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亭四角亭
作者:金曾豪 时间:2020-02-14 04:45 字数:3431 字

怕半夜醒不过来,大冯在临睡觉时喝了一大杯开水,好让尿把他憋醒。这是小舅舅教他的绝招。

闹钟在凌晨三点准时响起来。几分钟以后,大冯已经到达了大草坪那边的小亭子。画家叔叔还没有来。

这是一个三角形的亭子,三根柱子托着一个三角形的屋顶,很简单的样子。大冯今晚出门谁也不用告诉——妈妈出航去了,爸爸又恰巧上夜班。大冯没有把逮知了猴的事告诉爸爸,要不然小冯准会烦得一塌糊涂。小冯是标准的城里人,自有城里人的想法。就为这个,大冯觉得爸爸挺陌生的。妈妈也是葫芦湾出来的人,是外婆的女儿,就比较容易理解儿子。大冯很希望不是妈妈常常不在家,而是爸爸常常不在家。当然,一个小孩子的希望是没有什么大用处的。

三角亭只一边有石条可坐。大冯在石条上抱膝而坐,等待画家叔叔到来。

天上的月亮是不弯也不圆的那种,很薄,像是用白纸剪出来的。星星不多,淡,也像是纸剪的。因为有楼群沉重的黑影,城里的夜空总是灰不拉几的那种颜色。大草坪四周有几盏路灯,灯光蜷缩着,像打瞌睡的猫。风在草坪上玩一只塑料袋子——那塑料袋子断断续续翻滚着,有时还努力地飞起一下子。

葫芦湾的夏夜不是这样的。天空要么是藏青色,要么是宝蓝色。月亮要么像银盘,要么像柠檬。乍一看,星星不多,可你只要多看一会儿,那些较小的星星就会像破壳的小鸡雏一样噼里啪啦钻出来。看着看着你就会很吃惊——原来星星是这么多啊!

大冯对葫芦湾的夜是很熟悉的,他从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小舅舅“摸夜”了。“摸夜”是葫芦湾的方言,意思就是在夜里做的捕鱼摸蟹之类的活计。逮知了猴也是“摸夜”的一种。初夏时得在黄昏深时去逮知了猴——大树下的那些绿豆般大的黑窟窿就是知了猴的藏身之处。拨开一些泥,知了猴的两只黑眼睛就露出来了。用手指拨拨,小家伙的两只前爪就抓住了你的手指。小家伙是在反击,可动作太笨拙,反而被人扯了出来。知了猴穿着它的盔甲,爬起来比乌龟还要慢,爬到半夜还在树干上,人一伸手就能逮住它们……

嗡嗡地来了一只蚊子,只是飞、只是叫,就是不敢叮人。葫芦湾的蚊子不会这么客气,一上来就呼啸俯冲,碰运气算了。城里的蚊子不多,留下的大概都是些老弱病残,连叫声都是软不拉几的。

画家叔叔怎么还不来呢?是不是闹钟出了问题?

有一只猫从花坛的阴影里走出来,是只白猫——这会儿看上去是灰的。白猫看见了亭子里的大冯“喵”地叫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了。它在草坪上奔跑起来,跑着跑着,一只猫变成了两只猫——另一只不知是从哪里跑出来的。两只猫追逐打闹着,很开心的样子。小舅舅说:猫有两类,一类是“嗲猫”,就是窝在屋里缠着人发嗲劲撒娇的那种;另一类是真的猫——它们在主人面前装作温存的样子,但骨子里保存着野性。它们不肯像狗那样对人摇尾乞怜,甚至不肯跟着人散步。它们懒洋洋地熬过白天,一到晚上就千方百计逃出屋去过生龙活虎的猫生活。它们捕老鼠、逮蚱蜢,互相打斗争当大王,还认识能治猫病的草。这些本领都是它们的祖先一代一代传下来的。

草坪上的这两只猫大概是“真猫”了。它们在奔跑、追逐、打斗……开心得不得了。忽然发现了什么动静,同时用矮步无声潜行……看上去真有点老虎的架势呢!

画家叔叔怎么还不来呢?

大冯忽然想起这附近还有一只亭子——不错,另一只在新村那一端!画家叔叔说的亭子会不会指的那一只呢?说不定汪叔叔已经在那边的亭子里了!这么想着,大冯心里挺着急的,赶紧往那边奔。

另一只亭子在一个小池塘边上,是一只四角亭。四角亭里空荡荡的也没有人。

在四角亭坐了一会儿,大冯又怕画家叔叔去了三角亭,便又跑到三角亭去。在三角亭等一会儿,又不放心起来,便又往三角亭奔。大冯就这么奔来奔去地折腾了好一会儿。

大冯决定去汪叔叔家。走近7幢时,大冯发现大楼黑咕隆咚的,又犹豫起来——那会把汪叔叔全家都惊动的,不好。

不能再等下去了,再等下去,知了猴爬上高枝就难于逮到了。池塘边的树比较大,大冯就在那儿一棵一棵树地进行搜索。没有电筒,他只能用手摸索。家里的电筒被爸爸带去上夜班了。

知了猴在树下的泥土里要当好几年蛹才能爬出来化为蝉,所以小树下是不大可能有它们的踪影的。知了猴最喜欢的是树皮又白又光滑的大白杨,有时候一棵树上就能逮到好几个呢。可惜这儿没有白杨树。

这个池塘的形状像一把小提琴,所以叫琴湖。这个新村也因此而得名。这是爸爸告诉大冯的。名字挺美的,可惜只是一潭死水,绿稠稠的有点儿可疑。

大冯搜索着,快绕池塘一圈了,还是两手空空没逮到一只知了猴。唉,这里就是和葫芦湾不一样,真是没办法。

这时候,有两个人从两边朝大冯走过来,手里都亮着电筒。这是两个巡夜的警察,他们老早就注意大冯了。一个小孩子深更半夜的在新村里奔来奔去,在住宅楼旁转悠,确实是有点儿可疑的。

“小孩子,过来。”一个胖胖的警察说。

“站住!小孩子。”一个高个子警察说。

大冯并没想跑,他看出是警察叔叔。

胖子叔叔的语气比较温和:“小朋友,你在做什么呀?”

