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气息扶过颈项,月影顿时两颊滚烫。没答话,只是贪婪的呼吸这许久未闻的清新气息。突然,她恍遭电击,浑身猛地绷直!
醒�h柔软嘴唇一下滑入她衣领,似是在吮咬着什么,牙齿若有若无的划过她肌肤,激起一阵轻微战栗。忽然,月影旦觉胸前一空,恍有什么东西被扯出了衣服。她愣眼一瞧,不知何时醒�h手中已赫然多了一样东西――无诀麟。
“无诀麟既已找到,也不用急于一时。今天我没心情,疗伤之事明早再说。”语毕,在月影愣怔中,翩然转身出了房门。
还是和以前一样……冷淡。月影的心瞬时跌落谷底。回头寻望,眸中水汽弥漫开,视线模糊的连醒�h的背影都看不清了。
这一夜,月影几乎都没睡。数次躺下刚入眠,立刻便被各种恶梦惊醒。忽而是母亲去世时满帐的恐怖血迹,忽而是父亲躺在棺材中冰凉的身体,忽而又是那场夺走她姐姐的熊熊大火……
特别是十年前那场大火。火焰焚烧后房屋嘭倒之声,人死前扭曲的惨嚎呻吟,匪徒狰狞肆意的笑声,尸体烧焦的恶心味道,冬夜无尽的刺骨冰凉……全都真实的若再身临其中。所以,当月影挣扎醒来时,已吓得面无血色,恍若十年前一样。
十年前,醒�h刚从废墟中救回她时,她也这样夜夜不断的作各种恶梦。那些诡异恐怖的梦境总是让她惊悸而醒,然后蜷缩着身子藏进被褥中,心悚到全身冰冷。每当那时,醒�h总会推门进来,默默的将她抱起,默默的为她掖好被子,然后默默的坐在她床边。任由她死死的拽住自己的手,一宿接一宿的陪着她……
可如今,这一切,只是她记忆中一个清晰的断面。
这五年来,醒�h的目光从未在她身上停驻一刻,即使有时看着她,也冷淡的仿似她只是透明的存在。
原以为,这次我找到了无诀麟或许能有所改变。月影涩然笑容中夹着一丝嘲意,看来,还是我自己在一厢情愿。
长夜漫漫,恍若耗了月影整整一世。卯末时分,天开始蒙蒙亮,稀薄的朝曦穿透重重云雾,若轻纱披落大地,昭示着光明的来临。
清晨,子灵来传话,醒�h从今天开始治疗。月影坐在桌前,胡乱的喝了几口桂花莲子羹,略感头昏,又服了一粒冰露丸便随她去了。
一路上子灵低着头偷偷瞟了她好几眼,几次欲言又止。月影暗感诧异,子灵那火爆性子今天怎会如此隐忍。直到快到醒�h住所一醉园时,子灵蓦然转身,差一点和身后的月影撞个正着。
“虽然……虽然门主叫我不告诉你,可,可我实在忍不住了。”子灵一咬牙,道:“自从你走后,门主的身体就更糟了,每晚都无法入睡,疼的满身冷汗,却总是咬牙一声不出。昨晚门主又……”
“子灵!”一阵低沉男声从前方传来,突然截断了她的话,柳清风随后出现在长廊另一头。他快步走向她俩,站定瞥了瞥月影,侧头对子灵道:“子灵,门主醒了。”
“哦,我这就回去。月影你的伤还没好,所以门主昨晚……喂!清风,我还没……”
“你说的够多了。”清风从牙关挤出这句话。未待子灵再开口,他猛地扯起她一溜烟的走开了,独留月影一人愣在原地,满头雾水。
心中担忧醒�h,月影快步走到他房前,稳了稳心跳,轻轻推门走进。屋内静悄悄的,浅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暖暖的一室。案几上一尊香炉腾起袅袅轻烟,淡香飘散在空气中,沁人心脾。
房中玲珑珠帘后,一人侧躺在卧榻上,身上披着件薄裘,黑玉般的长发轻系一束,挽在身前。那人似是睡着了,在她进屋后他并没动静。
这时,子灵捧着一套衣裳进了屋。月影不忍心惊动醒�h,轻轻对子灵摆了摆手。子灵会意,将衣物放在椅上,转身出了房间。
月影放轻脚步走到床沿,从怀中取出银针锦囊摆在枕边,熟�さ淖龊靡磺凶急负螅�这才抬眼一瞧。谁知,这一瞧竟惊的她心头一颤。
墨色长发映衬下,显得那张俊美非凡的脸更是苍白到吓人,唇瓣上还隐见几处咬痕……莫非昨晚又发病了?怎么不叫我来?!月影看着醒�h,心疼不已,旋即开始自责起来。就算没叫,我也该来看看呀!明知醒�h身体这样,还耗了一夜想那些有的没的……手指微抖着拂过他唇上那些咬痕。昨晚一定痛的很厉害吧……
心揪成了一团,疼到胸口发胀,月影急忙深呼吸几下,使劲按捺住杂乱的思绪,抬手小心翼翼的解开了醒�h身上披着的裘衣。
裘衣缓缓褪至腰济,月影伸手欲将他头发抚到枕旁,却见发下一条伤疤跃然眼前。伤疤从肩胛衍生至背脊,像蛇般缠绕攀伏在醒�h光洁的肌肤上,狰狞地扭曲着,即便现在看来也觉触目惊心。
月影怔怔的看着,毫无意识的用手轻抚它,眼前突感一片猩红。她急忙闭上双眼,可眼中红色益加浓烈,就似那天一般。五年前的那天,粘热的鲜血从醒�h体内不断流出,她却无法止住。紧紧抱住醒�h渐渐发冷的身体,听着不远处杂沓的脚步,她害怕的浑身发抖。那些血渗透了她的衣裳,也渗入了她心中……
两行清泪悄然滚落。月影再睁开眼时竟迎上了醒�h清澈的双眸。
“你为什……”
不等她说完,醒�h倏的起身一下吻上她的双唇。微凉而柔和的嘴唇,吻住了她还未出口的疑问。
月影瞬间僵住。
轻浅一吻。醒�h旋即离开她的嘴唇,脸上却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月影眸子变得有些迷离,连耳根都红透了。
“你为什么……”
“我早说过,别问我‘为什么’。”醒�h清声打断了她。
闻言,月影一下咬住下唇,双目慢慢恢复了清澈。
“我知道了,五年前你救我时就说过。”她转身从一个云纹锦盒中小心取出无诀麟。
将无诀麟坠在醒�h胸前,月影柔声道:“不救神医曾说过,修炼《无诀心经》到第五重者,体内会有冷热两股真气不停冲撞反噬,直至修炼者经脉爆裂而亡。而这无诀麟便是唯一可以中和这两股真气之物。待会你运功之时我再施针助你。”
醒�h不再言语,盘膝坐好后开始调息。旋刻,从丹田慢慢涌起一股热流,浑然纯厚。可是不到一柱香时间,体内另一道阴寒的真气骤然升起与原先的热流纠缠在一起,肆意冲撞,咆哮着仿佛要将他身体撕裂一般。醒�h极力忍耐着,全身不停的冒着冷汗。眼看快到他极限之时,一道温和的凉意竟从胸前透入身体,并伴随着一股暖意缓缓从腹中升起,搜索、调和着那两股狂乱的真气流回丹田。
月影见时机刚好,忙施针封住他的几处经脉,堵住那两股混乱真气流窜之路,促使它们随着那股暖流在体内缓缓运行重归丹田。
两个多时辰以后,醒�h调息完毕,由于疲惫竟直接躺下阖眼歇着了。月影为他掖好被子,然后静静坐在床边。
她轻轻拨开他脸颊上胡乱散落的几缕发丝,手抚过他俊逸的五官……一时忍俊不住,低下头在他的眉间轻吻了一下,喃喃道:“十年前你救回了我。五年前,你中毒武功全失,又用自己的身体帮我挡了那一剑,再加上这五年的朝夕相处……醒�h,在你心目中,我到底是什么?”
