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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五回  
作者:吴越、孙凤忱 时间:2019-10-20 04:33 字数:9118 字

圈中有套,设圈套套人却被人套

诈里带骗,用诈骗骗妾反受妾骗

正月初六一大清早,被当作蠢才的时守中和时正中,经过一夜的舌剑唇枪,立下了汗马功劳,一齐来到芦府客厅,立等芦老太爷回禀昨夜交涉的结果。

芦老太爷日夜操劳,公私两忙,太阳都晒到炕上了,还搂着美妾在高唐美梦中酣睡未醒。时家昆仲在厅堂上坐等了许久,频频催促,大小管家谁也不敢去自讨没趣儿,只好报与芦伯才的大老婆曹氏知晓。曹氏因为芦伯才昨夜睡在小老婆房中,就已经有几分醋意了,又听说客人久等还不起来,火上加油,跑到柳氏房前拍着窗户连损带挖苦地唱了一通洋梆子,才算把老爷吵醒请了出来。一见面,倒是真客气,连连作揖道歉之外,又叫沏茶又叫装烟。芦伯才夜战辛苦,睡意未退,睁着惺忪睡眼,行礼让坐之后,立即话归本题,动问说:

“二位老弟奔走辛苦!昨天夜里,可曾见到了黄天威?”

时守中是哥,当仁者不让,先回答说:

“见到了。黄天威、叶超元、柳望春,还有你家三少爷,都见到了。”

芦伯才一听说见到了芦正阳,睡意全消,精神为之一振,忙问:

“他没事儿吧?我还担心他们不让你们跟正阳见面呢!”

时守中颇为泄气地说:

“什么呀,我们还没提出要见见正阳呢,他们倒先把正阳叫出来见我们了。”

芦伯才没有听出时守中说话的泄气劲儿,只是急于知道结果,紧钉着问:

“他们怎么说,肯放人么?什么条件?”

时正中见他们俩说话说不到一块儿去,就插进来接过了话茬儿:

“你先别忙,听我们把话从头说起。我们两个一起到了黄天威家,正好叶超元和柳望春也在。一见到我们,叶超元就说:算准了我们两个一定是在芦家吃饱了喝足了来当说客的,所以他们三个就都在黄家等我们了。”

芦伯才鼻子里哼了一声:

“这不是什么神机妙算!我儿子叫他们抓去了,为了排解纷争,总得找出两个人来从中说和一下吧?要找这说和的人,除了你们两个,你看还有谁是更合适的呢?”

时正中接着往下说:

“黄天威开门见山,说是芦家的三少爷,是他请到凤北岭去住几天。又说他们不是杆子,不懂什么叫绑票。这次把三少爷请去,主要是因为芦家二少爷把他奶奶杀了,把他弟弟和叶超元的娘又绑了票,所以他们才照方抓药,抄一抄芦家的老谱儿……”

芦伯才大叫起来:

“满口里胡吣!这才叫好人难做,善心发不得哩!年初三夜里凤北岭遭了匪,抓走了叶家一老、黄家一少。第二天你不是给他们两家跑过腿,找过我两趟么?当时我出于好心,答应帮他们问一问,找一找。只因为我身为乡长,为了保境安民,广交四方豪杰,这苇塘里面讲义气、守信用、不祸害地方百姓的杆子头子,我也认识几个,他们走黑道儿的人,互相认识的居多,我出面去问一问,兴许能找到下落,也未可知。你想想,我是这么说的不是?只为我家大小子和二小子年初二就出门拜年去了,分拨不开;这种事情,我亲自出马不合适,打发个底下人去又不妥当,所以我才在昨天一早打发三小子带上两个人进塘去帮他们去问去找;这话,昨天晚上我不是也给你们俩说清楚了吗?天下竟也有他们这样不讲信义、不长良心的。居然好歹不分,恩将仇报,糊里糊涂地乱打一锅粥,瞎抓一气,把我派去帮他们找人的三小子给绑了票了!这才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哩!这些话,你跟他们讲了没有?”

时守中着急地说:

“怎么没有讲?一进门,我就把芦老先生的这一番意思给他们讲清楚了。可是我们空口说白话,一点儿证据也没有;人家倒把人证物证一件一件都给我们摆出来了。我们俩让你给蒙在鼓里,说不出道不出的,只有干瞪眼、干咽唾沫的份儿,不尴不尬的,那才叫坐蜡呢!”

