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你到底从哪里来的？”后院草坪上，兰曼随手摘下一朵桃花叼在嘴边，双手托在脑后，偏头看着端直地在桃树下打坐的空隐。风一吹，三三两两瓣桃花纷纷扬扬而下，落在他的禅袍上，他伸出手接住，看了一眼兰曼。

“小僧从何而来，对于施主而言只是过客，又何须在意。”一扬手，花瓣随风远逝，悠悠从兰曼眼前飘过。

“啧啧，不愿意告诉我就直说，为何还说得这么文绉绉的？”兰曼伸了个懒腰，从草地上坐了起来，“我救了你，还将你收留在我府中，你难道就不懂得知恩图报一下？府上有你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说实话我很不放心呐。”

“空隐无牵无挂，下山之时师父告诉我游历修行当学会四海为家。一切皆有造化因缘，小施主，你救与不救，早已有天意安排。”

兰曼一听，不禁好笑，走过去抬手在他头上敲了一记，清脆的声音映衬着他头顶两枚戒疤，触碰到它似乎还有些许凹凸的烧痕。

“小施主，你干嘛打我？”

兰曼笑：“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我救你是我好心，却被你说成因果，该打，该打！”说罢，又往他头上敲了几记。

“咳咳！”空隐缩着脖子闪躲，不想牵动了伤口，引来一阵咳嗽。

兰曼停止了嬉闹，蹲在他身旁问：“你的伤还没好？”

空隐注视着兰曼抬头望他的双眼，有片刻的愣神，旋即慌忙移开了眼睛，言说：“兰公子，你的父亲交待小僧这几日在贵府休养之时传授你一些佛理，改掉你平日里安分不了的脾性。今日看来，小僧收效甚微，怕是要辜负了令尊的厚望。”

“我妹妹常说，我就是那茅坑里的臭石头，冥顽不灵。你何时能教化了我，我便当真佩服你是高僧。”

兰曼略显粗俗的话语在空隐听来倒显得几分有趣，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上扬。眼前这个成日里不学无术的富家公子，虽说令人头疼了些，但却也心地善良，很是纯真。

“佛告舍利弗，如是妙法，诸佛如来，时乃说之，如优昙钵华，时一现耳。由佛教传说，知转轮王出世，昙花才生，可见难得。兰施主，你可曾见过那传说中的优昙婆罗？”

“那是什么？”

清风吹拂而过，桃林间云蒸霞蔚，花影婆娑。

“佛经典籍中记载，拘那含佛悟道时身后有一棵遮阳避雨的古木，开花，亦结果。白色夜开，芳香极美，翌晨即萎，三千年一现，是为灵瑞。”桃木掩映下，花枝落满肩头，馨香萦绕。空隐定定盘坐于一棵桃花树下，注视着兰曼缓缓开口，“佛经有云，六道中真能发菩提心、修菩萨行的唯有人。生在人道，是一件非常可贵的幸运，此而难得，如优昙花。优昙暮生而朝死，然保持其本善而成仙界灵花。兰施主，你本性纯良，不过平日里顽劣了些才惹得令尊伤神忧心，只要你有颗向善之心，改变并非难事。”

听到空隐的描述，兰曼来了兴致，径直忽略掉他话中劝说的本意，亟亟问道：“你可曾见过那个什么优昙婆罗花吗？”

空隐双手作揖：“阿弥陀佛。优昙花者，此言灵瑞。三千年一现，现则金轮王出。小僧资历尚浅，所修佛缘怕是尚不能得见此花。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僧不曾见过此花。”

兰曼眼珠一转，道：“听你的描述，我倒是觉得有些许熟悉。苏州城外的半山腰上有座宝华寺。寺中主持早年游历四方，在天竺、龟兹等处寻回数种珍稀植物。宝华寺后古木参天，传言还有修成千年树精的，说不定里面就有这么一株优昙婆罗。”

说罢，她便一把拽起空隐的胳膊，嬉笑道：“小师父你受伤以来一直在府中呆着，也该出去散散心，也好令伤势快快痊愈。”

空隐还未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便被兰曼一阵风似的架出了兰府，回过神来之时，宝华寺的匾额已而赫然陈列在眼前。

宝华寺中佛偈声声回荡在青葱山林之间。寺中古木深深，青烟霭霭，朝香拜谒的百姓零落地进出于寺庙间。幽静的庭院中一棵参天大树的浓荫将房宇遮去大半，虬劲的枝桠上缠满红线，苍翠树影与绯红丝线临风而舞。

踏在布满青苔的台阶之上，兰曼只觉心旷神怡，目光被山间清丽的风光吸引。宝华寺她平常只在佛门礼节日子上来过，因府中二夫人是位信佛之人，兰熙倒是经常前来。江南总督府衙上的二小姐乐善好施，菩萨心肠，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兰曼素来不愿与她兰熙做一样的事情落个差异比较，故而今日有空隐和尚的陪伴，加之自己一袭男装，她觉得甚是舒坦自在。

“知道这棵树是什么吗？”兰曼见空隐的目光一直在打量庭院中的这棵参天大树，摇头晃脑地问道。

空隐摇头：“我在山上也未见过如此年龄的古木，少说也有五、六百岁罢。”

兰曼得意地扬着下巴说道：“你呆在那种没有人烟的荒山里，哪能见到如此名贵的树木？宝华寺虽比不上归元国寺的名气，但好歹是我江南府上的第一名寺，像你这种从无名小庙里出来的和尚，自然没有见过。”

空隐仰起头，看着面前这棵参天古树，如同一位老态龙钟的智者，后临崖壁，伸展开茂密的枝桠。

兰曼立在他的身旁，看着树上求愿的红线随风起舞，缓缓开口：“这是一棵千年娑罗树，虽比不上你口中优昙婆罗花的名贵稀奇，但它在我江南百姓眼中却是棵圣树，千金不换。”

空隐沉默了良久，开口问：“兰施主此番话语，是不是在告诉小僧，你宁做顽木，也不愿变成人人惊羡爱慕的名花？”

“唔。”兰曼沉吟一声，没了后话，自顾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又倒退回来，抬手狠狠往空隐头上砸了一记爆栗子，“蠢蛋，小爷我是在给你显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