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应该是我能够活着真是太好了。”我这样告诉李思琪。

　　听到我的话之后，她终于抬起头认真地看我。她的眼里满是泪水，不知道的人大概会以为失去右手的人不是我而是她。病房的采光很好，我甚至能够看见她眼睛里因为熬夜而冒出来的血丝。

　　我笑了笑，任由她把我抱得很紧。

　　和激动的李思琪不同，坐在一旁的李思哲一直表现得很平静。知道我在看他，他转过视线向着我笑了笑。就像是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探望那样，一举一动中都没有给病人任何的负担。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探病或者住院已经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对了，我忘记告诉你一件事情。”李思琪说：“警方已经抓到连环分尸案的凶手了。过两天就会向法院提起诉讼。”说完，她对我比划出一个V的手势。

　　10月6日晚，晴。这天晚上的月色很美，我和李思哲一起坐在医院的花园里。探病的时间早就过去，送走了弟弟和李思琪，最后留下住院的我和李思哲。

　　“你的手怎么了。”我指了指他的手。

　　他的手腕和我的手腕一样，都缠上了白色的纱布。起初他穿着一身的白色所以我并没有注意到，直到护士过来帮我换药时也帮他换了药。我才知道他也受伤了。

　　“不过是他们小题大做而已。”他看了一眼手腕处的纱布，淡淡地说。

　　“真的吗？”我一把抓过他的手臂，尽量不去动他的手。将他的手腕放到我的跟前仔细端详。仔细看的话可以看出来包扎得非常严实，甚至和我手腕的包扎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你的手也被砍下来了吗？”

　　他甩开了我的左手，看着我做出微微发怒的表情。

　　我的心情反倒是因为他的这个表情而微微高兴。“多么愚蠢的人啊。”我在心里想着，嘴上说出来的话反倒是其他的语句。“你跟我说过：‘凡是寻找宝藏的人，最后都会死于非命’。”

　　然后我告诉他，我到了现在对所有发生的事情还是有许多不懂的地方，然后又问他是不是真的要去寻找十三行的宝藏。

　　他闭上嘴不说话了。虽然他平时说话总是挑最简单的方式说，或者把重要的事情一概而过，但是眼下却编不出任何简短的话。

　　时间过去了大概半分钟，突然从他嘴里冒出了一个字：“是。”

　　“会死的哦。”我说。

　　“无所谓。”

　　他抬眼看着远处围墙外的街道，然而又仿佛不是在看着那个地方一样。我心中突然产生一种掐住他的脖子的冲动，可是我并没有这样做，只是将这样的微小的怒火压抑下来，假装冷静地和他说话。

　　“不可能无所谓的吧，畏惧死亡时人类的本能。有些人为了活下去可以牺牲任何东西，甚至别人的生命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活下去的工具。”

　　“子非鱼，焉知鱼。”

　　“那么李思琪怎么办？”当我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动容，我真庆幸他还是在乎别人的。“如果你死了，她怎么办？”为了让他的内心激起更激烈的涟漪，我将这个问题又问了一遍。

　　“人不会因为没有了谁而活不下去。”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左手微微用力抓住了右手，然后松开，这个动作是在之前这么多次的对话中没有的。所以我断定他有可能说了谎。

　　“那诅咒怎么办？你死了，下一个肯定就轮到她了。”

　　“这是命运。”他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那我呢？”我问他，“我原本是和这件事情无关的人，是你将我拉进这个诅咒里的。”

　　李思哲终于将眼睛转了过来，用略带惊恐的眼神看着我。看上去他好像是不相信我的话。

　　“我虽然没有直接接触过有关十三行的宝藏的东西，但是不能否认的是我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为了你们当中的一员。第一次的时候，我答应了你们加入。那是因为我根本就不相信这样或那样的事情，认为不过是巧合。”

　　“可是现在我已经不能用‘巧合’这个词来欺骗自己。我觉得，冥冥之中，大家已经认定‘诅咒’是存在的，并且都是在这样的前提下行动。现在连我，都像是陷入了奇怪的怪圈之中。”

　　他皱着眉摸了摸我的背，换上了温柔的眼神。

　　他也无法给出一个正确的答案。我仿佛是因为听到了他的心声而生气，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让他看着我。上次我们两个这么近也是因为我拽住了他到地上。

　　“会死的啊。”我因为生气而声音变得低沉，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声音在我听来就像是野兽在低吼。我突然意思到自己现在正变成一个冲动的野兽，却对于这样的自己不做任何的改变。“难道为了钱，为了所谓的宝藏，你可以把性命送出去，可以抛下自己最喜欢的亲人吗？”

　　我多想让他也体验一下濒临死亡的感觉，那种恐惧，那种绝望。

　　他用那包扎了的手抓住了我的右手，我能够感觉他在用力。我心中一惊，害怕这样的动作会给他带来二次伤害。但是我的行为并没有因此停下来，我看上去就像是被恶魔驱使的歹徒一样。“我对自己的行为无法辩驳。”他说。我第一次听到他用那么认真的语气说话。

　　他的脸庞在我眼中变得模糊了，我的眼睛不知为何为了他的这一句话而湿润，可我还是没有落下泪来。“那为什么不放弃呢？”我松开了抓住了他衣领的手，往后推了一步回到了原来的距离。

　　“这和‘游戏一开始就直到结束就无法停止’的道理是一样的。这个诅咒已经运行了两百年，想要停止就一定要找出宝藏才行。”

　　“难道就没有办法逃避吗？你的父母不是还好好活着吗？”

　　李思哲摇了摇头，说道：“逃避的方法并不是没有，你我的家族里也有这样做的人。但是成功的原因是有条件的。”

　　“你在说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和家人断绝关系，独自一人生活下去。我的姑姑和你的爸爸都做到前一点了，但是后面一点只有姑姑做到。”

　　起风了。风吹起了他额头上短短的刘海，他的眼睛因为反射着灯光而变得明亮。黑暗之中他那白色的衣服也染上了黑色的色彩，整个人就像是驻足在角落的孤独的灵魂。我一方面因为他的话而感到震惊，另一方面又因为他的美而感到窒息。

　　他，是黑暗中独自徘徊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