大冯说:“我在逮知了猴。”

高个子说:“什么?这儿有猴子?”

胖子叔叔笑道:“不是猴子,是知了。”又问大冯,“逮到了吗?”

大冯说:“还没呢,笑死人。”

胖子叔叔说:“你是哪来的?”

大冯说:“我是葫芦湾的。”

两个警察交流一下眼神。胖子叔叔说:“今天一个人来城里了?”

大冯说:“我来城里很久了,我住在这儿7幢201,是我爸爸妈妈的家。”

高个子搔搔头,有点儿搞不懂:爸爸妈妈的家不就是他的家吗?

胖子叔叔说:“小朋友,你深更半夜地出来,大人不知道吧?”

大冯尖叫起来:“叔叔快照那儿!”他在电筒光里发现了情况——一只知了猴!大冯奋力跃起,一举逮住了知了猴。

胖子叔叔说:“逮着啦?行了,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大冯也想回去了,说:“我认得回去的。”

胖子叔叔坚持要送,他还是有点不放心:“走吧,是7幢对不对?”

胖子叔叔和大冯走到7幢时,楼道里亮着灯——是202梅家的门灯。梅丽小姑娘的爸爸“梅宾馆”正要出门去练气功。

邻居们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在宾馆工作,背地里都叫他“梅宾馆”。

梅宾馆看见大冯被一个警察“押”着,眼神怪怪的,却不吱声。

胖子警察朝梅宾馆点点头,正想说话呢,梅宾馆就把门灯熄了,不知向谁解释:“我去练气功。”话没完,身子已经在楼梯上了。梅宾馆是从来不肯管闲事的。

大冯开了家门,把屋里的灯开得大亮。胖子叔叔说:“把门关好了。”

大冯说:“叔叔再见!”不关门不关灯,目送叔叔下楼梯。

胖子叔叔回头说:“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这青年警察有点喜欢这个半夜起来逮知了的小男孩了。

大冯说:“我是葫芦湾的冯洋。”

胖子叔叔说:“冯洋,以后别三更半夜地出门,不安全,知道啦?”

大冯点点头,可心里想:外面没有老虎,有什么不安全的?等到胖子叔叔走出了楼门,大冯才关上了门。

大冯把知了猴关进一只纸盒,又把屋子里的灯全熄了。这样做是希望知了猴慢些出壳,不然画家叔叔就看不到出壳知了了。画家叔叔到底去哪里了?

想起这个,大冯去阳台上用望远镜张望了一会儿。三角亭就在大草坪那边。三角亭上还是没有人影。

大冯睡在床上,留心着楼上的动静。楼上就是汪叔叔家,如果上面有动静,大冯就会去按301的门铃。夜很静,只有知了猴在床头的纸盒里窸窣地作响。大冯隔一会儿就去拍拍纸盒,嘴里说:“慢点出来,慢点出来……”

到底是孩子,大冯不久就睡着了。

醒来时,大冯发现天光已经大亮——不好!已经6点多了。赶紧打开盒子来看——盒子里空空的,哪还有知了猴啊!

乘大冯睡觉时,知了猴顶开盒子逃出来了,现在正爬在门框上呢……不对,那只是一个空壳罢了——刚出壳的蝉像小狗熊似的趴在更高处的气窗上哩!刚出壳的蝉是淡黄色的,宛若新生的嫩玉米,看上去干净得不得了。它的双翼还是湿的,还不透明,有点皱。

大冯乒乒乓乓搬过椅子,跳上去,踮起脚板才够到了那个小调皮。

“你这鬼东西!你这鬼东西……”大冯说一句,用手点一点蝉的突出的小眼睛。

蝉有点难为情的样子,用前爪抵挡着。它的动作很慢,软软的还没力气呢。过不了多少时间,蝉就会变色——变成棕黑色,就会变质——变得坚硬。它的双翼也会变得透明,挺挺地展开来……那时,这小家伙就是真正的蝉了。

大冯有点着急,因为画家叔叔想看的是蝉现在这个样子。大冯把蝉蜕也摘下来,忙忙地跑上3楼,按响301的门铃。屋里似乎有响声。大冯猜想屋里的人正从“猫眼”向外张望,就举起手中的蝉,好让屋里的人看到。

在屋里用“猫眼”窥望的是汪天云的妻子。她看见的是一只小孩子的脏手,手心里还有一个怪里怪气的东西。她断定是一个小毛孩子在捣蛋,便不睬,轻轻地离门走开。

汪天云正在卫生间刷牙,问妻子:“是谁在敲门啊?”

妻子没好气地说:“没人。”画家汪天云是不会想到可能是大冯的,因为他早把知了猴的事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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