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进御史台的皆是油盐不进的清流者，而他黄敏中能做到御史大夫的位置，说明他更是清流中的佼佼者。身居清流的读书人大多来自寒门，经过寒窗苦读数十年，一朝入仕。因从百姓之中而来，而知百姓之疾苦，多看不惯为富不仁之人，故而皇帝才会将这些人放在御史台，授以可闻风奏事的特权，以此来肃政纪，察百官。

此刻的御史台府中，黄敏中正捧着那一卷厚厚的万民书，仔细地查看对比。

皇帝平生最恨贪墨，此次审案的结果必然是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的。如今，所有证据的矛头皆直指宁郡王，可按照他黄敏中混迹朝堂十余年的眼光，看宁郡王不像是这么糊涂的人。可他这两天仔细地看了这万民书，却看不出丝毫作假的端倪。

黄敏中抬手，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另一手合上万民书，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正此时，一生的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身着一件水蓝色偏襟长褂的小生进门来，一声“黄大人”如珠坠玉盘，掷地清脆。

黄敏中抬眼看来人，确信自己不认识后才问道：“你是何人？何事来到御史台府？不知鸣冤先得击鼓，有府役带领方可进入公堂么？”

谌玉立于下首，嘴角一抹笑意让人平添了几分好感，等黄敏中问完后学着那些人给自家爹爹行礼时的样子行了个礼，方才拱手，恭敬地回答：“小人谢子豫，是宁郡王府的幕僚，此次特来求黄大人借万民书一观，好早日为我家郡王洗清冤屈。事急从权，擅闯御史台府是小人之过，但恳请大人待到我家郡王得救之后再惩罚小人，刑罚如何，小人皆无异议！请大人谌成全！”

谌玉此话说的掷地有声，黄敏中为此也对谌玉高看了几分，故而从堂审的位置上站起来，踱步行至谌玉面前说道：“听你的意思，你便是宁郡王的幕僚了。”

此话黄敏中说得肯定，谌玉再否认便显得有些假了，不过好在谌玉一开始也没想隐瞒，便直起身来，响亮地答了一声“是”。

黄敏中脸上虽无笑意，可放缓的语气却意味着黄敏中对谌玉的那么一丝丝欣赏，可嘴上却说：“听说宁郡王被下令圈禁的那日，府上的幕僚，可是走的走，散的散，有些还立刻找到了下家，只你一人想为他鸣冤。本府怎知你究竟是不是宁郡王的幕僚呢？”小心为上。

“大人为何不信？哦~若是大人怕小人在万民书上做手脚，伪证我家郡王贪赃枉法或是伪证开脱的话，小人自请进入御史台狱，大人可派府役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小人。”谌玉说话不卑不亢，外加容姿出色，更得黄敏中欣赏。

“小兄弟误会了，本府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万民书是此案的重要证据，必要小心些为好的。”称呼都由你转变成了小兄弟，看来对付身居清流的读书人，还是直来直去的方法最管用！

谌玉藏住脸上那一抹得逞的笑意，故作焦急地说道：“大人，小人是认真的，宁郡王对小人有再造之恩，小人必定要全力为郡王爷伸冤的！”

黄敏中眼中闪过一丝戏谑，还道：“本府还是那句话，你有何东西得以证明你就是宁郡王的幕僚呢？”

谌玉面色焦急，稍稍思索了一会儿便道：“我有郡王府的腰牌！”说着便从腰间接下一小块圆形吊坠递给黄敏中。

黄敏中细细摩挲，正中的“宁”字端正古朴，做不了假。

“你虽证明了你是宁郡王的幕僚，可你凭什么想从本府手中借得万民书，要知道御史台有明文责令，相关证据不得由外人经手的。”

谌玉闻言，并不气馁，只是正声继续道：“大人明鉴，我家郡王虽为天家人，可行事作风皆无王公贵胄的骄纵，上次云坪山剿匪一事便可看出宁郡王对百姓的爱护，试问这样的人，去贪墨徽州成千上万百姓的救命钱，大人您信吗？”

