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风乍然而起，掠过窗台，撩乱陆乔的刘海。

抓着窗棂，她眼神决然，身体又往窗外探了探。

“不！”顾南星下意识地伸手，又怕惊扰她，手伸到一半僵在半空，神色罕见的慌乱：“我答应你！”

之所以留下孩子，是想要把她困在身边，若是没有她，孩子没有任何意义。

“我答应你。”心像要跳出胸膛，他涩着声音重复：“只要你下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见他妥协，陆乔的心落了地。

其实她也很慌，谁不惜命呢，更何况她肚子里还有另一个小生命。

若不是被顾南星关得快疯了，她实在没有办法，也不会以死相逼。

之前情绪激荡不觉得，这会儿一松劲，她才发现自己手软脚软。

没有力气，但她并不想向顾南星求助，便一点一点慢慢从窗台上往下挪。

脚下是浴缸，她扶着窗棂，一只脚踩在浴缸边缘，正要把另一只脚收回来，身体忽然失去平衡，一头栽向外头。

完了！陆乔闭上眼睛，心里悔恨得无以加复。

孩子，妈妈害了你。

说时迟那时快，顾南星一个箭步冲过来，长臂环住陆乔的腰将她拉了回来。

失而复得的心情像刚坐了过山车似的激荡，顾南星抱紧怀里的女人。

他输了，他妥协，只要她好好的，什么都依她。

差点跳了楼，陆乔惊魂未定，软倒在顾南星的怀里。

啊啊啊吓死她了，她对浴缸有阴影了，以后再也不用浴缸了。

过了一会儿，陆乔恢复了点力气，才注意到顾南星安静得不像话。

忐忑地抬起头，看见他表情的刹那，陆乔心里狠狠一震。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悲伤的神情，无可奈何又绝望，痛苦漫过英俊的眉眼，像要将他淹没。

注意到她的目光，顾南星别开脸，不让她看到自己的脆弱。

“不要再做这种事。”他的声音哑的不像话，颤抖着泄露出一丝害怕，就好像差点掉下楼的人不是陆乔，是他。

“以后你说什么我都会听，不要再这样。”

没想到会从他口中听到这种类似请求的话，陆乔不由得愣住。

她第一次意识到，顾南星他也会怕。

就算他偏执到不像话，有时候甚至让人觉得变态，但他其实也和普通人一样有弱点。

而他的弱点，是她。

竟然是她。

心口最后的那丝怨气不知不觉消散了，陆乔无意识地抱紧顾南星。

“嗯，我知道了。”

她的声音透着点后怕和疲惫，乖巧的样子和先前凶巴巴地威胁一点也不一样。

顾南星恍惚了一下，心底的不甘愿如风而逝。

罢了罢了，都随她。

“你受了惊吓，我们去医院检查下。”他垂下眸子，抚了抚她的头发：“孩子，要是你真不要，就......”

后面的话他没直接说出来，但意思很明显。

如果陆乔决定不要这个孩子，他们就去做掉。

离开他的怀抱，陆乔站直身体。

“好。”她低声道。

两人沉默着，各自换上外出的衣服。

出房门的时候，陆乔顿住脚步。

一个多星期，她没有离开过卧室。为了走出来，甚至差点跳了楼。

现在走出来了，她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有高兴，有不信，有后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惆怅。

去医院检查完身体，孩子，可能就......

下意识地捂住小腹，虽然肚子还没有变大，但是每天孕吐和种种反应，无不昭显着孩子的到来。

看到陆乔的动作，顾南星攥紧手掌，原本挺得笔直的脊背，有些痛苦地弯曲出弧度。

强扭的瓜，终究不会甜。

上车，一路两人都没有说话，顾南星静静开着车，陆乔握着还回来的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消息。

纪悦的，孙永的，关山越的，她编了个身体不适的借口，草草地敷衍过去。

来到医院，挂号，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顾南星先挂了妇科的号。

“22号？做B超的22号在吗？”

是她的号，陆乔站起身，紧张地走到护士面前。

“我是22号。”

“就你一个人？”

刚说完，护士就看到了走过来的顾南星，被对方的样貌惊艳了。

“我陪她。”

“你是？”

“她老公。”

陆乔没有辩驳，此时此刻，她不想一个人，走进那个房间。

护士心中叹气：哎，好看的男人怎么都是已婚哪。

“跟我进来吧。”