芦伯才一听说是人证物证落在对方手里,到底是做贼的心虚,不由得也慌张起来,忙着问:

“你快说他们都拿到了什么人证物证?你们见到了没有?是真的还是假的?”

时正中没好气儿,摔咧子说:

“芦老先生不拿我们当自己人,不说实话,尽蒙我们,明面儿上拿我们当上客待,好酒好肉地请我们又吃又喝;骨子里拿我们当傻子耍,叫我们来回来去瞎跑腿不算,还叫我们跟着你说瞎话,害得我们当场出丑!我住在凤北岭五十多年了,别的本事没有,就指着说话老实、办事公平这两条,乡亲们才看得起我,尊我一声时二爷,遇有什么解不开的扣儿,也找到我门上来让我参谋参谋,出出主意。这一来倒好,乡亲们把我看成是帮你芦家扯谎、替你芦家护驾的人啦!这叫我往后在街面儿上还怎么在众人面前站着说话呀!”

芦伯才见时正中一个劲儿地直抱怨自己,却又不说到底见到了什么人证物证,不由得更加急躁起来,不耐烦地说:

“先别闲扯那些没用的话了,你快说说都见到了什么人证物证,也好让我告诉你们究竟是真是假呀!”

时守中知道弟弟有些生气了,只好自己把话又接过来说:

“他们说有人证物证,我们就叫他们摆出来。柳望春冲叶超元一努嘴,叶超元就出去了。没说三句话的工夫,他就把三少爷带进房来……”

芦伯才一声惊叫:

“我家三小子?给折磨得不轻吧?”

时正中撇撇嘴说:

“这个你大可放心,黄天威一打开头就说过:他们不是杆子,不懂得什么叫绑票、撕票。他们把三少爷请去,只是想对证几句话,打听一下被你们绑了票的亲人的下落!”

时守中见弟弟并不想往下细讲,就又接着刚才的话茬儿说:

“三少爷没被绑着手脚,也没有少一块皮肉,只是右手负伤了,用一块木板托着吊在脖子上。他自己说,那是因为他想开枪打黄天威,倒挨了柳望春一枪子儿,如今已经上过红伤药,包上了,看样子伤得不太重。他一看见我们,就对我们说:他在那儿挺好的,没有受苦,叫家里放心。又说:他已经把年初三夜里爹爹装病哥哥带领一帮土匪夜袭凤北岭的事儿都说了。还说:他二哥带人去砍百年古柳没砍成,顺手牵羊绑回来的两张肉票,如今就由二哥看守着藏在苇塘里。他叫我带话给芦老先生:‘如果爹爹还想要我这个儿子,快把叶大婶儿和黄天武送回凤北岭,当众认错,赔偿损失,还能把我换回去;要不的话,只怕永远也回不去了!’”

芦伯才听时守中这么一说,一喜一恼:喜的是儿子确实在凤北岭,而且没有挨打受刑;恼的是这个儿子太悚、太窝囊、太没出息、太不知利害了。家里办的这些事精,难道可以对外人说一个字儿么?如今倒好,没打没骂,自己通通通地全折出去了。把柄全落到了人家手里,往后还怎么说话?芦伯才恼羞成怒,圆乎脸儿一抹变成了长乎脸儿,一拍茶几,破口大骂:

“这个混账羔子!满嘴喷粪,没一句实话!别人不知道,你们两位总是清楚的,我芦某人在凤鸣川住了也不是十年八年了,难道能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来么?三十年来,我芦某人在地方上管一点子事情,总是巴望邻里村舍之间,不分贫富,大家都能和睦相处,过个太平日子,然后再想办法让大伙儿慢慢地全都富裕起来。坏就坏在有些人心术不正,良心不良,见我们家里日子好过一些,就变着法儿地寻事生非。唉,这些话,都不必去说它了。正阳这小子既然这样没骨气,让人家一唬一诈,就全顺着人家的意思说话,那我可就管不了他,也顾不了他了。他不愿意回来,就让他在凤北岭呆一辈子吧!二位想想,他要多少金、要多少银,我都可以变卖家财尽力如数凑足,独有这两个大活人,我可是没办法给他变出来呀!”

