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隐的脸近在咫尺，白皙清秀的面庞微微泛红。白檀的香气萦绕在兰曼鼻间，思绪随之起起伏伏。四目相对的刹那，兰曼从他清澈见底的双眸中看清了自己惊慌失措的模样，在她眼中，空隐亦是一样。

良久，他终于开口：“你先坐起来……”扭头皱眉。兰曼当空隐认为是她故意，觉得自己轻浮，慌忙艰难起身，撑着适才倒下的位置直着身子，连连道歉：“那个，小和尚，我不是故意的啊……”

空隐刚想说些什么，门外的响动由远及近，打断了二人微妙的僵持。直到兰曼听见波嬷嬷的声音在门口不偏不倚的响起，“老爷，这位高僧佛识卓绝，祖宗听得痴迷，许久都不像今日这般安分呢！”

兰史明点头：“屋内似乎挺安静，倒是有几分禅说冥想的意思。曼儿岁数不小了，也该沉下性子有个姑娘家的样子，过阵子皇上南巡，若是看见我兰氏女子没大没小，岂不因此无颜，说不定还会连带着坏了江南女子的形象？”

波嬷嬷在一旁连连称是，兰熙这时开口：“姐姐贪玩，只是天性使然。爹爹莫要太过焦虑，待姐姐寻得一户好人家嫁了出去，说不定便会沉稳下来。爹爹近来为姐姐的事情操碎了心，姐姐定也有心悔改。照我看来，以姐姐以前的性子是绝不会安心修禅的，这高僧让姐姐转了性子，爹爹，我们也该进去好生谢一谢他才是。”

话音刚落未几，房门便“嘎吱——”一声被人推开，兰曼立马坐得端直。

“曼儿，这位高僧……”床榻上，空隐昏睡了过去，一张脸透着诡异的红晕。兰史明看了看他，又将目光放回坐在一旁木凳上的兰曼身上，见她一身打扮，不禁皱眉，“你怎么又扮作这副不男不女的模样？”

兰曼悻悻挠头：“男女有别，我怕若是让空隐小师父知晓自己是女儿身，会使他有所拘谨保留。爹爹，世人向佛，没有男女之别，我这番举动你也定能理解的罢。”说着，她低着头朝兰史明眨了眨眼睛，试探性地唤了一句“爹爹？”

兰史明看着她，眼中浮现出丝丝笑意，语气却仍是淡淡：“听闻这位高僧昨夜在千灯会上被弈儿救回，可是受了什么伤？”

“是……是从墙头掉下来摔成了这样……”兰曼看了兰熙一眼，抢先答道，“眼下还在发烧，刚刚与我说了没有两句便又晕过去了，爹爹，是不是该找位郎中替他瞧瞧？”

兰曼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一眼空隐光洁的脑袋，想起方才父亲推门而入的瞬间，自己情急之下打晕了他，心里默默忏悔般地念了几遍“阿弥陀佛”。

“昨夜我见兰弈哥哥归来带着个人，心中担心便带着郎中去瞧了瞧。”一旁，兰熙缓缓接过了兰曼的话头，“听郎中说这位师父伤得严重，也不知是从多高的地方摔了下来，才摔成了这样……”她的两弯笼烟眉微微皱起，带着几分悲悯的神情看着空隐，连连叹气。

“熙儿心善，此番做法也算是一项功德。经历了上次之事，郎中说你情绪不宜波动，怕影响心脉。”兰史明见状，对兰熙说道，稍作停留了片刻，起身欲离，“高僧吉人天相，我会命管家为他寻得苏州城中最好的郎中医治。待他醒后，我们再来拜访也不迟。”

兰曼松了一大口气，准备向父亲行礼送别，没想兰史明走了两步又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对她说道：“你若坚持这副打扮，为父不阻拦你。但你应知自己乃是我兰府嫡女，做什么事当有个分寸。此外……”说着，他的目光定格在了空隐身上。

“你可知这位高僧的来历？”

兰曼心头一跳，父亲的问题明显问住了她，因为不过短短一日的相处，她除了他的法号以外，对他几乎一无所知。

“他是从归元禅寺来的！”为了不让父亲起疑，兰曼脱口而出一个自己脑海中有几分印象的寺庙名。没曾想话音刚落，便让众人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归元禅寺……”兰史明迟疑开口，不可置信地看着兰曼，“这位高僧，来自归元禅寺？”

兰曼不知父亲听到后为何这般反应，有些摸不清头脑地点了点头，尔后突然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这个寺名会不会有什么不妥之处，内心愈发惶恐。

这时，兰熙试探性问她：“姐姐说的，可是雍州凤鸣山上的归元禅寺？”

雍州凤鸣山……是了，兰曼曾在以往兰弈寄给她的家书上听过这个地方。

《尔雅》有云：“河西曰雍州”，雍州地靠大周京畿，八百里平川，民风淳朴。北枕千山，南带渭水，东望长安，西扼秦陇。其有一山，名曰：“凤鸣”，传闻大周开国之时，凤凰鸣于巅，翔于雍，因之以得名。

凤鸣山雄伟壮丽，高耸入云，地处天家龙脉，面南水北，乃绝佳地位。传闻高祖年间，有游记异志多次称在此处得见隐隐紫气，乃祥瑞之兆，后有术士近探方知，原有仙人得道升天，并寻回仙迹一二，高祖闻之大喜，下令敕造太平行宫，将之视为福祉，取天佑大周太平盛世之意，后又于山中建归元禅寺，意在供奉神灵，主持皇室出行祭祀、祈福事宜。

这些民考轶事皆是兰弈游历之时以笔告知与她，令她神往不已。“县城南面汉江流，江嶂开成南雍州。才子乘春来骋望，群公暇日坐销忧。楼台晚映青山郭，罗绮晴娇绿水洲。向夕波摇明月动，更疑神女弄珠游。”兰弈当时随家书附了一首酸诗，写得甚是姹紫嫣红，让父亲看到时皱了眉头，也让兰曼在心中描绘出了一幅繁华的红尘画面。

关于凤鸣山中的归元禅寺，兰弈谈及的笔墨不多，只知它乃大周国寺。此刻见兰熙与父亲这副惊讶不已的表情，再看看还处在昏迷状态中的空隐，兰曼知道自己一不小心牛皮吹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