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初夏,江南遭到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的袭击。为拓开太湖泄水道,保证苏州、无锡等重要城市的安全,红旗塘坝、大鲇口坝和沙墩港堤相继被炸开。我所在的常熟市被洪水围困。决策机关让常熟做好准备,如水位继续居高不下,将忍痛炸开望虞河大堤,到时号称“年年熟”的常熟,在短时期内将成为泽国。
那天我冒雨登上虞山,眺望常熟的万顷锦绣,内心鼓荡,喉头发紧,眼睛发胀。
这时遇上了一群中学生!活泼泼的年纪竟是反常的凝重。
交谈几句,我知道了他们竟是怀着与我相仿的心情上山来的。
我被他们感动了。
我以为1991年这场洪水,对我们这个城市的许多少年来说,是相当重要的。洪水或许能给这一代人补上和平年代常常缺少的人生一课。
他们有的穿雨衣,有的打雨伞,有的就那么站着,听凭小雨把他们弄得湿漉漉的。
写这本书的念头,就在那一刻响亮在我的脑海里。
国家足球队在国际比赛中的得失,会掀动亿万人的情感。但是也有少数人无动于衷,无法理解。他们奇怪了:咦,瞎起劲干什么?赢了你有奖金得吗?输了要你罚款吗?
这种诘问又使前一种人惊愣。他们指责:简直、简直……
他们常常只是气愤,一时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对方。事实上,那三个问题都说得实在,难于反驳。
感情上的格格不入,有时很难说得清。
于是,我想,人类的感情,大概是可以分成两类的。一类是“小感情”,即只关乎一己或少数几个人的利益。另一类是“大感情”,关乎集体、地区、国家、民族、历史、未来、人类命运……
一个人是不可能,也不能没有小感情的。健全的人,当有健全的、饱满的、丰富的喜怒哀乐,否则不是白痴就是机器人。
你可能注意到了这部小说里,关于那条名叫“舅舅”的大堤的传说了。那个杨小小为了一己的委屈,不惜掘开有关千万生灵的大堤。而他的舅舅却不惜以生命的代价,使世仇林村人避免了灭顶之灾。
只有小感情而没有大感情的人,必是卑琐、狭隘、脆弱、不负责任的人。他们不是真正的人。
朋友,我想你在这本书里已经看到了许多美丽的、不那么美丽的或者丑陋的小感情,我相信你也看到了各种形式的大感情。
大感情使人的小感情健壮、丰富、鲜亮。因为有了它们,人类才有了尊严、美丽和伟大。
有一天,我发现我的一位少年朋友能吹精彩的口哨。我简称他为“闻”。
那天,我们来虞山上玩,是秋天,连白云也在打扮世界。上山时我们走的崎岖小道,都微微出了点汗。下山时我们改走新筑的山间小路,脱下一件毛衣束在腰间。山道边冷不丁出现一个卖冷饮的……叼一支冰激凌在习习秋风中,走下坡路,犹如神仙下凡一样惬意。
闻就在这时吹起了口哨。吹得挺入情,冰激凌滴个不停。以前我从未听他吹过口哨。
我问他跟谁学的,怎么学的,可以教我吗。闻回答说不知道,他是突然会的,会了也不明白窍门何在,所以也没法教我,很抱歉。
我想他把口哨弄得这么神秘兮兮,可能是想糊弄我。虽然我是他的父亲,但他可以在非正式场合来一点小花招。
却有人证实他的话。这么一来我就只能相信口哨这东西,至少不单纯是一门技术,至少有点怪气。证实闻的是我的父亲,即闻的祖父。
我父亲说他少年时代,也是突然会吹口哨的,情况类似于他的孙子,说话间还真的来了几个哨音。他感叹现在已经吹不好了,哨音已明显的干枯。
莫非口哨属于少年、属于青春?写小说的可以避开学术性太强的讨论,所以我只这么设一个问。
不管怎么说,我想口哨和青春在一起是很美丽的。
那一段日子我正在着手一部小说的写作。走在山间小路上,我就得到了一个书名:青春口哨。
如果有影视导演看上这部小说,把它变成有声音的作品,那么中国少年们就会得到一支动听的金口哨。
顺便说一下:我至今尚未学会吹口哨。我在青春年少时,没留意我的口哨功能,真是后悔莫及。看我的儿子吹口哨时的陶醉样子,我就知道口哨的滋味一定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