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节 与司马昭玩猜心游戏
作者:如来神掌 时间:2019-10-20 04:16 字数:6025 字

阮籍走进司马集团的核心圈子以后,逐渐取得了司马集团几位掌门人的信任。公元254年,司马师废齐王曹芳,阮籍没有表示异议,所以被封侯,并且官升散骑常侍,成了少帝曹髦身边的顾问委员会常委。

司马师的这个举动有两个意思,一是说阮籍已经是自己人了,不用担心生出二心,也不用留在身边监视;二是阮籍可以作为自己人为司马集团出力了,主要的工作就是监视少帝,不要让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当然,司马师这样做,也有笼络人心的意思,它告诉大家,阮籍已经是司马集团的得力干将了。

但是阮籍为司马集团工作的原则中,除了不对抗,还有不妥协的一面。如果说以前做一个花瓶有利于稳定人心,对曹魏集团还有好处,现在的工作就纯粹是为司马集团服务。阮籍以前没有做过间谍,现在也不想接这件烫手的工作。曹魏集团虽然已经彻底衰落,但是各地的将领和大臣仍然不服,一旦发生意外,自己就会因为立场问题处于尴尬的地位,甚至有生命危险。但是阮籍没有任何接口可以推辞这个封赏,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任了。

这时候,有一件事改变了阮籍和司马集团稳定的关系。公元255年,因为司马师杀夏侯玄和李丰,废齐王曹芳,扬州刺史文钦和镇东将军毋丘俭在寿春(今安徽寿县)起兵,公开讨伐司马师。两人领兵十余万,力量强大。司马师不敢大意,不顾身患重病,以大将军的身份亲自出征。这次战斗打得异常激烈,最后文钦和毋丘俭兵败,毋丘俭被杀,文钦逃到了东吴,司马集团取得了完全胜利。

但是,就是在这次战争胜利的前夜,司马师因为操劳过度,眼瘤爆发,死于军中。司马师临死的时候,没有把政权交到儿子手中,而是交给了富有斗争经验的弟弟司马昭。就这样,命运又把阮籍的命运和司马昭联系在一起。

这时候,阮籍见有机可乘,连忙向司马昭请求,希望给自己了好差事干干。司马昭一听自然是喜出望外,自己结识阮籍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伸手要官,于是问阮籍有什么要求。阮籍一听这事情有门,连忙说,自己曾经到东平国游览,看到那里山川秀丽,土地肥沃,民风淳朴,所以很想到那里任职。司马昭欣然同意,封阮籍为东平国相,即刻上任。

东平国是设立于公元前52年,首府在今天的山东东平,下辖今天的山东济宁市、汶上、东平等县市。东平国的前身是秦帝国设立的大河郡,西汉初期,刘邦认为秦帝国灭亡的原因是没有按照西周的惯例封邦建国,于是在国内设立了许多诸侯国,诸侯国拥有独立的经济、军事和政治权力。后来因为诸侯王日益强大,和中央政府发生了矛盾,由此引发了“七国之乱”。后来中央政府经过改革,把各项权利收归中央,并派出相当于郡守的国相主持行政,各诸侯王只有封地,没有了行政权。

阮籍所受封的正始东平国相,简称东平相,司马昭能在各地叛乱不断时期,把地方一级大员的职位交给他,是在是对他很信任,也是希望他能做出成绩来。但是阮籍任东平国相的过程却十分有趣,简单概括一下,主要有一下几点:

1.阮籍上任没有任何排场,既没有要高级车子,也没要八抬大轿,更没有让当地官员前出几十里迎接,凡是官场上铺张浪费的事情一律回绝。他是骑着驴去的。

2.阮籍到东平的第一件事就是拆掉官衙周围的围墙,让里面和外面能互相看得很清楚。这也和官场的规矩不同,官员到任应该先了解当地的民情,包括官员、人口、士绅、钱粮等,然后再烧自己的三把火。可是阮籍只烧了一把火,就坐在官衙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做。所以这也是他在东平坐的唯一的一件事。

3.他在东平相任上的时间只有十天,连板凳也没有捂热。我们可以估计,他连同事都没有认识完全,就骑着驴原路返回了。

4.他离任回京的时候,当地百姓和官绅给他的评价是:法令清简。

5.阮籍从东平回来以后,向司马昭汇报工作,司马昭并没有责怪他视任命如儿戏,耽误了东平的经济和政治发展,而且很热烈地接待了他,并且在此给他了一个职务,而且是他几年前就一直做的大将军府的从事中郎。