深深凝望这张无瑕的脸庞,月影一时间思绪万千。许久,微叹一口气,起身走出了房门。
阳光蔓延投射在屋内那席珠帘上,一粒粒珠子若璀璨琉璃,折射出七彩光芒,斑驳陆离。流光溢彩中,一抹诡魅笑纹悄然浮上醒�h唇角,淡若寥云。在我心目中,是什么?醒�h缓缓睁开双眼,目光飘落在自己右手那枚荼蘼指环上。唇角笑容更显,却全然没了一丝温度,冷的哂人。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醒�h身体明显有所好转。真气反噬日益削弱,间隔时间也延长了。最近几天,竟没再犯。
今早醒�h如常调息完毕,坐在床上静静的看着月影收拾药箱。
“月儿,和我一起到后山走走。”
月影猛的抬起头,眼中流露出一丝诧异和惊喜。这一个月来,两人见面时只谈病情,除此醒�h一句话都不会多说。
醒�h言罢,径直走出房门。月影连忙跟了上去。
瑶碧宅的后山环绕着一湾清澈小河,河水蜿蜒曲折、泫泫流淌。在水面较宽处一精致小亭卓然而立,清风徐来,水波斑斓,甚是惬意。
此时,月影就坐在这亭中,望着一语不发,背身而立的醒�h。
久久,她心中隐隐不安起来,除了五年前,醒�h还从没如此静默过。
五年前的那晚,刚刚和她一起从死里逃生的醒�h,站在院中,全身笼罩在皎洁月光下。秀丽而俊逸的脸庞,由于失血显得苍白……他一直紧闭着双眼。后来,再睁开眼睛时,眸子竟亮的异常,闪动着清冷光芒。
从那一天起,醒�h开始练《无诀心经》,两年后创立了天绝门。
“我曾说过,你不是天绝门的人。所以我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是留,还是走。”醒�h蓦然转身直视着月影,眼眸沉寂如一汪幽潭,深不见底。
月影顿时语塞。
天空中开始洒落细细雨滴,几点坠在月影手背上,湿泽冰凉。
“……五年前你也这么问过我。没想到,如今……醒�h,你明明知道我的回答,为什么还要问?还是,无论我做什么,无论我怎么做,都不能让你满意?所以……”心绪如潮水汹涌澎湃,她越说越激动,竟然起身一把抱住了醒�h。“醒�h,你以为我还能做什么‘选择’?我早就没机会了,没了……”泪水漫过眼眶,无声坠下。
醒�h万没想到她的反应会如此强烈,怔怔的站着没动,任由她抱着。
“即使,最终不是你想要的结果?”沉默许久,醒�h开口问道。
月影身体微微一颤,低声却坚定无比道:“我只要留在你身边。”
醒�h目光闪烁,垂首在她耳边轻喃:“好好记住这句话,还有……”轻轻捧起月影的脸,温软双唇若羽毛般落在她的眉眼间,沿着泪痕一路滑下,舔舐着,最后狠狠的吻上了她双唇。
月影身体早已僵硬,眼中只看得见醒�h的眼睛,灿若星子。慢慢地,她舌尖初始尝到的眼泪的淡涩味道,已随着醒�h唇舌的深入掠袭,全蕴化成灼热甘甜融进了全身,将她的意识,她的心、她的一切包裹束缚……
远远地,柳清风站在阴暗树荫后,双眼死盯着亭中紧紧拥吻的两人,面色凝冷的宛若寒冬。
接下来的好几天,月影都没见到醒�h。子灵只说他有事外出了,还要过几日才回。
窗外阴雨淅淅落着,残败的梨花早已不见了踪影,树枝上满坠翠玉般的新芽。天色渐暗,雨停了,空气中弥漫开泥土略带腥味的气息。
今天是醒�h离开的第七天。月影独自在楼廊上站了许久,思绪神游之际,下意识的摸上自己嘴唇。那个吻是真的吗?醒�h为什么要……吻……心突地狂跳,面上有些发烫。怎么又在想这个了。月影讪然一笑,摇摇头甩掉了杂念,转身回屋。
走到桌旁,她摸出火折子,刚要点燃蜡烛,猛地发现屋内多出了一道影子。
谁?!心一惊跳,但未及她叫出声,一只手已蓦然掐紧了她颈项。
“别说话。不救神医住在哪里?”身后一低沉男声随即问道。
“你找神医有何目的?”月影的呼吸变得艰难。
那人手一紧,月影刹觉气滞。
“回答。”他仿佛没了耐性。
“好,我告诉你。”月影使劲搜寻肺中仅余的空气,声音颤抖听着很是楚楚可怜,那人见状手劲不禁松了一些。
月影急促的喘息着,空气刮过喉咙竟觉得灼疼。她假装理了一下褶皱的衣裳,暗暗摸出一根银针藏在中指和食指间。
“神医住在那里。”月影随意指了个方向,察觉到那人眼光顺着飘了去,当机立断将银针刺向他臂间麻穴。可突然,这偷袭霍地被屋外一个她还算熟悉的声音打乱了。
“左驰,放开她。”
十夜岚?月影心中一惊,手僵停在了半空。眼角余光瞟向身后,看到一道挺拔身影立在门前。
被唤左驰那人闻言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松了手。月影立即转身望向十夜岚。
十夜岚依旧带着初次见面时的那张面具,略有些僵硬的笑了笑:“沈姑娘,看来你没事。这就好。”
“她就是沈月影?”方才挟持她那人扭头问十夜岚,语调透出些惊喜:“那更好了。沈月影,你……”
“左驰。”温润的嗓音忽起,一下止住了左驰的后话。霎时,十夜岚落在月影身上的目光莫名的跳跃了一瞬。月影心头微愕,与他默然对望,难掩眼中的提防意味。
见月影神色不对,十夜岚恍然领会了她的想法,道:“你放心,无诀麟既然给了你,我就不会来要回。”他微顿了顿,又道:“沈姑娘,我来是找不救神医,想求他救一个人。”
月影一怔,许久后,轻叹道:“岚少庄主,你来晚了两年。神医在两年前病逝了。”
十夜岚蓦地呆住。倒是站在他旁边的左驰锵一下拔剑直指着月影,低声怒道:“休想骗我们!神医怎会病死?”
月影冷冷一笑,“是人都有生老病死,神医自也不例外。”
“我不信!”左驰似乎有点急了,拿剑的手略微颤抖起来:“江湖中都传说,天绝门门主身患奇疾,一直是不救神医在帮他续命。若神医死了两年,他怎么现在还活着?”
