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停留

何怡菁在郑州这家星级酒店里一住就是半个月。这半个月中，权叔几乎每天都会抽空来陪陪她。有时候和她一起吃午饭，或者是一起吃晚饭。有时候白天权叔没空来，晚上总要抽时间过来陪何怡菁喝杯咖啡。

权叔来陪何怡菁的时候，他们一边吃着饭或者喝着咖啡，权叔就会跟何怡菁讲很多关于郑州的故事，大多是轶闻趣事。他们不再轻易涉足与江南有关的话题了，那些江南的雨廊，那些江南雨廊里的缠绵细雨，西塘那细细长长的石皮弄，那些江南水乡边日复一日的翘首盼目，西塘岁月里那些支离破碎的亲情……统统，都让它们随风而去吧。

何怡菁要抓住的，只是现在，只有——现在。

权叔不在的时光，何怡菁就静静地呆在房间里，她不喜欢逛街，尤其不喜欢这个所谓中原城市的街。这个城市的街道给她一种拥挤不堪的感觉。何怡菁住在这家酒店六楼临街的一个套间里，站在房间临街的窗户边，从窗户后面看下去，隔着厚厚的蓝色玻璃，能看见这条繁华大街上林林总总的景象，大街两边是门挨着门的店铺，大街中间是双向车道，南来北往的各种车辆在并不宽敞的车道里挨挨挤挤地行进。机动车道两边是非机动车道，各种各样的电动车、摩托车和自行车，像水幕一样连绵不断地流动。非机动车道两边才是人行道，铺着褚红色的防滑地板砖，摩肩擦背的人们行走在上面，时不时的，还有一些人走出人行道的范围，走到机动车道上去，左顾右盼地躲避着穿梭往来的车辆，横穿到街道那一边去。

何怡菁不喜欢置身在拥挤不堪的人群之中，但是她喜欢站在落地窗边，隔着厚厚的玻璃，看这些拥挤的人群和车辆，虽然相距四五十米的高度，她仍然能清楚地看到那些人脸上的表情，都千篇一律的写满焦虑。

何怡菁想，郑州真是一个焦虑的城市，从她第一步踏入它的心脏，她就感到焦虑的拥挤，它伸向何怡菁的每一根神经，都仿佛充满焦虑的情绪。置身在这座被焦虑写满的城市，那曾经浸润何怡菁的江南的闲散，变得那么遥远不可及，就像是前朝的影像，要努力又努力地搜寻，才能隐隐约约看得到它们的背影，而那些美好舒缓的日子，是怎样走失在她的生命之旅中的？何怡菁懵懂不得而知。

每天透过落地窗户看脚下那些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群，差不多填充了何怡菁权叔不在她身边的大部分时间。剩下一小部分的时间里，她除了看电视、随手翻看房间里配备的印刷精美的DM广告杂志，就是睡觉。

那些日子的瞌睡，就像是一个守侯在窗外的忠实的奴仆，它随时都会破窗而入，轻轻一吹，就将何怡菁带入沉沉的梦乡。每一次梦乡里，何怡菁都像一个长了翅膀的精灵，轻轻地穿过唐时风宋代雨汉朝长廊，在暗香盈袖的姑苏城外悄然伫立，听悠长清越的钟声惊破寂寞游子惆怅的思绪；看桨声灯影的枫桥，迷朦天涯孤旅忧郁的眼眸；与青衫磊落的书生，横笛月下，把酒放歌，一樽薄酒，饮尽千古事。何怡菁的魂灵，在西塘的怀抱里四处游走，俯首，湖光山色，水波潋滟；仰头，天光畅荡，月华如水。她的心，迤行在玉肌水骨、如花精魂的江南水乡里，犹如沉浸在女儿红芬芳馥郁的醇香之中，心旌神摇，目眩神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