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午之变吓坏了天下的读书人,司马集团所制造的白色恐怖从洛阳向全国各地扩散。有的人吃惊,有的人愤怒,有的人心有余悸。
竹林七贤的三位领头人开始也被吓坏了,他们三个人和曹魏集团的关系不可以说不近,嵇康是曹魏集团的正宗女婿,阮籍在曹魏集团三次做官,而山涛,几乎目睹了这次血腥、残暴的流血事件。好在嵇康不受何晏等人重用,阮籍也只是混混工资,山涛虽然做了官,但是官职还没有高到让司马懿注意的程度,他们能逃过这一劫,也实在是太幸运了。
众人在长出了一口气之后,开始考虑自己的前途。现在,司马集团虽然控制了局面,但是并没有做皇帝,他们动手的理由说的很清楚,何晏等人有叛逆行为。他们还没有胆量直接拿下皇帝的宝座,当然,按照皇帝的继承和废除的游戏规则,他们也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这样做。在这种情况下,做官已经成为一个高风险的职业,何况他们的身份背景对司马集团来说,并不是那么清清白白的。
于是,他们决定,干脆就做个隐士算了,官场上的事,以后再说吧。竹林七贤的最后一个官员,山涛,也辞了职。从此不理世事,干脆就在山阳住了下来。在接下来的日子,山阳论坛的同人们悠游山水,读书论道,过起了远离政治的田园生活。山阳的隐居生活,从嵇康说起。
嵇康是一个非常早熟的天才,公元242年,他才20岁,他离开家乡,在山阳定居。在山阳,他发表的第一篇文章就是《养生论》,在这一篇文章里他发表了自己关于养生长寿的看法,他认为,平凡人不可能修炼成仙,但是可以通过养生方法得到长寿。他提出的养生方法有两个方面,一是要追求内心的平和,不为外物所累,按照性情的需要,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另一个方面是加强养生,包括呼吸吐纳和服食养生。现在他终于有时间来实现自己的理论了。
用现代的健康观念来衡量,嵇康的养生论一点都不过时。他所说的内心平和,实际上是提倡心理的舒适和宁静,心底无私天地宽,相当于现代人提倡的心理暗示疗法;呼吸吐纳强调适应自然,按照自然运行的规律锻炼自身,相当于现代人的瑜伽和太极拳;服食养生提倡的实际上是饮食科学对长寿的影响。只是,嵇康的服食养生,不是像现代人提倡饮食的合理搭配,而是吃一种叫做五石散的药物。
五石散,顾名思义,是由五种矿石,即钟乳石、硫黄石、白石英、紫石英、赤石脂等添加其他辅料研制而成的药粉。这种药物由东汉名医张仲景研制,用来治疗得了伤风感冒的病人。吃五石散被称为服食或者服散,因为药性刚猛燥热,吃了后会全身发热,心中烦躁,如同火烧一般,这种状况叫做石发。石发的时候必须吃冷食来适应药性,同时还要采用穿薄衣、冷水浴、快步走等措施来散发药性,为散发药性,在大马路上快走被称为行散。这时候如果吃了热东西,那就会要了命,只有一杨例外,那就是喝酒要温了喝。有的人吃了药却没有“石发”的症状,就必须服用解散药来引发药性,否则就会有性命之忧。
魏晋名士服散开始于何晏。何晏因为好色,整日沉迷酒色,所以身体非常虚弱,精神萎靡不振。后来,他得到医生指点,开始服用五石散,没想到效果非常好,不但病好了,还觉得精神爽朗,神智更加清醒。因为他是当时名士的领袖,名人的广告效应,带动服食之风在魏晋迅速弥漫开来,居然成了名士风度的表现。由于这个药的材料很贵,所以到后来服用此药竟渐渐成为一种身份的象征。