月影听他如此说醒�h,心中很是不快,鼻中冷哼一声,不客气的回道:“信不信由你。若无其他事,就请回吧,岚少庄主。”
月影这逐客令一出,十夜岚倒不说话了,只是若有所思的望着她,看的月影心里发怵。
“那日在霓裳菀,你竟一下就相信我是十夜山庄的人,我当时也有所疑惑,现在我终于想通了。”十夜岚慢步向她走近,骇得月影急退了几步。
“你一看我打开包袱,眼神就有点奇怪。那是因为你识的那些稀世药材,对吧?药单是不救神医开的。……若我没猜错,你就是神医生前唯一的徒弟。”
对上十夜岚深夜般的眼眸,听见他笃定的语气,月影只觉背脊一阵寒意。随后,只听划空一声,一把雪亮宝剑重新稳稳的抵在了她颈边。
左驰沉声道,“那,只有麻烦沈姑娘走一趟了。”
十夜岚转头瞥了他一眼,左驰只得悻悻的把剑收了回去。
“沈姑娘,我本不该勉强,可确是逼不得已,请你见谅。”依旧温雅的语气,却难掩其中的坚持。
月影眼神微变。这十夜岚的武功绝非泛泛,醒�h又不在,若真动手,天绝门难免有死伤。反正也只是救人,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她暗自寻思着。
“你们要我去救谁?”月影看向他无奈的问道。
“救我父亲,十夜庄主。”十夜岚平静的回答她。
夜色浓黑凝重,天空中没有半点星辉月华。一个白衣人静默的立在窗前,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院中渐去渐隐的三道身影,神情却没有一丝变化。
“门主,十夜寻中毒重伤,我们何不趁机……”这时,屋中站着的另一青衣男子走近躬身问道。
“他不能死。”醒�h声音平静的出奇。“我答应过不动他。”
柳清风霎时无言。过了半晌,他思索再三终于开口问出:“门主,要我跟上去吗?我怕月影会一时心软,答应和他一起回……”
“你真以为月影会答应?”醒�h侧头看向清风,似笑非笑,眸中恍有流光浮动。“若会,她就不是‘沈月影’了。”
清风身体一震。他面前这双眼眸好象直刺进了心底那个阴暗角落,带着洞晓一切的清冷,让所有的隐密都无所遁形。他的心脏按捺不住的狂跳,仓惶避开醒�h的目光,转身取来一件披风为他悉心披上。
醒�h任由他忙活,默然回眸望向窗外。幽暗烛光中,浓密的睫毛投落一片弯月般的阴影。恰时一阵凉风刮过,烛影兀自闪烁不定,忽明又忽暗,忽隐又忽现。最后,火苗“噗”的一声熄灭了,化作一缕青烟随风飘散,烛影遏休。
阴雨过后,夜空黑若幕帐,仿若随时都可能压下来,将这世间包裹遮严。
月影仍是一人用轻功带她,不过这人似乎就不太懂什么“怜香惜玉”――左驰的手像铁钳般死劲箍住她手臂,一路夹风飞奔,最后停在一座很不起眼的庭院前。当左驰放开手时,月影那只手臂早已麻痹,白皙皮肤上五根红紫淤痕赫然可见。
十夜岚回看了她一眼,转身扣门,立时从门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开门一瞧,竟是琉璃。琉璃两眼红肿肿的,还噙着泪花。她初见月影时愣了一会儿,随即扑过来抱住她就哭:“呜呜……翩翩姐姐,庄主他,他……”喉中哽咽。
左驰蹙眉,未待她说完一把拽了过去,“你别在这里瞎搅和!耽误了庄主病情,你可担当不起!”
琉璃一下止哭。十夜岚走上前,声调仍是无波无浪:“琉璃,去准备蜡烛。”
“是,少庄主。”她再瞅瞅月影,泪痕未干的跑了下去。
月影转眸看向十夜岚,心中暗暗揣测:看琉璃伤心若此,那十夜庄主想来不是坏人,我应该没有救错人吧。思寻间,她已随十夜岚走进内室一房前,推门便见一人睡在床上。
琉璃进屋点着了所有的蜡烛,屋内顿时亮若白昼。月影走近床边一看,躺着那人约四十左右,英武剑眉,挺拔鼻梁,五官虽不及十夜岚俊逸,可隐约中透出的那股豪气甚是让人欣慕。只是他此时面色煞白,气若游丝,嘴唇竟呈现紫蓝色,极像身中剧毒的症状。
月影探手扼住他腕脉。“庄主是中毒了。”一番诊治后,她断然道:“而且是同时中了数种剧毒,种种皆可致命。庄主能撑到现在已实属罕见。”
十夜岚闻言,脸色微变,哑声道:“沈姑娘,请你尽力吧。”
月影不语,只是静静凝视那人没动。
左驰看她迟迟不动手,以为她不愿治。双拳紧握,目光凶悍的闪动着,似克制不住想用武力相迫。最后,却放下青筋暴绽的双拳,“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
“求姑娘救救庄主!”。
这一跪,完全出乎月影的意料。她惊愕的看着跪地不动的他,无奈叹气:“对不起。庄主中毒太怪,我现在也无能为力。从这脉象看来,那些毒都在他体内互相遏制着,短时间内不致丧命。但也正是如此,我根本诊不出他确切中了哪几种毒。所以,若我冒然用药,只怕会弄巧成拙。现在只能先用千年人参护住心脉,再每日从中府、尺泽、太渊诸穴渡真气入丹田,加上庄主深厚的内力,或许还能撑过三、四个月。”她一顿,沉吟半晌后又道:“其实,要救庄主有两个法子:一是知晓那些剧毒名称,我可以酌量化解。可是……”她瞥了一眼面带难色的十夜岚:“看样子,这条是行不通了。那就只有第二个方法,找到武林圣药――梓血紫草。”
“对呀!我立即去找!”左驰兴奋的蹦起,两眼放光的对十夜岚道。
十夜岚摇头:“来不及了。”
“的确时间太紧迫。这种植物相当稀见,当年不救神医苦苦寻了十五年,也只得一株,从此再无所获。”
左驰眼中神采顿失,猛地他转头盯住月影,目光灼烫的就似要将她点燃般,骇了月影一跳。
“沈姑娘,可否告知那株梓血紫草现在何处?”十夜岚眼中闪过一丝期翼,急切问道。
月影颇含深意的看着他,犹豫半晌才回道:“七年前,神医把它赠给了前冥教教主,杨屹天。”
音落,两人脸色俱是一变。
过了许久,十夜岚再开口时,嗓音已带上涩哑:“多谢了。左驰,送沈姑娘回去。”
左驰应声走近,拽住她扭头便走,顺势掩住了眼中依稀闪动的泪光。
寂静街道上,夜风轻轻的吹过,带走了身体的燥热,仿佛也同时带走了他的力气,左驰脚程明显慢了许多。将月影送到瑶碧宅院中,他一语不发的转身跃起,倏忽消失在墙外。
看着他逝去的身影,月影心头一时百味陈杂,叹了口气,回身向自己房间走去。经过一醉园时,脚步不由一滞。月影仰起头,愣愣的看着“一醉园” 三个挺秀大字,看着那熟悉的一笔一划,心中慢慢渗出丝丝暖意,将方才那分惆怅驱散了去。
记得,当初醒�h取名时,好像是这么说的:人生一世,醉醒之间。常醒忐忑,一醉难得。……那我现在,是“醉”还是“醒”呢?“嗤。”月影突然轻笑出声。我怎么老想着这些东西,真是……醒�h应该还没回来吧?她望了眼院内,迟疑着该不该进去看看,可最后还是选择了走开。
“门主,这次真要带上月影吗?”清风站在醒�h身后,视线越过院中浓密的树枝落在月影身上。
“嗯。”醒�h站在窗前看着月影走远,淡淡回道:“既然十夜山庄都找上门了,自然不能再留她一人”
清风闻言愣了愣:“可是门主,我怕月影知道了真相,她会……”
醒�h目光一寒,厉眼乜他:“清风,你今晚的话,太多了。”悦耳的音色却没有一点温度,冷得清风浑身一抖。
“是,门主。清风知错了。”躬身深鞠,匆忙退到了远侧。
醒�h冷漠的将目光移向窗外。夜空没有半点星辉月华,整片苍穹仍旧沉沉的盖在头顶,夜色凝重得让人压抑。
夜渐深,月影躺在床上,寻思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不知何时才睡着了。朦胧睡梦中,仿佛又回到了那片梅林。
正值严冬,大雪苍茫,林中雪地上两个娇小身影兴趣盎然的堆着一个雪人。
“姐姐,你说爹爹会喜欢这个雪人吗?”小女孩忽然停住手中动作,抬头问身旁的少女。
“会的,月儿。”少女歪头对她恬美一笑。眉心一点红痣,很是妩媚。
“姐姐,你的痣好漂亮呀!”小女孩嘴中哈出团团白雾,入迷的看着,伸出冻红的小手摸向少女眉间……
“啊!”手刚触到红痣,她顿觉全身发烫,如在煎烤,眼前景物天旋地转,脑中嗡鸣不绝。待她再睁开眼时,那个少女早将她紧抱在怀中藏在花园一处假山石缝间。
头顶上是被熊熊火焰映红的夜空。少女死死抱着女孩,按在她背上的手因太用力而关节发白,在她身上留下一条又一条青红的指痕。突然一群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少女顿时紧张的全身发抖,为了不出声咬住嘴唇,舌尖尝到一丝咸腥。听着脚步就要踏进园内,少女猛地咬牙,低头嘱咐:“月儿,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发声,更别出来!”说完,松开手,起身向远处跑去。
少女的衣袂翩飞,仿若寒冬纷纷扬扬的雪花,在冰冷的空气中片片飘开。月影迎着她跑来的身影,伸出双臂想要抓住,却只是徒劳。她从她身体中穿过,就似一缕轻烟,没有任何触感。伴着一阵恐怖的狞笑,那些人追她而去,脚步消弭在远方……
月影定定地站在那儿,手如石化般僵停在半空,撕喊不出声音。转眸看向那个小女孩,只见她瑟抖着蜷缩在石缝中,冬夜寒风似刀,一刀刀刮割着小小的身体。冷酷的黑夜,仿若无穷亦无尽……
“不!姐姐,姐姐!”月影霍然从梦魇惊醒,惶恐四望,可房内灯烛已熄,黑暗难视。她害怕的伸手在空中乱抓,忽然碰到了一个温热的东西,就像溺水之人抓到了稻草,死劲攥住不放。
“姐姐,姐……”
“月儿,做恶梦了吗?”一个清润声音悠然响起将她打断。
月影闻言一愣,用力眨眼看清了自己拽着的人,一时愕然:“醒�h!你,你怎么……怎么来……”
醒�h抬手,指尖在她脸颊划过,沾了一丝湿凉。“怎么?哭了?”他面色不变,漆黑的眸子透露着无尽的深邃和清冷,那样的眼神让月影不自觉的垂下头。
醒�h薄唇微抿,笑的愈加冷邪,用右手托起她的下巴,迫使她对视自己:“还是为沈红菱?”
