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何晏和夏侯玄先后被害,学术界缺乏精神和行动领袖,很多论坛都停止了活动。时代需要有人能站出来,重新引领大家,越过迷茫的礁区,找到前进的方向和思想的海岸。与此同此,司马集团造成的白色恐怖,让更多的知识分子充满了危机感,他们变得无所适从,整天生活在惶恐不安中。像何晏、夏侯玄一样的名士都会莫名奇妙地掉了脑袋,别的人就可想而知了。
这时候嵇康、向秀等人的作品出现在大家面前。这些作品不但适应了时代的要求,充满了新颖感和趣味感,又和政治离得很远,不容易得罪权贵。特别是关于全身养生的论点更是迎合了士人们的精神需求,给了他们安慰和归宿感。所以,竹林七贤的学术影响随着这些争论越穿越广。
学术的推广也引起了人们对他们生活的兴趣,所以他们悠游山水、不理政治、养生全身、荒诞旷达的生活态度也很快被人们所了解和接受,并且竞相仿效。至此,竹林七贤的学术和生活态度互相推动,进一步扩大了他们在士人中的影响力。
特别是不满司马集团的士人更是将他们奉为神明,不但四处传阅他们的帖子,还以模仿他们的行为。甚至还有人从洛阳来到山阳的乡下,亲身体验偶像们的生活,他们来到嵇康的铁匠铺子抡大锤,在竹林下喝酒、清谈、开音乐会,把嵇康的菜园子也糟蹋的一塌糊涂。
大量的粉丝涌向竹林,极大地影响了山阳论坛的清静、友善和随意的风格。做偶像自然要有偶像的样子,可是这些事情却是嵇康等人懒得理会的事情,所以难免引起粉丝们的不满,最后竟然喧宾夺主,指责偶像破坏了自己在他们心目中的美好形象。
更糟的是,从洛阳到山阳的大路上每天都有不同的人在走动,他们兴冲冲地来,又兴冲冲能够地走。他们边走边喝酒,把自己打扮成名士的样子,他们模仿嵇康、阮籍等人清谈,一边大声说话,一边捉虱子。连一些服不起五石散的人也装出散发的样子,倒在路边充名士派头。这一切把那些规矩、严禁的儒家老学究彻底气坏了,他们在朝廷内外不顾一切地咒骂竹林七贤败坏了风俗和道德。
不过,有没有人喝醉了酒,就脱光衣服,在竹林里裸奔,历史没有记载,我们也无法知道了。多亏那时候还没有报纸,也没有网络,信息不是很畅通,否则,他们一定会被狗仔队监视起来,说不准哪一天报纸上就会出现阮籍醉酒照片,或者刘伶的裸体行为艺术。如果曹魏帝国有机关报,那么一定会出现这样的标题:
行为艺术家刘伶昨日在家里裸体睡觉被记者撞破!
嵇康服药,众人效颦,有人晕倒在地自称散发!!
阮籍醉卧美女身旁,其夫深入研究认为其没有不良企图!!!
小道消息,未经证实:竹林诸人同游同住,据专家观察,可能有断背倾向!
竹林七贤掌门人表示,将在本网站开博客,以便大家及时了解各位名士的近况。另,本网站现大量招聘博客写手,动动键盘,在家中赚钱,真是闭门家中坐,钱从天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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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尉府消息,有人在刊登广告以贩售名人照片隐私赚钱,经查证实是诈骗集团在合伙作案,现通缉以下几人:嵇康、阮籍、山涛、王戎等,以上几人看到后请及时到本地官府投案,既往不咎,否则发生了丢失脑袋等事宜概不负责。
……
当然,这还是次要的事情,不过是破坏了竹林游的气氛和心情。更重要的是,这样大的声势引起了司马集团对山阳论坛的关注。随着声势越来越大,司马师逐渐不放心了。
司马师原来也是正始名士的一员,但是那时候他只是个小小的跟班,整天在何晏的后面打杂。现在,他名义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际已经是全倾朝野,连皇帝都不得不看他的脸色行事。虽然他知道所谓的名士不过是行为怪异一些,声势再大也翻不起大浪,可是他不能随他们就这样闹腾下去。在他的眼里,这个时候已经是他的天下了,躲避政治就是反对司马集团,反对司马集团的人当然不能等闲视之。
司马师为了试探山阳论坛的虚实,先是企图给山阳论坛派一个卧底。这个卧底就是钟会。对于人选问题,司马师也许思索了很久,最后还是觉得钟会比较合适。
