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大冯老是往阳台跑。他是在盼望那个卖报少年。他应当来了,因为他说好八点钟之前一定送回红雨衣的。
大冯这样踮足伸颈地盼着,不只是为了一件雨衣,还为了他和爸爸打的一个赌。
大冯回家把借雨衣的事一说,爸爸就断定儿子办了一件傻事。
大冯说:“他记下了我们家的住址,一定会来的。”
“他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没问。”
“行了,其实问了也没用的。儿子啊,社会上是很复杂的,不能感情用事,不能凭空相信别人。……”
“爸,别烦了,那卖报哥哥一准已经在路上了,正往我们这儿赶呢。”
小冯摸摸儿子的头,叹口气,说:“儿子,死了心吧。算了,我们不说这个了好吗?一件雨衣,小事,拉倒了。”
大冯说:“还不到八点呢。”
“别盼望了,我断定他不会来。”
“会来!”
“不会来。”
……父子俩就这么打起了赌,谁输谁喝三杯白开水。连喝三杯白开水的滋味可不好玩。纯粹一种淹死的感觉。
大冯站在阳台上,想象他驾驶他的大轮正在大海上搜索着目标——目标就是那个卖报的小哥哥。
天空的颜色慢慢地变成了深蓝,大草坪则变成了墨绿色。三角亭那个方向不时有人骑车进入大草坪,进入大冯望远镜的镜头。卖报少年迟迟不出现……那家伙怎么了?
大冯妈妈也到了阳台上。她也有点儿着急,不是怕丢了一件雨衣,而是怕这件事给儿子留下阴影。这个世界不像有些人想象得那么好,但也不像有些人想象得那么坏。不管怎样,她还是希望儿子把世界想象得好一点儿。
走到阳台上,妈妈用一种轻松的口气说:“儿子,让妈妈用一下你的望远镜好吗?”她用望远镜往天空看,说,“瞧!我看见一颗星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星吗?”她不知道父子俩打赌的事(那时她出门去小卖部了),她这时想的只是将儿子的注意力引到别的事情上去。
大冯没情绪,轻声说:“妈,那个小哥哥会来吗?”
妈妈说:“会的。不过,如果他不小心把地址弄丢了,就难找了。这么大的城市怎么找啊?”
“不会,他不会把地址弄丢的,我看他很小心的。”
“万一他真丢了地址……”
“不要紧,我还有伞呢。”
“妈妈再给你买一件雨衣。好了,小事情对不对?看那颗星……”
“妈,什么叫感情用事?”
对一个八岁的小孩说这个问题比较难。妈妈想了一下才说:“就是不想对不对就去办事情。”
“把雨衣借给小哥哥也是感情用事吗?”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我们想过吗?”
“当时我想是好事。”
“现在还是好事嘛。人家有困难,我们能帮他,这不是好事吗?”
“可是,连他的名字,我们也是不知道的。”
“这有什么关系啊?”
“他不会是骗子吧?”
“你看呢?”
大冯像爸爸那样叹了一口气。
妈妈笑起来,拧拧儿子的脸,说:“小孩子,叹什么气啊!”
大冯说:“蛮复杂的。”
“有什么复杂的?就说那个卖报学生吧,利用暑假打工,锻炼自己,开学时还能用挣来的钱缴学费,多好的事啊!我看他是个好学生,这样勤恳的孩子一定是个好学生。你说呢?”
妈妈把世界描写得挺美好。她看到儿子点了点头,可儿子的眼睛里还是有一种闷闷不乐的东西。那个卖报孩子如果在此时出现,那会是多么美好啊!这么想着,妈妈不由得把望远镜对准了三角亭那个方向。
暮色越来越浓了,路灯已经亮起。
门铃突然响起来,听起来要比平时响了许多。小冯已经上夜班去了,这会儿还有谁来呢?对了,一定是那个卖报的中学生来了!
大冯飞奔着去打开了家门。来的是曹可以。
曹可以说:“大冯,我想去301,你去不去?”
大冯说:“301?汪叔叔出门画画去了,去干什么?”
“他已经回来了。你不知道啊?我刚才遇见过他了,是在下阵雨之前,我往家里奔呢,就碰到了他……”
“汪叔叔说他要出去一个月才回来,是他亲口说的。你可能认错人了。”
“怎么还不相信啊!怎么会认错人?我还跟他说话了。
我说快下大雨了,快跑。他说没关系,拐进宾馆去拿来了一把雨伞。原来,梅宾馆那个宾馆很高级的,门厅里有好多雨伞,可以随便拿的。”
“可以随便拿?”
“汪叔叔说只要是星级宾馆,都是备有伞的。只要你是住在里面的客人,随你用。”
“汪叔叔住在那里?”
“哪儿啊。客人那么多,谁认得清?”
“你也拿来了吗?”
“我这样的,人家一看就知道不是住宾馆的,汪叔叔那样才像呢。好了,不说这个了,烦不烦!汪叔叔说他去大连画了不少画,拍了很多照片。对了,他还说拍到了军舰鸟空中抢食的镜头,一级的,好了,你到底去不去看?”
一听军舰鸟,大冯有劲了:“走啊!”
两人跑到了301门口,大冯忽然拉住了曹可以,说:“伞的事情是真的吗?”
“怎么又问这个?我骗你干什么!对了,汪叔叔把伞打到楼道口就把伞送我了。”
“不还宾馆了?”
“干吗还!傻瓜啊?”
“什么样的伞?”
“很新,很漂亮的。”
“可以看看吗?”
“烦死啦,要不把伞送你算了。”
“我就是要看一看。”
“小祖宗,你今天怎么了!”
大冯果然在曹可以家看到了那把雨伞。伞打开着晾在曹可以家的阳台上,是很新的墨绿色的钢架尼龙伞,上面还印着“华联宾馆”四个白字。
大冯很没劲,再不愿意去看军舰鸟了,也没跟曹可以打招呼,一个人奔下楼梯回到家。
这天晚上,大冯很晚很晚了也没有睡着。
卖报的男孩没有来,直到第二天也没有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