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阿芒奶奶偷偷换掉了毒鼠强,麦哨这一次就被毒死了。
对于人的暗算,麦哨一无所知,隔三岔五地还到村子里来寻觅“特别的水”。麦哨现在已喜欢上了夜间活动,因为人类一到夜间就呆头呆脑的更加好对付。木耳沟这个小村庄几乎是一字儿排开在山麓的,麦哨可以直接从山坡上最后一格梯田进入每个农家的后院。农家养的狗都是守在院门附近的,后院是狗的防护死角。只要把握好风向,使自己处于下风处,狐的行动就不会让狗们觉察。
长着蔷薇花丛的那个院落的大黄狗是条笨狗,麦哨常会去逗它玩——先让它汪汪汪地叫个不停,然后躲在一旁欣赏大黄狗遭受主人的惩罚。
那天,麦哨进了“蔷薇院”却没心思逗大黄狗,就在客厅的后窗台上久久地坐着。吸引麦哨的是客厅茶几上的一整瓶葡萄酒,威慑麦哨的是窗子,还有沙发上披着的那两张狐狸皮。不敢进屋,离开又不甘,麦哨进退两难,犹豫不决。
这时,黄狗和鹅群不知为了什么事,在前院发生了冲突,发怒的鹅群从来不买黄狗的账,一个个挺着长脖子向黄狗发起围攻。黄狗招架不住,一边吠叫,一边往后院败退。
麦哨的心思都在葡萄酒和狐狸皮上,等到反应过来时,它已没时间撤退到小屋顶上了,被迫从窗口跳进客厅,藏在沙发背后。
被鹅群紧紧追赶的黄狗没工夫考察后院的情况,从大屋的另一边跑到前院。狗吠被主人喝止,而鹅的怒火还是没平息,没办法了,黄狗只能暂时逃出院子去避避风头。
麦哨小心地从沙发背后走出来,却发现屋子里还有一只黑狐狸!麦哨吓了一大跳,赶紧又闪回沙发背后。听听没动静,嗅嗅没同类的气味,麦哨又从沙发后探头张望,却看见那只黑狐狸也在沙发背后朝它这边张望呢。
麦哨看见的其实是它在一面大镜子里的影像。经过几番考究,聪明的麦哨就弄明白了,它联想到了在平静的水面照看自己形象的事。对动物来说,弄明白镜子这个东西并不容易。
麦哨确认了自己的判断,自信了许多,居然跳上沙发研究起披在那儿的狐狸皮来。狐皮已被制革溶剂深度处理过,早失去了狐狸的气味和生命的气息。这么一研究,麦哨不再害怕了,只是引起了它对父母兄妹的怀想。麦哨在毛皮上蹭来蹭去,回味着与亲人相处的日子。
如果没有葡萄酒的诱惑,这倒是一个动人的、温暖的童话。麦哨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了茶几上。一点儿也没犹豫,麦哨叼起酒瓶,越窗而出,但整瓶的葡萄酒比较重,在跳下窗台时“咣当”一声被撞碎在后院的石板地上,红色的葡萄酒液转眼就消失在石缝里。
麦哨舔着石板上的酒,心里懊丧得不得了。有了这次经历,麦哨再也不顾忌门和窗了。
一天深夜,四婆婆被一种声音吵醒,仔细辨别,认定声响来自厨房,听上去就像有个人在厨房里忙碌。奇了!深更半夜的,会是谁在那儿忙呢?四婆婆披衣起床,到厨房一看,那儿根本没有人,灶台上的调料瓶子东倒西歪,酱油啊,醋啊,料酒啊在灶台上流成一片。既然门窗都关得好好的,四婆婆就只能咒骂老鼠了。
又是一个深夜,二叔和二婶被一阵敲门声吵醒。夫妻俩吃了一惊,家里只有他们夫妻俩,院门和客厅的门都关得好好的,怎么会有人敲房门呢?接下来,夫妻俩又听到了有人在客厅里拖着拖鞋走路的声音。莫非有盗贼进门!
二叔问:“外边是谁啊?”走路声没有了,但过一会儿又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二叔悄悄起床,从窗户跳到后院,顺手抓了一根木棒,蹑手蹑脚走到客厅的后窗,往里头张望。当晚有月,客厅里还是有点光亮的,二叔没看见房门口有人,却听得敲门声还在响,心里就发了毛:会不会是鬼!再一想:不对,门是挡不住鬼的,鬼何必敲门呢?
二叔一掌推开客厅后窗,跳进去按亮了电灯。
客厅里没有人。客厅里没几件家具,根本藏不住人的,难道真的是鬼魅作怪?