时正中见芦伯才在亲儿子的招供面前尚且百般抵赖,强词夺理,还想把自己打扮成活菩萨一般的好人,心中越发不自在起来,就毫不客气地发话说:

“芦老先生这几十年来在凤鸣川的为人如何,我们明白,老少乡亲们也都清楚。菩萨不是自己封的,只有大伙儿共建的庙香火才旺。从前的事儿,咱们先搁起来不去提它,单说眼前的事儿,芦老先生打算怎么了结吧!我们受芦老先生的嘱托,到凤北岭去见过黄天威,也见到三少爷了;如今我们又受黄天威和你家三少爷的托咐,带了话回来,还请你老先生好好儿考虑考虑,给我们一个确切的回话,我们也好把话再带回凤北岭去。听老先生刚才的口气,好像这个三少爷你家打算不要了。要真是这么想的话,老先生可就打错了算盘啦!请想一想,凤北岭人全是一帮穷光蛋,三少爷在那儿,当客人招待个三天两天的,他们也还款待得起,要是想叫他们长远替你白养活儿子呀,只怕他们也不会那么傻。不信,你就问我哥好了。刚才我哥不是说:人证物证都落在人家手里了么?三少爷是人证,这你不承认;至于那物证,我们都看到了,也有几句话,托我们带回来。究竟怎么说的,你问我大哥吧!”

时守中见芦伯才刚才一推六二五,赖了个干干净净,全不认账,心知他是宁可舍出这个三少爷去,也不肯承认自己就是票匪的。所以下面的话虽然并没有说完,也不想说了。这会儿见弟弟挑起了话头儿,又把买卖布到自己这边来,只好硬硬头皮发话说:

“三少爷的口供,芦老先生不认账,这我们早就料到了。我们兄弟在进你芦家大门之前,就讲定了的:芦老先生要是还有一丝儿父子之情呢,这事儿我们兄弟不怕多跑几趟腿儿,一定管到底,但求双方都退让一步,把事情了结了算了;要是芦老先生打算舍出这个儿子跟他们硬到底呢,我们兄弟两个也犯不着夹在中间作难,只好甩手不管,让你去另请高明吧。刚才听老先生这一番话的意思,是说三少爷经不住凤北岭人的一吓一诈,胡编了一篇口供诬陷他老子的。关于这件事儿,我们亲口问过三少爷,他说自从到了风北岭以后,就给他洗伤口上药,就给他吃油煎鸡蛋防止伤口化脓,既没打过他,也没骂过他,是他自己天良发现,觉得对不住凤北岭人,才把老先生这些日子来的所作所为说出来的。其实呢,这些事儿他不说凤北岭人也早都知道了。三少爷说完了,黄天威拿出一个布包儿来,里面是用生石灰腌着天武的一只小手和超元娘的一只耳朵,还有一封信。三少爷当场看了那封信,一口认定那是他二哥的亲笔。叶超元还叫我们捎回一句话来:如果他们也像二少爷那样狠毒,当天就把三少爷的一只手一只耳朵送回来,请问你芦老先生作何感想,又怎么办呢?”

时守中刚说到这里,只见芦伯才的大老婆曹氏哭着喊着从掩

芦伯才的大老婆曹氏哭着从外面扑了进来,手戳芦伯才的额角嚎丧似的嚎着骂:“你这个老没良心的呀!……”

着的雕花隔扇外面扑了进来,手戳芦伯才的额角嚎丧似的嚎着骂:

“你这个老没良心的呀!眼看着我的小三子叫人家撕票你都见死不救哇!呜!呜!都是为了那个小婆生的呀!你要不拿那个小婆生的给我换回三小子来,我跟你拼啦!我也不想活啦!呜呜!呜!”

“河东狮吼,百兽俱服”。芦伯才人面兽心,因此也最怕河东狮吼。他的胖娘们要是不杀出来,他还想再绷一阵子,然后再找种种借口,抵赖一番,最后才用无可奈何的口吻托时家兄弟再去跑腿儿关说,目的无非在一个“拖”字上做文章。如今被河东狮当着客人的面大吵了一通,一面假模假式地训斥了两句,一面做好做歹地劝说了一番,曹氏非要他答应在三天之内把那两张肉票送回凤北岭去换回芦正阳,她才肯离开客厅。芦伯才明知两张肉票已经叫凤北岭人接走了,根本没地方找去,可是为了应付夫人,也为了赢得这三天时间,只好按照曹氏所提答应下来,转请守中、正中二位把话带给黄天威。一场闹剧加骗局,才算暂时告一段落。