黄敏中沉吟良久，方才出声道：“小兄弟说的本府何尝不知，只是这万民书本府已然研究了两日，还是找不出作假的痕迹。”

谌玉听了，不禁皱眉，看来对方的手段确实高明。

“还请大人让小人试上一试，若是小人运气好，得了破绽，宁郡王冤屈得雪不说，大人自然也有明辨断案的功劳。若是小人找不出破绽，那小人自认为已经尽力，无愧于母亲知恩图报的教诲了。”清流之人喜善喜孝，母亲的谆谆教诲定然能够打动着御史大夫！

听罢，黄敏中也似下定了决心，说道：“如此，便请小兄弟过府一叙，这万民书便由本府亲自陪着你看！”

“多谢大人！”果然，一击即中！

谌玉闲来无事，索性便在御史台府的后衙等了黄敏中一整日，也幸好黄敏中本身也是主张营救宁郡王，御史台的大多事情都不用御史大夫亲自处理，闲暇时，黄敏中也索性将万民书摊开置于桌案前，与谌玉一同观察，交换对于各细微处的意见，这一日，过得也不算太慢。

华灯初上，黄敏中收拾好自己的文案，便招呼谌玉前去自家府邸。

一路上黄敏中侃侃而谈，谌玉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黄敏中轻叹一口气，他与谌玉二人今日花了大半日的时间将万民书从头翻到尾，字迹相同者不是没有，只是同一字迹的至多两三人，若是抓着这点不放，对方完全可以说是有些百姓不识字，找了识字之人代笔，毫无用处。大半日下来，还是一点破绽也没找到。

“谢贤弟莫要太过焦急，回去再仔细瞧瞧，或许能发现什么端倪。”经过今日的相处，黄敏中及其欣赏谌玉，知恩图报不说，为人知礼，不卑不亢，不仅如此，才智也是少见的聪慧，各路见解亦是精辟独到，若是他日放弃幕僚身份参与科考，状元及第不敢说，前三甲必有其名，称呼也从小兄弟改为了谢贤弟。

谌玉这才反应过来，请罪道：“黄大人恕罪，小人……”

黄敏中哈哈一笑：“无妨，贤弟自是为了宁郡王一事烦忧，贤弟这般的属下，实属难得。”

见谌玉没有说话的心思，黄敏中便也熄了嘴，两人才沉默着到了黄府。黄夫人早已备下了清酒小菜，谌玉不会喝酒，便以今晚还要察看万民书为由以茶代酒。

吃饱喝足之后夜已近三更，黄敏中脸上已显倦意，黄夫人复又端来两杯浓茶，两人这才又开始仔细对比书上的字迹和笔体。

黄府书房的灯烛恍恍惚惚地燃了一整夜，天明十分便只剩下一摊血红的烛泪，悲壮地淌在灯盘之中。

谌玉睁开惺忪的睡眼，懒懒的支起上身。昨晚实在太累，便趴在桌案上睡着了，除了天气偏冷以外，背后的伤口有锥心刺骨地疼，谌玉知是在黄敏中家，明白伸懒腰出声并不合礼数，转头看了眼同样趴在桌案上酣睡的黄敏中，也难为这中年之人熬了陪她熬了大半夜。

此时黄敏中也行了，一脸困意不减，舒展手臂习惯性地想伸个懒腰，却听见位于自己左侧的陶瓷茶杯咕噜咕噜的换了两圈，杯中的茶叶撒了一片，却不见有茶水流出。

黄敏中心下一阵紧张，这万民书是物证，此案牵扯到皇子，将来结案之时，皇帝必定是要过目的，若是染上茶滓……后果不堪设想。如此思量，黄敏中吓出一身冷汗，连忙拂去万民书上的茶叶，也不知是何时不小心将茶盏打翻，虽然书页上为沾染什么颜色，可被水浸湿的那一块却有了明显的褶皱……

“黄大人！您看！”当黄敏中还在惊吓之中时，谌玉惊呼：“这万民书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