月影痴望着他,只觉一对上他魅惑双眸便无法再移开视线,只想一直就这么看着……即使知道,这双美丽的眼睛里盛放的倒影,从不是自己。
“对不起,醒�h,我答应过你不再纠缠过去,一切重新开始。可是,我……”月影忽然神色一变,不再说了。
“你若有何事不明白,趁现在问清楚了,省得以后跟我打哑谜。”醒�h冷冷道。他指环上的荼蘼花刚好顶着她的鼻梁,透出幽幽的妖红光泽。
“醒�h,我,我……”月影忽觉一阵心虚。沉默了许久,深深吸一口气,低声问道:“醒�h,我姐姐在十年前……真的……被烧死了吗?”
醒�h身体一僵,并没立刻回答她,望着她的双眸渐渐变的幽暗,孤寒如一池冰泉。
“沈红菱,的确在十年前就死了。”他开口时,声音平静的吓人。说完,又冷然问道: “还有呢?不会只有这一个吧?”
此刻,月影再难说出一句话。胸口隐隐作疼,仿佛什么脆弱的东西,在一瞬间被打碎了,而那些碎片却都扎在她心上。她双手猛攥住衣角,着急道:“醒�h,我问姐姐的事,不是怀疑你以前所言。是因为我在十夜山庄看见……”
“我没兴趣听这些。”醒�h冷淡的接过话,“子灵明早会替你收拾好行礼。”
心被狠揪了起来。月影傻傻盯着他忘了反应。醒�h是不是生气了?!一定是的!他那么高傲,何曾容人这般质疑过?脸色刹时苍白:“醒�h,对不起。我还是让你……很失望吗?”
醒�h见她如此,眼中竟涌起一分莫名情愫,可稍瞬又逝了。“我有那么说过吗?看你这般不乐意,那,我只好不带你出门了。”他似乎很惋惜的叹了叹气,邪气的笑着放开她,径直迈步走向房外。
醒�h是说要带我……出门?月影呆了半瞬,恍然明白过来他话中的含意,心中狂喜如潮。她一下从床上跳起,追上去拉住醒�h手臂迭声道:“不,不,醒�h,我愿意,原意去!”
醒�h停步回眸,却见她清澈双眸柔和的像能滴出水来,心神不禁一荡。旋即他又突然像被开水烫着了般,倏地抽出手臂,转身遁入门外的夜色里。
次日清晨,天竟意外的放了晴。湛蓝天空云海缥缈,初春和煦的阳光洒在人身上,暖暖的,宛若月影此刻的心情,明媚清朗。
醒�h此行的目的,是参加两个月后在武当山举办的武林大会。据称武当派数月前寻到了失迹已久的三清剑,所以掌门子虚道长广发英雄帖,邀约天下豪杰于两月之后,在武当山上品剑论英雄。其实,三清剑失踪二十余年来,江湖中也有过不少传言,不过都是无可查证,风声大,雨点小。惟独这次,月影心中倒有了几分相信。因为依醒�h一向的性子,他竟愿意出席自己一贯最鄙弃的“伪善大会”,想那子虚掌门应不是空穴来风吧?
“月影,快,快过来。捏泥人呢!真好看!咦,那边怎么这么热闹?啊!是耍杂耍吗?走,去看看……”从出门后,子灵便没消停一刻,拉着月影这看看、那瞧瞧,早就玩心大起。
其实这五年中,除去上次在霓裳菀,月影几乎没有出过瑶碧宅。所以她很乐意的跟在子灵身后,兴奋的打量着熟悉又陌生的京城。
眼前是一片繁华景象。街市间行人摩肩接踵,车马锦轿川流不息。街上各种店铺洋洋满目,应有尽有,不少酒楼客栈的横匾上还扎着“洪福泰来”之类的绸带招揽生意。而道旁也常常可见形形色色的小摊,卖着各类风味小吃、民间艺品。
醒�h默默走在后面,看着她俩蹿东蹿西,步态优雅从容,安然地接受众人瞩目。今日这身素白轻绸云裳,衬得他姿容更加俊美,尤是晶亮双目,顾盼间似能流波,风华绝代。于是。无论他们走到何处,所有路人均会驻足打量,艳羡目光无一例外。甚至不时可见几个姑娘远远凑在一团,边瞟醒�h边低头窃笑着,均是醉红满面。每每看到这,月影心中便莫名一动,最后忍不住扭头瞟了瞟他。醒�h倒是神态自若,走路目不斜视,风姿气度卓然。
月影转回头,暗自叹气。临行前,醒�h让她易了容,说她“太招摇”。可现在她才深切体会到,这“招摇”二字该用在谁的身上。
“门……哦不,公子,我们这趟要去多久?”子灵忽然转身一脸灿笑的问道。
“不长,三个月。”这次,清风出乎意料的抢了话。
子灵微愕的把目光转到他身上,刚要再开口,蓦地,一人从路旁一宅门内冲出,直直撞到子灵身上。猝不及防间,子灵险些跌倒,幸好被月影一下扶住了。
那人仓惶回望了一眼,目光飞快扫过醒�h时,变得有些怪异。愣了半瞬,他一声不吭的跑开,不多几步,又失力倒地,正好挡住了醒�h他们的去路。稍后又从宅内窜出好几人,个个虎背熊腰,满脸凶相,将他团团围了起来。其中一人晃着拳头,恶狠狠的吼到:“一个臭算命的,咱们刘老爷看的起才让你再来算算,你竟敢咒我家老爷!啊呸!不用等三天,老子让你眼下就有血光之灾!”说完,几人的拳脚铺天盖地的就打了下去。
那人瘫在地上,动弹不得,只得用手护住头。鲜血渐渐浸透他的衣裳,沾染在地面凝成片片红斑,煞是惊心。
月影心中不忍,环视四周没人出手相助,她只得转身,恳求的拉住醒�h衣袖。
醒�h虽神色淡漠,却也没有反对。清风见此,快步走上前,就着手中用淡紫绸布包裹的绀醍剑,抬手,用鞘尖点在一人手臂上。轻描淡写的一触,力逾千钧,被击之人霍然弓身惨叫起来。随即清风脚下一错,转腕,又狠狠击中另一人胸口……一连串动作干净利索,眨眼就摆平了所有人。
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耳畔叫好声迭连不绝,但还是没谁敢上前扶起方才那人。见状,月影正欲去,却被清风抢先了一步。清风抓住那人的手腕,再用剑托着腰,将他扶到墙边坐下,然后向醒�h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月影才看清那人的相貌,是个二十多岁,眉目清秀的男子。她走过去,拿出一粒药丸递给他。
“服下吧,会舒服些。”
如此悦耳的声音,让那人恍惚了一瞬。他仰头盯着月影,旋即又像想起什么,浑身一颤,连忙将目光移开了。看着眼前的药丸,他略微迟疑,伸手接过慢慢服下,入腹顿觉一股浓郁幽香沁满胸口,身上剧痛缓解了许多。
“多谢各位。在下许幕名。”
“许慕名!”子灵忽地大叫出声,语调中满是惊愕,“你就是那个京城‘第一相师’,许慕名?”