6.阮籍回来,写有《东平赋》。在这篇文章里,我们能看到东平的政治一塌糊涂,田地荒芜,官吏腐败,简直是民不聊生。

通过以上几点我们可以看到,阮籍上任东平相实在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把一个名士的荒诞、古怪表现的淋漓尽致。更重要的是,阮籍当初向司马昭自求东平相时,说自己想去那里做官的原因有两个,一是那里山川秀丽,民风淳朴,二是自己想建功立业,有所作为。但是实际上的东平并没有阮籍说的那么好,他自己也不见施展什么真正与发展生产、教化民众的措施,何况在任上只有十天,有了好措施又能怎么样呢?

有人认为,阮籍的这种做法是为了时间自己的老庄思想,希望通过清净无为的统治方法,进行自己的理想实验,从而起到教化官吏和士绅的作用。他拆掉官衙是想沟通和百姓的联系。而且,从他离任时人们给他的评价“法令清简”可以得到证明。不过,这也只是一个良好的猜测,找不到一点根据。

那么,我们只能说他来的洒脱,走的洒脱,心底里一定有着不洒脱的原因。这个原因就是,阮籍自求东平相的目的不是想建功立业,而是想在自然的状态下摆脱散骑常侍的职位。实际上,这是一个很尴尬的职务,作为司马集团的一员,他不能得罪司马昭,但是他现在的直接上司却不是司马昭,而是少帝曹髦,而司马昭和曹髦的矛盾是显而易见的。在这种情况下,终于职守就会得罪司马昭,甚至有掉脑袋的风险,终于司马昭就只能看着曹髦被司马昭愚弄,却是自己不喜欢看到的情况。

所以说,在司马昭篡位的脚步日益加快的情况下,阮籍被迫处于两派的夹缝中,不但尴尬,而且危险。为了拜托这个危险的差事,又不得罪司马昭,办法也只有一个,那就是用新职位换掉这个职位。这就是阮籍的打算,不合作,但是又不公开表示反对,或者对抗。这种与司马昭既合作又斗争的方法,一直贯穿在阮籍的整个官场生涯。

这一点其实司马昭看得很清楚,只是不说破罢了。司马昭同样需要有人来做形象代言人,只要不跑到自己的对立面,他什么事情都可以原谅。所以,当阮籍从东平回来,他知道自己被人当猴耍了以后,他也没有什么恼怒的做法,只是很高兴地重新给了阮籍一个位置,而且,这个位置让阮籍如愿以偿,不用再尴尬地呆在曹髦身边。敷衍了事、指东打西是阮籍对司马集团不妥协的第一个表现。

阮籍这种不妥协的态度,另一个表现就是喝酒误事,以此来掩饰自己与司马集团的不合作态度。当初失意在家,阮籍就喜欢喝酒,后来在山阳和嵇康同游,酒量更是滔滔不绝。现在,做了司马集团的高官,他心里郁闷的时候就开始喝酒,而且不分场合。

有一次,司马昭向阮籍求婚,想让阮籍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自己的儿子司马炎为妻。这一方面是考虑到阮籍家是个士族,门当户对,另一方面是为了获得阮籍对自己的支持。阮籍听说了这件事,暗叫不好,一旦把女儿嫁给司马炎,不就是吧自己和司马集团捆绑在一起了吗?于是,他心生一计,拿起酒坛子大喝起来。不等媒人到来,阮籍自己先喝醉了,而且一醉不醒,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六十天以后了。司马昭听了媒人的汇报,也没有为难他,一笑了之。

那时候,司马昭的位居大将军,势力和皇帝差不多。他在家举行宴会的时候,来赴宴的人都很恭敬,而且表情严肃,不敢大声说话谈笑。可是阮籍却不管这些,他叉开腿坐在座位上,一边大口喝酒,一边大声唱歌,时不时还吹几声口哨。实在是让人好笑,但是又笑不出来。

公元256年,阮籍听说步兵营的厨师善于酿酒,在营房里贮存有三百桶美酒,于是又向司马昭请求,担任步兵校尉。也许真的是贪恋美酒,阮籍在这个职位上一直呆到了去世,有七八年之久,既没有升迁,也没有转迁到其他职位上。

