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公狼在黑松林里又嗅到了仇人的气味,在黄昏时再次登上了礁石。它和母狼曾经潜入过礁石,因小冯乘船去了城里而未能找到仇人。它们没有袭击宋导,它们是专为寻仇而来的。事实上,狼不敢轻易袭击人类,它们是害怕人类这种超出它们想象的两只脚的对手的。
高高的灯塔耸立在一个院子里。这狭长的院子由两幢相连的平房和两道围墙构成。
登上礁石之后,公狼沿着围墙影子般地奔走,不久就到了院门。仇人的气味进门去了。院门是虚掩着的,风一吹,咯咯作响。一条单独的狼是忌讳进门的。公狼不进门,跟着围墙转了个弯。这一面的围墙和大海之间隔着一条窄窄的小道。狼也是忌讳这类“绝路”的。为复仇而来,但也得为自己安排好退路。进还是退?公狼想。
海就在小路左边的礁石下。一层一层的海浪从遥远的黑暗中奔来又向遥远的黑暗奔去……浪涛的声音使公狼想起松涛。正是这松涛般的声音为公狼壮了胆,它走上了“绝路”。
公狼走到围墙的一个缺口那儿。它把前爪搭在缺口上,观察着院子里的情况。它的耳朵直立着,转动着;它的鼻翼怒张着;它的眼光转动着,燃烧着……
狼一纵身进了院子,先沿着墙根走了一遍,然后在院子里捡起有仇人气味的那根“线”。“线”把它引向走廊。因为亮着廊灯,它只敢在廊基下矮步而行。这一排房子都是单间宿舍,每一间都有一门一窗临着走廊。“线”进了一个门。这个房间的门窗都紧闭着。为了寻找进入这个屋子的另外的通道,公狼小心翼翼地进了隔壁一个房间。
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放着一只大铁笼子。公狼吃了一惊——这不就是囚禁过它们全家的可恶的笼子吗?
不知出于什么缘由,公狼情不自禁地绕着笼子走了几圈,又情不自禁地走进了笼子。笼子里安置着一个“小木屋”。
它的四个孩子就是在这小木屋里出生的。公狼的头探进小木屋,这儿那儿嗅着——啊,这儿还依稀残存着它们家族的气息哩。这一刻,它把寻仇的事暂时忘记了。不会有一个动物用全部的生活去换取复仇的。
院子里忽然人声鼎沸。
小冯、老张等一帮人抬着一个铁丝笼子从汽艇上走进院子。
这时候退到院子里去是危险的,这空荡荡的屋子又没其他藏身之处。于是,公狼钻进了笼子里的小木屋,在那里潜伏着等待时机。只有经验丰富的老狼才会有如此惊人之举。
人们正是奔这个房间来的!铁丝笼子被抬进来,铁丝笼子里的一对豪猪被放进这只铁笼子,然后笼门被咣当一声关上了!
对公狼来说,这关门声就像一声惊雷。糟了!
这对豪猪来自动物园。按照剧本的规定,它们将出现在小岛上和狼发生纠葛。
豪猪从未见过狼,但笼子里狼的气味仍然使它们心惊肉跳。它们蜷缩起身体,把满身的长刺紧张地对准小木屋的门洞。
小木屋里的公狼知道仇人就在笼外,可它明白处境的危险,哪儿还敢动弹!
终于,人都离去了,屋子里的灯熄了,从走廊射进屋的灯光也大部分被关上的门挡住了。院子里安静下来了。
狼探头窥测了一下,然后走出了小木屋。
豪猪把屁股上的长刺舞得唰唰响。
狼绕过这两个讨厌的家伙,用肩在笼门上撞了几下。门是关死的。它抬头悲哀地看着这扇熟悉的门,真想大嗥几声。
它忍住了嗥的欲望,用急促的碎步在笼子里来回地走,以排解内心懊丧和紧张的情绪。
到了半夜,公狼才平静了些,就把属于豪猪的食物和水都吃了。食肉动物吃素食吃得再多也不会满足的,它仍旧饥饿难忍。
卧下,调匀呼吸,和豪猪保持适当的距离——它就这么静等着豪猪伸展开身体。到时候,它的爪子会凌厉地撕开豪猪柔软的腹部。
夜空里传来了母狼的长嗥。长嗥从低调起音,然后扶摇直上,带着一种急迫的、惨痛的意味……
公狼猛地站起来,把尖吻指向窗外的天空……
狼嗥是由世世代代的狼出于情感上的需要共同创作出来的。只要由一条狼开头,其他的狼便会竞相应和,因为这种传自远祖的声音会勾起它们某种内在的情绪。狼是一种拼死捍卫种族独立和自由的动物。因为这个,当人类愈来愈强大时,它们的生存就愈来愈艰难。在狼的苍凉而决绝的长嗥中,我们确实能听出它们的艰难和无奈。
一个直觉迫使公狼闭上嘴巴:不能发出声音!公狼感到身体的深处有一种烧灼般的痛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