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
这是袁满第一次走进周府,还是周慈亲自带着他来的。从他被周慈在大街上捡了之后,她是一直跟着他住在衙门旁边的一个小院里,两年之后才有今天。
她紧张地不得了,不停地问周慈,“伯父他喜欢什么呀?第一次见伯父,我觉得买点东西去拜望应该比较礼貌吧。”
周慈摇头:“不用,父亲他不看重这些虚礼。等会儿见了他老人家你也不要怕。他问你什么你回答就是了,千万不要突发奇想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明白了么?”
袁满就怕自己见到他父亲紧张得说不出话,哪里还会去找话题说……
周家真是气派,一溜的走廊和曲亭,丫头婢子不停地走来走去看上去忙的不得了。假山巍峨,流水叮咚,院里种着的都是牡丹茶花,旁边的棚子里摆的都是松融小景。
袁满紧紧跟在周慈身后,一只手还拽着周慈衣服的一角,问东问西:“周慈,除了你父亲,我还需要去见别人么?要是他们不喜欢我怎么办?”
周慈给了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鼓励地说:“别怕,等会儿见了父亲你就知道他虽然严厉些许,但是对子侄一辈是极好的。见了父亲之后,若是父亲那一关过了,咱们便去见宗伯和族长大人。”
袁满好奇:“为什么还要去见他们?”
周慈有些促狭地笑了:“日后嫁进周家就是周家妇了,成亲之前自然要长辈们先相过。”
袁满脸红,轻轻地啐他,有些口不对心地说:“呸!谁要嫁给你这个混蛋。”
周慈拉着她的手,去了偏厅。
偏厅有些幽暗,桌上燃着一炉香,有些沉闷和压抑。袁满的脚不禁抖得更加厉害。
那个老人须发半白,一双眼睛犹如鹰隼,嘴角绷直,鼻翼在不说话时也是一动一动的。
“人带来了?”
周慈面色恭敬:“是。”
周老爷子把袁满上下打量了一遍,心里就有点看不上了,问道:“听说你无父无母。”
袁满恭敬地说:“回您的话,我是有父有母的,只是不知道父母是何人。”
女子不以诡辩为美。她一开口,周老爷子又恼了几分。
“识得字么?”
“认得。”
周老爷子更加不高兴:“哦,听说平常慈儿的起居是你照顾的。瞧着慈儿脸色却没有以前好,州官大人也与老夫说过几次,慈儿这几个月常常神思倦怠。”
袁满不知道怎么回答,把求助的眼光看向了周慈。
周慈正要开口,周老爷子忙转了话题:“你俩个两年来共处,有肌肤之亲么?”
袁满脸色爆红,只摇头。
周老爷子稍稍放下些心:“没有就好。慈儿的意思是要娶你为妻,老头子却是不准的。我周家是大家,在朝中也算薄有人脉。族中凡是慈儿一辈的子弟没有娶个平民女子为妻的。况且你来路不明,女子四德你看上去一样不占,做个正妻是万万不能的。”说着挑起了茶盏,斜着那双眼睛定定地看着袁满。
周慈脸色难看。
而袁满脸色大变,觉得分外难堪。
周老爷子仿佛觉得这样说有点不在乎儿子的面子,松了语气一副施恩的样子说:“不过老头子架不住慈儿喜欢你,既然这样倒不能不成全你们。你就给他做个妾,将来子女养在正房,不入族谱,不进祖坟,牌位也不得供受香火。”
这话更加毒,袁满已经气得牙齿开始在打颤。
先不论袁满答不答应做妾,只周老爷子明着答应了让她做妾,却暗暗地说出了做妾的种种苦处来!心思不可谓不毒!
袁满拉了拉脸上的肌肉,笑着说:“今天不过是上门来拜访老爷子您的,想不到居然谈到了婚嫁之事,先前周大官人一点跟我没有说起,我竟然一点不知道。我虽然见识浅短,也知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父母不知在何方,在林州亲戚也无,因此更不敢自己做主。这做妻做妾的事,还请您看在我还是个女孩儿的份上,以后千万别提了。”说着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硬生生地流出几点泪来。
周老爷子却不信,只是见人把话说得太圆,一时之间让他不知道如何驳斥这个不知道好歹的丫头。
周慈想说什么,周老爷子却把眼神狠狠地看着他。
周慈无法,只得带着袁满出来。
虽然在周家受了侮辱,可是袁满毕竟有些放不下周慈,加上周慈也知道她受了委屈因而对她倍加体贴。
一直到有一天。
周慈到了晚上还没有回来,比平常足足晚了两个时辰。等他回来的时候却见他皱着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袁满不禁问:“你这是怎么了?”