护士领着陆乔和顾南星走进B超室，做B超的女医生看到顾南星也是眼前一亮，语气比平时柔和。

“躺下吧，衣服掀起来，怀了多久了？第一胎吗？”她一边涂凝液一边问。

女医生温和的语气缓解了陆乔的紧张，她回忆了下时间，不确定地回答：“应该、应该有一个月了。”

旁边的顾南星补充道：“三十八天，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闻言，女医生称赞道：“难得看到这么细心的准爸爸，不错不错。你们夫妻挺有爱的，不像前一对，进来就吵，前脚出去，后脚就把孩子做了。”

听了女医生的话，陆乔脸上露出一丝不自在。

顾南星的神情也黯下去。

女医生正在看屏幕，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尴尬，她熟练地操纵探头，指着屏幕上的小黑点说：“这就是你们的宝宝了，我让你们听下胎心。”

一秒后，屋里响起心脏跳动的声音。

“咚”“咚”“咚”一声又一声，那是生命的节奏。

耳边全是孩子的心跳声，每一声都像跃动在她的心上，陆乔的眼泪不可自已地哗哗流。

孩子，她的孩子，这是她的孩子啊。

“胎心有力，宝宝挺健康的，哎？你怎么哭了？”

女医生忙拿出纸巾，陆乔手忙脚乱地道谢擦眼泪。

她们没有注意到，一旁的顾南星紧咬牙关，死死盯着屏幕上的小黑点。

和陆乔一样，他也听到了孩子的心跳。

来医院之前，他对这个小生命并没有太多感情，就算有，也是利用之心。

然而当他听到孩子的心跳声，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涌上喉头。

这一瞬，他真正有了初为人父的感觉，他真正意识到，这个跳动的、小小的团子，是他的孩子。

他们血脉相连，他或者她会发育成一个小小的婴儿，然后出生、长大、叫他爸爸。

想到即将失去这个宝宝，顾南星就有种毁灭一切的冲动。

甚至想要把陆乔带回去再关起来，直到孩子出生。

可是，当他想到浴室发生的事，想到陆乔冷漠怨恨地要跳楼，想到不仅会失去孩子，更会失去陆乔之后，顾南星死死压住冲动。

他不能，孩子固然重要，可是陆乔更重要。

做完检查，听完女医生的吩咐，陆乔拿着单子出了B超室。

医院的长廊上人来人往，这一层是妇产科，不时有大着肚子的孕妇在丈夫的搀扶和家人的陪伴下来孕检。

她们的脸上洋溢着即将为人母的笑容，整个人闪着母性的光辉。

看着她们，陆乔的心更加慌乱，她忽然抓住顾南星的手。

顾南星立即扭头，期盼地看着她。

“我、我”陆乔攥着单子，用尽全身力气说：“我决定了，做掉。”

话音一落，顾南星眼里的光瞬间寂灭，陆乔也不好受，原本黑白分明的明眸只剩一片暗。

半晌，顾南星应了声“好”，起身去楼下排队挂号。

独自坐在长廊的椅子上，陆乔抓着椅子边缘，想哭，却拼命忍着。

旁边一个来孕检的孕妇看见她难过的样子，好心地安慰道：“孩子不大好吗？别担心，你还年轻，再养养看，说不定就好了。”

太多的情绪积压在胸口，陆乔迫切地想找人说说话。

“不是的，孩子很好，只是，我、我不能要他。”

孕妇惊讶，她看了看陆乔的穿着打扮，不像穷得要不起孩子，年纪也小，不是高龄产妇，疑惑地问：“怎么不要呢？”

陆乔苦笑：“我的”顿了顿，她没说老公，而是用了另一个更加生硬的称呼：“我的先生他，不适合做爸爸。”

“哦，我懂了。”孕妇很有过来人的经验，劝说道：“小姑娘，男人啊，不管几岁，永远都像个小孩子，我老公脾气可坏了，刚结婚那会儿，我们三天两头的吵架，有一回还打起来了。”

“他把我打得一身伤，被抓起来关了十几天，当时我那个后悔啊，觉得自己瞎了眼才嫁给他，别说爱了，都快恨死他了，一心想离婚。”

陆乔听得心里一紧，问道：“后来呢？”

孕妇挺了挺肚子，笑着道：“婚没离成，反倒怀了。不过，自从我有了孩子，他就变了。”

“烟不抽了，酒不喝了，也不跟他那些狐朋狗友鬼混了，以前懒得要死，现在一人做三份活儿，赚来的钱都交给我。”

“连他妈都说，我老公像变了个人一样。”

正说着，一个面相有些凶的黝黑汉子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