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解读

是母亲的逝世，让何怡菁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世事无常，让她第一次知道生活完全可以用一成不变的幸福之外的任何一种方式来解读，而这个解读的过程，却是用“悲痛欲绝”四个字来书写的。

吴雨杰的失踪、死讯跟随母亲的离去接踵而至，何怡菁还没来得及将稚嫩的翅膀从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抽出来，生活就接二连三地将残酷、冰冷的现实抛向她。一个断肠人，要如何去努力，才能面对、谛听和抵挡那悲痛忧伤的无情催逼和强大撞击？

离开故乡，是母亲对何怡菁的要求；永不再回去，也是她对母亲的应承。那么，母亲要她来投奔的这个人，必然与母亲和她的人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并且，在今后的岁月里，这种连系将越扯越深，越拉越紧。而何怡菁，到目前为止，对这个中年男人的了解也只是仅仅停留在表面。

“菁菁，你慢慢想想吧，想做什么，就告诉我，我会全权支持和帮助你的。以后、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

何怡菁看见权叔的眼睛里又浮起了一层红云。和这个男人相处的短短半天时间里，这样断断续续的说话和失神流露已经不下三次，何怡菁完全看出了他感性的心性，并不亚于江南的雨脚，缠绵，而悱恻……

顿了顿，何怡菁回过神来，问权叔：

“我想，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你是——我父亲吗？”

“倩如告诉你什么了？”

“她什么也没跟我说。她只让我来找你。但是，我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尽管母亲让权叔来投奔权叔这个意图和这半天来，权叔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里，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何怡菁还是希望从这个男人的口中，亲耳听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何怡菁的这种心情有点莫名其妙，却极其迫切。这是两种无法和谐到一起的感觉，一时间把她弄得一头雾水。

“菁菁，如果——你高兴的话，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父亲。”

“不是当成。我需要你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何怡菁的眼光直视着权叔。

权叔扭开脸，将目光投向露台外面空茫悠远的夜色，在那些雾水一样迷蒙的夜色下面，是郑州星星点点、参差不齐的灯光。

权叔的不回答，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

何怡菁心底的痛和伤，突然像开闸的洪水，那么不可抵挡地涌上心口。她将脸伏在小方桌边沿交叉的双臂上，终于将泪水释放了出来。这些透明的液体，这些在母亲逝世以前根本就不会出现在她的生活里的东西，被母亲和吴雨杰的相继逝世强行推入她的生命里，她才感受到它的份量，那么沉，那么沉，可以沉到她生命的出处去。母亲离世六十八天、吴雨杰离开三十二天以来，何怡菁只让这种液体肆意流淌过三次，一次是母亲停止呼吸的时候，一次是在段潇潇那里确定了吴雨杰的死讯，第三次是在吴雨杰崭新的墓前。

之后的岁月，尽管仍然凄清、冰冷，尽管无力改换的现实将何怡菁急剧地消瘦到弱不禁风的地步，尽管前面的路不可预知到令她窒息的程度，她仍然只让这些透明的液体簇拥在心里，任凭它们挤挤挨挨的。

今夜，何怡菁的生命中属于中原城市——郑州的第一夜，她终于——再也没能忍住让它们奔流出来，在这个她可以叫他“父亲”的男人面前，在这个母亲衷其半生来牵念和爱慕的男人面前，在这个何怡菁和母亲用了十八年孤单寂寞的日子作代价方能将他的生活保障在“岁月安好”状态下的男人面前，何怡菁终于留下了第四次泪水，那么肆意，那么痛快，那么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