 中午时分,时守中一个人顺路捎来黄天威的一句回话;同意芦伯才提出的三天期限,约定初八日日落之前,以人换人。对于黄天威的这个期限,芦伯才颇有些担心,不知道自己的白三弟如今高发了以后,会不会仍念及当年结拜之义,想到当年伙吃伙喝伙姘一个娘们儿的交情,在初八日之前发兵来剿。再者,对于苇塘里的那两张肉票究竟被谁接走,他心里也琢磨了又琢磨:要是黄天威自己接走了,怎么还口口声声问我要人呢?要是他没接走,那么这接人的一男一女又是谁呢?据巴正侯回来说;芦正春就是在南边叫黄天威和一个姑娘一起截走的;据跟着芦正阳的那两个伙计回来说:三少爷又是在北边叫黄天威和一个小伙子一起抓走的。黄天威呀黄天威,凤北岭究竟有几个黄天威?难道你有分身法不成?要不,怎能够一会儿在南,一会儿在北,一会儿带个姑娘,一会儿又带个小子在苇塘里到处出现呢?芦伯才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通,脑袋一发胀,就走到柳氏房中,抽水烟睡午觉去了。

 一觉睡了仨多钟头,还不醒来。柳氏怕他醒来了要汤要水的,没人接应又要发火,也不敢走开。这时候,照看院子大门的老伙计见柳氏坐在窗前做针线,就隔着窗户回话说:

 “二夫人,老爷是不是在您这里?打锦州来一个当官儿的,说是奉白团长的命令,有十万火急的军机要面见老爷,到处找老爷不着。”

 老伙计在窗外说话,吵醒了睡在窗内炕上的芦伯才,一听说白团长差人来了,一骨碌坐起身来,忙叫“快请”。那人就在老伙计身后跟着,听见叫“快请”,也不问问这是谁的房间,推门就进,慌得芦伯才和柳氏两个连下炕穿鞋都来不及。

进来的是个中年军官,三十六七岁,生得一表人才,一米八的高个子,穿一件绿呢大衣,头上大檐儿帽,手上皮手套,脚上穿一双带刺马针的大马靴,走道儿咔咔的,十分精神。见了芦伯才,腰板儿挺得笔直,两个脚后跟咔地一靠,把马鞭子换到左手上,右手一举,啪地行了一个军礼,嘴里说:

“这位可是芦伯才芦老先生?”

芦伯才连忙拱手作答:

“正是在下,正是在下。阁下是……”

 “敝人是白团座的参谋长毕德隆,这里有白团座的书信一封,请芦老先生过目。”说着,从军大衣的内层口袋里取出一个大信封来,双手递上。

 芦伯才见是白三弟特派参谋长骑快马送一封信来,琢磨不透是什么意思,难卜祸福,心中突突地跳个不住,哆嗦着双手接了过来,又哆嗦着双手把那个大信封撕开,也来不及回账房去取眼镜了。反正信中那字一个个都如同核桃一般大小,不戴眼镜也能看得清楚,就眯着眼睛仔细地半出声地读下去。那信上写着:

 伯才如胞兄大鉴:

冯副官刚从府上取来回示,兄之专使又夤夜赶到,两信并悉。知工程进展神速,甚慰。望继续努力,务求能于月底先将圈内住房修整完毕,以便派遣先头部队入驻,协同完成外围工事。

关于凤鸣川发现共匪蛊惑民心、组织武装并将三公子掳去以作要挟一节,小弟已将此情连夜上报师座并以急电请示司令长官,恳求由弟亲率一营前去征剿。顷接司令长官回电:由于目前铁路两厢到处发现共匪,活动猖獗,剿不胜剿,我军只以防守铁路畅通为己任,无暇他顾。鉴于凤鸣川位于东荒西侧,是我军退守东荒时必经之途,绝不容许有共匪存在。为此,特许由一名营长率一连人迅即前往,务须一举全歼,永绝后患。等因奉此,经与师座恳商,恩蒙准许由小儿令婿大富率一加强连火速驰往,限令初八日务须到达,并克期歼灭。小弟防务在身,未得军令,不敢妄动,敬请谅宥。今特商请我团参谋长毕兄德隆代弟一行,全权指挥。此兄年纪虽轻,但胆识过人,带兵作战,敢打敢冲,望我兄勿以等闲视之。到达之后,请即先期带领毕兄前往观察地形,作出围歼计划,以便大富人马一到,即可投入战斗。严守机密,预祝胜利,静候捷报。余不一一。恭请

台绥!