周慈不苟颜色。
袁满火了,本来准备给他夹菜的筷子往桌上一扔:“你有什么就说!我知道你有心事,你说出来啊!”怀疑地问:“是不是你的心事不适合我知道?”
从来没有哪个女人敢在他面前如此大胆放肆!周慈脸一黑,说话就带了四五分怒意:“袁满,这些事我已经够心烦了。真要成亲不是过家家!你想跟我在一起,就要理解我!我不容易。”
袁满一愣:“我怎么没有理解你?”
“你理解?你理解我一回来你就是这个态度么?女子三从四德你知不知道?”
袁满气得咬牙:“你就知道说我!我等了你两个时辰,你暂时不回来你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一声,叫我在这白白地等你?”
周慈怒气未平,狠狠地甩了袖子:“不吃了,我出去一趟。”
看着人走远,袁满开始失魂落魄起来,不禁反思自己:他平时在衙门多不容易,加上自己时常说要离开惹他生气,他一定是有要紧事才没回来的!刚才那样发脾气实在不该!
想到他不管不顾地走了出去,袁满还是决定跟上去看看。
外面亮起了百家灯火,无比的亮堂。大街上行人如织,叫卖声不绝于耳。袁满远远地就看见周慈的背影,不禁跟了上去。
大榕树下却还明明白白地站着另外一个人,只是拿侧脸对着众人,手里还揪着一张帕子不停地在转,好像她此刻焦急的心情一样。
鹅黄色的衫子,鬓发如云,身段窈窕,灯光下虽然只有一个侧脸,可足够让人联想到所有的溢美之词。
周慈上前了,而那个女子也终于转了过来。袁满见过她,那是李员外的女儿,倾慕周慈的名声一早就传了出去,而正是因为如此没有其他男子肯要她。
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在未成婚前就传出恋着其他男子的名声,任何一个男子也不愿意娶了她去。因为一旦娶了,同床异梦或者戴一顶高绿帽的机会要大很多。
原来周慈急匆匆地出来竟是见她来了,袁满冷笑不止。她倒要看看他们怎么互诉衷情!
李小姐也算是上天的造化,长着尖尖的下巴,一双杏眼,鼻梁微挺,菱形的唇,肤色却要差些。经脂粉的掩盖和她高超的化妆技巧,竟也把她塑造成了有名的美人儿。
“周公子。”美人又娇又怯,袁满顿时浑身一抖,不禁心道:好好说话会死么!!
周慈淡淡地嗯了声。
李小姐搅了搅手里的帕子:“公子,我听家父说你要成亲了。我却……”拿眼睛悄悄地看他,真盼望他说出个不字来。
袁满说不上什么滋味,又好笑又难过。“真是傻子,想看就看,这有什么羞涩的?!”
周慈点头:“你叫丫头约我就是为了这个?”
李小姐咬唇点头:“是。我却想问,为什么不是我?”
周慈沉默,他本来就是不爱说话的人。
这位李小姐终于鼓起了勇气,见他不说话就一把抱着他:“公子,既能娶她,为什么不是我?”
周慈推开她:“我是要成亲了,下定的人是林州府衙的二小姐。她是林州出了名的女子,容貌、身世跟德行都是一等一好的,我很满意。最重要的是,家父也很喜欢。”
这话跟李小姐说是要她死心!李小姐听了果然面色发灰,一脸落魄。
袁满听了,四月天如坠冰窟,好一个他很满意,好一个父亲喜欢!多么好!这是父子齐心哪。怪不得他一回来就不正常,原来今天是忙着相看新媳妇去了!
这让袁满觉得无比羞愤!因为她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傻瓜!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傻瓜!这个傻瓜先前还舍不得,这个傻瓜开始还抱有幻想。
都说爱情是要争取的,没错!可是当男子失去了争取的心思决定听从父命的时候,女子再如何争取在别人眼里也是登不得台面,更甚者是一种纠缠,是一种痴心妄想。
她怕极了流言,怕极了别人嘲笑不屑的目光,她也不允许自己为了一段感情而把自己活得如此卑微。既然他已经作出了选择,那么她留下还有什么意思?
周慈一回头见到她的时候很震惊:“你怎么出来了?”
袁满笑着说:“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后来袁满就决定走了,拿了个简单的包袱开始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