二原因。那不要脸的飞以身相许的诱惑固然是家庭落到如此田地的重要条件,而他自身的思想腐化、定性不足却是主要因素。所以,现在他无论怎样对我好,我都会觉得他在弄虚作假,毫不领他的情。你不晓得,他以前当着我的面,可以不要脸地对我妈甜言蜜语、油嘴滑舌、奇腔怪调的,还会扮小丑,将我妈哄得团团转,要死要活。我都羞得躲起来,却认为他是古今情场一等一的痴情男子。可他一旦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就不管我妈的死活了,就是三天两头回来了也绷着张脸。现在我看他,都会觉得浑身上下都在造假,没一片真了,对他没一点好感,认为他也是凡夫俗子一个。”简佳红着眼圈儿慢慢说。“以前,我谁也不崇拜,单崇拜他。他就是我心目中高高在上的偶像。”
“对不起,不知不觉又说到你伤心处了。”江宁内心凄恻,替她难过;但重新振作,让她高兴,便笑嘻嘻地说:“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吗?说出来保准你笑掉大牙!”
“我还要问你呢,不然我太不划算了——我的糗事抖出来了你的却没有。但是,要笑掉我的大牙没那么容易!”简佳头一扬,便又恢复往日的活灵活现之神气。
“我的成绩本来一直没好过,没考上中学哪怕是一所普通中学一点都不奇怪。相反,要是家里来了一张录取通知书才叫人奇怪呢。由于平时家里对我没有过特殊的奢望,我那一整个暑假一如往常地过得逍遥自在,虽说看到婷丫头如愿以偿地收到了浙大的录取通知书笑得嘴都合不拢,那心里说不尽的酸溜溜。我那时也没你傻,已知道考不进去还可以买,所以心里一点都不担心会没书读。再说,婷丫头就是轻而易举买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