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胖女孩

白日里，何怡菁极力排斥着与江南相关的意念，而在睡梦中，她的心和她的灵魂却背道而驰，在以江南为主题的梦乡里蹁跹奔忙，乐此不疲。弄得每一次醒来，都是好一番恍惚神迷，不知身在何处。半个月下来，何怡菁感觉无比疲惫，醒时的努力摒弃和入梦的魂不由己，让她感到彻骨的疲惫。她在有意的忘却和无意的难舍之间束手无策，精疲力竭。

权叔陪在何怡菁身边的时候，他们的话题也仅限于中原的逸闻趣事，或者是郑州的风景名胜，除了这些，他就是大谈特谈他的LAND-ROVER。他在说LAND-ROVER的时候，表情眉飞色舞，呈现出一种很罕见的孩童状态，让何怡菁不得不减少之前对他的些许成见。

权叔很少跟何怡菁提及他的家庭，何怡菁也懒得问，这样的问题是何怡菁的个性不愿意企及的那部分内容。或许，在潜意识里，何怡菁对权叔的恨仍然无法消解，并且这种恨跟随母亲的郁郁而终，已经变得更加坚不可破。

一日午后，何怡菁从短暂的小憩中醒来，与以往一样，站到落地窗后面，看楼下街上的景物。各式车辆穿梭而过，行人络绎不绝。这时，一个人影闯入了她的视线。大约是个年青的女孩子吧，身材不高，微胖，用力拖着一个硕大无比的旅行箱，旅行箱的大和沉，让她显出很吃力的样子，只好将身子半躬着，才能勉强拖动。因此，从何怡菁站在高处这个角度看下去，根本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是悲还是喜。她拖着大旅行箱缓慢地走了十几步，旅行箱仿佛重得拖不动了，只见她停下来，抬起手擦了擦额头，躬身继续坚持了几步，又不得不再次停下来。这一次，她不抬手擦额头了，只见她抬起右腿，狠狠地朝旅行箱踢过去，旅行箱纹丝不动，她反而被旅行箱反弹回来的力道，震得往后退了两三步，紧接着，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她身边的人影三三两两地停下来，看着她。何怡菁也被胖女孩这个滑稽的动作逗得“扑哧”笑出声来。

何怡菁将两只胳膊交环在胸前，兴致勃勃地等着看这个胖女孩怎样将这个尴尬的剧目收场。胖女孩坐在地上，不做任何撑起身子的动作，只是呆呆地盯着两三步之外的大旅行箱，一动也不动。她的懈怠，给予了来往人影更大的鼓动，人影越聚越多，只一会儿功夫，就将她和大旅行箱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市声杂乱，何怡菁听不清人群发出的话语，但是她能看到人群指指戳戳的动作，想必是对这个胖女孩为何跌坐在地上不站起来的各种议论。

约莫过了两三分钟，何怡菁听见一声大喝，从人群围观的地方急骤地升腾起来，穿越酒店的窗户，直到钻进何怡菁的耳朵，还拖着长长的尾音，连绵起伏，抑扬顿挫。何怡菁循声望去，看见先前围住胖女孩的人群三三两两地后退了一些距离，仍然不愿散开。人群中间的胖女孩仰着脸，何怡菁看见她的嘴半张着，脸上是达到极致的颓废和绝望。那个声音，想必就是从这张嘴里被这样的表情喊出来的。何怡菁忽然转过身，像离弦的箭一般射向门边，拉开门，跑到电梯口，急速按下一楼的按键。

当何怡菁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酒店右侧的人行道上，拔开围观的人群，蹲在那个胖女孩身边的时候，何怡菁看见她眼里的惊异，并不亚于自己；她脸上的不解，更甚于自己。然而，何怡菁看见的她的惊异和不解，只在她的脸上停留了那么一霎那，就消失殆尽，转而换上的是一脸灿灿的笑容。何怡菁的惊异和不解，却忽然被她灿灿的笑容一扫而光。何怡菁下意识地伸出双手，伸向她，她也将双手伸过来，她们的四只手相握在一起，同时从地上站起身来。她们拉着手，走到大旅行箱边，一人腾出一只手来，拉着旅行箱的两边，转过身，丢下那些人群从背后投注而来的诧异的目光，向酒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