   小弟

叔炎

 于初六日清晨

 芦伯才接过信来以后,迫不及待地只顾拆信看信了,却把个毕德隆参谋长晾在那里,像一根拴马桩似的直挺挺地在炕前戳着。柳庆芳怕冷落了贵客,忙请他在椅子上坐下,又从暖壶里倒了一杯茶给他。毕德隆坐在椅子上,二郎腿一架,脖子一歪,一面装出一副风流潇洒的神态来点火抽烟,朝空中喷着烟圈儿,一面斜着眼目不转睛地死盯着柳庆芳那张又白又嫩的瓜子儿脸。柳庆芳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又不能走开,只得半坐半靠地倚在炕边儿上,两眼看着自己的脚尖,双手卷弄着衣角。这半带娇羞的神态,更使毕德隆看了入迷,坐在那里只顾看,连烟也忘了抽了,烟头上烧了有半寸来长的一戴白烟灰,也想不到去弹一弹。

芦伯才读完了信,抬起头来见是这副模样,不由得无名火陡然升起。但是想到来人乃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此次出战是胜是败,关键全在此人身上,只得忍下这口恶气。先咳嗽一声,然后装出一副笑脸来招呼说:

“毕参谋长,久仰得很哪!据我白贤弟来信中说,参谋长久经战阵,指挥有方,胆识过人。年纪轻轻,就已经为党国立下了卓著功勋,真是国家的柱石栋梁。就拿今天参谋长敢于单枪匹马独闯凤鸣川来说,也可以算得是个孤胆英雄了。以此大才,这次围剿几个小小毛贼,自然是手到擒来,马到成功的了。我们凤鸣川的一方平静,就全托参谋长的福啦!”

 毕德隆看美人看入了神,芦伯才抬头看他,竟浑然不觉,直听到喊他,方才醒过茬儿来,“嗯哪啊呀”地应着,两只色迷迷的眼睛,溜过来溜过去总是离不开柳庆芳身上。芦伯才实在看不过去,就吩咐柳庆芳亲自下厨去整治一桌丰盛的酒宴来,为毕参谋长接风洗尘。柳庆芳听到这一声,简直比得了一道赦书还要高兴,连忙道了“失陪”,出门下厨房去了。

 没过多少工夫,一桌便宴就备办停当,柳庆芳回到房里来,请老爷的示下,酒宴摆于何处。

芦伯才眼珠子一转,毫不犹豫地吩咐:

“华参谋长不是外人,咱们不用见外,一动不如一静,还是免去移步,就开到这里来吧!”

 柳庆芳心中有些纳闷儿,不过只想到他们要商议军机大事,没有想到别的。老爷的吩咐,谁也不敢违拗,就答应一声,回到厨下,把菜肴杯筷之类用一个大提盒装了,叫小丫头提着,自己捧了一瓷瓶陈年老窖,回房来拉开小桌,铺排下杯筷酒菜,又动问老爷,请哪几位相陪。

 芦伯才一挥手,小丫头提着空提盒退出房外去了,然后他对毕德隆一伸右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接着哈哈一笑说:

“毕参谋长是我三弟的兄弟,也就是我的兄弟,大家都是一家人,也不必讲什么内外之分了,咱们今天就是一主一客,庆芳把盏相陪,不另请别人。来,来,快坐下,快坐下!大冬天的,吃饭就讲究个麻利脆,要不,一会儿菜都凉了。”

说着,就请毕德隆上座,自己坐了下首主位。庆芳不知道芦伯才今天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又不敢不依,只好也打横坐下,替他们二位把盏斟酒,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毕德隆原本就是海量,如今有美人相陪,频频斟酒,更是一杯接着一杯,杯杯见底;芦伯才虽然上了几岁年纪,往常半斤陈年老窖下肚,还不会醉,酒量原也不小,不过今天却显得很斯文,喝得并不多。听他们两个说的,又全是锦州市面上的一些奇闻,诸如美军逛当地土窑子怎么不懂规矩、怎么闹笑话、窑姐儿怎么胡弄他们一个人同时接两个客甚至三个客这样的下流故事。毕德隆一面说,一面喝,一面把色迷迷的眼睛直往柳庆芳脸上瞟过来瞟过去,一副垂涎欲滴的急猴儿相。

