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筱雨已经不知道自己的腿有几斤了，只觉得如同灌了铅一般，拖都拖不动。他觉得自己像个没有目标的游魂，在南京的大街上游来荡去，不敢坐公交，也不敢打车，生怕坐在车上时错过了走在那一条街上的余晓默，就这么徒步穿过一条又一条大街小巷。明明知道是徒劳，他还是一遍又一遍拨打着那个已经变成空号的余晓默的号码，他祈祷着可以出现奇迹，祈祷着，或许余晓默可以再次用这个已经废弃了的号给自己发个短信。可这样的想法在夜幕低垂时终于被证实了，只是一种奢望而已。

苏筱雨坐在秦淮河畔，看着远处和近处迷离的灯光，只觉得自己的心一点点向下沉，沉到一个看不到底的地方，那个地方好像只有黑暗。

整整一天了，余晓默再也没给过他任何消息，除了那条透露着绝望信息的短信。一想到爷爷和阿奶说过的余晓默似乎也曾经回去过家里，去过自己的阁子间，苏筱雨的心就越发得慌张，他想到了阁子间的布局，依然是余晓默在时的样子，自己和张丽华之间，依然像自己和余晓默小时候一样，只是隔了一个短短的隔断而已；可现在隔断那边曾经余晓默的房间，已经再也没有了曾经熟悉的余晓默的气息。以前放满了诗词漫画的书架，已经被张丽华一大堆专业书籍代替；以前胡乱丢弃的跑酷装已经不见了踪影；以前贴满墙壁的NBA的球星照已经变成了小女生们喜欢的毛绒玩具……总之，余晓默再次看见的那个阁子间，仿佛已经把余晓默自己完全排除在外面了。一想到余晓默看到自己的房间里再也没有了自己气息的那种哀伤，苏筱雨的心就忍不住纠结着疼痛：自己一个局外人尚且如此难受，余晓默自己看见这些场景，该是怎样的心情，几乎不用想就可以知道吧。怪不得，怪不得她会给自己发了一个那个绝望的短信，怪不得她消失得如此彻底，如此决绝。

手机忽然在喧嚣而安静的夜色里响起来，苏筱雨几乎是闭着眼睛在祈祷的，可他看到手机上闪烁的号码，终究失望：是同学小猪的电话，而不是他期盼到几乎心碎的余晓默。

“哥们儿，你玩什么？把你妹妹扔给我自己玩失踪？怎么打了那么久电话都是关机？你别告诉我你找不着回学校的路了哈……你妹妹在这不吃不喝的，生怕你小子丢了……你倒是露个面啊……”同学气急败坏的声音在听筒那边响起，震得苏筱雨耳膜发疼。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正常些：

“对不起哦，哥们儿。我的手机关键时候掉链子，没电了……我妹妹先拜托给你照顾一下……我临时有点急事，实在是走不开去看她……有你在她身边我一百个放心……”

“喂……喂……”同学的声音还在听筒那边咆哮着，苏筱雨已经挂上了电话：他的心里已经乱成了一团麻，这个时候，除了余晓默的电话，他已经不想再听到任何人的声音。知道张丽华跟自己的哥们儿在一块儿就放心了，不用再说别的。现在，最需要安慰的是余晓默，而不是张丽华。

张丽华听着两个人的通话，心里升起一抹凄凉：自己在他心里，终究什么都不算吧。他甚至连自己的声音都不愿听一下就挂断了电话。什么急事能让他如此失魂落魄？

看着张丽华瞬间暗淡的眼神，小猪的心里有点难过，他把手里又热了一次的饭再次递到张丽华手里，轻声说：

“这小子是你哥哥，他的德行你还不知道啊……他肯定是有什么急事耽搁了……刚才他找你找得都快急死了，还一个劲嘱咐我好好照顾你……你快吃点饭，要是你饿坏了，我跟他没法交代……你是不知道他有多不讲理……整个一无赖就是……”

听着小猪为了逗自己笑而故意油嘴滑舌却又显得笨拙的声音，看着眼前已经给自己热了三次的饭，张丽华终于接过来，轻声说了句：

“谢谢小猪哥哥……”

然后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一边吃一边恨恨地想：苏筱雨，你不是不管我的死活吗？我才不会让你称心如意，我一定要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地活给你看，让你知道，我张丽华没有你在身边会活得更好。

小猪看着张丽华吃得满头大汗的样子，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这个女孩子，文静又自带着一种倔强，有点任性却又娇憨得可爱。想不到苏筱雨这家伙还有这样一个宝贝妹妹，看来以后自己要多巴结他了。

苏筱雨坐在灯影里，几乎把自己坐成一幅雕像。来来往往的人间或把诧异的目光投在他身上，又匆匆离开。城市里的每个人都行色匆匆，谁也没时间更没精力更多地关注别的人的喜怒哀乐。

手机的铃声一遍又一遍响起，看着屏幕上闪烁的爷爷的名字，苏筱雨就好像思维冻结了一样，很久没去摁下接通键，直到一个路过的女孩子很好心地提醒：

“先生，您的电话一直在响……”他才仿佛醒过神来，终于颤抖着手摁下了接听键。

听筒那边传来苏默疲惫的声音，仿佛经历了很长距离的长途跋涉：

“小雨，你终于接电话了……晓默，还没有消息，是么？”

苏筱雨的眼泪一下子下来了，他几乎是哽咽着回应着爷爷的问话：

“爷爷，我想……我们这次是彻底失去晓默了……她听到了我们找张丽华的话，看到她自己的房间变成张丽华喜欢的样子……肯定已经彻底绝望了……”

苏默在电话那头幽幽叹了口气：

“小雨，你也别着急了……人的命运皆有定数，不能强求……晓默这孩子，或许跟我们的缘分……就只有这么长的时间……”

这句话说完，苏默自己的眼泪先下来了：余晓默小时候顽皮的样子像被烙在他脑海里一样，连睡梦中都是她喊外公的样子……就这么放弃寻找么？

苏筱雨的心却因为这句话蓦然沉了下去：难道爷爷和阿奶已经放弃晓默了么？怪不得晓默绝望……怪不得晓默再也不肯出来见自己，再也不肯给自己，给爷爷阿奶任何消息……原来亲情竟然是这么容易被放弃的吗？

那么自己呢?自己到底该执着还是放弃？那么刻骨铭心的爱情，说放弃对自己来说太难太难，可是，不放弃又如何？自从那个僧人去世，他就再也无法让自己身上与众不同的能力发挥出来，他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追随晓默到那个遥远地时代去。晓默不回来，自己没办法去，这样的爱情，再刻骨铭心，也注定没有结局吧?

苏筱雨靠着路灯睡着了，灯影打在他有些清瘦的脸孔上，闪烁着一种无奈和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