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段潇潇出现在西塘。她告诉何怡菁：吴雨杰死了。

何怡菁摇了摇头，不相信。

段潇潇说：“怡菁，忘了他吧，放了他吧，这个人，他——真的死了。”

何怡菁不说话，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是不想说什么。每个人都会给自己的负心寻找这样那样的理由，并且会找一些适当的人来充当说客，将对于被负心的一方认为是天塌下来的大事，形容成轻描淡写的事件，并且游说被负心的人放过负心的人。在何怡菁和吴雨杰这场无疾而终的恋情里，何怡菁认为段潇潇就扮演着说客的角色。这样一想，她对段潇潇的友好情谊立即大打折扣。

何怡菁说：“你走吧，不用来为他说好话。”

“怡菁，你怀疑我们都在合起来欺骗你？”

“不是吗？连傻子都能想出来的故事接龙游戏，你们居然不觉得烦腻，居然还乐此不疲。呵呵。”

何怡菁的冷笑，将段潇潇的眼珠子都快气掉出来了。段潇潇张了张嘴，使劲了好几下，都没有说出来话。看到她这副表情，何怡菁的心又微微颤动了一下，其实，她实在是不忍这样对段潇潇，段潇潇可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呀。

“怡菁，我只跟你说，你可以不相信任何人，包括吴雨杰在内，但是，你一定要相信我，而且必须要相信我。他真的死了。他——”

何怡菁快速伸出手，阻止她再继续往下说。何怡菁此时的感受，迫使她实在无法对这个最好的朋友做出任何友好的态度：“你回去吧——不要再来。”

“怡菁，吴雨杰真的死了，你相信我好吗？你相信——”

何怡菁再也忍无可忍，强行拉着段潇潇的两只手臂，想将她推出门去。段潇潇在极力挣扎的同时，嘴里仍然不住地说着：

“怡菁，真的，是真的。你相信我好吗？求求你相信我，相信我。对了，怡菁，对了，我可以带你去吴雨杰的墓地，到了那里，你就明白一切了。”

何怡菁向外推搡段潇潇的动作，在段潇潇最后一句话说出来的同时，停下来。段潇潇也连锁反应一样，将阻止何怡菁推搡的动作和嘴巴停下来。短暂的沉默过后，段潇潇将何怡菁扶到沙发上，重新坐下来。

“怡菁，你听我告诉你，你一定要相信我，我说的都是实话。吴雨杰患有先天性血液病，五岁那年，他们家里人带他到医院例行体检时查出了这个病，当时，医生说他活不过十三岁。可是后来，他居然一直挺到了二十一岁，他们家里人和他自己都觉得这是一个奇迹，这是一个连医学也无法解释清楚的事情。可是，他们家里人仍然知道生命的延续并不等于身体的痊愈，他随时都有离开的可能。”

何怡菁直视着段潇潇，眼里再度升起的不信任和惊恐，像一面镜子，照见段潇潇的嘴唇，微微地颤抖起来。

“两年前，他感觉到体力明显不支，他意识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可是，在他最后的时间里，竟然遇见了你，并且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你。后来，你母亲生病了，他在陪你回西塘来之前，已经感到自己快不行了。他放弃去北京音乐学院深造，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已经没办法好好走完那段路了。雨杰，他是多么喜爱音乐的一个人啊！”

段潇潇自顾自地说着，她不看何怡菁，她的眼光透过何怡菁，看到何怡菁背后窗外的河面上去了，河面盈盈的光彩反映到她的眼睛里来，水汪汪的一片，显得眼波潋滟。何怡菁的思绪跟随她的叙述，慢慢进入屏息凝视的状态。

“十天前，他回到杭州，立刻就被家人送进了医院。我是在他住进医院的第二天赶到杭州的，是罗祥给我打的电话。我赶到杭州的第二天，我和罗祥就陪着他的家人，将他转院到上海。可是，只呆了一个礼拜，雨杰、雨杰就、就走了……”

段潇潇断断续续的哽咽跟随叙述，一步步滑入泣不成声的境地。何怡菁的耳膜同步紧跟段潇潇的语言叙述，可她的感觉无论如何却跟不上段潇潇的状态。有那么一霎那，何怡菁的意识竟然出位，认为段潇潇是在跟她讲述另一个人的故事，而不是吴雨杰。

“我和罗祥一直陪着他，一直守在他的身边，一步也没离开过。可是，我们、我们是没有一点办法的，没有一点办法将他留住。喂，怡菁，你怎么了？怡菁……”

何怡菁想，自己当时的表情一定吓到段潇潇了。不然，段潇潇不会无缘无故地停止叙述，并且发出那么惊恐的呼唤。那么，当时自己是什么样的表情呢？麻木不仁？抑或晦暗阴沉？她感觉都不是，是一种心掉进了冰窟窿里面那种无力挣扎的疲累和绝望，段潇潇嘴里滑出来的那些字和句，就像冷冷的冰水，从四面八方扑涌而来，将她团团围住，慢慢浸润，她感觉透心冰凉，在这种巨大的冰冷中，她几乎丧失了身体各部位的意识，甚至脑海里，全都是白花花、空茫茫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