芦伯才看看火候已到,重抄老谱儿,以手支着下巴颏儿,装出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来说:

“毕老弟,你我一见如故,千杯嫌少,只是为兄的上了几岁年纪,不比当年了,刚喝了这几杯,就当不得了,只好告罪失陪啦!好在咱们一切都已经商量妥当,明天照计办事就是。老弟海量,不妨请再饮几杯,由庆芳奉待,权代主人。庆芳,好好儿再陪毕参谋长喝几杯,毕参谋长冒着严寒骑马而来,一路辛苦,酒饭之后,早点儿安排参谋长歇息吧。”说着,向毕德隆连连点头致意,开开房门,管自走了。

 柳庆芳虽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可是在芦家住了二十年,对于芦伯才的秉性早已经摸透了:他一撅屁股,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他把她一个人留在这个色迷瞪眼的毕德隆身边是个什么用意,心里已经十分明白。她打定了主意,想好了对付的办法,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除了照旧频频斟酒之外,不多言笑。

毕德隆见芦伯才让身,又听他那一席话,分明是叫他睡在这里的意思。胆子陡然间大了许多,就嬉皮赖脸地举着杯子凑过来说:

“啊,庆芳……姑娘!今天你我二人可以说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十分难得,来,陪兄弟喝一杯!”

庆芳忍住恶心,轻声地说:

“参谋长不要客气,请多喝几杯,我从来没有喝过酒,不能奉陪。参谋长这次到小地方来,一方面是为了公事,一方面也是为了我们老爷在地方上的根基,我替我们老爷伺候伺候参谋长,也是应当的。尤其是像参谋长这样的大人物,军务繁忙,来去匆匆,我们想多伺候参谋长几天,只怕还不能够呢!”

 一席话,说得毕德隆酥软了半边身子,连忙讨好地说:

“不不不!这次我们发兵来打凤北岭,不是什么公事,完全是为了芦老先生。尤其是兄弟,这次来到凤鸣川,并非奉上司差遣,而完全是看在跟白团座的私交份儿上,来为芦老先生效劳的。兄弟此来,少说也有三五天的盘桓,跟你庆芳姑娘的缘份也绝不会就此一夜。我算给你听:今天是初六,我的任务是赶到凤鸣川;明天是初七,我的任务是观察凤北岭的地形,作出包围的计划;初八那天中午大富把人马一带到,我们立即行动;初九、初十两日处置凤北岭的匪属,具结的具结,取保的取保,事情办完以后,大富的人马立即撤走,庆芳姑娘要是留我多住几天,我可以找个因头,再住上十天半个月。再不然,从这儿到锦州也不算太远,庆芳姑娘要是愿意,我接你到锦州去住上三年两载都是可以的呀!”

柳庆芳听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如此如意,不禁“噗哧”一声笑出了声儿来,损他说:

“参谋长是到过大地方、见过大世面的人,在这样小地方,还住得惯吗?只怕一打完了仗,逃都来不及了呢!”

毕德隆听不出是损他的话,还连连发誓说:

“有你庆芳姑娘在这里,我就是住上十年二十年也愿意。我要是说的不是心里话,天打五雷轰,叫我上战场就吃枪子儿!”

柳庆芳怕他说出更不中听的话儿来,忙又给他把酒斟满,劝他说:

“参谋长说话也不图个吉利儿,快别说那样的话了,还是喝酒吧!”

华德隆根本没有醉,却也装得跟芦伯才一样,晃着身子,短着舌头说:

“今天痛快!人痛快,酒也喝得痛快!不知不觉地就喝醉了!酒,够了,不喝了,天也不早了,咱们还是早点儿睡觉吧!”

说着,推开酒杯,站起身来,就想扑过去楼柳庆芳。柳庆芳早就防备他这一着了,见他扑了过来,一闪身,急忙拉开房门,对门外大声吆喝:

“来人哪!客人醉了,快扶他到客房去安歇!”

 果然不出柳庆芳所料,门外窗前就站着两个芦伯才的亲信心腹。这时候所得二夫人叫,不能再躲,只得走过来进门去扶毕德隆。毕德隆根本没有醉,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不醉也得装成烂醉如泥的样子,只好由着人家摆布,听任那两名家丁一边一个半扶半拖地架到客房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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