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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十五章 细数时间
作者:凤舞云天 时间:2019-09-30 01:31 字数:1861 字

何怡菁看见无数的生命,曾经是一段一段惊人的芬芳和甜美,曾经装在华丽炫目的衣着里,曾经那么招人爱又招人怜,曾经令人欣羡得垂涎欲滴,曾经傲视同群,曾经光华自足……而终于人生一世。善舞的,舞低了杨柳楼心的皓月;善战的,踏遍了沙场的暮草荒烟;善诗的,惊动了山川鬼神的心魂;善于敛财的,有黄金珠玉盈握;善于用情的,也终于香消玉焚,情断梦陨……而至于她们自己的一个肉身,却注定是抛向黄土的一具盒子,只有无尽的凄清冷寂相随……

其实,命运,说白了就是一串连环扣,人们往往在躁动的青春期,在混沌懵懂之中,一不留神就系好了第一道扣,很少有人能当时觉察到它的微妙,以为自己还年轻,还有资本,以为一切还来得及修正,熟料以后所有的扣都会和第一道扣发生千丝万缕的关联,即使你有多么不情愿,冥冥之中自会有一种力量推拥着你,让你无法停留,无力挣脱,等到醒悟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

此时,一抔黄土掩盖的母亲,是否参透了命运的玄机?是否解开了命运的扣?何怡菁不得而知!

母亲病逝,使何怡菁无心再继续大学学业,只好休学。吴雨杰已经毕业,为了何怡菁,他毅然放弃去北京音乐学院再深造的机会,留在了西塘。

母亲的店铺,何怡菁迟迟不想出卖。

西塘东南角那个被母亲辞世而赋予深重意义的店铺所发出来的牵引,和母亲的遗言,像两条绳索,将何怡菁的心,一会儿拉向这边,一会儿又拉向那边,而这两者中间是深不可测的鸿沟。

那个十一位数字的手机号码,何怡菁始终不愿意拨动,内心底里,她是难舍西塘熟悉的一切,畏惧面对中原陌生的开始。

何怡菁蜗身在西塘西北角的廊街里,关门闭户,日日沉浸在现实中苟且,在想象中寻觅暂时可以安放灵魂的空隙。而母亲的遗言,常常会在午夜梦回中响起,一直呐喊到她的骨头缝里去。

何怡菁变得极端脆弱和敏感,连吴雨杰从外面采买回来偶尔的敲门声都会把她惊吓得跳起来,情绪的混乱已经到达极端化的地步。她原先所呈现的江南女孩恬静温顺的一面,以极快的速度被始终无法适应的现实磨蚀,本性里的任性、固执和骄横,统统被催逼出来,她变得多疑,变得不可理喻起来。

作为人,更容易和自己亲近的人发火,而不是讨厌的人。所谓亲近的人,就是大部分时间和自己在一起的人,这说明人们发火往往是因为对自己亲近的人有更多期望,或者说,想从亲近的人那里得到更多的东西。

当现实生活里惯常的东西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被灾难统统推倒之后,蜗居在胸腔里的火气就如火山一样,稍纵之间爆发。对于那个时期的何怡菁来说,最亲近的人就是吴雨杰。火气的指向自然非他莫属。

可何怡菁究竟想要从吴雨杰那里得到什么呢?关怀吗?——他在毫不吝啬的给予她。

爱吗?他也在孜孜不倦的浇灌着她。

关注吗?对,是全部的关注——全部,只能属于她一个人的。

于是,吴雨杰任性地认为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的一切就要只属于她,因此,她固执地不让吴雨杰去西塘的“那一天”唱歌,并且,在一次激烈的争吵过后,骄横的她发疯般摔碎了吴雨杰的吉他。

三天之后,吴雨杰失踪了。何怡菁是在吴雨杰不在她视线内第三十六分钟的时候,开始焦虑的。因为在这个数据之前,在母亲走了之后,他一直陪在她的身边,离开的时间从来没有超出过这个数值。

何怡菁拨打吴雨杰的手机,关机。

没电了?还是故意关机?

何怡菁在店铺狭小的空间里窜走,设想吴雨杰现在会在哪一个场所里从事哪一项活动。因为设想往往难免参杂一些恨意,一些埋怨,一些不满,所以设想的片段相应会显得混乱不堪。当设想的场景统统被推翻之后,人的思维往往会自然地进入分析阶段,吴雨杰的去向所能给何怡菁提供的分析材料,开始让她渐渐冷静,吴雨杰的日常过往开始轮番在她的脑海里回旋,播放,她惊异地发现,自从她的母亲过世之后,吴雨杰每天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她的身边,最远的距离也就是西塘的“那一天”——一间野性与柔情兼容、动荡与恒古并存的歌厅,距母亲留下的店铺不过五百米之遥,吴雨杰常常怀抱吉他,在那里自弹自唱。

除了这个咫尺之内的场所,何怡菁再想不出西塘值得让吴雨杰驻足停留的其他地方了。

于是,何怡菁一趟一趟往“那一天”跑,期望在那里看到吴雨杰的身影,又一趟一趟失望而归。

何怡菁心里对吴雨杰充满的恨,是一种撕心裂肺的恨,她恨他不告而别,她恨他的残忍,她恨他的不敢担当,她甚至将他的离开归结为负心里面最可耻的一种表现。

何怡菁发疯般奔涉在西塘的雨巷里,一次一次无功而返,对吴雨杰的诅咒也一次一次被淹没在西塘的雨声中。

吴雨杰,以一种让何怡菁措手不及的方式,从她的世界里销声匿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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