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先生在上海新华医院作了一次心脏检查，证实了自己的猜测：长在他心脏上的那个血管瘤已经发展到了即将迸发的地步。医生们建议闵先生赶快施行手术，说即使对于80岁的老人，这一手术的成功率也是相当高的，而如果不及时手术，这个血管瘤的崩溃会立即致人死命。

闵先生也是医生，这一切他都明白。其实，这个血管瘤的发现早在几个月之前，这一次检查，闵先生不过是想了解病情的发展情况。他对医生说他要回家料理一下，然后再回上海来手术，心里却盘算着去西安和上华山的事。

对闵先生来说，华山是一座伤心的山。他的儿子、儿媳还有与大冯一般年纪的孙子都在华山的那一次恶性事故中不幸遇难，他的老伴也在赶去华山料理儿孙后事的过程中因悲伤过度而去世。如今，在这个世界上，闵先生已经没有亲人了。他庆幸自己长了这个血管瘤，他向所有的人封锁了自己的病情，听任这个血管瘤发展，等待着这个瘤子给他带来的突然死亡。当然，他要去华山迎接死亡，最好是在苍龙岭，他的儿孙就是在那儿遇难的。他这一次离开小城前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他决定直接从上海去西安，然后选定一个适当的日子登上华山。

在动身西去之前，闵先生忽然想念起大冯来，就在百里之外向他的忘年之交挂了一个电话——

“喂，喂……”

“啊！闵爷爷！闵爷爷你在哪里啊？”

“我现在是在上海，我傍晚就要乘飞机去西安了。闵爷爷要去登华山。”

“我看过电影《智取华山》，华山很高，很险的。闵爷爷，你爬山的时候要当心啊。”

“爷爷登过的山很多，有经验的。爷爷这次要登上苍龙岭。”

“苍龙岭在哪儿啊？”

“苍龙岭是华山上的一座峰，像一条龙，人就在龙背上往上攀登。”

“那儿有栏杆吗？”

“有啊！”

“牢不牢啊？”

“是铁的，很牢。”

“不要忘记买拐杖噢！”

“爷爷不会忘记的。大冯，爷爷要和你说再见啦。”

“不要不要，爷爷，我有一件事……是这样，爷爷你是医生，你会治肾脏的病吗？”

“会啊，爷爷给许多人治过肾病，还写过一本书呢。”

“爷爷，你给刘铃治治肾病吧，她生肾病很久了，不能吃盐，很苦很苦的。”

“谁是刘铃啊？”

“她就住在我们楼上，是501。为了她的病，她奶奶还叫我和曹可以把她们家的白猫扔掉了。刘铃很喜欢白猫的，哭啊，可是没办法。爷爷，你从华山回来就给她治病好吗？”

“哎呀，爷爷不知道这件事，一点儿也不知道。真是对不起。”

“爷爷，这件事，我昨天半夜才想到的，以前也没想到。等到想到了，你又偏偏出门了。爷爷，你什么时候回家呢？”

“……”

“爷爷，你在听吗？”

“大冯，好孩子，爷爷我……”

“爷爷，你怎么啦？”

“没什么，没什么。”

“爷爷，等一等。”

“什么事？”

“你说话轻一点儿。”

“怎么了？”

“它们回来了。”

“谁？”

“两只小鸟……好了，一只已经飞下去了，到你家院子里了，在脸盆沿上东张西望呢……还有一只也下去了……好了，它们在脸盆里洗澡呢！你听，它们开心得喳喳叫呢，把水洒得白花花的……爷爷，你在听吗？爷爷，你说话啊！”

老人说不出话来，眼泪在脸上无声地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