但是据记载,刚开始服用五石散的时候,服食者确实能食量大增,面色红润,但是也会产生全身瘙痒,昏昏欲睡的副作用,长期服用,就会中毒,甚至死亡。晋朝的皇甫谧说自己服用五石散后,举止失措,感觉非常难受,数九寒天,脱光了衣服,不停地吃冰块,还是感觉热的如同三伏天,好像得了瘟疫,又好像得了伤风感冒,一时间头重脚轻,四肢酸疼无力。
那么,五石散到底是什么药?有什么功效呢?既然服药如此痛苦,何晏为什么还要受这个罪?嵇康提倡自然养生,为什么也喜欢服食这种令人痛苦的药粉呢?这里面有着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当时的人们对这种药物的认识。
西汉名医淳于意《诊籍》里记载,最早从扁鹊开始,就已经用石药来治病了;在同一时期的文学作品中,屈原《楚辞》里也有“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比寿”的句子,早在春秋战国时期,人们已经开始服用石药。记载秦汉医学成就的药物学专著《神农本草经》记载,在秦汉时期是把丹砂、石钟乳、石胆、曾青、禹余粮、白石英、紫石英、五色石脂等18种矿物,全都列于能“轻身益气、不老延年”的上品药,而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帛书《养生方》中更有记载,在云母中加入面粉,制成酸枣大的药丸,服后“令人寿不老”等。
到了东汉末年,政治环境险恶,刀光剑影加上瘟疫流行,人们生活在朝不保夕的惶恐中。统治集团中,人们都以各种方式追求长生不老:有的及时行乐,有的著书立说,希望言论不朽,还有的修身养性。最后这种人,采用的就是服散。但是因为这种药物本身很昂贵,平常人吃不起,再加上药性复杂,如果没有纯熟的药物知识,很容易会送了性命。所以,服散的风气也只是局限在极个别的贵族范围,而没有流行起来。何晏改进了前人的方子后方始服用(估计是加了配药或者调节剂量,我们现在已经不得而知了),后自觉良好,因而大力提倡。嵇康也受到了这股风气的影响,开始服药。
但是据推测,魏晋名士服散还有一个原因。这个说法也只是推测,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因为缺乏直接的历史记载,我们在这里简单叙述,以增加阅读的趣味。
根据中医的有关药典记载,组成五石散的主要药品的药性如下所示:
石钟乳:温肺气,壮元阳,下乳汁。主治:治虚劳喘咳,阳痿,腰脚冷痹,乳汁不通等。
白石英:温肺肾,安心神,利小便。主治:治肺寒咳喘,阳痿,惊悸善忘,小便不利等。
石硫磺:壮阳,杀虫。主治:内服治阳痿,虚寒泻痢,大便冷秘。
赤石脂:涩肠,收敛止血,收湿敛疮,生肌。主治:治遗精,久泻,便血,脱肛,崩漏,带下,溃疡不敛等。
紫石英:镇心,安神,降逆气,暖子宫。主治:治虚劳惊悸,咳逆上气,妇女血海虚寒,不孕。
在这五味药中,石钟乳、白石英、石硫磺的功效是壮阳温肺肾,主治阳痿等症;赤石脂的功效是敛疮生肌,主治遗精、崩漏等;紫石英的功效安神、暖子宫,主治虚寒、不孕。所以,“五石散”具壮阳及治阳痿的目的和功效是确实无疑的。而其中的赤石脂还有治湿症、敛疮、生肌的作用,因而此药在壮阳的同时,似乎还可以用来治身上湿疮、溃疡一类的疾病。
唐代名医孙思邈也在他的《备急千金要方》开篇说:“有贪饵五石,以求房中之乐。”也就是说,五石散被有的人曾经当作伟哥一类的壮阳药使用。