在正始时期,钟会就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文学小青年。他跟在何晏的后面,亦步亦趋,何晏喜欢周易,他连忙去注释周易,何晏转向老子,他又连忙注释老子。虽然他的见解平常,可毕竟精神可嘉,于是何晏接受了他。但是这个小青年也是个爱好名利的人,更是一个软骨头,典午之变发生前不久,他一看风向不对,马上就抛弃了何晏,跑到了司马集团的门下。所以,他虽然没有什么恶意,而且也对学术有诚心,历史上的评价却很一般。
在司马师看来,这个小青年很聪明,加上是何晏的学生,在学术界也有一点名气,具有接触嵇康等人的资本。更重要的是,钟会投身自己集团以后,积极卖力,让他和山阳论坛的人交往肯定不会出现叛变投敌、出卖国家秘密。
司马师把这事情给钟会一说,钟会欣然同意,能够接触当今的学术领袖一直是他的夙愿。何晏以后,夏侯玄成了天下名士的领袖,他多次求见,都被夏侯玄选拒绝了。等到夏侯玄被捕,他还去见过这位落入牢笼的天才,希望得到学术上的提携。哪知道夏侯玄以前对他追逐名利的行为就有些没好感,现在更没有好脸色,反而认为他是司马师的帮凶,来催命来了。这让他心中好不委屈。
现在山阳论坛名声大振,钟会一直希望能够在这个论坛中拥有一席之地。现在,终于,机会来了,而且还可以一举两得。于是,在一个天气晴朗、凉风习习的早晨,他驾着豪华的大车,约了一批经常与自己往来的士人,浩浩荡荡来到了山阳。
这是钟会与嵇康的第一次见面。按理来说,在正始年间,钟会是何晏的学生,而嵇康则是何晏的姑表侄子,两人应该有很多机会见面的。但是,因为何晏和嵇康的关系一般,两个人来往较少,而嵇康也不喜欢人情往来,特别是对自己不和脾气的人,常常是“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残酷无情”,在洛阳没呆几天就会了山阳,后来钟会忙于官场,嵇康忙于寻仙,两条路没有什么重合的地方,因此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于是两个高傲的天才有了第一次激情碰撞,历史上关于这次见记载很多,细节各不相同,但是大概的经过应该是没有错的。
钟会到的时候,恰好向秀也在,他正在和嵇康在铁匠铺子里打铁。
说实话,嵇康这几天有些不高兴,那些源源不断的来访者让他烦不胜烦,他们的所作所为,不但影响了他在这个小山村的名声,而且耽误了他手上的事情。更麻烦的是,这些人懂不懂就到他的铁匠铺子捣乱一番,让他没办法工作。邻居家的锄头都送来好几天了,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活计,他都没有时间。要不是他平时人缘好,人家早就把锄头拿走了,这可是他吃饭的营生。
嵇康好不容易支起炉子,向秀拉风箱自己抡大锤,还没工作多久,就看到一大群人走了过来。他们衣着华丽,得意洋洋,一看就是正得势的达官贵人。他没有理会,继续打铁。锤子落下,声音单调刺耳,铁屑飞溅出去,加上风箱里的风吹起的木炭粉末,铁匠铺子里烟气迷蒙。
钟会看到满脸飞灰的嵇康多少有一些失望,这实在不像传闻中的那个帅哥,打铁也没有其他人津津乐道的浪漫和潇洒,不但费力气,而且无聊无趣。谁要是喜欢丢了高官厚禄,来跟嵇康学打铁,那可真的是傻子。至于那些浩浩荡荡来到山阳的文人,估计也只是好奇心驱使罢了,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但是为了不失礼,钟会还是在那里站了会儿。他用收捂住鼻子,用手绢扇着吹过来的灰尘,不住地后退。等后来,他明白了嵇康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也就准备转身走了。于是,他招呼大家,回身就走。
这时候,嵇康突然停下手中的伙计,问道:“听说了什么才到这里来?看到了什么又准备离开?”
在我们现在看来,这句话问的有些突兀,也有些无礼。但是,在魏晋时期,名士们喜欢谈玄,问起话来都讲究水平,出人意料当然是文化的技巧之一。而且问者无心,听者也无意,没有人追究说,你是不是对我来到这里有意见。
所以,钟会回答得也非常有玄机,其实也就是绕口而已,但是这也是魏晋名士所欣赏的水平。钟会答道:“听到听到的事才来,看到了看到事离去!”