这时,二婶拉开了房门,正好看见一条黑影在丈夫身后的客厅后窗那儿一闪就不见了。
这类半夜敲门的蹊跷事,在山村里不断发生。人们把不好解释的事大多怪在了猫和老鼠身上了。
这些事都是麦哨干的。
麦哨发现敲门是很有好处的。如果想进门,它就敲敲门,人家一开门,眼睛不会往脚下看的,它就悄悄进了屋。如果它被关在屋子里了,也只要敲门,人开门想看看屋里怎么了,它也就有了出门的机会。
一天晚上,炳炳喝醉了,靠在阿芒房间的藤椅里睡着了。迷糊中,炳炳醉眼蒙眬地看见窗台上坐着一个戴草帽的小老头,就问:“是,是谁,谁啊,有,有事呀……”炳炳醉得舌头发僵,说起话来一个字两个字地挤。
小老头转眼就不见了,窗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摸过去往外看,见到一只白色的塑料袋子在石板地上随风翻滚。这样,炳炳就以为刚才看见小老头是梦中的事,不管了,摸索着找到床,蹭掉鞋倒头便睡,不一会儿就鼾声大作了。
坐在窗台上的“小老头”就是麦哨,那只破草帽是它从瓜地里稻草人头上摘的,摘下来学着人戴在头上玩呢。它发现晚上如果学着人的样子戴个帽子或者披件衣服什么的,人见了会惊骇得立马逃开。这样的夜间活动如入无人之境,顺当,有趣。
麦哨听得屋里安静下来了,又跳到窗台上往屋里张望。吸引它回来的就是炳炳满嘴的酒气。它进了屋,见床上的人浑然不觉,就放心大胆地在屋里搜索,看看有没有它想要的瓶子。
因为找不到瓶子,麦哨很不高兴,把破草帽摘下来放到炳炳枕头上,又把床前的鞋子叼了往房门外拖。这样的恶作剧它是做得很熟练了,挺好玩的。
到了客厅,麦哨一眼就看见了方桌上的酒瓶子——啊,啊,原来“特别的水”在这儿啊!哈!这酒还敞着瓶口呢!
麦哨听听没有异常动静,便迫不及待地跳上桌子,抱住了酒瓶子。这是个大口瓶,瓶口大,麦哨的尖吻完全可以插得进去。可惜瓶里的酒剩得不多,麦哨的尖吻够不到酒,只有舌尖能触到酒。
舌尖上的酒味给了麦哨很大的刺激,它不顾一切地把整个脑袋往瓶子里挤。它喝到酒了——好了,太好了!
喝着,喝着,麦哨觉得自己被闷着了,回不过气来了,就想把脑袋退出来,却怎么也退不出来。它的脑袋整个挤过了瓶颈,进到了膨大的瓶腹中,往外退几乎是不可能的。麦哨昂起头,瓶底里的酒便直往它口鼻灌……麦哨被呛着了,被迫喝酒,越喝酒,瓶子对它脑袋的吸力就越大……麦哨着了慌,想用两只前爪拼命推瓶子,可瓶口湿滑得很,它的爪子根本就使不上劲。觉得自己已无法支撑下去了,麦哨本能地往后退,一脚踩空,从桌子上跌到了地上。瓶是玻璃瓶,跌到地上就碎了。麦哨总算得到了解脱,也顾不得其他,爬起来就按原路往房间跑,跳出后窗,跃上梯田,往玉米地深处狂奔……
这一次麦哨一下子喝下不少酒,但酒力的发作有个过程,它这时还想得起回家的路,一路奔跑到了艾蒿洞中,不久就头昏脑涨地睡了过去。
半夜醒来,麦哨觉得晕晕乎乎的,浑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洞中充满了酒气,闻着心中生出厌恶,就跑出洞去,在草地上趴着呕吐。狐狸是犬科动物,都能用呕吐来对付腹部的不适。麦哨觉得很渴,觉得喉咙在干裂、在冒烟。
麦哨努力想了一会儿,才想起下山的方向,站起来,向山下走。它要到沼泽地去痛饮一番。在酒精的迷乱下,麦哨一脚踩空,跌进了那个要命的深坑。这是它第二次跌进这个坑了。
这一次,还有人来救它出洞吗?
酒精仍然在起作用,麦哨在坑底睡着了,直到第二天天亮才醒过来,醒过来了才意识到大事不好——呀,这个深坑是没法出去的!
麦哨对着高高在上的洞口,绝望地哀叫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