这样一来,我们就解决了一个问题。五石散的药性非常猛烈,吃过后浑身燥热、性情亢奋,需要吃冷食,快步走出汗等方法来散发药性,可是何晏说这药有“神明开朗”的效果,皇甫谧也说可以让人“心加开朗”,这无疑与理不合。况且,五石散还有另一特性,据记载,这种药能使人的皮肤会变得异常敏感。若在两情欢悦之时,要是肌肤的触觉敏感异常,对纤毫举动莫不感受强于平时,想来心里当然会觉得“神明开朗”,自是“心加开朗”。
如果这么看,五石散在当时的京师“翕然,侍以相授”的轰动情形,并能在旦夕之间就成为时尚,也就不足为奇了。
现在我们就全面了解了五石散的功效:首先它有壮阳强体,也许还有少许治疗湿疮、溃疡的功效,并在服用后可以让人性情亢奋,浑身燥热,身体肌肤的触觉变得高度敏感,要用冷食、喝温酒、脱衣裸袒、运动出汗等方式来发散药力。
其实,这样说并非完全没有根据,我们还是可以找到历史资料作为旁证。曹魏正始年间玄学的兴起,人们开始用理性的眼光去审视过去的一些道德观和世界观,因此“名教”和“自然”的关系成为当时玄学家们的重要论题。王弼强调人的朴素情感和自然本性,嵇康更是明确地提出了“越名教而任自然”的主张。在玄学理论的强盛影响下,知识分子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以前名教经学桎梏及名利的束缚,开始强调人的真情实感、自然之性和个性,。
这样一来,追求声色也是自然而然,而且是必然的事情。魏晋名士们在追求人性和自然,道德和思想的解放同时,也在开怀追求着肉体上的解放,即性欢娱,所以名士们大规模的服用“五石散”或者其他类似的药石,固然有追求长寿养生的成分,但是也不能否认还有将其做为壮阳药物,来获取性快感的目的在内。
在当时,率性追求美色最著名的首推名士荀粲。他公开宣扬“妇人者,才智不足论,自宜以色为主”或“妇人德不足称,当以色为主”,更是把原先关于妇德的那一套标准丢到了九霄云外。骠骑将军曹洪的女儿有美色,他登门求娶,最后竟然因为痛悼而死,时年仅二十九岁。
贾充有一个下属叫韩寿,有一次被贾充的女儿看见,韩寿美貌便有了爱慕之情,婢女把这时告诉韩寿,韩寿和贾充女儿约好,趁夜半无人之际,来到贾充女儿房中,住了下来。贾充当时权重一时,他女儿和韩寿共宿后,欢爱之情溢于言表。贾充先发现她面色红润,喜气洋洋,就觉得不对。后来他又闻到韩寿身上的香气,这种香气是女儿独有的香料,才知道他女儿与韩寿私通。贾充回到家,开始追问女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女儿间事情已经败露,只好如实回答。在落实这个事情以后,干脆不露声色,装做不知道,把女儿嫁给了只是他手下小吏的韩寿。
蒯氏是晋武帝的姨妹,因为嫉妒丈夫孙秀和小老婆的关系,骂了丈夫孙秀,孙秀遂“不复入房”,蒯氏无奈,只好求救于武帝,最后在武帝斡旋下,孙秀才入房与她“为夫妇如初”。从这些我们都可以发现,魏晋时期非独男士在追求本能上的性欢娱,女士们也一样大胆地在用她们自己的方式,追求和表达着对人性自然的欢欲之爱。
比较有趣的是,作为统治者的重臣甚至是皇帝,对曹氏和蒯氏们表现出来对情欲的追求的态度,是相当宽容甚至是支持的,这个似乎在历史上还是比较罕见的。而晋武帝姨妹蒯氏原本就是因为妒忌小妾得宠,才骂了孙秀,而孙秀也做得比较绝,从此就不入她的房。那蒯氏在过了一段独守空房的时间后,颇为自责后悔,比孙秀绝的是她竟然因为这个,就去找了当今天子来帮忙。而晋武帝比他们更绝,碰巧天下大赦,于是便“独留秀,从容谓曰:“天下旷荡,蒯夫人可得从其例不?”联想后来孙秀和蒯氏的“为夫妇如初”,则晋武帝非但问得极为风趣幽默,而且他对孙秀说话的那个“从容谓曰”的态度,实在让人觉得可爱之极。