那人闻言,苦笑道:“什么‘第一’呀。只是世人夸大而已。说到底也只是浊人一个。”
“你真是他呀!咦,奇怪,你不是只有每月十五那天才算命吗?怎么今天……”子灵眨眨眼,好奇的问。
霎时许慕名脸色一变,挣扎着站起身,艰难抱拳:“多谢各位救命之恩,许某告辞。如有机会一定报答。”说完,他举步就走,可跌跌撞撞没出十步又跪倒了。
“许公子,需要通知你家人吗?”月影走上前关切的说。
许慕名慌忙摇头:“不,不用了。”
“……慕。”突然不远处传来一个细弱难闻的女声。随后徐徐走近一位素衣少妇,云鬓轻挽,发间斜插着一枚蜻蜓式样的翠玉发钗,长得颇有几分姿色。只可惜她面带病容,身子也单薄如纸。
妇人脚下虚浮不稳,只得扶着墙走。而一见她,许慕名顿时像傻了般,呆呆的没动,许久回过了神,低声唤着踉跄向她走去:“筠儿……”十指相扣,双双跪倒在地上。“你怎么出来了?!大夫不是嘱咐过嘛,你不能吹风和出汗,不然……” 一滴清泪坠在他手背,吓得许慕名连忙收口,柔声劝慰:“筠儿,我没事,真的。你别哭,我最怕你哭。”说着,用手指轻轻拭去了她的眼泪。那妇人闻言,破涕为笑。
月影看着此幕,心中某弦仿若被人拨动,隐隐发酸。她转眸望向醒�h,却见他目光远飘,心想,算了,我还是悄悄……
“月儿,你想帮他们吗?”醒�h忽然转身问她。
月影一愣,用力点头,“我……”
“就依你。“
“呃?”
“我可不想再到哪个‘山洞’去找人。”
这话一落,窘得月影双颊微烫,七年前冬季那事跃出脑海。当日,月影一时心软,偷放了不救神医好不容易找到的一只天山雪狐。她不忍心看着它被拨皮取血,可又知道这是神医的宝贝,所以抱着雪狐躲到山谷一处洞穴中。醒�h恰时来谷中替他父亲,也就是她义父取药,帮神医在洞中找到了饥寒交迫而昏厥的她。那时,月影已经躲了整整五天。
“谢谢。”月影低头道。
醒�h眼中闪过一丝促狭,走到月影身边,俯首在她耳边懒懒道:“哦,那,月儿,你要怎么‘谢’我呢?”温热的呼吸拂过月影颈项,痒痒的,心跳因此漏了好几拍。
醒�h本只是想逗逗她,可说完后竟发呆的站着没动。阳光从月影身后斜照过来,将她精致的耳垂渲染的略微透明,就像是用上好的玛瑙琢成的,身上一缕淡香悠悠蹿入鼻翼……意识突然抽离,他茫然将唇凑近,含住她的耳垂,用舌尖怜爱的舔舐了一下……
周遭顿时只剩一片抽气声。子灵,清风早就变成化石,直接定在了原处。
等月影魂再归体时,她已和子灵、许慕名夫妇一起坐在一辆宽敞的马车内。
从上车起,许慕名就一直注视着她,此时对上她目光,便点头微笑着。月影只觉他笑意古怪,心虚脸薄,忙把眼光移向了车外。
子灵望着窗外快速后退的风景,无趣的撇撇嘴,忽而眼睛一亮,回头问坐在对面的许慕名:“许公子,那些人为什么要为难你?”
许慕名讥讽笑道:“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听真话。”
“哦,你真的能相命?”
“不一定。比如,我就算不出自己和……”他转眸看着依坐在自己身侧的妻子:“和筠儿的命数。而且对许多人,我也只能算出三四成。”
“那你帮我算算吧!”子灵乐了,忙把右手伸过去。
许慕名和他夫人相视一笑,轻握住子灵的手仔细端详起来:“姑娘父母早丧,幼时命运凄苦,但在十四岁时,会遇到命中的两位贵人。一位会给你一生期待,一位会给你一世安定。”
“还有吗?”子灵瞪大眼追问。
“还有?”许慕名一愣,直到他夫人用手肘蹭他才恍若明白。“哦,因缘玄机太深,我一般不会透露,这次算例外。子灵姑娘,我隐讳了说,两句话:‘山水一程思默许,风雪一更故人声’。”
子灵听完,想了想,茫茫然的转头看向月影,却见她面上飞红,正掀着车侧帘幕专注的瞧着外面。子灵狐疑的凑到身边,顺着她眼光望去,心中顿时明了。车外,醒�h悠然骑在一匹骏马上,马身漆黑,脖间鬃毛亮若绢绸。一黑一白,迥然两色,此时无比和谐悦目。子灵窃笑,倏地抓住她右手递到许慕名面前。
“麻烦许公子再帮我家姑娘算算吧。”她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顽皮的冲月影挤眼。
许慕名微笑着,垂眼看向月影掌心。旋即,那丝笑意还没来得及完全消退,便僵在了他脸上。许慕名猛地抬头凝视月影,眼中神彩复杂异常。
“在下不才,这位姑娘的命相,我看不出。”过了多时,他淡淡说道。
闻言,子灵失望的叹了口气,挪身坐回了原处。月影隐约察觉到他神情有异,可见他不愿说也不便勉强。
车内气氛一时怪异起来。就在这时,传来清风的询问:“许公子,到了。你看是这里吗?”
许慕名掀开车幕探头一瞧,笑道:“是的。筠儿,到家了。”他回身,小心的扶着妻子下了马车。
疏林斜阳中,零布着数家农舍,木桥流水,垂柳竹筏,泱泱一湾泓河环在翠色重山间,夕阳映在河面,碎成璀璨光片。
月影走近不远处的小筑,檐下“惋露舍”三个大字跃然入目。舍门左右还各题有两句诗词:秋空明月悬,光彩露沾湿。惊鹊栖未定,飞萤卷帘入。
用完晚膳后,醒�h坐在许家后院那棵柳树下,悠然地品着子灵沏来的清茶。月影进里屋为许夫人诊治,让许慕名在屋外等着。他一出门便瞥见坐在不远处的醒�h,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而醒�h对他也视而不见。于是,两人就这么一站一坐,都沉默着。
“杨公子,多谢了。”过了许久许慕名觉得这般确是不妥,缓步走到醒�h身旁客气地说道:“我夫妇欠你的这分大恩,不知道……”
“许公子谢错人了吧。”醒�h打断他:“你该谢的是月儿。不过也不用了。”他转眸睨了一眼许慕名,微微笑道:“月儿为人心软,应该挺乐意的。只是,我怕她会错了别人的意思,反而变成自己一头热。”
许慕名表情顿时僵住:“在下愚钝,不明白杨公子这话是……”
“呵呵。”醒�h轻笑:“许公子过谦了。连命相玄机都能一下堪破的京城‘第一相师’,怎会不懂我的意思。”
许慕名讪讪的笑了笑,只觉在他清冷目光的注视下,自己所有心思都已无所遁形,霎时心如擂鼓,匆忙把眼光转到了远处。
不过多时许慕名便被月影叫回了屋,似是他夫人病情有什么蹊跷,她想询问些情况。于是院中又留下醒�h独自一人。
风过树梢,吹得柳枝微颤,几条柔软柳梢垂在醒�h身侧,随风轻抚着他的肩背。醒�h抬手泯了口清茶,淡然看着远方疾电般驰来的一道黑影落在了自己身后。
“门主,查出来了。确是如此。”是清风的声音。
醒�h轻声应了声。
“门主,要现在动手吗?”清风站直,恭敬的问道。
“不忙。既然要玩,我就奉陪到底。”醒�h嘴角浮出一丝邪气的笑意。
“那许慕名呢?要……”
醒�h摆了摆手。
清风会意的不说了。沉默了良久,他又忍不住开口问道,“门主,要揪出幕后主使,为何不先告诉月影实情。”醒�h闻言望向他,眼眸似一汪潭水,清远而深沉。清风接着道:“她老和许家夫妇在一起,我怕万一……”
“清风,你蛮关心她的嘛。”醒�h突然意味深长的笑了,眼角弯成一个很好看的角度。
一见他这种神色,清风赶忙寂声。
醒�h转回头看向夜空,手指无意的抚着茶杯光洁的表面:“清风,相比于找出那人,我倒更愿借此机会让月儿看看,什么叫做‘恩将仇报’……”他呢喃般说完这句话,深邃目光突然变得冷然飘忽,就像透过这夜幕凝望着谁的眼睛。
清风脑中一念咋现,刹那间心跳不平。他也仓惶得仰望天空,却只见空中悬着一轮残月。稀薄的月光根本照不透夜的深沉,天幕浓如稠墨。
三日时光,转瞬即逝。
在这段时间里,月影悉心为许夫人调理,可她的病情依然毫无起色。更让月影感到挫败的是,几日下来,她连病因都毫无头绪。
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脉象。明明病入膏肓,可脉息却没明显虚弱,有时甚至还和常人无异。而据许公子所言,他夫人又说没服过什么奇药,这……月影躺在床上,双眉紧锁,搜刮着记忆中所有的医书,却苦无任何结果。
突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随之传来子灵的声音:“月影,你醒了吗?”