步兵校尉是汉武帝时期开始设立的,为京师屯兵八校尉之一,执掌上林苑门卫,地位十分重要。但是到了东汉时期,这个职位就经常被文人担任,军事上的地位已不重要,到了魏晋时期,步兵校尉已经不掌握兵权,是一个闲散的职务了。不过,对于阮籍来说,喝酒当然是一大美事,可是估计借口的成分更大一些。这个职位地位不重要,不会引起司马昭的猜忌,也离开了司马集团,实在是一个遗落世事的好地方。

为了不引起司马昭的怀疑,阮籍离开了司马昭的将军府,并没有躲得远远的。他仍然经常光临将军府,特别是听说有喝酒的机会,总是一次也不落下。这样的做法实在是有一些装疯卖傻。不过,司马昭对于这个不请自导的客人并不讨厌,总是很热情地接待。

阮籍不妥协的第三种表现是从来不谈论别人的过失。那时候,钟会已经做了大官,是司马集团的大红人。为了试探阮籍对司马集团的态度,他经常拿当时的朝廷大事询问阮籍,看他有什么看法。阮籍的做法是,装作没听见,一言不发,或者顾左右而言他。

阮籍对待司马昭也是这样。阮籍是司马昭的参谋,所以每次商议国家大事,司马昭都要问问阮籍的态度。这个时候,阮籍既不能一言不发,又不能让司马昭听了不高兴,让他方案的事情那就更不能说了。可是,他也不想一味奉承,溜须拍马,专拣司马昭高兴的话说。怎么办呢?阮籍的办法是说的玄而又玄,不着边际。这样也对,那样也对,这样有问题,那样也有问题。总而言之,说了等于没说,转了一个圈,又转回来,知道把司马昭绕晕了,或者绕的肚子饿了,干脆散会吃饭。

不过,这样的事情一多,司马昭也看出来了,这家伙在我这里就是混饭吃的,别指望能说出什么更高明的东西来了。有一次,司马昭又被阮籍差点绕晕了。他截住阮籍的话,说道:“阮嗣宗说话太小心了,如果要上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一定非你莫属了。”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笑了,阮籍也笑笑,就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其实阮籍的这三种不妥协的方式的核心要义就是装糊涂,喝醉了糊涂,没听清糊涂,绕弯子糊涂。不过,这种不妥协的反抗方式也难免出错,一出错就会被吓得一身冷汗。那时候,司马昭宣扬以孝治天下,阮籍却屡次冒犯这一话题,虽然都能侥幸脱险,但是和在大风中走悬崖差不多。

在第十四章《扯淡的学问》里讲过一个故事,说的是司马昭家里来了很多客人,大家在一起清谈,扯着扯着就扯到了孝的问题上了。有人谈到一个儿子杀害母亲的案子,阮籍一时失口,说道:“稀奇!杀父亲还说得过去,为什么要杀母亲呢?”这一下司马昭立即就变了脸,大声责问道:“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应该允许百姓杀父亲吗?”阮籍一看,坏了,连忙辩解,多亏他能言善辩,这才逃过一劫。

没过多久,阮籍的母亲去世了。按照当时孝道的要求,阮籍应该满脸泪水,几天不吃饭,穿的邋里邋遢,哭得面无人色,至于酒肉就更不能沾了。何况,阮籍自幼失去父亲,一直和母亲相依为命,更应该表现的哭哭啼啼。

但是这位名士的名士脾气又上来了。他听到母亲去世的消息时,正在和别人一起下棋,对方听说他的母亲去世了,立即要求就此打住,可是阮籍不许。两个人终于下完了棋,客人走了,阮籍拿起酒坛子,一口气喝了一斗酒,这才大哭一声,吐血几升。

过了不久,吊孝的人来了。先来的是嵇康的哥哥嵇喜。按照规矩,阮籍在嵇喜祭拜的时候,应该跪在地上,大声痛哭。可是阮籍讨厌嵇喜热衷功名,干脆站了起来,对着嵇喜翻白眼。过了不久,嵇康来了,怀里抱着一坛酒,阮籍丢下众人,拉着嵇康,两个人去喝酒了。

