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落醒来之时,日光从窗格斜斜地倾泻进来,漾出一片光影流转,模糊不清。
雨过天青色的轻纱帷幔委地,上面绣着几朵娇艳欲滴的牡丹花,灼然生姿。
千落深吸一口气,伸了一个懒懒腰,只觉得浑身舒畅至极,突然一阵寒意袭来,似无数双怨毒的眼睛躲在暗处窥视自己。
千落悚然一惊,难道是那鬼面?但救她那男子法术高深莫测,自己现在好端端地躺着,想来不会是鬼面。
可除了鬼面,她啥时候去干了杀人放火抢人老婆的勾当了?怎的会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她猫着身子四下张望,寻找那怨恨的来源。
只见得床边边的桌子上,一只蛤蜊伏在一只茶盏里,它的上方有一小团白雾,缥缈如幻。
千落唤了声:“白夜”,那只蛤蜊依旧未见动作,千落有心吓它一下,蹑手蹑脚地走近它的身旁,就要大声尖叫之时,那团雾上隐约人影显现。
雾上幻影渐渐清晰,千落看清那人影分明就是自己,心下得意:“没想到这小子做梦都梦到自己,唉~都怪我一不小心误入了凡尘,第一次觉得生得如此貌美也是罪过。”
千落一脸奸笑地盯着那团白白雾,过了片刻,幻影里多出一人,那人便是化为人形的白夜。
千落头上青筋开始暴起,不规则地跳动着,只见幻影里的她匍匐在地上,白夜用脚不停地踹她,踹得她脸肿如球,体肥如猪……
画面一转,变为她穿着婢女的衣服,毕恭毕敬地为白夜端茶、递水、捶背……
千落脸色铁青,捋了捋袖子,抬脚狠狠劈了下去,那一脚使出了她浑身解数。
“啊!”的一声响起,方才还在熟睡的蛤蜊跳了起来,伸出三寸长舌就要去甩千落的脸,千落抬手一拍将它拍到地上。
一阵白烟消散,只见白夜一脸怒色,指着千落张口就骂:“你这不识好歹的死丫头!吾辛辛苦苦地守了你几天几夜!你不思回报,竟用你污秽的蹄子践踏本座圣洁的身躯,高贵的肉……”
千落不等他说完,欺身上前扣住他的手腕,借力跨上他的脖子,双腿一夹将他摔到在地,动作快、准、狠,丝毫不拖拉。
千落大喝,“吾哪样吾,本小姐现在就让你变乌龟壳!”
白夜手腕被扣,脖子被千落的双腿夹住,顿时大怒,竟忘了变回原形,千落加大力道,白夜不停地挣扎,两人在地上翻滚扭打,不消一会儿便将屋子弄得七零八落。
一人一妖依旧僵持不下,突然敲门声响起:“客官,您没事吧?”
千落纤眉一挑,客官?莫非自己竟在客栈之中吗?当下答道:“没事,不小心摔倒了。”
店小二不放心,继续问道:“客官您有没有伤着?”
“没事,你下去吧”,千落答道。
趁千落分神与店小二说话之际,白夜脱开钳制,化为原形,千落将鞋脱下拿在手里,上去就要狠狠拍下,白夜急忙蹦上蹦下不停地闪躲。
半个时辰之后,这场惨绝人寰的大战以平局告终。
千落心情无比舒畅,她虽两世为人,却依旧甩不掉那颗女 屌的心,两人这样闹腾一番,累的说话的力气都要没有,就这么席地而坐靠着床休息。
晶莹的汗珠顺滑她娇美的面庞流下,湿了她的鬓发,她抬手给自己倒了杯水,问白夜道:“你睡觉时为何会产生幻象?”
白夜将眉一横,傲慢地说道:“人类所谓的‘蜃景’,其实只是我们蜃族的一场梦而已。”
“既然蜃境是你们所做的梦,那与你在井下所施的幻境又有何区别?”千落问道。
白夜笑起来,看着千落垂在额前湿润的发丝,道:“我所施的幻境是结界的一种,可以将空间隔离起来,而蜃景只是能将梦境通过雾气表达出来的幻象。”
说着伸手去将她额前的发丝拨到脑后,人挨近她一些,放低了声音道:“其实我将刚刚你所看到的幻影做一次也未尝不可,想着你这张美得惊人的脸肿成猪头……”
千落一颤,不着痕迹地往边上挪了一挪,心想:“方才我将你扭倒在地,那叫偷袭,现在你摆好架势等着,我出手袭击那叫自投罗网,乌龟壳都未必会上你的当,我聪明一世怎会糊涂一时入你陷阱。”
想到这一层,千落本着人不计妖过的精神,急忙转移话题:“白夜,你家主人去了何处?”
白夜笑得很愉快,眼中流光溢彩:“小主人的花奴来报,说有鬼面的消息,他去追鬼面了。”白夜所说的花奴便是先前驱散鬼气那些莹白的花瓣。
千落心想怪事年年有,槐树怪事特别多,这槐精一族当真违背阴阳天理,这好端端地一个男妖怪,怎么每逢七月还要绽开一场烂漫的花。
想到槐花千落便想起那风华无双的男子,想到那男子自然也会想到那鬼面,那日迷糊之中,似听到白夜说她的命魂被那小挨刀的鬼面吞了。
前世因那胡半仙说她与妖鬼有缘,好奇之下免不了四处查看一些古籍,记得有本书上曾说过,人不过只有天、地、人三魂,而自己却失了命魂,当真是老天要亡她。
思及自己或许命不久已,目光就不由自主放向远处,透过窗纱望着屋外柔媚的阳光,平静地说道:“白夜,如果命魂找不回来,我会怎样?”