“醒了。”月影立即起身去开门,惊讶的问道:“子灵,你不是去城里抓药吗,怎么……”
“不用了,清风帮我去。”子灵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床前仰面躺下,舒舒服服的长吁了口气。“门主今早收到一封信,旋即就和清风回了天绝门。所以抓药的事清风就顺便了。”
“出事?很棘手吗?醒�h还亲自赶回去。”月影在床沿坐下,有些紧张的问她。
“我怎么知道?要不,门主回来后你去问问……唉唉,好困,我怎么这么困……”子灵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已是模糊呓语。月影唤了她几声,她也没再答应。
月影心中隐隐不安起来。我当初执意留下,会不会影响了醒�h?毕竟,他和我不同,作为门主有必须做的事,何况他还要参加武林大会……我不能再这样任性。心念一定,她站起走出了房间。
初夏清晨,煦日带着幽幽的暖意,驱散了夜晚的阴凉。浅蓝浅蓝的天空无限高远,几丝白云细细地斜飞在天边。日出云俱静,风消水自平。
“慕,你真的要去?”叶筠抚着床沿有些摇晃的立起,看着匆忙收拾衣装的许慕名,眼中神采一时复杂无比。
“嗯。”许慕名抚她站稳,点点头:“筠儿,你的药昨晚吃完了吧?我不得不去。”说完转身就要出门。
“可是,慕,杨醒�h他……”叶筠一步冲上前拽住了他的衣袖。
“我昨日通知了那边,他们说会用计把他调走。你看,杨醒�h不是上钩了吗?所以,筠儿,这是最好的机会。”许慕名回身在叶筠脸颊亲吻了一下,温柔笑道:“放心吧,筠儿。我们发过誓,拼死也要永远在一起。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他眼中满溢的温情,像春风化入了她的心池。叶筠紧紧握住他的手,那手心传来的暖意让她不禁颤抖。“慕,我不想你为了我,双手沾上血腥。我不要……”
见她泪光闪烁,许慕名双眼闪过痛苦的情愫,一下伸手揽她入怀:“没事的,筠儿,一切都由我来做。”言毕,放开她决然而去。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窗前,叶筠全身失力的跌坐回床榻,泪水终是忍不住滑了下来。慕,你知道我最不愿什么吗?你应该是干干净净的,我不要你像我一样脏呀……
“咚咚咚咚。”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叶筠慌忙抹去眼泪,“请进。”月影随后轻轻推门,走了进来。
“许夫人,我,我……”她站在门口看着叶筠,说话有些支支吾吾。刚才打定主意来辞行,可这时候才发觉话好难开口。月影心中暗想,自己不知深浅的来为别人治病,可病没治好就要走人,这……顿时羞愧难当。
就在月影踌躇无措时,叶筠忽然问她:“沈姑娘,你见过夜魂花吗?”
“夜魂花?”月影一怔,想了想,摇头说,“没见过,但是听说过。这种花只在深夜盛开,开花一个时辰便又谢了。传说是指引对世间仍有眷恋的游魂回阴间的灵异之花。”
“对呀,每一朵花都是世间幽魂化成的。花开刹那,若瑶林琼树,仿是瞬间燃尽了那些魂魄最后的痴念,漂亮极了。”叶筠云鬓上的蜻蜓玉钗在窗口照进的阳光中熠熠生辉,可她看着月影的双眸却渐渐蒙上了一层迷雾,“我和慕就是在夜魂树下初遇的。那时,只一眼我便知道,他就是我今生该等的人。有的人找了一生,都遇不到那个人,而我……”叶筠脸上浮出一抹凄艳的笑容:“沈姑娘,人不能太贪心,不是吗?所以,我很高兴现在还能和慕在一起。”
月影与她对望着,心中很是揪疼,却一句话也说不出。过了许久,她低声说:“对不起,许夫人,我没能帮上什么。”
“不,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多亏你慕的伤才好的这么快。”叶筠急忙打断她,“只是,”她停了一下,略微有点迟疑,“到明天,我和慕刚好在一起八年了。我想摘一朵夜魂花送给慕,但……”低头不语了。
月影走到她身前欣然一笑:“许夫人,可以告诉我那树在哪儿吗?我去帮你摘。”
叶筠深深凝视着她,良久后开口,一字字说:“村口向东十里路,云龙寺。”
就在月影转身走到门口时,叶筠轻轻的道了声“谢谢”。月影闻言,回首浅笑:“许夫人不用再提谢字。我很高兴自己还能帮上一点忙,真的。”
叶筠闻言淡淡一笑。她听着月影下楼的声音,心中徐徐腾起一种释然的感觉。“慕知道了,会怪我吧……”忽然想到这,她胸口顿觉一阵气促,挽帕覆口猛烈的咳嗽起来。一股温腥的液体从喉中涌出,几乎烫伤了她的喉咙,浸染到锦帕上,一片殷红。
晚霞若火,渲染了整个天空。几只晚归燕雀斜斜划破天幕,轻盈的身形渐飞渐远,变成天边红霞中几抹黑点,最终消失不见。
一道黑影从一扇朱红大门后闪了出来,行色匆匆的走了。可他刚到小巷转弯处,又猛地停住了脚步――
斜刺里蹿出数人将他团团围住。
惊讶后,黑影立马恢复了镇静:“你……啊!”他话还没出口,身侧一人突然一个手刀劈在他后颈,将他击昏在地。随后那人杠起他,和同伴一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月影抬手缓缓的推开一扇半吊着的木门,门轰然倒下,扬起满天尘埃。她微微蹙眉,用手在鼻前轻轻扇了几下,走了进去。
七年前,云龙寺还是京郊一座很有名的寺院。传说寺中藏有一颗龙牙珠,很是灵验,上至皇宫贵族,下至凡夫走卒,远近许多善男信女都来此上香许愿。那时,寺中终日徐烟缭绕,禅钟幽鸣,香火鼎盛。但是此刻呈现在月影眼前的,却只是一座颓败的废址。塌倒的寺墙,院中丛生的杂草,枯树败柳稀疏立着,石阶小道上满布湿湿青苔。
“奇怪,这里也没有。”她踏进院内,环顾四周,没有看见任何夜魂树的影子,只得折回了大厅。
夕阳已经抽回了最后一缕余晖,天色渐暗几难辨物。废墟周围静谧异常,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鸟鸣,空洞而悠长。
月影在寺内找了许久,毫无所获。书上记载,夜魂树是心形叶片,紫红枝干,那应该很好辨认吧,怎么会……?月影一边慢走一边张望,心中暗暗寻思。
突然间,她霍然止住脚步!