总之,五石散能够暂时让人感到精神爽朗,神智更加清醒。实际上,五石散是一种慢性毒药,初次服用可以让人产生幻觉,但是毒性会在体内蓄积起来,服用到一定阶段,会让人烦躁,易怒,甚至死亡。魏晋名士服药一是追求长生,二是追求肉体的欢乐。因为这种药服用程序复杂,药物原料昂贵,只有有钱的人吃得起,所以一般为贵族所垄断,因此最后被当作一种身份的象征。
这就如同鱼翅。鱼翅在中国是传统的海味八珍之一,与燕窝、海参和鲍鱼合称为中国四大美味,在中国人的心目中具有很高的认知度,甚至是美誉度。鱼翅是鲨鱼鳍,是鲨鱼用生命换来的。
一般情况下,渔民在捕捞上鲨鱼后,不论大小,都用电锯活生生地把鲨鱼的背鳍、两个胸鳍和尾鳍割掉,取下这些约占鲨鱼身体5%的部位以后,再将全身流血不止的鲨鱼扔回海中,因为有限的船舱只能用来装载经济利益更高的鱼翅,而不是廉价的鲨鱼肉。被扔回大海的鲨鱼,无法游动、无法觅食,连挣扎的能力都完全丧失,最后只能默默地死去。
鱼翅作为中国四大“美味”,素有“美容益寿”之誉,还作为每朝每代的御用佳品。但是,随着全球环境的破坏,海洋的污染,处于食物链最高位置的鲨鱼,体内积淀的水银越来越多。科学家对鲨鱼鱼翅进行的两项随机检测表明,鱼翅被水银污染的程度高达70%,含有可被人体吸收的水银比率已超出正常允许含量42倍。而水银的毒性人所共知,它会造成男性不育以及损害人的中枢神经系统及肾脏等。
鱼翅不仅有毒,而且其营养价值,也并非传说中的那么耀眼。专家指出:鱼翅和鱼冻、肉冻相似,营养成分主要是胶原蛋白,这种蛋白不容易被人所消化,本身的营养只跟普通牛肉相似,甚至不及奶制品。
其实,鲨鱼最大的用途不在于其身体的价值,而在于它作为食物链最高端,在海洋生态平衡中起到的重要作用。所以,老百姓对鲨鱼的了解存在双重缺憾,一方面对鲨鱼隐含的毒性不甚了解,另一方面却对鲨鱼没有的营养价值过分高估。
可见,鱼翅在身价、名声、对健康的危害等方面与五石散没有什么不同。如果不明白五石散是怎么回事,了解一下鱼翅就全明白了
因为五石散的药性非常复杂,所以产生了一系列有趣的现象。
第一,吃药后,身体变得敏感,所以穿衣要宽大,而且旧衣服穿着才舒服。
第二,为了避免衣服浆洗后变硬,刺激皮肤,他们很少洗衣服,以至于生了虱子,独自在家捉虱子,走路也捉虱子,会客时痒的受不了,当着客人的面也捉。不过,在清谈的时候,一边说话一边捉虱子不但不是什么令人厌恶的事情,反而得到了人们的极大推崇,并且有一个专有名词,叫作扪虱而谈。
第三,因为药性燥热,吃了药性情会变得暴躁,长时间会导致性格孤僻古怪。人们知道某人服药,所以也对他们的超常举动不以为意。王戎有一段时间很不如意,说话不慎,得罪了权臣,等他醒悟过来已经迟了。他连忙做出散发时神志不清的样子,一抬脚踏进了厕所里,搞得全身污浊不堪。对方一看,原来他是散发了,于是就不加追究。这可以说是五石散的另一大妙用。
对这些行为,后人不明白根源所在,只是觉得可爱,称之为名士风度,并且竞相仿效。虽然五石散有极大的毒副作用,但是追求享乐的人面前简直是不值一提,加上当时的医学仍然不发到,对其危害性认识不足,政府不但不重视,还纵容公务员服食,所以,一直流传到了唐朝,还仍然有人服用。
现在的叛逆青年自以为前卫,在酒吧里吃摇头丸,其实摇头丸的作用和五石散差不多,只是吃了不是脱衣裸奔,而是不停地摇头罢了。时代的进步,只是简化了其中的某些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