等到母亲下葬那天,阮籍又让人给自己做了蒸乳猪,一边喝酒吃肉,一边对着母亲的遗体大哭。他一边哭一边吐血,最后人瘦得像一根稻草,走起路来摇摇晃晃,风一吹就能飞起来。

阮籍对母亲的感情不可谓不深,但是他的做法不合规矩,特别是吃肉喝酒更是与理不合。所以这件事引起了儒家道学派的严厉指责。几天以后,司马昭在将军府招待宾客,阮籍听说了,又去蹭饭吃。

在这次宴会有一位大臣叫作何曾。这个人自称道德典范,一向对自己严格要求,不好声色之类的事情,也不娶小老婆,与妻子见面前都要整理衣服,像对待贵宾一样严肃。吃饭的时候,自己面向南,妻子面向北,拜上两拜,这才送上酒饭,吃完了马上转就走。但是这家伙实际上是个伪君子,晋朝建立后,他做了宰相,每次吃饭都要花费上万钱,吃的比皇帝还好,还感叹没有什么可吃的。有一个叫刘亨的人多次检举他过分奢侈,他于是把刘亨征召到自己门下做官,有事没事就把刘亨叫来打屁股,直打得刘亨皮开肉绽为止。

何曾本来对阮籍就恨得咬牙根,这次看见阮籍仍然像往常一样喝酒吃肉,一是无名火气。他不顾司马昭在坐,轮不到他说话,直接走上前去,指着阮籍骂道:“你这个人真是禽兽不如,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一点也不顾及社会风俗。现在,忠诚贤良的人执掌政权,一旦仔细考察官员的品德,像你这种人,恐怕早就离死不远了。”

大家对阮籍的行为早就习惯了,虽然知道他有重孝在身,但是也没有奇怪。所以,等何曾站起身来,大骂出口的时候才意识到阮籍确实有些过分。不过,在一听何曾的话都愣了,即使阮籍有错,也不能在这种场合破口大骂呀!这时候司马昭也迷糊了,不清楚这两个人在搞什么。倒是阮籍什么也没说,甚至连脸色也没变,照样大咧咧地坐着,一边吃肉,一边喝酒,旁若无人一般。

可是何曾却不算完,他看阮籍不说话,转身对司马昭说:“明公正以孝道治理天下,现在阮籍重孝在身,却明目张胆地坐在明公面前吃肉喝酒。我以为应该马上把他流放到海外,以儆效尤。”

按照何曾的说法,那就是你想喝酒吃肉也不应该在明公面前,应该自己躲在家里,你这样当面给明公难看,不是自己来找死的吗?不过,这个何曾也太过分了一点,就是要说这句话,那也是该由司马昭来说,人家现在宴请宾客,你这样做把主人放在哪里?

何曾的话让司马昭觉得很没面子,这话虽然是在说阮籍,让司马昭听来却有指责自己的味道。于是,他不耐烦地说:“你这个人也真是的。你看看嗣宗的样子,他伤心过度,都快要病倒了,你不能替他分忧倒还罢了,就不用在这里横加指责了吧?”

司马昭这样说其实也是心情所致,换一个场合也许就不会这样了。在魏晋时期,因为不孝被杀的士人并不少见,阮籍的朋友吕安和嵇康就是被司马昭以不孝的罪名杀害的。

不过,阮籍面临的凶险并不是这一次,其实,他每次和司马昭周旋,都有可能被杀头。自求东平相时,司马昭可以杀他,关于杀父杀母的清谈时也可以杀了他,阮籍的诡辩根本就没有什么说服力可讲,更不用说杀人的方法很多,罗织罪名也很容易。但是为什么司马昭没有加害阮籍呢?而且,在当时的人们看来,阮籍不遵守道德风俗,多次遭遇杀身危险,他能够安然度过这些危机罐头,多亏司马昭的竭力庇护。

也许,除了阮籍没有伤害到自己的统治地位之外,司马昭对阮籍的才华有一些欣赏,对阮籍的性格有一些赞许,对阮籍的作派有一些羡慕。谁说司马昭不是人呢?在繁杂的公务之余会没有一丝厌倦?在勾心斗角之余会没有一丝放弃?在杀人过后没有一丝后悔?

在魏晋的政坛上,阮籍几乎是个特例,这本来就是个很奇怪的现象。

阮籍猜到了司马昭的心思,司马昭也看到了阮籍的心底,二人心照不宣,各取所需,也许可以把这个叫作交易,换一种说法,也可以叫作惺惺相惜。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历史上的事情,谁到底能猜透呢?

两个人的猜心游戏,一场外人看不透的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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