“她骗了我!”大呼一声,月影面色骤变。她转身向庵外冲去,轻跃上马背,双腿使劲一夹。马儿吃痛,向惋露舍的方向卷尘而去。
夜魂树,嗜血之树,多长在坟墓之地,靠汲取它树下掩埋的尸体精元成活,五年之后刹那繁花,以后一春一华。许夫人说她和丈夫是八年前在夜魂树下相遇的,这话不知真假,但是绝对不会在这里!七年前,云龙寺还是香火氲绕之地,怎会长出这种诡异之树!可是她为何要骗我?若说是责怪我没能治好她,也没这般戏弄的道理呀!
月影一下想起自己出门时许夫人的眼神,那种异常的平静和释然,心中不禁一颤。手心渗出冷汗,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她心底油然而生。
怔怔的坐在马背上,月影眼前的惋露舍已是一片火海。疾风夹着灼热火焰向远处绵延,肆虐无忌。不少村民聚集在此,忙乱的救着火。叫嚷哭泣声,房木“噼啪”爆裂声,水泼在燃木上的“呲呲”声,混淆在一起,铺天盖地,压得她呼吸困难。马儿受了惊,焦促的嘶鸣着,前蹄不停踢打着地面。
浩瀚夜空,被远处连天的大火映的通红,弯弯初月也被酿成了酒红色。月影看着那烈烈大火,一阵头晕目眩。十年前那场大火后,她甚至有段时间畏火到看见灯烛都会发怵。而如今,放眼望去,满目尽是乱舞火舌,几乎会烫伤她的双眼,灼热的就似烧进了她心中,若同那天一般……
“醒�h,醒�h……”她反复呓语着,双手越加使劲的揪着缰绳,手掌勒出了几道深深淤痕。
“姑娘,这里很危险!你还是离远些好!”恍惚中有一人拉了拉她的辔绳。月影身体僵硬的像生了根,一动不动的坐在马背上,只是低头有些发呆的看了看叫她那人。那人见她没动,也不再多管,径直跑开救火去了。
就在此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月影顿时欣喜的回头:“醒……”,随即失望了。
来人共有十几个,却并没有醒�h的身影。
快到月影跟前时,众人翻身下马。行在最前面那人约莫三十来岁,身材魁梧挺拔,相貌英武不凡,双目精光内敛。他走到月影面前微微抱拳行礼,抬头朗声说道:“沈姑娘,在下天绝门静香堂堂主李静海。门主吩咐,请姑娘即刻到分堂。”说完,从腰间取出一块初月状莹翠玉牌,双手递于月影。
月影下马,接过玉牌。牌两面各刻着“天”、“绝”两字,确是醒�h的天绝令。
“可是,这里……”她瞥眼身后,迟疑着未动。
“沈姑娘放心,子灵姑娘和许家夫妇早已在分堂中,这里救火之事我自会安排人手。” 李静海接口道,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月影点头,随同他去了。
一路上,马蹄翻飞,尘烟迭起。
静海简略的说了一下经过。原来在起火之时,他们已将屋内之人救出,安置在分堂。
月影闷不做声。心中虽有很多疑惑之处,但见他言辞之间甚是回避,也就不再徒劳多问。
静香堂,地如其名。绿荫红缀,曲径通幽,碧水清池,亭台楼阁,景致清淡如画。一点不似那主人的刚毅气质。
李静海带着月影穿过几道曲折回廊,走到一间幽静厢房处停住了脚步。他站在门外,低声说道:“回门主,沈姑娘带到。”随后轻推开虚掩着的房门,退了下去。
屋里仍然没有声响。月影走进一看,只见一人背门立于窗前。高挑身形略显纤�l,一身素白云衫,黑发如水垂至腰际,暖阳下浑身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月影霎时心中一暖,飞奔上前一下紧抱住他,将脸深埋在他背上,轻唤了一声:“醒�h。”
醒�h没有转身。在窗沿边含涩开满簇簇白色小花,他伸出右手摘下了一朵,轻轻捻碎,零落成瓣瓣清香。一股气流从他手心缓慢涌起,卷着花瓣在他手心上空优雅的旋转飞舞。时而缓慢,时而急速,恰似曼舞玉蝶,妖娆轻灵。蓦然间,醒�h一下收回气旋,花瓣悄然飘落坠在他的手心。他手指微屈,碾转研碎了片片莹白,香意益浓。
月影看的发了呆。以后,她常会回想起这一幕,可脑中挥之不去的,却是他指尖残留的那缕清香。
“月儿,你不会离开的,对吗?”醒�h低声问道。
没料到他会突然发问,月影来不及细想,只是随口“嗯”了一声。而醒�h似乎也不想等她的回答,甚至是根本没有准备去听。在问完她后,他蓦然转身用力回拥住她,紧的就像要将她揉碎融进自己身体中一般,脑海里陡然浮现方才许慕名所说的话:
“杨公子,诚如你所言,这世上没什么是理所当然的。譬如两人命中的红线,一旦断了,便再难接上。可惜,许多人都只有在失去后,才知道它的弥足珍贵。却已晚矣……”当时,醒�h面上仍是无波无澜。但他自己清楚,这些话确是戳到了心底某处。
腰肢就像要被勒断了,月影疼的在醒�h怀中微微颤抖着。她微有些诧异,但是没有挣扎,任由他死死抱住。“醒�h……”她轻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醒�h默然无语。
过了许久,他慢慢的放开了月影,脸上已然是他惯有的惑人笑容,星眸清澈如水,波光潋滟。
可这明明是极其邪魅的笑容,在月影看来,却隐约透出些落寞。
“月儿,你有不少疑惑吧。我现在就告诉你答案。”他轻握住月影的手走出了房门,边走边从怀中摸出一银色面具敷在了脸上。面具遮住了他上半张脸。月影此刻终于明白,为何甚少有人知晓醒�h的真面貌。只因他在人前多是遮面的,所以武林中才会有那么多关于他相貌的传言。
月影随着他来到正堂。这一路走来,沿道所有人均对他们行礼。从前,她就觉得醒�h的身上有一种清贵之气。而现在,当堂中排站在道旁的数百人,向他纷纷躬身行礼时,当堂中轰然回荡着“恭迎门主”时,她隐约感到了那银色面具下的冷峻和威严。
醒�h拉着她的手,没有丝毫反应,径自迈上堂中石梯,坐在一把黑木宽椅上。他让月影坐在自己身边,然后朝四周扫了一圈,眼神变得凌寒。
所有人都屏气慑息,大气不敢出一下。
月影微微向堂下看,清风和子灵比肩站在堂中左侧,李静海站在右侧,表情都很是肃穆。一见到子灵,她心中那块大石终于落地。
“把人带上来。”李静海对醒�h行礼后,向堂外朗声道。声音在寂静的堂中久久回荡。随即,数十人被陆续押了进来。
那些人两两一排走进堂内,均身着黑衣,步伐空浮凌乱,满面尘土,形象甚是狼狈。
月影打量完他们,不解的回望了一眼醒�h。只见他淡漠的笑着,嘴角微抿,略带着些邪气的眼中满是玩味神情。
那些人立在大堂正中,有几个不愿下跪的,被站在一旁的侍卫强行按了下去。唯有前排一人,挣扎的最是厉害,侍卫不得不使劲在他膝头踢了好几脚,这才跪了下去,那双充血眼眸腾燃起的恨意,犹如夜行猛兽般要将醒�h撕碎。
“呵呵,”醒�h轻轻的笑着,声音不大,却清冷至极:“不错嘛,还有几分骨气。”说完向身边微微挥了挥手,一门人行礼后飞速退了下去。
那人抬起头,直视着醒�h,嗓音沙哑的说:“杨门主,我们既然落在了你手上,便没想过还能活命。我不会再说什么。只求你莫要牵扯无辜!”