这次会面就这样结束了,没有吵也没有闹,只是有一点与我们平时说话的口气不一样罢了。至于中会回去对司马师交代了些什么,立时没有记载,我们也不推测。不过。从司马师的举动来看,没有看到他对嵇康和向秀有什么不利的举动,估计钟会也没说什么坏话。否则,别说还能打铁,恐怕两个人吃饭的家伙也会不保。
所以说,与其说这是一次间谍活动,倒不如说这是一次学术见面会,尽管学术讨论的过程太短,讨论的内容也只有两句话。
不过,这次见面对钟会确实刺激太大。自己才离开学术圈及天,这里面就没有自己什么事儿了,两个打铁的家伙成了大腕儿不说,你看看他们的态度,坚持就是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不过,哪里跌倒一定要在哪里爬起来,我一定要在学术上有所作为,让他们也看看,我钟会也不是酒囊饭袋。
于是,钟会静下心来,在开始整理自己正在编辑的《才性四本论》。《才行四本论》是一本给做人才资源管理的吏部官员的参考书,论述的是人才的普遍特性和选拔人才的一般标准。所谓才、性,有两方面的意义,一方面,所谓性,是指人的道德品质;所谓才,是指人的才能,所谓才、性问题,就是“德”和“才”的关系的问题。另外一方面,所谓才,是指人的才能;所谓性,是指人的才能所根据的天赋的本质,所谓才、性问题就是一个认识论的问题:人的才能主要是由一种天赋本质所决定的,还是主要从学习得来;是先天所有的,还是后天获得的。现在看起来,这两方面所讨论的问题,是两个问题,其间没有必然的联系。但是,以前的人习惯于“人性善”的说法,一说到性,就牵涉到道德品质的问题,于是就把这两方面的问题混为一谈了。
正始时期,讨论才能和性情的关系共有四家,“尚书傅嘏论同,中书令李丰论异,侍郎钟会论合,屯骑校尉王广论离”, “才性同”是说才和性是一回事,才和性不是一回事为“才性异”,主张才和性虽然不是一回事,但是二者之间有密切的关系是“才性合”,第四家主张才和性不是一回事,两者之间也没有什么关系,这就是“才性离”。
才性论是正始时期一个很重要的论题,也是后来士人清谈的一个重要方面。从现实角度考虑,这个问题也具有很大的实用性,那时候选拔人才,采用的是察举制,很重视人的才能与品德、操行的关系;同事,从学术的角度来说,这个问题的讨论也比较深;在参与这个讨论的过程中,钟会也有自己独立的简介。所以,无论怎么说,就凭借这个帖子,钟会的学术才能和声望也应该不低。
但是,实际的情况却不是这样。钟会把这个帖子编定结束,很想送给嵇康看看,因为就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山阳。可是,当他走到嵇康的家门口的时候,心里就犯了嘀咕,嵇康同学会不会像上次那样不理我?或者看了后大怒,把我赶出去?
这样想来想去,钟会最终放弃了去间嵇康的决心,他走到了嵇康家门外,隔着门,把自己的手稿扔了进去,然后转身就跑。
嵇康到底有没有看到这个帖子,历史同样没有记载,即使看了,估计他也没有多大的反应。这两个从年少时其就被誉为天才的人物,再也没有见过面,直到后来一个成了囚犯,一个成了主审官,才在那个特殊的地方,以特殊的方式遇到了。
所以有人推测,因为嵇康对钟会的无礼,钟会才对他有了深深的仇恨,以至于后来要把嵇康置于死地。可是我们看了他们的交往经过,觉得这样的可能太小。两个人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始终以学术讨论的面目出现,一点都没有掐架的意思。尽管钟会是受司马师的派遣去的,但是他当时也并没有说什么坏话,如果要报复,那当时办起来一点也不难。况且,以钟会的人生轨迹来看,似乎也没有必要为了这件小事耿耿于怀。
总之,因为竹林七贤声名鹊起,他们再也没有办法在那个距离洛阳不远的小村子呆了。树欲静而风不止,政治的狂风终于吹了过来。
很快,阮籍不得不离开走马上任,一边装出名士的派头游戏人生,一边小心翼翼,提防司马集团突如其来的横祸。他小心谨慎,不该说的不说,该说的也不说,或者干脆胡说。
嵇康避祸河东,寻访孙登,开始了外出留学历程。他从来都是一个不肯屈服的人,自由自学成才,不喜欢老师,现在却拜倒在别人门下。
山涛也开始寻找进步的道路,王戎也开始出人头地。向秀一个人留在山阳,但是山阳论坛在风雨飘摇中几乎陷入了停顿。
这是一个缺乏英雄的时代,也是一个小人横行的时代,作为一个具有独立人格和尊严的人,活着真的是太难了。何况,嵇康等人,还是这么有名的名人。
他们注定要为名声付出代价。可是谁让他们是偶像呢?有人不是说过“做人难,做名人更难”吗?事实也证明,他们付出了,并且是不小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