白夜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她的脸说道:“千落,我说失去命魂,不久就会形如枯鬼,慢慢死去,你怕吗?”
她点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说道:“我当然怕死,但我更怕自己都没有去努力,就这样等死,总有一天我会灭了那挨雷劈的鬼面,夺回自己的命魂。”
白夜讶然,难道蜃族情报有误?前些日子还有小蛤蜊与他说说,楚国新娶来的太子妃胃口极好,只懂成日找人厮混,那太子看她不上,都不曾踏入过她的颜华宫。
千落这一丰功伟绩还被那几个小蛤蜊用来做饭后谈资。
怎的现下眼前的少女目光坚定,不像只懂成日吃喝玩乐的闲散之徒,有空还真得理一理这堆小蛤蜊收集情报的功力了,以免他日如来娶妻都说得出来。
白夜心思千回百转,两人各自沉默,千落用手玩弄垂在胸前的头发,宽大的衣袖发出细微的声响,衬得屋内格外寂静。
她看了白夜一会儿,轻轻说道:“那晚为何你家小主人会出现,恰好救了我们?”显然她并不想谈论方才的事情。
“前段时间我感应到楚宫有异,传书给他请他来相助,不曾想那异样的感觉却是你身上的灵力所致。”白夜心知她不想提命魂之事,当下顺着她的话答道。
千落似乎想到了什么,将手往怀里一探,怀里空空如以,她将手伸到白夜的面前,说道:“拿来。”她的手微微抬起,衣袖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
“拿什么给你,我有拿你的东西吗?”白夜盯着眼前这只好看的手,似乎不明所以。
千落瞪了她一眼,目光放到他稍鼓的衣服上,没好气的问到:“那这是什么?”
白夜下意识的用袖子遮住:“这是肥肉而已。”
雨洗碧空,天高气爽,夏末的天纯净得有些不真实。
千落一身男装,揣着从白夜那夺回的珠宝,在长街闲闲而行,她置身于璧月城坊肆林立人群熙攘之中,却对周围的热闹视而不见,只是漫无目的的在人群里穿梭。
人来人往云浮烟过,明明身在其中,却又觉得恍若隔世,心情低落到极点,面对白夜的坦白,她并不是真毫不在乎,她虽然不惧生死,可谁又不想好好活下去?
她想到前世的双亲,那种利刃划心的滋味,让她呼吸难受起来,不知她们现今可还安好?
不知过了多久,比较安静地一家向阳街铺呈现在眼前,阳光射到门厅的一半,显得屋中有些萧瑟的凉意。
千落踏步进去,十分好奇的环视其中,店里摆设十分整齐却都蒙上厚厚的一层灰,看似许久无人打理,前方柜台前的老伯眼见有人进来,高兴地迎来:“这位公子可是要裁制衣服?”
千落见问,摆了摆手,问到:“老伯,这裁缝铺子地处繁华地段,为何生意这般冷清?”嫣然一笑,俊美无方。
那老伯见到来人气质不凡,穿着华丽,进裁缝店既不定制衣服也不挑选,不由得十分疑惑,但眼瞅着无生意可做,当下就和她聊了起来。
“公子是外地人吧,您有所不知,眼下局势并不稳定啊!大小战乱发生不断,时常有难民涌入城中,朝廷虽然极力安顿,但也有顾不周全之处。”
老伯润了一下嗓子,接着道,“有天店外来了个乞食的男子,小老儿看他十分可怜,赠了吃食和衣物,那人十分欣喜,迫不及待将小老儿送他的衣服穿上,谁知才几个眨眼之间便倒地一命呜呼了。”
“一时之间谣言四起,都说是小老儿的衣物作怪,虽然官府虽证实这不干小老儿的事,但这生意从此一落千丈,到得如今这般门庭冷落的光景,幸而我们太子殿下治国有方,战争对楚国影响甚少,靠着之前存的一些积蓄勉强支撑,否则小老儿全家可都不知道怎么活了哟!”
千落纤眉淡掠,没想到那差点成为他夫君的冷木头,居然还有人夸赞!
奇怪的是,她都逃出来这么久了,都没传出任何消息,那楚天翎还真有几分本事,这样重大的事情也能瞒得滴水不漏。
当下顺着那老伯的话说:“在下久仰太子之风采,无奈一直没有福气一睹天姿。”嘴上如此,其实千落对楚天翎好感全无。
话头挑开,那老伯的话匣子便关不住了,当下涛涛不绝地和千落谈论起来:“是啊!纵观天下,又有几人能如我们太子这般,十二岁开始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既平边防、安社稷,又兴百业、轻赋税……”
听那老伯说完,千落心下对楚天翎生起几分佩服之意,若不是亲身经历,自己也不会相信这样一个男人,竟是个兔儿郎。
那老伯见她神情专注,继续说道:“那日羲和使者离京,小老儿有幸远远地看见太子与太子妃站在城墙上,一人挺拔清俊,一人眉目如画,当真是一对璧人啊,小老儿有幸一睹太子与太子妃之姿,此生无憾啦!”
千落吓了一跳,脱口问道:“太子妃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