“无辜?哦,是吗?”醒�h乜视他一眼,鼻中冷哼了一声便不再看他了。
此时,刚刚退下那人承上来一把银色匕首,匕柄上坠着一淡蓝色宝玉。醒�h接过它随意的把玩起来。
那人一见这匕首,顿时哑巴了,神色中有些慌乱。
门外陆续走进来几人,每人手上都端着一个拖盘,站定在离那人不远处。
“你放心,我现在还不想杀你。我这人最怕闷,所以想请你和我一起看场好戏。”醒�h抿嘴一笑,很是邪�A,“戏码,就是你身后那些人。”
他说完,端着托盘的门人马上将盘子放了下来,在那些跪着的每两人面前摆了一把匕首,动作相当利索。放好后,又站回了原处。
“游戏规则只有一条:两人一组,最终用面前这把匕首杀死对手者为胜。胜者可以马上离开,从此退隐江湖。天绝门决不再为难。”醒�h说完这些话,用眼角余光冷冷的扫了一下堂内。
所有跪着的人,闻言均脸色一变。
先前开口那人,眼中神情更是怪异,嘴唇竟轻轻颤抖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
醒�h身上漫开一股森然杀气,月影坐在他身旁只觉背脊发凉,不禁轻轻哆嗦了一下。他好像察觉到了,侧头望了她一眼,微泛波光的双目里隐见汹涌暗流。
月影只是望着他,并没说话,长长的睫毛轻轻翕合,眼眸清若翦水。
心神莫名一荡,醒�h急忙转回头不再看她。沉默片刻后,他的声音变得更加冰冷,“我数三下,若还没人动手,我只好扫兴的让他人代劳了。”他环视了一下堂内众人,“当然,你们也不要介意,我让‘那些人’陪你们上路才好。”
下跪众人表情愈加复杂起来,几乎人人都死死攥紧双拳,指甲陷进了掌肉中。
“一,”醒�h数的声音并不大,语调也平静的不带一丝波澜,“二……”。
突然间,他话音未落,只见一人倏地跃起,嘴中“啊!――”的尖利凄吼,一把抢过面前的匕首向自己身旁那人狠狠刺去!
一刀既中要害。
被刺那人没嗯一声,直直的倒了下去。鲜粘的液体喷溅而出,在地面绘成一幅诡异的画面,浓浓血腥气息绕着堂内朱红梁柱肆意蔓延开。
“哈哈!好了!娘,贞儿,我终于救了你们。”他站起身,望着满是鲜血的双手,一径发狂大笑,声音嘶哑如鬼哭。
月影胸口一阵发堵,慌忙错开了脸。鲜血的腥味让她胃中激烈翻涌,几欲呕吐。
“好。”醒�h笑的魅然邪气,“我说话算话,你现在就可以离开。”他一顿,眼中闪过诡秘光芒,续言道:“当然,还可以带走你的‘贞儿’和‘娘’。”
醒�h这话刚出,堂侧一幕帐便被人徐徐拉开。帐后远远站着好几十人,蜷缩着哭抱成一团。一名老妇和一个十岁幼童站在最靠前,一动不动的。月影望去时,清晰看见了老妇闪烁的泪光和男童惊恐的眼神。
那男子见他俩,陡然僵住了,痴呆呆的看着他们,大张着嘴喉中一阵鼓动却发不出丝毫声音,稍许,无力的垂下了头,“咚”一声,颓然瘫倒在地。
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结了。偌大的堂中,只听到些许压抑至极的哭声,细若蚊鸣。
跪在最前排那人,全身剧烈的颤抖着,牙齿死死咬住下唇,一缕暗红血丝沿着他的下巴流进了衣襟中。
醒�h只是淡漠的睨了一眼他们,冷声道:“继续吧。机会只有一次。”
没有人再动一下。所有人只是懵了般跪在那里,刚刚还耀然于脸上的傲气,此刻早已荡然无存。
“哦。看样子是要人帮忙了。”醒�h缓缓站起身,声音冷的让人发抖。从堂下两侧走出了十几人,他们快步走到帐后,将那些抱成一团的人拉开,一一拖到了堂中。
一时间哭声,嘶叫声轰然响起,充斥沸腾了满堂,尖利的几欲将堂顶掀翻。
月影紧拽着自己的衣角。她很想抓住醒�h,却始终没有伸出手――
眼前的这个醒�h,陌生得让她害怕。
冷酷、无情,就如他指环上那朵妖艳魅惑的荼蘼花,在绽放时毫不留情的将周围一切吞噬殆尽……
“够了!”一声怒吼霍然响起,盖过了堂中嘈杂之音,所有人竟一下静了下来。
“我说,我全部都说!”他眼神涣散,麻木的从怀中摸出了一只短笛,手中使劲捏碎了它,滚出两个小纸团。
“你自己看吧。”他把纸团递向醒�h。
这时,他身后一人猛地奋力扑起,死死抓住他的手臂,凄声吼到:“大哥!嫂子,桐儿还有三哥,他们怎么办!”
那人麻木的看着他,眼中��着泪光,一语不发。
一门人见状,连忙跑上前接过,恭敬的递给了李静海。
李静海看了一眼醒�h的脸色,摊开一个纸团,照着轻声念道:“徐总镖头,五日之内会有一人来镖局,他会给你明示。信物是你夫人的蓝翎匕首。”他念到这里停住了,看了一眼醒�h,压低了声音:“落款:冷月孤城。”
醒�h的身体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颤,双手一下握紧,然后又慢慢松开了。“接着念。” 语气没有一丝起伏。
“是。”李静海摊开另一个纸团,“徐总镖头:徐夫人,令郎及徐三哥现在我们手中。请放心,他们暂时都很安全。要救人很简单:用一人交换――顾翩翩。落款:冷月孤城。”
月影赫然一震,霍然转头惊愕的盯着李静海。
我?!
冷月孤城?!
醒�h静静的站了许久,回身对月影说道:“月儿,这只是一半的答案。另一半,许慕名夫妇会告诉你。”清冷孤寂的眼神,让月影心头一紧。说完,他转身欲走,月影快步冲到他身边,一下伸手抓住他的手臂,缓缓滑下握住了他的手。原本是冰凉的手心,此时竟被她的手暖的有了一丝温度。
醒�h肩胛一震,倏地回头,冷漠的眸中一抹愕然,一闪而过。
“我不去问了,答案你告诉我就好。”月影望着他的眼睛,低声说道。
沉默了片刻,醒�h平淡的问:“你相信我?”
“嗯,相信。”她毫不迟疑的点点头。
“即使是这样的我?”醒�h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可望着她的眼神却让她捉摸不定。
月影一时愣怔。的确,这十年来,她所熟悉的醒�h,总是邪气中带着七分的冷傲,淡漠中隐藏了三分的温柔。但此刻的他,却是陌生的,不曾让她触碰过的他……
熙日西斜,淡淡的夕晖寸寸漫入,为堂内一切抹上了一层淡黄光氲。轻轻洒在醒�h身上,柔和得就像春日的寥寥烟云。
见她怔然的表情,醒�h嘴角慢慢浮起一丝冰凉笑意:“去不去随你。”言罢抽手就向堂外走去。
月影顿时无措,不知该不该追上去,呆呆地杵在了原处。
醒�h快步向前,没再回头看她一眼。可就当他要走出大门时,月影却一下急冲上来,从身后紧紧抱住了他――
凌空“嗖”的一声,紧接着是利刃深深刺入皮肉的声音。
醒�h身体霎时僵住,猛地转身……
“月儿!”
月影双手无力的垂下,身子径直向后倒去。醒�h急忙伸手拉住她,扯回自己怀中。“月儿!月儿!”他慌乱的叫着,抬手飞快的点了她几处穴道,可毫无作用。
鲜血,仍源源不断的从她体内涌出,渗过醒�h的指缝,一滴、两滴……滴滴坠落地面,若一朵朵噬血的红梅,在他眼中泫然绽放。
